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宋開國三年的秋天,開封城內莊嚴肅穆的武威殿里,宋太祖趙匡胤在緊張忙碌了一天後,並未像往常一樣回寢宮休息,而是命令內侍燃亮燈燭,自己則在黑沈的桌案前唰地一下抖開了地圖。
見趙匡胤的目光逐漸落到了地圖的西南方,陪在一旁的大學士陶谷連忙趨身上前。
「恭喜聖上,賀喜聖上,拿下南漢后,西南屏障已固,吐蕃、大理國土雖然不小,但實力均弱,又有高山險水阻隔,不是爲患,從今天起,我大來後方已穩,再無群狼環伺之憂了!
將手中的地圖攤平擺在桌上,趙匡胤雖然沒有開口,但臉上則出現了這些日子以來少有的笑意。
今天早些時候在朝堂上,得知南漢已被他派出的三路大軍剿滅,他緊繃多時的情緒終於得到放鬆。
事實上大宋軍隊這幾年勢如破竹,一鼓作氣滅了荊湘、后蜀,如今又滅了南漢,想必在不久的將來,那個偏安江南一隅的小朝廷--南唐地將在大宋淩厲的攻勢下土崩瓦解。
只要收拾完那個脂粉味十足的南唐後主李煜,大宋在中原境內便再無強手,他將可以像雄鷹展翅般,任意翺翔在壯美遼闊的版圖上,一直以來爲之奮鬥多年的夢想--一統中原,稱霸天下,建立一個堪與盛唐媲美的強大帝國地即將實現。
那將是個多麽令人激動的時刻啊!
想到這裡,趙匡胤的笑容更盛。這些年來,他跟他的朝臣爲了這個宏偉目標,不知熬過多少不眠之夜。付出多少心血與汗水啊!
然而,當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朝上瞟,落在大宋東北部的燕雲十六州上時,他的眉頭不禁又皺了起來,臉上的笑容也隨之隱去。
是的,由於契丹人的存在和崛起,他心中的那幅江山萬里圖始終無法真正拼湊完整,尤其是去年和遼國打了那場勞民傷財、無功而返的燕雲十六州爭奪戰後,他對契丹人的憎惡更是與日俱增。
那時,遼國的穆宗皇帝突然暴斃,正是可乘之機,可大宋竟然沒能打贏這場戰爭,真是他生命中的污點,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
怒氣上涌,趙匡胤一拳捶上桌案,擺在一旁的茶杯驀地跳起,水噴了出來,將寫著遼國字樣的地圖一角染成一片汪洋。
「聖上,莽撞不得啊!」被趙匡胤說變就變的臉色嚇了一跳,陶谷趕緊扶住茶杯,小心出言相勸。
「契丹人素來驍勇善戰,如今遼國新帝繼位,國勢正旺,如果硬碰硬,我們只怕撿不到便宜,更何況南唐不除,總如芒刺在背,我們必須先滅南唐,然後才能有足夠的兵力出征遼國……」
「朕知道……」趙國胤深深吸了口氣,仍覺胸中氣悶。「朕當然知道現在不是攻打遼國的最佳時機,但是……」
「聖上,小不忍則亂大謀!」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陶谷心中一驚。
「什麽?!」趙匡胤霍地扭頭,厲聲道:「你叫朕就這麽算了?就這樣把大好江山讓給那些契丹人?」
「聖上英明,臣不是這個意思。」陶谷顧不得額上直冒冷汗,連連拱手道:
「臣是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遼國新帝耶律賢頗爲賢明,才短短一年多時間,遼國全境便煥然一新,這時候與遼國正面爲敵恐怕不智。」
陶谷彎下身子,用手指將地圖上已融在茶水中的遼國兩字輕輕抹去,又將指尖移向位於遼國東北方的東丹地區。
「聖上,我們也不是完全按兵不動;據臣所知,耶律賢雖然努力,但畢竟羽翼未豐,何況他的皇位得來也不夠光明正大,別的不說,光契丹皇族內就有不少人不服他,其中以他的二皇叔東丹王耶律凱爲最,而且……」
陶谷頓了頓,極欲看趙匡胤的反應,卻見他一言不發,只好接著說道:
「昨日晚間有密報傳來,說是遼國失蹤已久的傳國秘寶--天眼,當初被遼太宗耶律阿保機的長子,首任東丹王耶律倍攜入中原丟失后,如今在我大明府境內出現,現任東丹王耶律凱正費盡心計想把它運回東丹。」
「天眼?」彷彿被陶谷的話牽動了某根神經,趙匡胤緩緩將頭擡起。「那是什麽東西?」
「這個臣也不是很清楚,」收回放在濕潤地圖上的手,陶谷猶豫著小聲說道:
「臣昨晚查遍翰林院內有關契丹的所有資料,只在一本古書上查到幾個關於龍脈風水的字樣……」
龍脈風水?
轉向地圖的眼神顯得有些莫測,趙匡胤反覆咀嚼著這幾個字的含義。轉瞬間,他眼眸一亮,心中有了計較。
他不動聲色地拍了拍陶谷的肩膀,含笑道:「陶愛卿,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朕坐坐也就回寢宮了。」
「聖上?」趙匡胤突兀的話語令陶谷不解,但他還是恭謹地行了一禮,轉身往外走。
看著陶谷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武威殿外,趙匡胤唇上隱忍的弧度慢慢擴大……
他是很想親自揮刀北上,將那些契丹人殺得落花流水,但,他不能。
且不說他如今是一國之君,不能輕易涉險,單就先契丹后南唐的戰略,並不符合大宋眼下的利益。
忍耐,他必須忍耐那些契丹人的囂張,那是養精蓄銳、韜光養晦的忍耐,而不像某些愚蠢的懦夫,輸了一次后就嚇破了膽,變得渾渾噩噩。無所作爲。
在他看來,只有留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贏家。
與上次不同,這一次,他將不費一兵一卒和耶律賢對壘!
睿智的眼眸重新燃滿鬥志,他的目光有如穿越時空的利箭,透過浩瀚的天際,射向那人跡不可達的極限。
就像他這一生,無時無刻不在苦苦超越人類的巔峰!
這一年,似乎感染了宋太祖趙匡胤征服天下的萬丈雄心,中原大地的秋天出奇地暖和,沒有任何百花凋零的蕭條,反而呈現出一片花團錦簇的繁盛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