第六章
她知道PUB里的人都喊他小齊,直至昨天她終於知道他的全名,她細細咀嚼他的名字,有些微妙,先有了親密關係的兩人,才知道彼此姓名,感覺半甜、半酸,又有點不切實際。
她微揚長睫,覷了眼那最親密的陌生男子,他鏡片後那雙美麗的長眸正溫柔回望著他的戀人。周丹垂下眉目,有些悵然若失。
「在這裡工作,每天是不是都要很早起床?」夏茉莉忽地又出了聲,一臉興緻盎然地看著她,像是正在聽童話故事的小孩。
「嗯。」意懶懶應了聲。
「又讀書又要工作,你很辛苦喔。」夏茉莉又說。
「……習慣就好。」她不像大部分音樂系的學生一樣,可以過著優渥不用打工的生活,雖然她賬戶金額也不算少,但自食其力才能讓媽媽沒有借口責難她不事生產。再者,她認真考慮過將那筆錢轉給媽媽,就當回報養育之恩。
「我覺得像你這樣的女生很難得呢,像我,就不曾打過工,吃喝用住都是家裡負擔,跟你比起來,我好像就顯得很沒用。」夏茉莉搔搔額際,模樣帶些孩子氣,無辜且可愛。
周丹看著她,尋著適宜響應她的用詞,此刻郭書齊卻徐聲說了︰「茉莉,別聊了,東西冷了就不好吃,周丹她也還要工作。」
聞言,夏茉莉笑道抱歉,開始專註於眼前的早餐。
周丹看了看兩人後,無聲退開。
本來嘛,她沒事和他們聊起來做什麽?她應該避開才是的啊。
長長的走廊上,周丹抱著幾本樂譜經過一間間的鍵盤教室,她緩步走著,一雙美目時不時透過門上玻璃窗看進教室里。直至走到廊底最後一間時,她雙眼倏地一亮,唇角微微上揚,喜悅之情盡溢於表。
還好,這間琴房沒人,她終於可以摸到琴了。
她的鋼琴擺在家裡,現在住宿的地方沒有琴,所以她若要練習,就得到學校借琴房,再不然就是到外面的音樂教室租琴練。當然,若能在學校找到琴房練的話,那是最好不過,可省了一筆租琴的費用。
推開門,她欣喜地把樂譜擱在一旁椅子上。
她翻開琴蓋,才想落坐,卻發現琴椅不見了,取代的是一張鐵椅子。她拉開鐵椅,坐了上去,冰涼又冷硬的觸感真差勁。
打開琴譜,她十指擺上琴鍵,深深一個呼息後,音符透過她眼底,傳遞至她指尖,成就了優美的旋律。
其間,遭遇一個連續有著三連音、五連音和六連音變化的小節,她表現得並不順暢,出了錯,遂將樂曲停頓下來,不斷反覆練習那單一小節。
「……」
隱約間,似乎聽到什麽聲音?她怔了下。
「沒其它琴房可用了嗎?」這次,她聽清楚了,是一個男生的聲音。
暫且不論時間是深夜或白天,鬼神說她一向不熱衷,當然不會自己嚇自己;她起身,環視琴房一圈,確實無人,身後的房門也緊閉未開,那麽是自隔壁傳過來的了?
才想再度落坐,雙手拉近椅子時,那聲音又出現。「同學,能不能小聲一點?椅子不要用拖的,那磨地的聲音真難聽!」
周丹站直身子,雙手驀地一撐,齊落在白鍵上,不和諧的音程揚了開來。她緩緩移動步伐,朝著那道男聲發出的地方走去。
她在鋼琴後方和連接牆壁的那片小空間,看到了他。兩張琴椅並接在一起,而他就躺在之上,右手臂抬起擱在額上似是擋光,一雙長腿則曲著。
像是察覺有人走進這隱密空間,深邃的長眸一張,郭書齊不大甘願地坐起身。他昨夜睡得不多,今晚還得去駐唱,好不容易等到這種最自由的術科課程,他可以抽空補眠,卻被不速之客意外打斷他的睡眠。
對上來人不可置信的美眸時,他也有一瞬的訝然。他反應畢竟快,那一秒的訝然後,他神態自若掀了掀薄唇。「原來是你啊。」邊說邊從上衣口袋中抽出眼鏡,戴上。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這裡睡覺,我去找其它琴房練習,你繼續睡。」乍見是他,周丹愕然不已,她斂下眉眼,藏住因見到他而有些紊亂的心思。
「慢!你等等。」郭書齊起身,隨性地伸展了腰背後,雙目灼灼看著她。「在這裡不能練嗎?」
「你不是要休息?」他那樣的眼神,讓她莫名慌亂,雙腿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你似乎很怕我?」他不回應她的疑問。
「怕你?」她雙目微瞠,透過鏡片,大眼看來更圓亮。「我為什麽要怕你?」
郭書齊笑了聲。「這應該問你,不是問我。」
「我?」她昂了昂小臉,有些不服氣。「我什麽時候怕你了?」
長腿一跨,他雙臂抱胸上前一步,察覺她又往後退開,他有趣地看著她。「不怕?那為何要後退?」
「我、我……」咬了咬下唇,周丹才揚聲道︰「你不靠過來,我就不用退。」
聞言,郭書齊朗笑了聲。「如果不怕我,就不用在我上前一步之後,你便後退一步。」
「兩個人靠那麽近做什麽?你不怕你女朋友誤會?」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因為這樣的話聽來有些曖昧,似乎還帶著酸味。
「我女朋友?」他墨邃瞳仁里有著探究。「你知道我女朋友是誰?」
「夏茉莉。」想也不多想。
「為什麽你知道她是我女朋友?」他目光沉沉,瞳底有著什麽。「我曾經那樣告訴過你了?還是茉莉說的?」
對,她為什麽會知道?沒有人告訴過她,郭書齊和夏茉莉是一對戀人,那她怎會知道?
與他有過關係之後的某夜,她去PUB偷偷見他,卻不意在門口和夏茉莉碰上,是那次夏茉莉與他的談話中透露出兩人關係,她才知曉他的一夜情人有戀人。她現在答得這樣乾脆,不等於在暗示他,他們那晚遇上的是她?
「沒人告訴我,我猜的。」她一臉鎮定。「你們的互動讓人一看就明白。」
「這樣啊……」鏡片後的長眸刷過什麽,他推了下鏡架,笑了聲。「你可真會猜。那你猜猜,我現在心裡想什麽?」故意湊近她面容,端詳她神情。
他的呼息輕噴在她臉上,暖熱中帶點刺麻的感覺,她心一跳,垂斂眉目避開他灼灼的目光,可他逼近的體溫,仍是讓她不由自主紅了臉。
「我、我怎麽會知道你心裡想什麽?」她已退到牆邊,背抵著牆,兩眼直盯自己的鞋尖。
「不想猜嗎?」郭書齊微低面容,欣賞她的緊張。「那我們來打賭好了。」
「打賭?」她疑惑,推推鏡框後,抬起面容看他。「賭什麽?」
「你說你不怕我,那麽……」他像是故意,有些惡作劇地拖長語音。「就賭這個吧。從現在開始,你的視線不離開我,三十分鐘內不能轉開,若做到了,就算你贏,要是三十分鐘不到,你調轉視線了,這場賭注算我贏。贏的人可以要求對方做任何事,如何?」
聞言,她愣了下,待消化完時,她瞠圓了一雙美眸。「我為什麽要和你賭?」話方落,她便後悔,若不賭,豈不讓他認定她就是在怕他?
「你說得倒是。不賭也沒關係,那表示你真的怕——」
「好,為了證明我不怕你,就和你賭一賭。」她搶白,揚著小臉看他。
「決定要賭了?」郭書齊揚眉,而後嘴角蘊笑看著她。「多多指教了。」
她輸了。
這男人根本就是只披著羊皮的狼,而且似乎只在他倆單獨相處時,他才會顯露他不同於平時斯文模樣的一面。
那三十分鐘,他們彼此對看,視線不能從對方臉上移開,這並非難事,難的是他老用那雙美得過分的長眸深深凝睨她,像是要將她看進心裡,刻在心版上似的。
專註,又多情,恍若她是他的戀人般。
被他那樣瞧著,她思緒總會不由自主跳回那一夜。
他頎健的體魄、他溫柔的觸碰、他性感的喘息……那些畫面在在惹得她渾身曖燙,尤其他那雙黝黑瞳仁,攝入神魂,她難以抗拒,若不調轉目線,她怕跌入那雙深潭,再難爬起。
於是,她輸了,也應允了他提出的、很奇怪的要求——
陪他逛夜市。
他們約在晚間七點的校門口碰頭,她準時,同時間他也開車出現。
他的穿著隨性中帶點滾風格,鼻樑上的眼鏡早拿下,和白日在校的斯文模樣大不相同,她想,應該是晚些時候他還要到PUB駐唱的關係吧。周丹看著走在她前方三步遠的他,很是意外像他這般的男子,居然愛逛夜市?
打一踏進這夜市,他便忙著吃,從第一攤吃到現在是第五攤了吧?他現在竟還去買糖葫蘆?那樣的吃法和食量,居然還有副好身材?
「給你。」郭書齊拿了串草莓糖葫蘆,走回她面前。
「給我?」她被眼前冒出的那串糖葫蘆拉回心緒,意外著他的舉動。
「這要給我?」
「是,有疑問嗎?」經過的路人撞過她的肩,他大掌探上她,將她輕摟進來一些。
「你們女生不都愛吃這種東西?」
她悄悄移目,偷覷了眼擱在她肩上的溫熱掌心後,接下糖葫蘆。
「不一定每個女生都愛吃。」上回塞了條藥膏給她,這回輕擁她讓她避開路人的碰撞,是他個性本就體貼?還是另有目的?
「哦?」他沉吟了半晌後,才道︰「言下之意是你不愛這甜得要命的東西?那你喜歡吃什麽?」
她看著他,困惑他的疑問。這樣問她,他想做什麽?「我沒什麽特別喜歡或不喜歡的,能填飽肚子就好。」半晌,她這麽回答他。
「原來你這麽好養……將來要是哪個男人娶了你,一定是他上輩子燒了好香,不用煩惱或遷就妻子的飲食喜好。」他收回在她肩上的手,滑入褲袋,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後,又道︰「你站在這裡等我,別離開,我等等就回來。」
他轉身鑽入前頭擁擠的人群中,不一會兒,又退了出來,他回到她面前,再度謹慎開口︰「別走,就待在這裡;聽見沒?」
見他一臉非要她應允的嚴肅神情,周丹雖不明就裡,仍是緩緩點了點頭。
她一直待在原地不敢離開,就為了他那謹慎的態度,可手中握著一根糖葫蘆的她,只能看著經過身邊的人潮,感覺有些無聊。
睨了眼裡著紅艷糖漿的草莓糖葫蘆,好像很好吃,她隨性地咬了一口,味道又甜又酸,而當草莓計液在口腔漫開後,那壓過甜味的酸,教她直皺起眉頭,她身軀抖顫了下,模樣像淋雨後忙著將身上雨水甩乾的小貓小狗,滑稽得很可愛。
「怎麽,很酸?」不知何時回到她面前的郭書齊,正直勾勾地睨著她,一臉莞爾。
「唔……嗯。」她先是瞪圓眼看他,而後猛點頭,待咽下那口酸液後,才悶聲道︰「是非常酸。」
「原來你怕酸啊……」他笑了聲,像發現她秘密似的。
「這些你拿去,糖葫蘆給我。」他將手中方才買來的好幾袋熱食遞給她,然後抽走她手中的糖葫蘆。
「這、這些……」周丹看了看手中幾個袋子。
「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