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知過了多久,小小被推門聲驚醒,發現自己正蜷著身子,被祁海之抱進廂房裡……
哦,她記起來了!先前因為受傷跟祁哥哥共騎一匹馬,她興奮又激動。但後來困了,不知不覺就趴在祁哥哥身上睡著,現在她醒來,仍在祁哥哥懷裡。
「吵醒你了?」祁海之低下頭,看著直勾勾望住自己的小小,她一臉懵懂,彷彿沒睡醒一樣。可沒睡醒的人,怎麼會有這種柔水汪汪的眼神?
他並未多想,小心地將她放到床上,轉身出去向店夥計要來一盆清水,浸濕了巾子,替她清理腫起半邊的臉蛋。
他細心又耐心的模樣,讓小小感動得想哭。
她伸出一隻手,拉住祁海之。「祁哥哥,我不是故意給你惹麻煩的,我只是、只是想讓你救我……」
後面那句「然後我就可以以身相許」的話,卻怎麼也不好意思說出口,她紅著臉,不住抽氣,也不曉得自己當初怎麼會有這麼幼稚的想法。
「我沒事,倒是你自己……受傷不輕吧?」
將她的窘迫看在眼裡,祁海之送給她一個恬淡溫和的笑,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她纖細的身子上。
由於背上挨了鞭子的緣故,她側趴在床上,臉蛋也半邊腫著。或許沒有平常漂亮,但如星的瞳眸一閃一閃,含羞帶怯漾著惹人疼愛的天真無瑕……尤其那頭黑髮,此時正亂散地披在肩上,梨花帶雨般的柔弱無助,更是教人憐惜萬分。
「以後別再干傻事了。」祁海之換了塊乾淨毛巾,繼續替她敷臉。
他的動作太溫柔,語氣太寵溺,無端觸動了小小自憐自艾的心。想起今天無緣無故受了那麼多冤枉罪,她突然大著膽子將自個兒的整個小臉,靠到祁海之的掌心裡。
「祁哥哥,我保證再也不做那樣的事了。你都不知道,那兩個人有多壞,騙了我不說,還笑我蠢……」
床楊邊,身著布衣的俊美男子,原本神態自如地坐在床頭,被她小臉一靠,整個人立刻有些僵直。
這樣被依賴、被觸碰,讓極少和人有肢體接觸的他,確實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並未推拒,而是緩緩地將她散亂的髮絲往後撥,藉以平息內心翻騰的巨浪。
「你一點也不蠢,就是沒什麼心機而已。」他說道,努力忽視由掌心傳來的炙人熱力。
小小一聽,立刻揚起幸福的笑臉。
「就知道祁哥哥最了解我。」她說著,瞥見祁海之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情不自禁將小臉貼得更緊,並使著性子在他掌心裡磨來蹭去。
「祁哥哥,你知道嗎?我天天做夢,就想這樣貼著你。你呢,喜歡我這樣貼著你的手嗎?」
她問得露骨,讓祁海之覺得好難回答,但又不願見到她失望的表情,沉吟一會兒,還是說道:「喜歡。」
對於他的回答,小小滿意得幾乎不能再滿意,不顧身體的疼痛,執意爬到祁海之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而後開心地閉上眼睛,嘴裡喃喃道:「那我以後要天天這樣枕著祁哥哥睡覺……」
看著幾乎把自己當成搖籃的甄小小,祁海之哭笑不得,偏偏又捨不得放下懷裡的她。
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臉蛋,心裡突然明白——先前見她挨打,為什麼心會疼得擰起來,彷彿受苦的人是自己。更明白無論他如何掩飾,只要面對她,她的一言一行仍是止不住地牽動他的心。
事實上,父親三年前就催他還俗,之所以一直沒有離開尋布寺,割捨不下的,是師父的恩情……
現在師父去世了,他沒理由再拒絕父親,他會回到家鄉,帶上小小……
過了不知多久,祁海之收回神遊的思緒,正要把呼吸平穩、似乎已經入睡的甄小小放回床上,她卻突然睜眼,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就是不肯離開他的懷抱。
「祁哥哥,讓我再趴一會兒嘛……」
她的聲音輕細如絲,卻讓祁海之無法拒絕,只好重新坐回床邊。
「小小,你臉色不好,今天也辛苦了,不早點休息嗎?我們明天還要趕路。」他柔聲道。
「嗯,是該早點睡覺。」她點點頭,而後又使勁搖頭。「好不容易能和祁哥哥這麼親近,我捨不得你走……」
看著她眼底流露出的戀戀不捨,祁海之拍拍她的背脊,剛想再勸,小小卻眼珠子一轉,找了個話題,輕聲細語地問。
「祁哥哥,你說《如意多輪經》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為什麼大家就算打破腦袋,也想得到它?」
發覺他眉頭微蹙,小小連忙補充道:「你別誤會,我只是好奇。你知道的,咱們從尋布寺里逃出來后,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在追……」想了想,又扳起手指頭一個個數道。「嗯……最早是尋布寺的喇嘛,今天這兩個明顯是中原人……對了,前幾天還見到次仁大土司派來的追兵……咱們現在可值錢呢!」
「不知道,我從未見過經書,也不知道裡面寫些什麼。」祁海之雖不想談經書的事,但還是照實說。
「怎麼可能?!」小小頓時驚叫。「你不是有鑰匙嗎?都沒好奇的去偷看過一眼?」要是她,絕對會忍不住偷看!
祁海之淡淡一笑。「說起來你不信,但我確實沒有見過它。放經書的盒子有裡外兩層,焊在密室供奉的佛像手裡,我只有外面盒子的鑰匙,而我師父、也就是住持活佛,他掌管裡面盒子的鑰匙。」
「照你這麼說,那不是只有敦洛喇嘛一個人,才能看得到經書?」小小表情怪異地問。
「差不多就是這樣,除了歷任住持活佛,誰也沒有見過它的廬山真面目。」
想起這些日子的風風雨雨,祁海之不禁感嘆。「多少年了,它一直被供奉在寺里,也一直過得很安寧。但不知為何,從去年起,有人硬說那裡面有武功秘笈和寶藏,搞得尋布寺從此雞犬不寧。」
意識到自己也曾是搞得尋布寺雞犬不寧的一份子,小小臉蛋微紅,裝做沒聽見似的,眨著眼睛好奇追問:「經書既然藏得這麼好,那巴拉士又是怎麼把它偷走的呢?」
「這個問題我也想不通。鑰匙雖有裡外之分,但我這把從沒離過身,就算他有本事拿到師父那把,也是枉然……」
祁海之聲音微頓,似在思考,不一會兒,眉宇又舒展開來。「好了,乖,別想那麼多,好好休息吧。」
「不嘛,人家好奇。」小小瞪大眼睛,不肯罷休。
「巴拉士是個古董商,老要去一些不尋常的地方,我在想……他是用了什麼奇門遁術也說不定……」眼前的小臉不屈不撓,祁海之只好繼續說,就聽得小小奇怪地咦了一聲。
「什麼叫『老要去一些不尋常的地方』?』她不解地問。
祁海之聞言,反問:「你說哪兒古董最多?」
「當然是古玩市場啦!」甄小小想也不想地回答。
祁海之不禁失笑。「商人都喜歡追求最高利潤,在古玩市場里買東西可要花大把銀子,你覺得那兒會是我說的『不尋常的地方』嗎?」
「你的意思是……有不花大把銀子就能得到古董的地方?」甄小小愕然過後,驀地層眼大亮,但隨之又搖頭,不敢置信地說:「你說的那地方,不、不會是古墓吧?」
「就是古墓。」
祁海之看著一臉驚訝的小小,點頭道:「他喜歡獨一無二的古董,尤其是那些在市面上買不到的,所以,盜墓也可以說是他的嗜好之一。」
好個與眾不同的嗜好!
小小瞠目結舌,側著腦袋想了會兒,又不解地問:「那你師父怎麼會和他成為好朋友?」一個是高高在上的活佛,另一個卻是盜墓賊,身分相差也太懸殊了吧?
「具體的原因我也不清楚,總不外乎是義氣之交吧。」祁海之微一凝神,思忖著說。
小小想了想,忍不住好奇又問:「那我們去找巴拉士,也要鑽墓穴嗎?」若真是這樣,她一定會三天三夜睡不著覺!
「不知道……小小,你該睡覺了。」窗外已然黑透,看著懷裡眼睛瞪得溜圓的甄小小,祁海之不容分說地將她塞進被褥里。「明天還要趕路,乖,馬上給我閉上眼睛!」
「呃……好吧,祁哥哥。」
見她很配合地閉上眼睛,祁海之並未馬上離開,而是等到小小發出輕微的鼾聲后,才放心地走出去。
想不到,第二天他們正要上路的時候——
「祁哥哥,我身體不好,今天騎不了馬。」眼前的馬兒又高又壯又乖巧,小小卻把臉扭向祁海之,聲音軟軟地說。
祁海之微怔,垂下眼帘,瞧著一臉撒嬌的小小,想著她昨天傷得雖然不重,但也沒這麼快痊癒,於是點頭答應她的要求。「好吧,你坐在我前面。」
事實上,如果不是事情緊急、遲一步怕找不到巴拉士的話,今天應該好好休息一天的。
見自己沒費什麼力氣,就輕易達到目的,小小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她二話不說,手腳並用就爬上馬背,然後沖著他使勁的招手。
「祁哥哥,你快上來呀!」
祁海之注視著手腳俐落的小小——這哪是身體不好、騎不了馬的樣子?明明是想親近他,卻編出這種爛理由,不過……他也喜歡這樣,就不當一回事了。
發覺他目光中隱約的笑意,小小突然明白過來,連忙一手扶額、一邊喘息。
「祁哥哥,我身體好虛弱喔,你要再不上來,我就要掉下去了……」
祁海之好笑地瞥她一眼,翻身上馬。
心愛的人就在自己身後,小小的心都快跳出胸膛了。
騎了這麼多天馬,就數現在最興奮。當然昨天也不錯,可想起自己被救時暈頭暈腦、根本沒精力享受靠在祁哥哥胸膛上的樂趣……她忽然拉起祁海之的一隻手,將它擺到自己的腰上,然後回頭、鄭重其事地大聲宣布:「祁哥哥,昨天大壞蛋的一耳光,打得我大概有點後遺症了,到現在腦子還暈暈的……你抱緊我,免得我不小心摔下去了。」
祁海之看著眼前眉飛色舞的小姑娘,唇角不禁上揚。「小小,喜歡就說,再這麼遮遮掩掩,都不像你了。」
小小一怔,錯愕地瞪大眼睛,發現祁海之眸光澄亮,並無半點輕視,臉蛋微紅地說:「我怕說出來,祁哥哥會嫌我臉皮厚嘛。」
難道欲蓋彌彰,臉皮就薄了?
「想什麼就直說吧!你的脾氣,我到現在還不了解嗎?」祁海之笑道。
是、是,祁哥哥怎麼說,她就怎麼聽,小小不住點頭。
「小小,我話雖然不多,卻極少虛言,也喜歡看見最真實的你……」祁海之又說。一低頭,見她面露睏倦地打了個哈欠,不覺轉口道:「這些事情以後再說吧,你現在先睡一會兒。」
隨即,放緩馬蹄,小步地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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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海之與甄小小共乘一騎,又走了大半個月,終於在這日午後,找到了巴拉士在川南的落腳處——一家鋪面不大的波斯古玩店。
「這位公子,您要找巴拉士老爺?」
迎出來的店夥計笑容可掬,卻讓祁海之身邊的小小看了很不舒服。
「他是我們在後藏結交的朋友。」她下巴一揚,搶著回答。
其實也不怪店夥計熱情,一路走來,祁哥哥不知吸引了多少驚羨目光,尤其是人了漢地,他改穿成普通漢人公子的衣服后,簡直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這讓甄小小既驕傲又煩惱——
驕傲的是祁哥哥是她的,他的出色讓她與有榮焉;煩惱也是因為祁哥哥,不管男女見了他,都是一副驚艷的樣子……
她要怎樣做,才能保證自己在祁哥哥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地位呢?奇怪,祁哥哥說她心機不深,她卻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麼複雜的想法……
「啊,還有個小姑娘!」店夥計這才發現旁邊站著甄小小,不禁面色尷尬地陪笑道:「巴拉士老爺前幾天確實有來過,原本說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日子,可後來聽交租金的佃戶說,在鄧關老家……呃……老爺茶都沒喝就走了。」
在外人面前差點說漏嘴,店夥計額上不禁冒出冷汗,他只是個下人,沒資格過問主子的事,就算主人的愛好有點特殊,也得守口如瓶。這兩人雖然聲稱是主人的朋友,還是小心點好。
「那個佃戶說了什麼?」沒見到巴拉士,小小好不甘心。
「呃……這個小的不知,很多事情,主子不提,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多嘴去問。」
店夥計不肯說,祁海之也不勉強,只是問:「小兄弟,你剛才提到的鄧關,是他後來去的地方嗎?」見他既不點頭又不搖頭,祁海之於是抿唇笑道:「那好,我們先走了,就不麻煩你了。」
「公子!您可以去鄧關西北五十里的地方找找看。」見祁海之要走,不知怎麼地,店夥計脫口而出。
「鄧關西北五十里?我記住了。」他點頭致謝。「小兄弟,咱們以後見。」
「以後見……」
店夥計看著祁海之坦然的目光,心裡倒也不後悔。主子雖說是去挖墓,但這兩人——小姑娘一團孩子氣,男子又俊雅得不像話,怎麼看都不像壞人,應該沒問題吧?
得到巴拉士的確切消息,甄小小一出店門,就滿臉興奮地拉住祁海之。「祁哥哥,咱們這就去鄧關嗎?還是先找人打聽一下,鄧關最近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事發生?」
祁海之瞧見不遠處有個熱鬧街市,便帶著小小一起走了過去,可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打聽出特別的消息。
重新返回巴拉士的古董店,祁海之前去牽馬。「小小,過來,去鄧關了。」
解開綁在柱子上的韁繩,他翻身上馬,一邊招喚被不遠處一個小販吸引全部注意力的小小,邊考量著巴拉士的行蹤。
鄧關不是什麼好地方,巴拉士會聽佃戶的話,匆匆趕去,店夥計又欲言又止、說得吞吞吐吐,這裡面肯定有些不為人知的事。
雖說巴拉士是師父的老友,但自己對他並不了解,除了知道他是個古董商外,也只剩喜歡盜墓這一點了……
祁海之眉心微蹙,不禁猜想,會是鄧關有什麼鮮為人知的古墓,被巴拉士得到消息了嗎?
不管怎麼說,這個可能性很大,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前,往古墓方向打聽,總不會有錯……看著一團嫩黃色的身影笑吟吟跑到身前,祁海之收回思緒,伸手將她拉上了馬背。
因為騎的是好馬,兩人很快就到了鄧關城西北。
看著周圍荒蕪一片、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的大小山頭,小小不禁傻眼。
「祁哥哥,你總覺得巴拉士是聽到風聲,跑來盜墓了,可這裡……」她扭頭看了一圈。「又大又荒涼的,就算知道巴拉士在這兒,又該怎麼找他呢?」
祁海之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選了個較高的位置,向下察看周圍的環境。
「那兒!這附近如果能有讓巴拉士看上眼的墓,肯定在那裡。」他忽然指著東邊一座長條形山脈,篤定地說:「我知道一些風水術,巴拉士要盜的墓,絕對不會一般,在這附近,我看只有那座山上,才有保佑子孫的富貴地氣。」
風水術?好像應該是她修鍊的東西耶,小小立刻窘迫地漲紅了臉。
「是啊、是啊,那兒的地氣真好!」雖然一點所以然都沒瞧出來,她還是張著大眼,煞有介事地看著祁海之指向的山脈,附和著說。
「現在可能晚了點,但我們還是過去看看吧……小小,你累了嗎?」祁海之正說著,瞥眼見她面色僵硬,奇怪地問。
「沒有啊。」小小連忙否認,立刻忘了剛才的自責。
她定睛看向祁海之,他一身青布長衫,露出裡面雪白的衣領,頭上戴的帽子也很隨意,是布店裡隨處可見的那一種。明明是最普通的裝束,他卻能穿出特別的味道,尤其被山風一吹,簡直就是仙風道骨。
這樣的神仙中人,竟是她甄小小的……胸口漲滿難以描述的感覺,她滿足地靠近祁海之。「祁哥哥,咱們一起過去吧。」
「你確定自己不累、也沒有事?」祁海之不確定地看著面泛紅潮的她。
「唔……當然沒事。」
「不舒服就別逞強,我看不如我去探路,你在這裡休息……」
「不要!」小小一下子蹦跳起來。「我不要和你分開!」
祁海之見她轉眼間精神抖擻,不禁笑道:「好了,只要你不硬撐……」
甄小小不等祁海之把話說完,拉著他就往山那邊跑,到了山腳后,一路摸索地上山。
沒過多久,兩人臉上便露出驚喜的笑容。因為在半山腰上,他們果真發現了個僅容一人出入、明顯是最近才被人挖出的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