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雷恩憤怒了,誓言一定要找出這處心積慮欲置伊人於死地的兇手,然而搜集到的資料是那麼瑣細又錯綜複雜,令他難以判斷……
惟一能肯定的是,當日在遊艇上的五人中,必有一人是嫌犯。立雖是被確認的最後一個見過伊人的人,但她沒有任何傷害伊人的理由,雷恩完全不把外甥女列入懷疑對像之內。其餘四人中,俞俊是救起伊人的恩人,無端被捲入這場紛亂,他最無辜;而傑人、百合這兩兄妹則有些可疑,傑人一貫與胞妹不親,百合更是長期遭受伊人歧視,兩個人都兼具下毒嫌疑,但當日在船上,伊人墮海時,他們都不在現場;安妮最奇怪了,她與方、傅兩家並無交情,百合會邀她上船實在是個謎,據雷恩了解到情況,她傾慕東瀚,並且傷害過伊人,不過就算她狠毒到要置情敵於死地,她也沒有下手的可能——百合證實安妮從頭到尾都與自己在一起。
倘若沒有月鹵傷,只能說伊人是失足落水,但如今明明證據確鑿,卻找不到兇手,及其行兇的動機。精明如雷恩,此時也覺無所適從,但出於各方面的考慮,他又不希望警方介入。
伊人目前的狀況,與死無異,或許對她而言,這樣才是安全的。
因為她,江家三兄弟中,柏立推遲了婚期;立申請調回香港;松立則中斷了在公司的見習,每日的工作,就是去醫院探望伊人,他偏恨東瀚沒有照顧好伊人,兩人見面,經常是一句話都沒有。
鄺夫人與兩個女兒不時上大嶼山聽經吃素,並去志蓮凈苑聽慧雲師父講法,希望神佛的力量,能保佑伊人平安度劫。
方家所受的影響也不小。因百合數次提議出海才造成伊人的不幸,東瀚為此深恨她;方陳曉楠作為其母及一個令伊人深惡痛絕的女人,探視的要求屢遭東瀚拒絕,她惶惑不知如何自處,憂急之下,竟也病倒了!
傑人去過醫院幾次,眼見胞妹纏綿病榻,他極為自責。當日明知東瀚不在船上,就知由他照顧胞妹,但是,他卻只想著陪伴百合,以致胞妹出事,他卻要從他人口中得知。
自覺愧對東瀚、愧對伊人,他連醫院都少來了——每次面對失了魂的東瀚,他就無法忍受良知的譴責!
東瀚曾以為,惟有對他而言,伊人才顯得重要。但如今,少了她的嬌音俏語,每個人都覺得,心中一道燦爛的陽光失落了。
雖然無人放棄希望,但伊人畢竟只能靠輸液維持生命了。那小小的玻璃樽中,盛著東瀚全部的希望。
在鄉下過了近兩個月平靜恬淡日子,珍嫂放不下對伊人的牽念,回來了。
孰料迎接她的,竟是一道晴天霹靂1像夢遊般,珍嫂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醫院。
病房內寂靜肅穆,入眼是一片聖潔的白,躺在白色被單中的伊人,她的黑髮是這片雪白的惟一點綴。
坐在床前的東瀚,緊握伊人的手,放在自己唇邊。他的背影孤寂冷漠,令人心碎。
「小姐……」珍嫂鼻酸,抬著虛軟的身軀走上去,「小姐!」
「不要吵……」東瀚痴痴望著伊人的臉……「我說了故事給她聽,她剛剛才睡著,你不要吵她。」
「少爺!」珍嫂痛哭。做孽呀!這個眼窩凹陷、憔悴不成人形的落魄傢伙會是那英姿勃勃,俊美無儔的翩翩公子傅東瀚嗎?
「叫你不要吵!」東瀚忽然暴怒,低喝:「滾出去!」
「哥哥——」
一聲細如絲線的叫喚,在他吼過之後,輕輕掠過他的耳畔。
他猛的一顫,無神的雙目陡然大放光芒,緊緊盯住床上的人兒。
她血色淡黯的唇瓣依然緊合,然而,那兩排密長的羽睫,在他急切目光的殷殷注視下,微微掀動,輕巧如同蝴蝶起飛前,那翅的翼動……
他屏住呼吸,生怕灼熱的氣息吹散這似真似幻的景像。她的睫毛未再抖動,但是,他清楚的感覺到了掌中的異樣——是她的手指在動!
天啊,他太過專註,忘了自己還握住她的手,一定是把她弄疼了!
「哥哥……」聲音雖然細微,但明明白白,他看見了她嘴唇的翕動。
她——醒了?!
狂喜如浪潮般湧來,淹沒了他。極力壓下那快要爆炸的快樂,他顫抖的手,帶著一絲不確定,撫過她的臉頰,眉眼,嘴唇……
「伊人……我在這裡……你在口叫我?」
「我——」伊人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她努力的試圖睜開,但同時又感到好像有無數根針扎人,刺痛不已,「眼睛好痛……」
她長久昏迷,當然沒法子那麼快就適應光線,這是很正常的反應,東瀚喜歡之餘,連這點常識都忘了,聽她叫痛,他復又慌亂。
「珍嫂……怎麼辦廠
被這突來的變化驚呆了的珍嫂,如夢初醒,按鈴叫來醫生,護士。
跟著,她和東瀚被請了出去。
東瀚極不情願,但攸關伊人的生死,他只好乖乖出去,在病房外焦急等候。
—會兒,又像是一世紀,幾位權威相繼步出病房,臉上都洋溢著舒心的微笑,至此,東瀚的心才算歸了位。
胖胖的美國腦科專家湯森博士,笑呵呵拍拍東瀚的肩,「年輕人,你可以放心了。」
「謝謝!」東瀚追不及待的,沖了進去。
伊人靠坐在床頭,護士正幫她調好枕頭的位置,以便更舒適些。她的眼睛用紗布蒙著,以避免光線的刺激。
她看上去弱不勝衣,但是美麗依然。
東瀚看著她,胸口又熱又痛:她回來了,等了,那麼久,她終於回來了!
他走過去,輕輕的,珍惜的把她攬入懷中。
「伊人!」他的聲音嘶啞。
「哥哥……」伊人伸手摸索,想「看」他。
他握住了,舉起來,直到貼上他的臉。
她碰到一片濡濕,熱熱的,灼痛她的心。
「哥哥,你哭了。」
東瀚拉下她的手,不斷啄吻,「你回來了,我好開心!」
對他的話,伊人反應很慢。她知這裡是醫院,但是對於自己為何會在這裡,她一點都不明白。而東瀚看見她一臉的茫然,心裡也慢慢升起一層憂慮。他知道有很多長時間昏迷的病人,醒來後會忘了從前的一切,伊人……雖然她是帶著對他的牽念醒來,然後情況依然不容樂觀。
珍嫂倒了杯溫開水給東瀚,他慢慢喂伊人喝下,神情溫柔。
珍嫂看著他們,淚水悄悄湧出。
放下水杯,東瀚又把伊人摟人懷中——惟有這樣,他才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擁有她。
得到伊人醒來的消息,傅氏夫婦、鄺夫人,、江家兄妹都來丁,還有方思遠父子,眾人帶來的鮮花,幾乎把病房塞滿。
最後,來的是方夫人與百合。
本來,怕吵到伊人,大家都不敢表現得太興奮,人雖多,但病房內依然很安靜,方夫人一進來,更連溫度都降低了。
傅鄺佳儀首先站起來,「方老太太——」
方夫人全無笑容,徑自走到床前,久久凝望孫女清減許多的容顏,
眼底不知不覺聚起一團仇恨——
呔像了!這張臉太像那死去的女人!
「哥哥……」雖然看不見,伊人仍能感覺到那種無形的壓力,寒意慢慢從心底升起,她恐懼的,靠向東瀚,「哥——」
一雙青筋暴露的手,於電光火石間,忽的掐住她的領子,生生切斷她的氣息!
「狐狸精!你為什麼不死?你該死的——你該死!」
方夫人緊緊掐住伊人,凶態畢露!
「啊廣立尖叫,她的兩位兄長柏立與葫立則反應迅速,上前洽力掰開方夫人的手,把她架開。
「……咳!」伊人險些昏厥,好不容易,才在東瀚的幫助下,吐出那口差點被隔斷的氣息,眼淚隨之流出。頸子上,留下幾道青紫的瘀痕。
如非被父親用力按住肩頭,東瀚一定會衝上去,痛毆方夫人!
「是你!原來是你要害伊人!」
「她搶了我的丈夫,」方夫人凄厲的叫,在柏立兄弟的鉗制下極力掙扎,狀如瘋婦,「害我一生!」
「你瘋了!」傅鄺佳儀怒斥。「我女兒才十六,你要報復,也得找對仇人!」
「就是她!慕仙音——化成灰我也認識她!」
「明昭,」震驚過後,鄺夫人眼底浮上一層憐憫,「仙音早已不在人世,你這又是何苦?」
方夫人惡狠狠瞪住孫女,雙目赤紅——若伊人看見這樣充滿怨毒的眼神,只怕會做惡夢。
「她是千年狐狸,死了也會復生!我不甘心,這次一定要她死在我手裡!」
騷亂把護士引來了,「出了什麼事?」
「沒事。」雷恩示意兩個外甥把方夫人扶出去,「老太太驚喜過度,失態了。」
「我送祖母回去。」傑人跟上去。
「方小姐大病初癒,傅先生,探視的時間不宜太長。」
「我明白。姑娘,麻煩你請院長過來一下。」
高爵士很快過來,對於伊人頸上的傷痕,他並不過問,幫她敷上藥便出去了。
室內回復安靜,立忍不住好奇,問道:「外婆!慕仙音是准?」
「仙音是伊人的親外婆,你不可以直呼她的名諱。」鄺夫人略帶責備地看看外孫女,「我們該回去了,讓伊人好好休息。小瀚,好好照顧她。」
「我知道,外婆。」
一聽眾人要走,伊人流淚,喑啞的喚道:「媽咪!我——害怕!」
「沒事了。」傅鄺佳儀溫柔的彎腰吻吻女兒的面頰,「別怕,有哥哥陪你。」
「哥哥……」伊人嗚咽著,摟緊東瀚的手臂。
「我在這裡。」東瀚心痛的吻住她,為她遭遇的不幸感到不舍及悲哀。
「我們走吧。」方思遠憐惜的看女兒一眼,毅然起身。
接下來要做的事,他責無旁貸,一定要給傅家一個合理的交代。
「爸爸!」終於等到父親出現,傑人如釋重負:「祖母神經不正常,老是說瘋話。」令他難以應付。
「你回來了!」她死了嗎?思遠,那狐狸精死了嗎?「方夫人抓住兒子的衣袖,不停追問。
這個被仇恨纏身,面目猙獰的老婦是自己的母親?遽生的涼意,浸透方思遠的身心。
他拉開母親的手,痛心控訴:「她是你的孫女,媽,你怎麼下得了手!」
「她姓慕!」方夫人昂然抬高下頜:「姓慕的女人都該死!」
「慕仙音跟你有什麼仇?你恨她,恨到不能善待小凌,甚至還要害死伊人!」
「不要提那一夥狐狸!」方夫人憎恨的揮動手臂,彷彿要趕走那些纏繞她多年的惡夢。
她與亡夫方正安,並不是一對幸福的伴侶,方正安雖未娶妾,但一顆心,卻也沒有放在妻子身上。
他愛的女人,叫慕仙音。
仙音人如其名,歌喉婉轉,妙轉音律,人更生得美貌無比。十七歲那年,她嫁給自己的表哥。表兄妹倆青梅竹馬,情愫早生,婚後更是如魚得水,恩愛異常。
方正安與慕仙音只有數面之緣,但他瘋了般的愛上她,為她苦苦相思,視天下女子盡如糞土,甚至還冷落懷孕的妻子,每日只對著他憑記憶,請名家畫作的仙音容像發獃。
失寵的方葛明昭,日夜詛咒勾走丈夫魂靈的女子、痛恨丈夫的負心。
「我上伺翁姑、下育幼子,謹守婦道,行動不敢有差池。但他居然為了一個有夫之婦,棄我而不顧!我為生你,痛得死去活來時,他卻對著那女人的畫像,喝得酩酊大醉!」
她在翁姑面前對丈夫稍有微詞,丈夫竟從此緊鎖連接兩間睡房的暗門,再不以妻禮待她。
方葛明昭本性不惡,然而遭丈夫無情對待,性情從此大變,乖張異常。
「就算爸爸有錯,」方思遠痛心疾首:「但慕仙音並沒有對不起你,更與小凌和伊人無關,你不該報復在她們身上!」
他沒忘記慕凌進門后,母親是如何苛刻的對待她;也沒有勇氣追問伊人墮海的真相——葉白自己會失控,親手掐死母親!
方夫人忽的甩了兒子一巴掌,「你還敢護著狐狸精?如果不是你負心,曉楠怎麼會落到被翁姑逐出家門的地步?她哪一點不如那女人,你竟然拋棄她!」
慕仙音夫婦的幸福婚姻只有短短十年,廿七歲時,慕仙音墜馬身亡,她的丈夫不堪忍受喪妻之痛,自盡殉情。才三歲的小女兒慕凌,從此便由外祖父撫養。
方陳兩家面臨危險時,這位痛失愛女愛婿的老人已是風燭殘年,外孫女兒在他的保護下,全然不知人間險惡。老人家決定在西歸之前,為外孫女兒找到一個安全的港灣。
至於方思遠如何人選,已不可考。總之,當方正安得知將對自己施以援手的竟是意中人的父親,而那位作為交換條件的小姐竟是意中人的遺孤時,簡直受寵若驚!不惜毀掉與陳家數十年的交情,也不惜扼殺兒子的初戀,他執意要以慕凌為兒媳。
他的決定自然激怒了妻子,有他的保護,她雖不敢以家姑的身份凌虐兒媳,但卻說動了對曉楠心懷歉疚的兒子,令他冷落嬌妻。
方葛明昭料不到的是,兒子居然在第一眼見到慕凌時,就已徹底的迷失了!孫子傑人出生后,兒子似乎拋開了所『有的顧慮,全心全意熱愛妻子,那份痴狂,比起他的父親也不遺多讓!.「你負了曉楠,甚至在那女人死了之後都不肯再接受她,你讓她像我一樣,守活寡!」
方思遠冷然道:「能娶到小凌,是我的福氣。至於曉楠,她——」
「閉嘴!你們父子兩個無情無義,都該下地獄!」方夫人不顧孫子在旁,盡情的發泄多年的積怨,「那兩個女人的死是報應,你明白嗎?是報應!」
「媽,我依然叫你一聲媽,但你傷害伊人,佳儀不會放過你!」
「我本不想讓她輕易死掉,那樣太便宜她!我要她被拋棄,被愛人遺忘,像我、像曉楠一樣,孤獨的過一輩子!可是百合太沒用,我只好讓她死!」方夫人情緒亢奮,或許,她根本不知自己在說什麼;又或許,她根本不想隱瞞自己的罪行。
傑人猛吃一驚,「百合?這又關百合什麼事?」
「我要她搶走傅東瀚,她愛他,而那小妖精是惟一障礙!小傑,你為慕氏勞作多年,憑什麼要把一切都拱手讓人?為了你,為了百合,我惟有讓你妹妹消失!」
一記悶棍,打得傑人眼前一黑。
百合——愛著東瀚?
「是你下毒,對嗎?」方恩遠沉痛地問:「你在鞦韆上動了手腳,從我說要送一艘遊艇給百合開始,你就處心積慮的要謀害我的女兒廣」沒錯,是我!「方夫人痛快承認:」只恨她運氣太好,為了除掉她,我花了太多心思!「
百合有沒有在這一連串罪惡計劃中充當不光彩的角色?傑人想問,但是無法開口,光是這樣想,他就覺得心像被撕裂般的痛,比知曉她心有所屬更難以接受。
為了愛,女人真的可以如此瘋狂?
方思遠也有同樣疑問,「誰推伊人落海?安妮還是……百合?」提到繼女的名字,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方夫人哈哈大笑,聲音尖銳刺耳,「百合哪裡有這種膽識!」
找安妮合作的念頭,在媳婦方陳曉楠告訴她,那日在溫室花房的事之後就產生了。
這女孩的瘋狂大膽,比方夫人預料的更甚,兩個人一拍即合。
方氏父子心中繃緊的弦同時放鬆了,傑人更是招手抹掉額頭凝聚的冷汗。
看看與平日端莊高貴的形像判若兩人的母親,方思遠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憐,只覺可悲。
「媽,你口口聲聲說為了小傑,為了百合,其實,是為了你自己。能生出小凌那樣的女兒,慕仙音必是個不尋常的女人,她絕對比你更值得爸爸愛。你不該恨她,而應更愛自己!」
方夫人勃然大怒,「你敢教訓我?」
「你回美國去。」方思遠背轉身,「真相很快就會暴露,我不知道佳儀是否會以教唆殺人罪起訴你,基於母子情分,我會請求她的寬恕,但你必須立刻離開,我相信沒有人再想看到你。」
「我不走!」方夫人又慌又怒的大叫,「我要看著那小妖精死屍」伊人會很快好起來的。「方思遠回頭最後看了母親一眼,」有那麼多人在祝福她。「
伊人復元得很快,在她摘掉紗布那天,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她認得出父母,外婆及姨媽一家,甚至俞俊、大宇等,她都一一叫出他們的名字,惟獨認不得——不是認不得,而是看不到她最愛的哥哥,摟住她的,是一個長得有點像他、有他氣息,似識非識的陌生男子。
「哥哥呢?」她好失望,又害怕,依舊明如秋水的眼眸漾著淚光,「我的哥哥呢?」
「你說什麼?」東瀚大受打擊,「我就在這裡呀,抱著你。」
聲音也很像,但是——「騙我!我哥哥又神氣又英俊,比你好看一百倍!媽咪,他是誰啊!
哥哥呢?「
傅鄺佳儀露出這一個多月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傻孩子,哥哥變瘦,你就不認得他了。」「你——真是哥哥?」伊人重新打量東瀚,依舊半信半疑。
東瀚哭笑不得,又擔心她腦子壞掉,趕緊祭法寶,「看我的眼睛,妹子,這樣你還認不出我嗎?」
晶晶亮亮的琥珀色眼眸,是她的最愛,而且他還叫她「妹子」……
「哥哥!」伊人緊緊抱住他,眼含熱淚,「哥哥!」
東瀚吻著她,釋然一笑,「被你嚇到了。」
「對不起……」能回到他身邊,受他珍寵的感覺真是太好了!伊人深深吸人他身上熟悉的氣味,真想這樣被他擁抱著,過一輩子。
考慮到方、江、安三家的地位及名聲,以及不希望伊人今後的生活受到影響,傅氏夫婦最終沒有訴諸法律,私下處理的結果是:安妮被送出國,此後不許再踏上香港的土地;江柏立與安琪解除了婚約;而方夫人——放過她,最令傅鄺佳儀耿耿於懷!但鄺夫人慈悲為懷,認為方夫人畢竟是伊人的祖母,而且已年邁,來日無多,寬恕她,就當是為伊人積福。母親慈訓,傅鄺佳儀不敢不從。縱然心有不甘,但看伊人一天天好起來,她又覺得,除了女兒,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驕縱如伊人,也從祖母蓄意殘害自己的事實中得到教訓。她怕自己繼續固執、繼續錯下去的話,到最後,可能會變成像祖母一樣的以報仇為樂的恐怖夜叉!
但是,就在她真正放開心胸,準備接納父兄繼母的時候,他們卻像泡沫般的消失了。那一日,祖母傷了她之後,生父、胞兄再沒來探過她,而一意討她歡心的繼母,更是從未來醫院探視她。這些她曾避之不及的人,如今見不到,反令她悵然若失……
兩兄妹抱了那麼久,松立十分不爽。雖已決定退出這場無望的愛情角逐,但這並不表示他有雅量接受那兩個人在他面前如此親密!
葫立了解這個浮躁弟弟的心事,笑笑說道:「老三偷懶一個月,打算何時再上班?」
松立一窘,「既然伊人沒事了,我隨時都可以上班怕她傷月鹵子,忙道:」是俞天俞老先生。「
「喔。」伊人對這個名字沒啥反應。
倒是傅鄺佳儀略感意外,與丈夫對望一眼道:「原來亞俊是俞翁的孫子,剛才子女的提議真是太失禮了。」
「伯母!」俞俊誠懇的表示:「如果伯母不嫌棄,我將不勝榮幸。」
「在醫院不要談這個,」江鄺敏儀說:「不吉利。」
鄺夫人很欣賞眉目俊朗的俞俊,微笑道:「沒關係,醫院每天都有BB出生,真正大吉大利,百無禁忌。」
因探視時間已到,此事被擱下,眾人離去,只留下東瀚。當四日相望時,伊人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叫著東瀚的名,投入他懷中,兩個人緊緊擁抱,誰也不說話,浸在忘我的喜悅中。
許久,伊人啜泣出聲。東瀚放開她,吻去她的淚,溫柔道:「累了吧?
要不要睡一會?「
伊人醒來后,他依然事必躬親,兩名特護幾乎無事可做。
「哥哥!」伊人拉住他的臂,「我想出去外面曬太陽。」
東瀚猶豫一下,「好吧。」
外面的藍天白雲,青青草地,簡單而豐富的色彩,令人心曠神怡,東瀚推著輪椅帶伊人轉了一圈,然後在有綠蔭遮蓋的草地邊沿停下,他幫她蓋好腿上的薄毯,正要直起身時,被她勾住丁頸子。
「伊人——」他的輕喚,被她的唇堵住,第一次,伊人主動的吻他。
在這方面,東瀚是不會讓著她的,他幾乎是立刻,化被動為主動,吻到她差點透不過氣才結束。
「真好,」他滿足的笑著看她點了胭脂似的嬌容,「我喜歡你這樣。」
伊人撫摸他削瘦許多的俊臉,眼圈又紅,「哥哥,你瘦了……對不起!」
「不!是我疏忽,沒能保護好你廣失去她的恐懼,他這輩子不想再經歷。
差一點,他們就天人永隔了!
經過這場劫難,伊人才徹底明白真愛的意義,對繼母的存在,也不再感到難以釋,懷。
她想過,若自己沒被救起,那麼,她不希望東瀚太難過,也不要因此沉淪,她希望他能忘了她,重新再愛一次!
因此,對生父再娶,她不再認為這是對生母的背叛,至於他在與生母結婚之前的那段過去——東瀚說得對,干她什麼事呢?
生母的亡故,只能說是天意弄人。
「哥哥!我不想讓你和爹媽再為我操心了,我要向爸爸和傑哥、亞姨認錯!」鼓足勇氣,她堅決而清晰的說。
「伊人廣東瀚驚詫又感動,」你真是個天使,我的天使!「
她變得扭怩,但心裡,是徹底的輕鬆了!
方思遠與病癒的太太,終於簽了分居紙,結束長達十三年有名無實的婚姻。。陳曉楠平靜的接受了這樣的結局,當天就與女兒搬出方宅。她選擇長洲,作為今後的安身之處。
沒有了方夫人的庇護與寵愛,百合第一次嘗到了身為外姓人的悲哀。原以為自己是個千金小姐,誰曾料竟是顆被人擺布的棋子——是的,她聽從口口聲聲說要為她爭取幸福的祖母擺布,在伊人出事後說了謊話,讓安妮有不在場的證據。她不知祖母如何說動安妮行兇,只能慶幸自己沒被選中下最後一著棋。
但是,她還是做了虧心事,伊人昏迷期間,她每晚都做惡夢。
哥哥傑人送祖母回美國了。如果他在家,應該會阻止父母離婚,不讓她們搬出方家大宅吧?也是到今天,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依賴傑人,發現他對於她是多麼的重要。
做了那麼久的夢,如今她徹底清醒了,但是卻又茫然的不知何處是歸處!伊人出院那天,父母來接她。
「回家了,女兒。」
「爹!」伊人不住往父母身後望,確定只有他們二位來接她后,顯得很失望。
「媽咪,傑哥回來了,他怎麼不來接我呢?還有爸——爸爸,他也不來!」
傅鄺佳儀驚愕地看著女兒,看得她不好意思。「媽咪,我知道錯了。」
「伊人,你長大了!」
「我現在才想到會不會太遲,媽咪?」
「不會!」傅鄺佳儀激動的握住女兒的手,「有心就不會遲,去找你爸爸吧!」
如今,惶惑不安的,是伊人。「他會不會怪我?」
「傻孩子,你爸爸等的就是這一天,又怎會怪你?」
「那——哥哥與我一起去。」
「伊人,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你的。」東瀚深情地看著她,欣喜於她一點未變,依然是從前那個愛鬧愛撒嬌的小丫頭。
她又皮起來了,笑道:「若我去埃及?」
「奉陪。」
「哥哥你真好!」她踮起腳尖,用力在東瀚下巴上親了一記。
他摟住她不放,吻上那甜甜潤潤的小嘴,相親相愛的模樣,讓傅氏夫婦無比欣慰。
那段充斥著絕望,哀傷和憤怒的日子,將永遠留在過去;未來,會是陽光燦爛。
原以為會有個圓滿的結局,誰知兩兄妹在方宅居然沒見到方思遠。
管家說,今天是十五,他去拜祭方慕凌了。
她還告訴他們,方氏夫婦已經離婚,及陳曉楠母女已搬出的消息。
伊人聽了愀然不樂。
「他們之間沒有愛情,分開是必然的。」東瀚擔心她自責,又說:「你不要胡思亂想,我覺得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可是——」伊人好後悔,如果之前她不是極度的排除斥繼母就好了!
東瀚柔聲道:「我說過,這不干你的事,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去後花園,指給她看那一座「清風明月」。
十六年前,他們的緣分在此洽談室,生死不離的白首之約在此締結。
而今,共同經歷過的歡笑、傷悲與重重考驗,令愛情真正成熟,年輕
的心緊緊相貼……
「我愛你,伊人」
「我愛你,哥哥」
幾乎是同時,兩個人開口向對方道出誓言!
一聲滿足的喟嘆,從不遠處的玫瑰花中逸出,是方慕凌在拈花而笑,把祝福,撒向一雙深愛的兒女——祝他們幸福!
如意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