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朵蘭「蛻變」系列第一支廣告開始播放，每天五個時段，在各大電視台播出，長達三十秒。
水藍色的海底背景，發出微弱的珍珠色光芒，鏡頭移近，是一個背對著鏡頭、蜷縮的少女。
鏡頭開始分割拍攝──她粗壯的手臂與腳、一層又一層被擠出來的腹部脂肪、無神雙眼的特寫、又油又是粉刺的黑色鼻頭、半側面的坑洞臉龐、無光澤且不柔順的頭髮──分段鏡頭在電視畫面里播放。
然後女孩消失，徒留一堆水藍色的瓶子，上面有個燙金的「T」，旁白說著一蛻變」，廣告就此結束。
這支廣告引起網路上熱烈的討論，先不說它那毫無文字說明的內容，光是那一個又肥又丑、臉上還跟月球表面一樣的「代言人」，就快嚇掉一堆人的下巴了！
「朵蘭」雖然是新崛起的化妝品公司，但已經在業界佔有一席之地，加上自家的模特兒人才濟濟，光維納斯和KIKI兩大美女就已經佔盡了鋒頭。之前有傳聞說有特別企劃案，更是引起眾家化妝品公司的注目。
結果企劃一出來，就是一個醜女的分割鏡頭、加上一組莫名其妙的化妝品瓶子。沒有功效、沒有品名、不知道是作什麼的，只聽得「蛻變」兩個字。
各大報紙的猜測紛紛出籠，而「朵蘭」禁止任何一位員工提起任何一個字，反正知道這個企劃的人都在暗地裡工作。而唯一對外的總經理──艾晴憶，則一律用「拭目以待」回答所有問題。
「桌庭，廣告很成功喔！」艾晴憶笑吟吟地走了進來。「引起很熱烈的討論呢！」
「人是好奇的動物，越撲朔迷離，他們越想探個究竟。」於桌庭正在皮椅上閉目養神，一點也沒有對總經理有任何迎接之態。
「你的功力還是很棒啊！下一次幫葉夜作個廣告怎樣？」艾晴憶喜孜孜地說著，心中勾勒著葉夜的美麗在於桌庭掌鏡下，會是怎樣的迷人。
葉夜是影、歌、模特兒三棲的艷麗明星，長得甜美嬌艷，非常的受人喜歡，加上跟知名小開訂婚後，身價立刻暴漲三倍。
「葉夜？」於桌庭張開了眼睛。「免談！」
「咦？」艾晴憶愣了一下。「為什麼？葉夜比宇嫣容易多了，不是？」
「這跟容不容易沒有關係。」於桌庭皺起了眉頭。「而且她們兩個連比都沒得比。」
「呃……是啦……」怎麼，桌庭的脾氣今天特別大？「葉夜的確是艷冠群芳……」
「我是說──」於桌庭加重了不悅的語氣。「葉夜根本比不上宇嫣，好嗎！」
咦？艾晴憶這下子真的是傻眼了！比外貌、比身段、比才氣，葉夜都絕對比又肥又丑、又只是一個小小高中生的宇嫣好得太多了……為什麼葉夜會比不上宇嫣呢？這樣的說法真的讓人訝異！
「你覺得宇嫣比葉夜好？」艾晴憶有一點啼笑皆非的語氣。「不要鬧了，桌庭！宇嫣怎麼可能會比葉夜──」
「她的心腸比她好千百倍，好嗎？」於桌庭扁了扁嘴。「葉夜那女人是什麼心地，大家心照不宣！」
奇怪……艾晴憶眨了好幾下眼睛，前幾天她才聽說這位於大先生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宇嫣扔進泳池裡，還說了幾句重話；這幾天相處模式也是冰冷異常，還故意再減少宇嫣的飯量……
她一直以為桌庭是看宇嫣不順眼的，怎麼這廂……她突然比絕世美人好上幾百倍了？
論心地啊……葉夜的確是有令人詬病的地方，她是台上台下兩面人。台上那可是溫柔可人，台下就是面目可憎！說穿了也是驕傲、自大了點、任性妄為了點罷了，這是多數當紅女藝人的通病啊！所以她看慣了，她以為……於桌庭也該看慣了。
「葉夜是任性了點，不過這是很平常的現象。」艾晴憶聳了聳肩。「很有趣，你怎麼會突然……對她看不順眼了？」
「比較。」於桌庭淡然一笑。「很多事情比較之後，想法也會跟著不一樣。」
整個演藝圈裡，不管是歌唱、演戲或是模特兒這幾個行業，競爭之激烈，手段之卑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正是在這一個行業中能夠成功並生存的要件之一。
所以每一個廣告、每一項企劃，他面對的都是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也面對著一個比一個深沉可怕的心機狡詐。因此他只消第一眼，便能清楚分曉；而那天他在宇嫣的眼裡、在一個貌不驚人的女孩眼裡，卻發現了很罕見的清純！
深可見底的明亮清澈，儘管哭泣著、委屈地說著自己肥胖的難堪，她還是給了他相當舒服的感覺。閱人無數的他，看到了難見的善良與純真；她沒有責怪欺負她的同儕們，只是恨自己的無力、恨自己的懦弱。
不是說年紀小就純真，以現代「特殊教育」下的孩子們來說，這中間的等號可是划不上去的！而宇嫣卻是難能可貴的純潔；雖然她的外貌實在是令人不敢置評，但她的心卻是無法言喻的美麗，而且相當的聰慧。
想到這裡，於桌庭不自覺地露出了很溫馨的笑容。
桌庭笑了？認識他多年的艾晴憶真實地被嚇到了。剛強又事事求效率的冷血魔鬼，竟然會有這麼溫暖的笑容？他在想誰？想到誰？那個……宇嫣嗎？
「我聽說……你前幾天對宇嫣做了些事？」艾晴憶決定提出她的疑問。「我以為你對她很感冒。」
「哦？那不過是一種『激勵』。那天被我激勵后，她更努力地減肥了！」於桌庭淡淡地說道。「我沒有討厭她……一點也沒有！相反地，其實我對她感覺還不差。」
至少在龍蛇混雜、爾虞我詐之處，能教他瞧見一股不一樣的氣息。
艾晴憶聽吳妍薰報告過，於桌庭的「激勵」，很少有人吃得消。目前沒被他的「激勵」惹哭的人少之又少，只有幾個名模逃過一劫。
「哦？激勵是很好啦，進度也能很順利……」艾晴憶也希望企劃案能在兩個月內結束。「但是，如果你還不討厭她，就別讓女孩子哭啊！」
「那不過是必要手段罷了。」於桌庭說得理所當然。「反正結果很好，你根本不需要擔心，她也會在時間內完成她的任務的。」
想到這裡，其實於桌庭之前後悔過──他當初何必自找麻煩？只消隨便找一個模特兒來代言就好了，為什麼非得要搞什麼噱頭，辦一個「徵選大丑女」呢？找來一個的確有夠糟的女孩，光要減去她一身肥油就很累人了，還得把她的膚質調整到雪肌光滑……
還有她的性格也要一起改變。他們不能要一個沒有光彩的人去代言新產品！但是……他卻不希望改變她那原本閃閃發光的心。
「不要總把人當商品，桌庭！」艾晴憶正了色。「你太把工作現實化了。」
「因為沒有人能引起我把他們當人的興趣。」於桌庭聳了肩，說的理所當然。「這也就是我之所以成功的地方。」
「唉……你這樣會失去很多美好事物的。」艾晴憶一臉憂心。這樣的廣告天才，卻失了一份體貼溫柔的心情。「讓自己像個人，我想對你也會有幫助的。」
「太多感情是沒有必要的，而且會妨礙工作。」於桌庭移動皮椅，坐直了身子。「不要再說教了，總經理，還有事嗎？」
「……」艾晴憶挑了眉，把手上的廣告回函放在於桌庭的桌子上。「沒事了……只要對宇嫣好一點。」
於桌庭皺起了眉。無緣無故，他幹麼對她好一點？
「人家只是一個高中生，你是一個快要三十的男人了，把她當妹妹疼愛吧！」
於桌庭動手整理著桌面，擺明一副要忽視艾晴憶的模樣。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就杵在門口，不等他的回答絕不離開。
「呼……」於桌庭不耐煩地嘆了一口氣。「她只是商品。」
「冥頑不靈！」艾晴憶哼了一聲。「別讓她太受委屈，你再強硬，我就把你這個營養師撤換！」
「不行！」於桌庭厲聲一吼，倏地就站了起來。「她是我負責的，誰也不許接羊了！」
哦？艾晴憶挑高了眉，一抹笑容迅速地從臉上飛掠而過，這麼緊張啊？這麼堅持的非得留在宇嫣身邊嗎？
於桌庭似乎感覺到自己心急得不對勁。他是在緊張什麼？怎麼能這麼衝動的跟晴憶說話？而且說得彷彿像是……他不願離開宇嫣身邊一樣！
那是、那是因為這整個企劃是他的構想，而監督宇嫣成功瘦下來的使命，當然非他莫屬，誰也休想搶遣份功勞！對！這份工作是他的，他只是要保住自己的權利罷了！
「那……就好。」艾晴憶露出了一抹笑容，從容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望著被關上的門，站著的於桌庭有點兒心浮氣躁。
他幹麼站起來？什麼時候站起來的？為什麼心裡一股氣散不去，總覺得非常煩躁？是因為妍薰這兩天不許他去看宇嫣嗎？妍薰說宇嫣現在聽到他的聲音都會害怕，討厭他討厭得要死？還是……還是剛剛艾晴憶威脅他要對宇嫣好些，不然就讓他撤離她的身邊？
等等……他腦子裡在運作些什麼？為什麼全攪在一起、一團亂了？於桌庭坐回椅子上，只手遮住雙眼休息著。不一會兒，又心神不寧地點起煙來了。
為什麼要在意宇嫣那女孩？根本不需要在意她……於桌庭重重地吐出一口煙霧。其實這麼說又不對，她可是重要的女主角吶！要是不好好地瘦身成功、雕塑完美，那「蛻變」系列豈不開了一個大天窗？
因此他必須非常、非常地在意她──關於這一點上面。但是……他無形中還是會在意到她別的地方！
於桌庭向後靠進椅背里，想著宇嫣的各種表情、各種心情表現。一旦相處久了，自然而然地會有點感情，就像他會關心妍薰一樣，是必然的道理。
但是……他跟妍薰或是晴憶相處快三年了，所以他才會注意到她們！但為什麼一個小小的高中女生，才出現在他面前不到一個月，就能夠叫他處處分心呢？是，他喜歡她那份溫柔的善良，但是那又如何？頂多只是此時此刻得以欣賞，畢竟他看多了多少女人在成功地變美、走紅之後，再天使的心地也會在轉瞬間化為蛇蠍！
宇嫣……說不定也會變成那樣！
他想的實在太多了！多到不合常理的地步！正如晴憶所說的，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一個很普通並極須改造的女孩子！或許他沒遇過像她這般年輕的模特兒，也沒遇過這麼不合條件的模特兒……但這些都沒有理由叫他多想其他、多太多不該有的想法！
於桌庭，你是怎麼了？面對一個區區小女孩，竟然不能像平常一樣，把她當作一個物品對待嗎？
「不行！」吳妍薰大掌往桌面一擊，說的可義憤填膺。
於桌庭托著腮、盯著半遮面的她，腦子裡想著的是，為什麼認識她這樣久以來，她總是「琵琶猶抱半遮面」？
「不要奢望掀開我的頭髮。」吳妍薰一眼就瞧出於桌庭在想什麼了。「我們剛剛談到的是最佳女主角──宇嫣！」
「喔。」於桌庭「喔」的一聲，還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認真點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嚇到她了！人家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你竟然拎起人家往泳池裡扔？」吳妍薰一開口就噼哩啪啦地說個沒完。「這幾天她乖得不得了，但誰都看出來，她被你嚇著了！」
「我該跟她道歉嗎？」於桌庭說的話還是那麼沒誠意的聲調，即使他內心有那麼一點點介意。
「不──必！」吳妍薰更大聲地吼回去。「我要是宇嫣，瞧你這副道歉模樣，一定想把你殺了！」
「幸好宇嫣不是你這樣的女人。」於桌庭挑了挑眉，還掏了掏耳屎。
是啊！宇嫣絕不會像吳妍薰這樣，動不動就吱吱喳喳個沒完，還兇悍得很呢！周遭的人大概也只有她有那個膽子，敢對他大呼小叫了！相較之下，欸，他百分之百地相信宇嫣可愛得多了。
哼！吳妍薰拉開椅子一骨碌坐下，漂亮的長黑髮微動著；她很厲害，不管怎樣的動作，誰都瞧不到她那遮住的半邊臉。
吳妍薰是艾晴憶的直屬部下，一個非常靈巧的女孩子，除了身兼助手之外，在現場也能支援大小事務，會獲得喜愛自是其來有自的。他也不討厭她，因為連著幾次拍攝廣告，在現場大亂時，她還能把一切弄得井然有序，甚至還身兼服裝設計師的助手，讓他頗為滿意。
只是她的特色除了活潑、開朗外，就是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和始終遮掩住的半邊臉頰了。
「那女孩本來就乖巧聽話，只是比較怯懦點啦！所以你那天的行為嚇到她了！」吳妍薰言歸正傳，很認真地看著於桌庭。「這幾天她沉默寡言到可怕，你得負起全部的責任。」
「沉默是一種美德，我不喜歡太聒噪的女人。」於桌庭邊說邊拉過桌邊的報紙看著。
「你在指桑罵槐嗎？」吳妍薰沒好氣地叨念著，然後一把抽走於桌庭正在閱讀的報紙。「她心情不好、東西就吃的比之前更少，體力就會變差、皮膚跟著就會沒有光澤。再這樣下去，在她蛻變成功前，遲早先病倒，然後……」
「我知道、我知道了！」於桌庭扁了嘴，不耐煩地擺擺手。「你真不愧是總經理跟前的紅人，你們肚子里的回蟲有用手機互相聯絡嗎？怎麼講的話都一樣！」
「哼！你知道歸知道，你要做事後的補救！」她可不是讓人兩、三句話就可以打發的！說什麼也非得讓於桌庭作點實質上的道歉才行！
於桌庭嘆了一口氣，無奈地從一邊的地板搬起一個長形大紙盒，放上了桌面。紙盒包裝得非常精美，上面還系著漂亮的粉紅色緞帶呢！
吳妍薰看了，雙眼一亮，什麼也沒再說地眯起眼睛，笑得合不攏嘴了。
「看不出來你還懂得怎麼樣哄女孩子啊？」吳妍薰半調侃地說道。
「我再不作點什麼，我想我遲早會被你跟晴憶吵到煩死！」於桌庭把盒子推給吳妍薰。「你拿去給她吧！」
「嗯？哪有人道歉還這種態度的！」屌的很呢！要她出馬？
「不然呢？總不會要我親自把東西送給她吧？」於桌庭面有難色地問著，這種事他作不出來，他怎麼可能跟女孩子低聲下氣地道什麼歉！
無奈，下一刻，他就硬被吳妍薰拖起了身，往宇嫣房間拉了過去。
「喂，你──」於桌庭餘音未落，吳妍薰就很自動地敲了兩下房門，然後咻地一溜煙──走了。
什麼跟什麼嘛，要他說什麼呢？就「對不起」三個字嗎？於桌庭根本來不及反應，眼前的房門就拉了開來。
宇嫣一見到於桌庭，本能地顫了一下身子，然後別過了頭，撇開視線。
「不請我進去坐？」於桌庭開口了，他不大能接受被視若無睹的感覺，尤其是宇嫣對他的忽視。
「有事情在這邊講就可以了。」宇嫣的聲音依舊不大，但說的倒挺堅決的。
「道棟屋子裡住那麼多人，你怕我對你怎麼樣嗎？」於桌庭大手一推，硬是把門推開，閃身入內。
「欸！」宇嫣叫了起來，她急忙跟了進去。「你！」
而大剌剌的於桌庭也沒在意什麼，就拉開茶几邊的椅子坐下。「朵蘭」對這個代言人真好，給了十坪大的房間及衛浴設備，簡直羨煞人了。
看著於桌庭死皮賴臉地坐下，宇嫣也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只得站在一旁，但那張臉絕對沒好臉色就是了。
「聽說你瘦了五公斤，看起來差很多！」於桌庭打量著宇嫣全身上下。「感覺變漂亮了。」
宇嫣別過頭去，面對於桌庭的稱讚不打算予以回覆。
「跟人家講話時，要正視著人家。」於桌庭大手一拉，就把宇嫣的下巴移向自己。
宇嫣急忙向後退去，像是被什麼討厭的東西碰到一般急於擺脫，這個舉動叫於桌庭更為光火，他一把拉住宇嫣的手臂，將她拉近了自己。
「呀！」宇嫣失聲尖叫，而躲在門外關切的其他人全部被吳妍薰擋了回去。
「你在生我的氣？」於桌庭蹙起眉頭。「我很想跟你道歉，但我不認為我自己有錯的地方。」
「我什麼也沒說……」宇嫣想要甩開於桌庭的手，非常慌張。「你放開我……」
「生我的氣就直說，什麼事都擺在心裡，感覺會暢快嗎？」這個性要改還真困難，總是一臉飽受委屈、但又不敢說的樣子。
擺在心裡怎麼會暢快？如果會舒服，她就不會每天回到家都埋在枕頭上哭泣，想著在學校受的欺負而落淚了！但她就是不敢。同學那麼多人可以圍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嘲笑她，她一個人怎麼能夠反駁她們？要怎麼反駁她們？
反駁了，會不會只是造成明日更難堪的羞辱呢？
宇嫣握起拳頭、抿了唇，帶著難過的雙眸偷瞄向於桌庭，卻瞬間被他抓住。
「來，大聲說出你的感覺。」於桌庭低沉的嗓音在宇嫣耳畔說著。
「我……我……」宇嫣還是有點緊張與不安，她越是瞧著於桌庭，卻益發不敢講。
「你那天在泳池裡的勇氣，都到哪裡去了？」於桌庭進一步激著宇嫣。
那天在泳池裡的勇氣？那哪是什麼勇氣，那根本叫惱羞成怒！他說的話、對她的態度，任誰都會受不了的！
「我是被你害到很生氣的！」宇嫣真不敢相信，這傢伙還敢這麼說話。「你輕視我、把我當物品看，我怎麼還能忍受？」
「你非得要別人這麼待你，才敢說出真心話嗎？」於桌庭再度開始用特殊言語，「激勵」著宇嫣。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哪裡犯到你了？是你選上我的，所以我才答應成為『朵蘭』的代言人，試著改變自己。」宇嫣這次可是使力掙開了於桌庭的手。「結果進來這裡后呢？你根本對我百般刁難，甚至還說了那些難聽、刻薄的話，讓我不堪！」
於桌庭看著眼前大聲說話的宇嫣，微笑竟掛在嘴邊。他很滿意這樣說話的宇嫣，她的雙眼閃閃有神，其實很是迷人。
「很好，有理就大聲說出來，你剛剛不是做到了？」於桌庭雙手互擊。「你把你的不滿對我說了，我希望以後都能這樣。」
啊……宇嫣這才捂住嘴唇。她剛剛竟然那樣子對這一位設計總監說話？她知道於桌庭是誰，他是廣告界知名的「鬼才」，由他所設計、執導的廣告，沒有不成功的！而被他選上的新秀，也沒有不成名的！
若選用舊人，非得用高知名度與高水準的模特兒或是女星才可以！
她記得她在進入面試間時，雙眼就被他的氣勢所吸引，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他不是平常人物。但沒有想到……他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於桌庭！那個她……一度崇拜的廣告天才！
「不要後悔、不要害怕，也不要猶豫，你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而已。」於桌庭拍了拍宇嫣。「人要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要說什麼，不要一味地亂說，也不要全都不說。如果你能夠分辨清楚想說的話、及確定能開口的時機點，進而敢說出口，就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
房內的氣氛柔和了很多，宇嫣的劍拔弩張也緩了下來，她直覺今晚的於桌庭很不一樣，至少說話的態度與對她的眼神，跟平常不大一樣。該說是很柔和，還是……比較貼近於他自己？
「我……平常都不敢講，不管受了什麼委屈、痛苦、嘲笑，我都不敢說……」宇嫣緩步走到一邊的床緣坐了下來。「我不知道是不敢說，還是不知道怎麼說，面對同學們譏笑的臉，我就是沒有辦法去阻止她們。」
「她們嘲笑的是你，你都不阻止她們，誰能阻止？」於桌庭玩弄著宇嫣桌上的小花瓶。「你知道你為什麼沒有辦法阻止她們嗎？為什麼你要默默地承受這一切呢？」
宇嫣轉過頭去看著於桌庭。他的聲音比一般男孩子都低沉許多，但卻有力了許多、也一針見血許多。其實這些問題，她自己都想過，也問過自己不下數百遍，也都能得到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但是再怎麼模稜兩可，終究不是正確答案。
爸媽會安慰她，但不會教她怎麼對付同學，只是叫她放心，並且告訴她，她永遠是他們心中的寶貝。現在想起來，不知道是爸媽太寵愛她、還是他們太善良，或者兩者都是。但是，他們畢竟不是她，不了解她的處境、不了解她的痛。
「我是因為自卑，所以無法阻止她們。」宇嫣說出了自己早知道卻難以出口的答案。「因為連我自己都對自己沒信心，我又要怎麼讓別人尊重我呢？」
「很好！」
像是解開了什麼心結似的，宇嫣的眼淚突然不聽使喚地滴了下來，連她自己都驚訝地抹著淚，明明是很簡單的道理，她卻可以逃避這麼久而視而不見。
她特意避開了於桌庭的視線，但面紙盒在小茶几上啊，她該怎麼把窘態處理乾淨？
見著宇嫣的哭泣，於桌庭先是一愣，旋即看到眼前的那盒面紙，見著宇嫣拚命地抹著淚，他竟然會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對於宇嫣的可愛而油然產生的笑容。
在他意會之前，他已經抽過一張的面紙，離開了茶几邊，挨到了宇嫣身邊。
宇嫣頓時感受到男人氣息的靠近，卻也沒多想其他，只是趕緊接過面紙擦拭，非得等擦凈眼淚才肯轉過身來。
「哭泣是好事，那是一種正常的情感發泄。」於桌庭用著異常溫柔的聲音說著，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可是……我只要越哭，她們就越會欺負我。」宇嫣輕輕地笑了起來，一種表情，卻有兩樣不同的回應。「所以我……一向都回家才哭。」
「儘管世人的價值觀認為瘦才是美麗，但未免也太過於膚淺了。」於桌庭嘆息著，不自覺地伸手摸了宇嫣的長發、她的頸背，安撫著。「內在美的確比外在美重要多了。」
「嗯？」宇嫣哭得紅腫的臉微轉了過來，她不敢轉的太大力，因為她貪戀頸上那一點難得見到的溫暖。「這話人人會說，但又肥又丑的人，依然還是罪過。」
「在我這行待久了，就知道老祖宗說話有他的道理！」於桌庭句句肺腑，他凝視著眼睛哭得紅腫的宇嫣，大手依然輕拍著她。「再怎麼漂亮，心腸惡毒的還是讓人感到醜陋。」
宇嫣抬頭看著身邊的於桌庭，今晚的他果然很不一樣啊！說話是這麼地溫柔、這麼地打動人心，不管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都達到了安慰她的作用──這跟幾日前的態度比起來，真看不出來是同一個人呢！
他對「物品」會這麼溫柔嗎？眼神有這麼柔和嗎？會這樣輕拍著「物品」的肩背，用他的方式幫人家打氣嗎？
在他眼裡，其實她並不是物品，她可以這樣大膽的認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