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個月後,雙河小鎮。
走過沙塵遍地的街道,一座破敗的樓房就在眼前,土牆、殘瓦、腳下踩的是坑坑窪窪的硬土地,在甄小小眼裡,住這種屋子實在比露宿好不了多少,偏偏它是這兒唯一的客棧。
「小小,你先休息一會,我去買點補給用的東西。」
祁海之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小小跟著他風餐露宿,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便將她帶進客棧二樓的廂房裡。
「祁哥哥,我們今天真要住在這裡?」小小目光掃過斑駁脫漆的牆壁,又看看正要轉身離開的他,嘴裡不停嘟嘆道。「我看不如露宿算了,不但省銀子,空氣還新鮮呢。」
祁海之不禁有趣地笑起來。「你真愛開玩笑,咱們這一路走來已經夠駭世驚俗了,倘若再在小鎮上露宿,嗯……一個喇嘛帶著個漂亮姑娘,不嚇壞這兒的所有人才怪。隨便點,將就著住吧!」
看著他臉上少有的燦爛笑容,又聽他誇自己漂亮,小小心頭一顫,覺得整個人都要被融化了。
「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她乖巧地坐到床上,雙頰混合著興奮和一絲羞澀,暈陶陶地又說:「祁哥哥,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花痴,可為什麼見到你,腦子就像被雷擊中一樣,什麼都不會想,只盼著能時時刻刻和你在一起……」
祁海之睇向她痴迷又惹人憐愛的小臉。「乖,別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
他輕拍一下她的肩頭,轉身又要出門——
「祁哥哥!」小小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任性地揪住他的袖口不放。「不是我貪心,我都對你表達過好多次了,你卻一遍都沒對我說過……我、我想知道你對我的感覺。」
「小小,你知道的,我是出家人……」祁海之試圖拉下她的手,卻意外發現她的小臉皺成一團。
她委屈地想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幾乎要滴了出來,卻還是強自忍著,讓人看了不由心生憐愛。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這麼說……」即使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此時的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小小,我話不多,但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如果不是對你有感覺,我是不會讓你跟著我走這麼遠……」
小小看著祁海之認真的臉龐,終於破涕為笑。「我就知道,祁哥哥才不是鐵石心腸。」
祁海之抬眸看她。「我是不是鐵石心腸不要緊,要緊的是你早些休息,把身體養得壯壯的,咱們才能繼續趕路。」
「是,我馬上睡覺!」小小臉上笑開了花。
見她聽話地拉開被褥,一副對自己言聽計從的樣子,祁海之默然無語。
他雖喜歡她對自己親密無間的信賴,卻又有些不知所措,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她忽陰忽晴、說風就是雨的孩子個性。特別是剛才她半強迫自己表白的時候,簡直比面對桑登住持的刁難,還令他難以開口……
「祁哥哥,這幾天你也累了,要一塊兒睡一會兒嗎?」小小心疼他連日操勞,眼圈都隱約泛黑,想也不想地說。
祁海之驀地回神,再也無法保持淡定,轉身就走。「不了,小鎮上的店鋪關門早,我得趕快去買東西。」
「可是,祁哥哥……」她話音未落,屋子裡早巳沒了祁海之的身影。
「討厭,跑那麼快乾嘛,我又不是老虎!」小小望著空蕩無人的門口,感覺好無力。
祁哥哥的脾氣就是這樣,不冷不熱,她也沒辦法,可想起自己從前那些努力,她又覺得不甘心。
她究竟要怎樣做,才能不僅拴住祁哥哥的人,還能拴住他的心呢?
想著想著,那個半月前就想起、卻一直沒有實施的好主意,忽然跳上心頭……
¥〓〓www..net〓〓¥〓〓www..net〓〓¥
一個時辰過後,祁海之回到客棧,發現甄小小不見了,面對店夥計的回答,他十分詫異。
「甄姑娘出去了?!」
「是啊!」店夥計有些眩目地瞅著眼前的俊美男子,心不在焉地說:「客官出門沒多久,甄姑娘就跟著出去了。哦,對了,她出門前還問過小的,哪裡有市集?哪裡人多熱鬧些?」
小丫頭就是閑不住,還誇口說要修道成仙!
祁海之垂眸低笑一聲,轉身走向廂房,那恬淡隨意的溫文氣質,讓店夥計幾乎看直了眼。
老天,他在客棧里做了這麼些年,南來北往的客人也見過不少,還沒碰到過這麼俊雅的男人,只可惜……是個喇嘛!
他情不自禁杵在原地,望著祁海之離開的背影。
「發什麼呆,還不快去幹活?!」店夥計還沒來得及回神,腦門上已經重重挨了一記。「誰准你這樣盯著客人瞧的,真是沒禮貌!」耳邊響起掌柜齜牙咧嘴的吼罵聲。
祁海之對身後發生的事視而不見,進到屋裡,才在桌邊坐下,忽然想起小小極有可能是為了找他而出門。
這傻姑娘,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說不定一刻都離不開他!
祁海之打開房門,才想出去找人,就看見店夥計邊跑邊向他揮手。
「客宮,您的信!」他氣喘吁吁地說。
「我的?」祁海之詫異地望住店夥計,想著自己在這兒並沒熟人,微感不妙地取過信件,連忙打開一看,頓時怔住。
怎麼可能?!小小被人綁架,要用《如意多輪經》來贖?!
他將信從頭至尾又看了一遍,略一沉思,轉頭問店夥計。「小二哥,這信是誰送來的?」
店夥計好奇地瞄了眼他手裡的信,說道。「回客官,是街上的一個叫化子。」
祁海之沒再說什麼,只是問:「四方嶺怎麼走?」
「那地方啊,出了鎮子東門,往南三十里就是。」店夥計回答著,又實在按捺不住滿腹狐疑,奇怪地問:「客官,這是跟著你的那位姑娘派人送來的信嗎?」
「應該是吧……」祁海之含糊點頭,舉步就走。
夥計見他面色凝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連忙好心地追上去。「客官,那四方嶺荒涼得很,您一去一回天色也就晚了,要小的幫您準備些吃的嗎?」他嘴上問,心裡則在不停嘀咕,瞧那姑娘投宿時一臉疲憊,現在卻無緣無故跑到四方嶺去,真不知她在玩什麼花樣?
「不用了。」祁海之心中焦急,本來想著速去速回,忽然想到小小說不定會肚子餓,又改變了主意,回頭吩咐夥計道:「好的,小二哥,我帶些糌粑糕去。」
見店夥計賣力地跑進廚房裡去拿糌粑糕,祁海之想了想,又把信件拿出來,對著亮光仔細看了一遍,眉頭忽然皺起……也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信上的字跡好眼熟,熟到似乎在哪裡見過——
啊,是小小!
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他拿起信紙,走到日光下再看了一遍,得出的結論令他哭笑不得——雖然寫的時候極盡掩飾之能事,但毫無疑問是小小的字跡,用的卻是綁架者的口氣!
有沒有搞錯,小小竟然冒充強盜綁架自己?!
她的小腦袋瓜里到底在想什麼?
覬覦那本經書?不,不可能,小小不是那種人,也知道經書不在他手上。那就是……嫌他們兩個現在還不夠忙,非要添些亂子才有趣?
祁海之正在鬱悶,店夥計的聲音突然傳來。「客官,您的糌粑!」
他接過油紙包,也不待店夥計說話,轉身就去了馬廄。
女人真是搞不懂的動物,盡會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他幾乎迫不及待想抓住甄小小,晃著她的肩好好搖一頓,問她到底想幹什麼?冒充被綁架!虧她想得出來,她有沒有想過他會有多擔心?
或者……緊鎖的眉頭忽然舒展,他想起小小老是抱怨自己不夠注意她,這會是她為了吸引自己,而採取的一個小小手段嗎?
「說白了,她就是要我擔心、為她牽挂……」
騎在馬上,祁海之暗自輕喃,薄抿的唇角,揚起一抹連自己也沒察覺的笑容。
¥〓〓www..net〓〓¥〓〓www..net〓〓¥
與此同時,四方嶺。
「喂,喂,我付銀子給你們,是叫你們做做樣子啦,沒讓你們現在就把我綁成這樣,快放開我,我快喘不過氣啦……」
甄小小被綁在一根光溜溜的樹榦上,不管怎麼動,還是擺脫不了像沙包一樣在空中晃蕩的命運,她忍不住又是扯嗓子、又是蹬腿地叫開了。
「五哥,這女人真愛鬼叫,煩都煩死了,要不要找塊破布塞住她的嘴?」個子瘦高的年輕漢子,一路上受夠了甄小小嘰喳個不停的小嘴,現在終於能舒口氣,自然想讓耳根子清凈些。
「不用那麼麻煩,給她一鞭就好,包管她半個字都不敢吐出來。」叫五哥的中年男人有些不正經地抽出纏在腰上的皮鞭,將它放到年輕男子面前。「拿著,想動手就自己來。」
「這樣的話要把她放下來一些,鞭起來才過癮。」年輕漢子抬頭,目測了一下高度。
「等等,你們要幹什麼?這可不在我們的約定內容,我不會多付一個銅板給你們的!」
在空中晃個不停的小小不禁納悶,她又沒讓他們增加什麼逼真的特殊效果,哪有人這麼敬業的?
「銅板?小丫頭,你以為就你身上那幾兩碎銀,能讓咱們哥兒倆為你效力?」叫五哥的男子哈哈大笑,眼底儘是嘲弄。
「你……你們不是為了銀子?」小小頓時傻眼。
「真蠢,咱們拿你當誘餌,你貼了銀子不算,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年輕男子不屑地撇撇嘴,拾起皮鞭,將它繞在手上。
「你說什麼?!」小小顯然還沒搞清楚,那年輕男子口中的誘餌到底是什麼,她一臉糊塗地瞪著朝自己步步逼近的瘦高身影。
「咱們兄弟為了那本《如意多輪經》,不知費了多少心思,但尋布寺那些該死的喇嘛功夫太強,我們好幾次無功而返也就算了,還受了傷,差點把命賠上。」
說話的是五哥,他斂起笑容,一臉陰霾地瞪著小小,陳述著自己這半年來的慘澹經歷。
「現在好不容易知道有人帶著經書跑了,咱們正愁那個喇嘛不好惹,沒想到你倒主動上門找人綁架你?哈哈,這不是天賜良機是什麼?你說,我們能放過這個機會嗎?」
「當然不能!」年輕男子惡狠狠地接話。
小小這才明白,兩人在鎮上的時候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來對她示好,原來是在騙她上當?!
可憐她也夠蠢,被人綁架了還倒貼人家銀子……
小小正胡思亂想時,突然發現年輕男子獰笑著放下吊住自己的繩子,俏臉上頓時一片慘白。
「你……你要幹什麼?」她驚恐萬分,若不是還想挽回一些自己的形象,她的眼淚一定會像泉水般噴涌而出。
「剛才不是說了嗎?想抽你一鞭!」將她放到一個合適的高度,年輕男子重新將繩子綁在樹上繫緊。
「不……不要這樣……嗚嗚,有話好商量,不要動粗……」
小小使勁搖頭,身子像落葉般瑟瑟發抖,卻不忘幫祁海之也求個情。「兩位大哥,你們行行好放了我吧!事情真不像你們想的那樣,祁大哥手上沒有經書,我保證……」
年輕男子驀地往她身上抽了一鞭,小小趕緊閉嘴,哼都不敢哼了。
「尋布寺里的喇嘛,沒一個好東西……你會跟著他私奔,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年輕男子咬牙切齒又是一鞭,小小頓覺天旋地轉,身上如刀割一般的疼痛,整個人在繩子上打轉。
「好了,抽兩鞭就行,別打死了,還要拿她換書呢。」叫五哥的終於開口。
「算你好運!」年輕男子想起自己被尋布寺喇嘛毒打的經歷,怒火不清地又猛抽了幾下樹榦。
「別晃了,小心把你的小命晃掉。」五哥上前拉住繩索,瞅了眼面無人色的小小,撇唇諷笑道:「今天不過給你一個教訓,告訴你做人不可以太蠢。」
「五哥,跟這種女人羅嗦什麼,到時候一刀宰了也就算了,省得到處丟咱們漢人的臉。」年輕男子忍不住說道。在他看來,甄小小根本是罪有應得。
小小腦子裡雖然嗡嗡作響,但聽到這人惡毒的話,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小嘴一張一合回道:「祁哥哥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你們今天這樣算計我,難道就正大光明了?」
「還敢頂嘴!」年輕男子暴怒,順手給了小小一記耳光,鮮紅的血立刻沿著小小的嘴角流下。
「好了!」五哥攔住年輕男子再欲落下的手,轉向小小。「你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們又不是你爹娘,懶得管你。只要你合作些,讓他乖乖交出經書,到時我們自然會完好無缺地放你走。」
小小也不知道自己在固執些什麼,可她就是不能容忍,有人在她面前污衊祁海之。「祁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根本不是你們這種人可以比的……」她鼓起勇氣又說。
「情真意切,真是感人……就不知在他眼裡是你重要?還是那本經書重要?」五哥冷笑著轉身,目光死死盯住正向自己走來的俊美男子,哼聲問道:「書呢?」
祁海之雖然驚訝自己眼前所見,但冷靜的頭腦讓他不用多想,立刻猜出了事情的原委——這丫頭僱人綁架自己,弄巧成拙了!
「放開她。」他一步步走近,聲音很冷。
「可以,拿《如意多輪經》來換。」五哥眼也不眨。
「我沒有那本經書。」
五哥只當他捨不得,冷笑一聲,忽然瞪住小小。「小姑娘,看樣子你在你祁哥哥的心裡,根本連那經書的一頁紙都不及,我們留你還有什麼用,割下根手指頭來看看!」
年輕男子一聽這話,立刻操起匕首,殺氣騰騰的向小小砍去,其力道之大,嚇得小小以為自己就要命喪黃泉。
祁海之早有防範,雙手一揚,一把短刀朝五哥飛去。另一把直射年輕男子,讓他還來不及回神,就連人帶衣服被釘到身後的大樹上。
「救命——」年輕男子嚇得臉都白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受傷,只是晃著雙臂尖聲慘叫。
五哥這下不敢輕敵,閃過飛來的短刀后,拔出兵刀和祁海之廝殺起來。
「無恥!你們兩個只會欺負女孩子的大壞蛋。祁哥哥,給我狠狠打!」
幾個回合下來,驚魂稍定的小小見祁海之明顯佔了上風,立刻又神氣活現地嚷嚷起來。「什麼五哥,我看叫八哥還差不多!還有你……」
她沖著五哥罵還嫌不過癮,回頭又瞪住掛在樹上的年輕男子,想著自己遭他毒打,怨氣沒地方出,吸口氣晃起身體,拿自己的雙腿當武器,飛踢過去。「讓你欺負女孩子!」
年輕男子發現自己沒受傷,正在暗自慶幸時,沒想到肚子上就被甄小小狠狠踹了一腳,雖然不太痛,卻讓他惱羞成怒。
「死丫頭,看我怎麼收拾你!」他掙扎著從樹上落地,肩上衣服撕了一大塊也不管,撿起地上的匕首,就要砍向小小。
看著殺氣騰騰衝向自己的年輕男子,小小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膽子有時候只跟老鼠差不多大。她輕功不錯,若在平時,早就跑的不見蹤影了,可現在人被吊在樹上,想跑也不成,只能閉上眼睛,大聲哭喊:「祁哥哥,救我——」
祁海之目光一凝,一把短刀迅速滑到指尖,迅雷不及掩耳般沒入年輕男子的右肩,砰地一下又將他釘在樹上。
見同伴遭襲,五哥大叫不妙,又見祁海之沒了兵器,連忙搶招急攻,驀地手上突然一空,發現自己的鋼刀已被祁海之奪去。
「你、你不是人!」他萬萬沒想到祁海之的武功,會比之前尋布寺里和他交過手的喇嘛高出許多,大驚之下,也不顧樹上疼得哇哇叫的年輕男子,倉皇逃離。
祁海之也不去追,轉身朝小小走去。
「你……你別過來!」以為祁海之是來對付自己,年輕男子一臉驚懼,嚇得昏死過去。
祁海之走到小小身邊,用匕首割斷綁住她的繩子。
他見受到驚嚇的小小,手腳、身子僵直,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便將她輕輕抱起,安慰著說:「好了,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祁哥哥……」小小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一接觸到祁海之包容的目光,所有的話都在嗓子口消失。
她一聲不吭,雙手抱緊祁海之,靜靜窩在她日思夜想的胸膛里……聽著馬蹄聲響起,看著青山遠去、雲兒飄走,心中充滿寧靜安詳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