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夜,努大嫂的酒鋪里——
「小小,你跑哪兒去了?害我擔心了一晚上,這位是……天啊,是土登師父,你怎麼搞成這樣?!」從屋外搖搖晃晃撞進了兩個人,努大嫂一看,竟是甄小小和祁海之。
「大嫂,快關門!」小小一頭是汗,肩上掛著祁海之的左臂,一邊努力拖著他往內室里走,一邊大聲說道。
「你們這是怎麼了?」
努大嫂不知他們出了什麼事,神情慌亂地看了眼屋外——黑漆漆的,沒有任何動靜。她關上店門,想了想,又取來一盆清水和金創葯,跑到已經坐在椅子上的祁海之面前。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倒是說啊!弄得這麼慘兮兮的,難不成是尋布寺遭劫了?」她看看祁海之,又瞥了眼忙著在一旁倒水的甄小小。
「才沒呢,是桑登那個混蛋乾的好事!」說這話的時候,小小又氣又急。「努大嫂,你都不知道那傢伙有多壞!寺里的經書不見了,他就誣陷說是祁哥哥偷的,還把祁哥哥關進水牢……虧我去的及時,不然祁哥哥可有苦頭吃了……哼,總有一天,我會要他好看!」
「經書不見了?」努大嫂聽得有些模糊。「什麼經書不見了?」
「除了《如意多輪經》還能有什麼?」小小咬牙切齒地說。
《如意多輪經》被人偷了?努大嫂一愣,差點將擺在桌上的水盆打翻。
「大嫂?」小小趕緊扶住水盆。天很冷,這盆水若是澆到祁哥哥身上,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款,瞧我亂的……」努大嫂尷尬地笑笑,扭頭看向正在運氣調理的祁海之。「知道是誰幹的嗎?」
「是巴拉士!」
沒等祁海之開口,小小已在一旁插嘴。「虧他還是敦洛活佛的老朋友,暗地裡竟干出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怪不得那天碰見我的時候,穿著一身黑斗篷—就是那種像烏鴉一樣黑的大斗篷……不用看都知道他是個大壞蛋,特別是圖謀不軌的那種!」
她嘴裡罵、心裡罵,怎麼也咽不下那口氣—祁哥哥替他背了黑鍋不說,還被關進水牢,命都差點沒了!
會發生這樣的事,最可惡的是桑登貢布,接下來就是那個巴拉士,而自己,明明知道他是小偷,非但沒叫人逮他,還跟他說了那麼多話,甚至答應替他保密—她……她簡直蠢透了!
「小小,事情沒搞清楚前,你別急著亂下結論……」祁海之好不容易恢復點精神,剛開口說話,又被身上陡然傳來的劇痛弄得臉色一綳。
「啊,弄疼你了?」
正在替他上藥的努大嫂緊張的一縮手。事實上,她的動作已經很輕柔了,但化血流膿的傷口被逐一清理,難免有不小心碰疼的地方。
祁海之正想說沒事,甄小小已經湊到他跟前,一本正經地說:「祁哥哥,你難受的話,抓住我的手,就不會疼了!」
兩人身上傳出的惡臭,實在讓努大嫂喘不過氣,忍耐不住了——
「小小,你去換件乾淨衣服再來!」
「哦。」甄小小這才想起自己的邋遢樣子,被祁哥哥看在眼裡實在不妥,於是抱了件乾淨的衣服跑了出去。剛要換上,想了想又覺得不夠,乾脆跑到後院的廚房裡,燒水洗澡。
等水開的時候,她腦子裡仍塞滿祁海之的身影。
七天啊!這七天的日子可不好過,看不見祁哥哥,她一直心煩意亂,吃不好、睡不好,晚上還得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在尋布寺里亂轉!
現在可好了,總算雨過天晴。
尋布寺里少了個土登師父,照樣燒香拜佛;可她少了祁哥哥—天啊,不能,絕不可能!
爐子上的水沸了,小小連忙將它倒在準備好的大木桶里,又放了些冷水,然後迫不及待脫下衣服,坐進去開始洗澡。
她等不及了,她要洗得乾乾淨淨、穿上漂漂亮亮的衣裳,讓祁哥哥抬眼就能看見她的好。
他不會忘了自己以前的樣子吧?
想到能讓祁哥哥用驚艷的眼神瞧著自己,她的心就一陣撲通亂跳,那種興奮的感覺,讓她直想大聲尖叫!
可是,當小小一身清爽、興高采烈跑回屋子裡時,只見到努大嫂一個人。
「祁哥哥呢?」她左右望了望,不見他的人影。
「他走了。」正在收拾屋子的努大嫂停下手。
「走了?」是她的耳朵出了問題嗎?小小不敢置信,甚至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他上好葯,換身乾淨衣服就走了。」努大嫂接著說。
「怎麼可能!祁哥哥一身是傷,難道他不需要休息一下?就這麼走了?」隔了好半晌,小小才回神尖叫。
「我是想留他,但他執意要走。這裡離尋布寺太近,他不想連累我們,而且他說還有事,一定要先走……」
「就算要走,他連等我洗個澡、和我告別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嗎?」小小愈想愈傷心,淚珠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轉。原來她在祁哥哥心目中的地位,真是無足輕重到了極點!
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令努大嫂不忍。
「小小,不是這樣,土登師父他……他沒敢和你告別,是怕和你一說話,他就捨不得走了……」
「真的?!」小小似有幾分不信,旋即又高興地跳起來。「我知道了,祁哥哥其實是喜歡我的,他在心疼我!」
是這樣嗎?努大嫂直愣愣地看著她。
小小也不打算深究事情的真相,只是自顧自揮舞著手臂說:「努大嫂,我決定了,我要去幫祁哥哥找到巴拉士!」
啊?努大嫂頓時傻眼,也不是她想澆小小冷水,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小小,你確定自己……不會越幫越忙嗎?」
「當然不會!」這種問題,她連想也不用想。
但努大嫂顯然不這麼認為,看著小小說風就是雨地轉身往外跑,連忙攔住她。「土登師父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你現在才去,肯定追不上了。」
小小回頭看看努大嫂,又看看屋外漆黑一片的夜色……
外面的確又冶又黑,但祁哥哥身上還有傷,她要是不去追,萬一祁哥哥有個什麼意外,她會後悔一輩子!
「我不管……」她扭頭又要往外跑。
見她心意已決,努大嫂知道攔也沒用,乾脆幫人幫到底吧!
「小小,你等等!」她拉著她來到馬廄,從裡面牽出一匹雪白的馬。
「土登師父是騎馬走的,你當然得騎馬去追,這是我的坐騎,希望你能靠它追上土登師父。」
小小的眼圈頓時紅了。「努大嫂,我……」
「發什麼呆,還不快去追人?」努大嫂將韁繩交到小小手裡,並鼓勵地沖她微笑。
小小點點頭,翻身上馬揚鞭跑了幾步,回頭一看,努大嫂還在門口站著。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走,很可能再也回不到這裡,於是調轉馬頭,跑到努大嫂跟前,心裡突然難受得要命。
「努大嫂,我走了,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你要保重……」
努大嫂一愣,視線瞬間模糊,她使勁地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快去吧!」
眼前的嬌小身影抽噎一聲,轉身騎著馬越跑越遠,終於在清冶的夜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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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清晨,天亮的早,一線驕陽劃破晨霧,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祁海之騎著快馬在草原上飛馳而過,看見路邊一個牧羊女的背影和甄小小有幾分相似,心頭不覺一顫。
既然走出努大嫂家,他就沒打算和小小怎麼樣,照理說不該想她,可纏繞心頭的那股失落,讓他無法釋懷。
瞧見有人打附近經過,牧豐女興奮地朝他直招手。
祁海之下意識拉住韁繩,將馬停在牧羊女身邊。「姑娘,貧僧想化點緣,有羊奶嗎?」
牧豐女笑盈盈剛想答應,但在看清他的長相后,頓時變得說不出話,這讓祁海之不禁想起,小小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這副傻傻的模樣。
剛開始,他只覺得那個叫小小的女孩太過天真,竟想一個人跑來偷書。後來發現她其實是孩子脾氣,不管什麼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便沒把她的愛慕當一回事,但……為了他,她竟然冒險衝進水牢救人,這讓他既感動又擔心——
感動的是她一片真心;擔心的是,她橫衝直撞慣了,以後難免吃虧。
所以,在努大嫂家他選擇了不辭而別。
尋找經書本來就是他的責任,他不能再讓小小冒險,在心底深處,他則是擔心自己,無法拒絕小小的任何要求……
「姑娘,有羊奶嗎?」見牧羊女毫無反應地盯著自己看,祁海之又問,這次聲音大了些。
少女驀地回神,雙頰酡紅。「呃……有,有的!」她趕緊遞上一袋鮮奶。
祁海之道了聲謝,將羊奶一飲而盡,也不顧少女驚慕的眼神,騎馬返回要去川南的大道。
巴拉士是個古董商人,川南有他的落腳處,希望在他還沒轉回波斯前,能在那裡找到他……
不知騎了多遠,一條小河橫亘在眼前,馬兒歡喜地奔過去,喝了幾口水后,引頸長嘶。
祁海之沉吟了下,正打算找個避風的地方休息一會兒……從山腳那邊傳來的熟悉嗓音,讓他驀地勒緊馬韁。
「祁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小小?!
這是他一直想著她所產生的幻聽嗎?
祁海之怔愣之餘,不敢置信地回頭,幾乎第一眼,就在茫茫草原上,看見甄小小策馬而來的纖細身影。
她一身雪白,馬兒也白,烏黑的秀髮迎風飄揚,看上去既漂亮又有精神,朝氣蓬勃的樣子讓人直想多看幾眼。
「祁哥哥,你怎麼自個兒走了呢?讓我一路追了好久!你知道我騎馬的技術不太好……」小小氣喘吁吁地奔到祁海之面前。
祁海之看著她略帶嬌瞠的清爽臉蛋,驚詫自己竟會如此高興見到她!
他很想知道,這個甄小小究竟是怎麼做到的?讓他的心,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的平靜無波。
但……現在不是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他要儘快追上巴拉士,找回經書。
「祁哥哥,你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見他一味盯著自己看,小小慌亂地不停用手在臉上摸著。
祁海之搖頭。「別摸了,什麼也沒有。」
「那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小小停下手,奇怪地問。
「小小,你不在努大嫂店裡待著,跟我跑到這麼遠的地方幹什麼?」祁海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反問小小。
小小立刻忘了剛才的話題,連忙道:「你一個人去找巴拉士,我不放心,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身上的傷口……」
「都是些皮外傷,不值一提。」祁海之溫和地打斷她的話。「你還是回去吧,我現在真的沒時間陪你一起玩。」
「祁哥哥……」見他頭也不回地往前去,小小嬌俏的臉蛋垮了下來,她催著馬匹,急追到他身邊。「我沒有鬧著玩,我是真心誠意想來幫你。」
祁海之眼也不抬,淡聲道:「你要真心想幫我,就別來湊熱鬧,我辦的可是正經事。」
「我辦的也是正經事!」小小急了,難過地看著他淡漠疏離的臉龐,有些賭氣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若不答應,我就天天這麼跟著你,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直到你點頭為止!」
祁海之心弦微震,側眸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這次去找巴拉士意味著什麼嗎?前方目標不明,後面又有追兵,說不定,半路上還會冒出幾個江湖人士偷襲,你若不在乎的話……就跟著來吧!」說完,他不再看她,策馬逕自前行。
小小先是一愣,而後欣喜萬分,抖著馬韁追了上去。「就知道祁哥哥捨不得丟下我!」她既滿足又驕傲,睨著祁海之俊美的側影,心裡甜滋滋的。
祁海之不置可否,小小隻當他默認,笑得嘴都合不攏。「祁哥哥,你看我今天穿得漂不漂亮?」她往前幾步,策馬繞著祁海之轉了個圈。
「不過是件衣服……」祁海之繼續前行,忽然發覺小小沒有跟上,扯住韁繩,回頭看著落到身後的她。「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我這是專門穿給你看的!」小小使勁嚷嚷,水光氤氳的眼裡,充滿被忽略的委屈。
曠野之上,兩人的衣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可甄小小就是執意站在原地不動,只想得到心上人的肯定。
祁海之注視她良久,嘆了口氣說:「我從小在尋布寺長大,從來沒誇過女子好看,但……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雖然這句話遲了些,小小仍然很高興。祁哥哥終於誇她很漂亮了,不是嗎?也就是說,他已經把她放在心上了!
直覺自己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小小心花怒放。一張笑臉,如同山邊初升的旭日,光彩照人。
她催馬趕上祁海之,盡情地放聲大叫。「祁哥哥,我決定了,我要一輩子賴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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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小小天性樂觀,覺得一旦跟定祁海之,接下來的一切都會變得美好,可幾天過後,看著身邊若有所思的他,不禁又有些氣餒。
說實話,她知道祁哥哥不是善於表達感情的人,也知道他正為巴拉士和經書的事煩惱,但在心底,她總希望他的目光能無時無刻停留在自己身上,更希望兩人能自然而然地親近。
喏,就像現在,藏地氣候日夜溫差大,天一黑,空氣就冷,好不容易找堆柴火燒著,兩個人正好可以依偎著取暖,可祁哥哥卻偏偏盯著篝火出神!
看著他寬寬的肩膀很結實的樣子,小小好想窩到他懷裡趴上一陣,但又深怕引起他的反感,只好瞪著眼睛在邊上干著急。
似乎感受到她焦躁不安的視線,祁海之忽然抬頭。「小小,你有話要說?」
甄小小一愣,隨即綻開令人驚艷的笑臉,討好著說:「祁哥哥,我想叫你早點休息,你身上的傷沒好不說,這幾天又和幾個不知從哪裡跑來的小賊打了幾架,很辛苦的……其實,嗯,我是想說,你放心睡好了,由我來守夜!」
說這話的時候,小小難免有些心虛,先前有一天就是她守夜,結果卻熬不住睡著了,被宵小摸到身邊都不知道。若不是祁哥哥及時警醒,現在他們會怎樣,誰也說不準。
「你想守夜?」祁海之頗為意外,看著她面色微紅的臉蛋,輕笑道:「還是你睡覺,我來守夜吧!」
小小聽了,臉上更是一陣滾燙。「祁哥哥,你已經連著守了兩天夜了,白天又要趕路,每天睡不上兩個時辰,再這麼下去,身體會拖垮的!」
「沒你說的這麼嚴重。」祁海之微微一笑,見小小隻是瞪大眼睛望著自己,當下道:「早點到川南找到巴拉士,我才能安心。好了,別和我爭了,快去睡吧!」
「那……我先去帳篷里睡一會兒,到時候再來換你?」
「嗯。」祁海之應了聲,低頭繼續用樹枝撥弄篝火。
小小站起身,磨磨蹭蹭地走向不遠處的帳篷。那是前天一個路過的牧羊人,看他們可憐而施捨的。
前天……她嘆了口氣,不就是有小賊偷襲他們的那天嗎?
想起自己被鋼刀架上脖子時、差點哭爹喊娘的狼狽表現,小小不禁漲紅了臉。
她平時絕不是那麼膽小的女孩—不是的,絕不是!
帳篷就在眼前。掀開帘子,她走了進去,看也不看的就往鋪在地上的羊皮毯子上躺。
出門在外,哪能那麼講究,有羊皮毯子和帳篷,已經不錯了,何況身邊還有個令她想著就臉紅心跳的祁哥哥!
祁哥哥、祁哥哥……她都那麼主動了,為什麼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冷淡呢?
說他冷淡,嗯,也不全對。至少,那天在救她的時候,他眼裡流露出的急切與關心,讓她現在想起來心口仍被幸福漲得滿滿的。
或許,只有在緊要關頭,祁哥哥才會顯露出真性情吧!
雖說從這兒到川南還遠著,她有的是機會,但人多的地方,喜歡他的女孩子肯定也會更多,她總要想個法子,早早讓祁哥哥心裡只有她一個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