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好會說話！」宇嫣笑了起來。「這樣說真的讓我有了點信心。」

「我不騙人的。」於桌庭也露出了發自心底的笑容。「你真的比我見過的女人……耀眼得多。」

呵……不管怎麼樣，這甜言蜜語還是說得宇嫣陶陶然的。她尷尬、羞赧地笑了起來，房內的氣氛早就溫暖起來，讓任何人的心裡都莫名暢快。

「啊，對了！」於桌庭終於想到此行目的了，他探身到一邊的茶几邊地板上，拿起那隻精美紙盒，粉紅色的緞帶在燈光下煞是美麗。他把紙盒擺到宇嫣的手裡。

「這是……給我的嗎？」她雙眼閃動著好奇，但還是不大敢逾矩。

「當然是給你的。」於桌庭推了推紙盒。「拆開看看吧！」

「為什麼給我這個？」在動手之前，宇嫣好奇地詢問著。

為什麼？當然是為了賠不是、為了傷害到一個十七歲女孩子脆弱的心靈而感到抱歉、為了不讓兩個女人一天到晚嘮嘮叨叨而挑的歉禮！不然還會有什麼？為了這個禮物，他可是費盡心血、挑了足足兩個小時！

為什麼不叫助理去挑？為什麼挑那麼久？他不知道。反正他就是犯了神經，浪費時間親自去挑選了！

「為了……」「道歉」這兩個字要於桌庭說出口，簡直比登天還難！「獎勵你！」

「獎勵我？」宇嫣眨了眨眼。為什麼她覺得於桌庭說話有點支支吾吾？

「打開就對了，別問那麼多！」於桌庭擺了擺手，虛應過去。

宇嫣狐疑地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拆開緞帶，紙盒裡面是一套漂亮的黑色洋裝。洋裝並不是非常緊身的，反而是有點伸縮性、兩件式的紗裙；還有件小披肩，像是要遮掩肥粗的手臂似的。

這是完全為她著想、所打造的衣服啊！

「喜歡嗎？」

「嗯！非常喜歡！」女孩就是女孩，宇嫣綻開亮眼的笑容，拿起洋裝便跑到鏡前比著。她發現只要再瘦一點點，或許就可以穿得下這套衣服了！

「等你瘦到可以穿上這件衣服時，我就帶你出去透透氣。」於桌庭把誘餌撒了出去。

「咦？穿上這件？」宇嫣把洋裝拉起來看著，要穿上這件，似乎並不是非常難的事情啊！「可是……」

「你不必到很瘦，所以我說這是一種獎勵。在七月底前，只要你可以穿上這件洋裝，我就帶你出去透透氣。」分階段式的獎勵，往往最能鼓動人心。

瘦下來直到能穿上這件洋裝為止？宇嫣欣喜地看著具有修飾效果的美麗衣裳；雖然它不是非得要苗條才能穿著，但這個卻是她之前連想都不敢想的！

她要瘦、要再努力一點，非得穿這件出去不可！這是一種獎勵、一種……宇嫣像想到什麼一樣，頓了一下。

「我可以用這件洋裝交換另外一個禮物嗎？」她看來有點嚴肅。

「嗯？」交換什麼？他沒聽過獎勵還能討價還價的。「你說說看……不過什麼蛋糕、炸雞等高熱量食物是絕對不通融的。」

「我──」宇嫣抬高了頭。「要你把我當人看！」

於桌庭瞪大了眼──他的的確確被震撼了！

她要他把她當人看，不能將她當物品嗎？幾天前的話似乎是傷了她，但他說的就是實話，面對每一個工作、每一個模特兒，他眼中所看、腦中所想的，就只有廣告案子的成功與否而已。

物品，他的確把她當作是物品！但是……

「我答應改變對你的觀感，但洋裝的獎勵還是存在。」於桌庭苦笑了一下，他有種被小女孩拐了彎教訓的感覺。

「希望你說到做到。」宇嫣微嘟起了嘴，不大相信他作的承諾。

「我於桌庭一向說到做到。」於桌庭笑著搖頭。「而且，我想我並沒有全然把你當作物品來對待……」

宇嫣緩緩地回到於桌庭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隱約感覺得出來──」宇嫣低著頭，困窘地笑了一下。「你那天……或許只是想激我。」

於桌庭看著面前低著頭的宇嫣。他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但為什麼她那股含羞帶怯的樣子會叫他生起愛憐的感覺？最奇怪的是，這種外型與體態的女孩含羞帶怯的……竟會讓他覺得可愛？

於桌庭，你什麼美女沒見過，怎麼會覺得她羞怯的模樣可愛呢？

「你、你了解就好。我……沒有面對過像你這麼年輕的女孩子過，更何況你還是一個完全沒經驗的新人。其實我一開始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怎麼跟你溝通。」於桌庭把艾晴憶的話搬上檯面。「今天晴憶跟我說了、妍薰也跟我說了，我才知道自己對你太過嚴厲，應該拿面對少女態度來面對你。」

事實上是這樣嗎？連於桌庭都想要問自己。他真的不知道怎麼面對宇嫣嗎？答案是什麼，他竟不想去探討。因為他覺得宇嫣這女孩會讓他的心緒不大安寧。

「不必那樣子！」宇嫣第一次比什麼都快地回話，而且神情裡帶著一絲緊張。「真的不必那樣子！」

「……宇嫣？」宇嫣急切的態度，讓於桌庭提起高度興趣，他願聞其詳。

「我……我來這裡是要改變自己。你也說過，要改變就得靠我自己！如果要你來適應我，就失去了蛻變的意義！」宇嫣大口喘著氣，心跳加劇。「我希望大家拿平常的嚴厲態度對我，我才會有成長的空間！」

唔……於桌庭不禁露出讚許並且喜愛的笑容。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女孩或許不只十七歲！據調查指出，她在校成績優異，也常在各類比賽中奪冠。但不管再怎麼優秀，那外表與體態，就造成了她無法驕傲的原因。但聰穎的頭腦還是存在，她有著比一般同年齡的女孩，更早熟的心智和更聰敏的心靈。

於桌庭不由得對宇嫣更加的喜愛，不管是不是直覺使然，至少一開始他一點也不排斥她，而且……他從來沒有真的把她當成是物品過！

這一個女孩子啊……真是像寶山一樣，有很多東西可以讓他盡情挖掘，而且不會有厭煩的感覺！

藉著燈光瞧著益發越順眼的宇嫣，於桌庭很快地發現她有點改變的臉龐。

「你的皮膚最近好很多了，痘子少了、痘疤也淺了。」於桌庭忽地靠近宇嫣，大手無意識地撫上她的臉龐。「臉似乎也沒有那麼水腫了。」

「嗯……」對於於桌庭的觸摸，宇嫣頓時感到有點兒僵硬跟緊張。「『蛻變』系列的保養品，真、真……的好有效……我現在全身上下都是用這個系列！」

「呵……那當然，別忘了你是它的代言人，你一定要更用心去體會這些東西在你身上發揮的效益，把你跟保養品們融為一體。」順勢，於桌庭雙手定住在宇嫣的螓首上。「來，閉上雙眼……深呼吸一口氣。」

咦？宇嫣先是一愣，但還是乖乖地照著做。面對於桌庭，她總是有種臣服……還有點羞怯的感覺。感受著於桌庭炙熱的大掌緊貼著她的臉，她直覺得臉迅速發燙起來！

聽話的她緩緩地閉上雙眼，不知怎麼搞的，心跳竟有點兒加速。

「想像著……你的皮膚不再暗沉，而且變得光滑明亮；然後你用『蛻變』系列的化妝品，一筆一筆地在自己臉上勾勒著屬於自己的美麗……」於桌庭的聲音有點醉人，宇嫣跟著他的言詞進入幻境之中。「而現在的你已經用運動、節食與『蛻變』的『纖體露』變得苗條動人，穿上高級的晚宴服，在鎂光燈下走出來……所有的人都會看著你、看著因『蛻變』而蛻變的你。」

晚風從落地窗口拂進，宇嫣閉著眼想像著於桌庭所描述的一切，她彷彿真的已經看到了閃閃發光的鎂光燈在眼前閃爍，而自己已然擁有令人稱羨的身材與面貌，對著所有人微笑。

那笑顏燦爛、光彩奪人……不！宇嫣倏地睜開眼睛，讓想像突然破裂而去。

「就算我能瘦下來，也不會是美女的！」宇嫣白著臉色，別過了頭，於桌庭的手因此離開了她的臉龐。

「在你心目中，美女的定義是什麼？」於桌庭嚴肅地面對宇嫣內心的恐懼。「非得要精雕細琢的五官才稱得上美麗嗎？」

「不然你的定義是什麼？世人的定義又是什麼？」宇嫣反問著於桌庭。

「有自信的女人是美麗的、有智慧的女人是美麗的。每一個女人都有其美麗的地方。」於桌庭帶著笑容瞄了瞄宇嫣貼在牆上的海報。「不是說非得像維納斯或是KIKI那樣的名模，才能稱得上美麗。」

啊……那兩張海報是她拜託吳妍薰拿來的；她們是現在的話題偶像──「朵蘭」的兩大模特兒維納斯與KIKI。她們合拍一個廣告，火紅冶艷的維納斯以及淡藍水色的KIKI，一個展現出艷麗的萬種風情，一個雙眼遙望幸福，帶著柔情似水。

美麗無雙的首席模特兒，是她所欽羨的。

「有的模特兒也是什麼都沒有，只會賣那張皮相，我一點也不覺得她們很美麗。」於桌庭嗤之以鼻地說道，他說的可是句句屬實。「我剛跟你說過了，內在美很重要的。」

宇嫣手上拎著洋裝，像在思索什麼一樣，先是緩步走回床緣把洋裝好好地放進盒子里，然後若有所思地看向牆上的海報、再看向於桌庭。

如果「朵蘭」要的是蛻變，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要找像她這樣的人，或許越胖越好。他們需要張力效果良好的代言人，才能顯示出「蛻變」的效果。但是，她想到了一點，就算胖……但為什麼不找漂亮一點的胖子？

她小眼睛、塌鼻子、小嘴巴，皮膚又差，為什麼會獨獨挑她這種樣子的人呢？瘦了下來，也不見得多耀眼，這樣的她，能夠代言「朵蘭」的產品嗎？

「在想什麼？」於桌庭瞧出她的若有所思，問著。

「為什麼是我？」宇嫣回過了頭，直視著於桌庭。「你為什麼……選了我？」

為什麼會選她？這真是一個巧妙的問題。於桌庭微微一笑，往門邊走去。

「我需要話題性強的模特兒，而你的條件就符合『蛻變』。」

「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我要問的是──同樣都是胖子，為什麼會選擇我這一個貌不驚人的胖子？」宇嫣追上前去，因為於桌庭一副想逃開的臉。

為什麼？於桌庭在心底也問了自己一次。他很快地發現，答案跟一開始似乎不大一樣了。

「為什麼？」於桌庭一把握住門把。「你會知道的。」

「於桌庭！」宇嫣無意識地拉住了他的手臂，急切渴望的眼神訴說著她的渴望。「請你告訴我……我需要……」

一個信心、一個真實的鼓勵。

「等你蛻變成功的那天，你就會知道為什麼了。」於桌庭帶著神秘的笑容，輕巧地拉開了門。「晚安，早點睡有益肌膚健康。」

「砰」地一聲，門被關上了。

宇嫣呆然地站在門邊，腦子裡還迴響著剛剛於桌庭臨走前，扔下的話語──只要她瘦了下來、蛻變成功，她就能夠知道他為什麼選了她？

宇嫣轉過頭去，看著角落那扇大大的落地鏡。鏡子非常的大且長，像是要時時刻刻提醒她的身材。鏡中映著的自己已經瘦了五公斤，這樣的改變已經讓她嚇了一跳。但她知道她還能再瘦、還能再更漂亮；只要有心，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是呀！毛毛蟲在變成蝴蝶前，它會知道自己會有斑斕、雙翅飛上天的一刻嗎？

不去做，就永遠不會知道結果。所以她要堅持下去，她要相信灰姑娘之前的苦日子，全是為了未來而辛苦；她要相信於桌庭，他說要為她鋪上通往城堡的台階，走向另一個嶄新的世界。

她這麼相信著，所以她會往前走下去。而門外的於桌庭，緊靠著宇嫣的房門，竟然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憐惜的笑容。

當時這一切氣氛上的變化，還沒有人察覺到。

在第一支廣告密集播放之後，「朵蘭」終於在眾人期待之下，在近七月底時播放出第二支廣告。

第二支廣告簡直驚為天人，相信跟宇嫣同班的人一定更加不可置信。

跟上次一模一樣的背景里，那分割境頭的神秘女子終於現身，她直直地站立著，面對著全國數以萬計的觀眾。海洋的泡沫依然在後面飄動著，右下方依舊是無品名的水藍色瓶子。

旁白女聲揚起──「『朵蘭』的專屬代言模特兒，將在您的面前蛻──變──」

頃刻間，宇嫣成了家喻戶曉的人名，各大報爭相採訪她的親朋好友。而當日陷害她的兩名同學，也很快地想到她們的惡作劇不但成真了，而且似乎把宇嫣推向一個她們夢寐以求的世界。

宇嫣的父母面對媒體總是老話一句──「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這是女兒的決定。」讓各大媒體紛紛束手無策，只好掰出一些爭議性的八卦。

所有報紙、周刊上面都這麼寫著：「『朵蘭』徵選大丑女代言產品幕後可有秘辛？」、「多位名抽脂專家表示願意接受『朵蘭』的任用。」、「整型醫生蓄勢待發恐龍妹，他們也不怕？」

「朵蘭」才不在乎這些流言，他們反而希望事情吵得越凶越好，對於這一系列的產品，才更有吸引力。

於桌庭在第二支廣告后，就拿到紅利，畢竟案子已成功了一大半，「朵蘭」當然不能不慰勞這功不可沒的功臣。而網路上的討論則紅了半邊天，宇嫣頓時成了公眾人物。

吳妍薰端了運動飲料進入健身房，現在是宇嫣健身的時間，教練正在一旁看著她。說到宇嫣的進步，人人都是讚不絕口，體力不但越來越好，而且體重也健康的成直線下降。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吳妍薰笑道。「趕快過來喝點飲料補充水分，然後就要趕緊去洗澡了。」

教練笑眯眯地喊停，跟宇嫣說了幾句鼓勵的話，然後便跟吳妍薰打個招呼、出了門。宇嫣從腳踏車上下來，氣喘吁吁地走到吳妍薰身邊，還不敢放肆地拿起飲料猛灌。她聽過，正喘時不能貿然喝水的。

「我今天又帶了報章雜誌過來給你看，還有網路討論的留言。」吳妍薰一雙眼睛閃閃發光。「真是有趣呢！你都不知道你現在成了當紅的人呢！」

宇嫣拿過飲料喝著，只是淡淡地回以微笑。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胖子、因為於桌庭的計劃運用得好，要不然憑她這麼普通的一個人，哪有條件成為全國矚目的焦點呢？

「還有，桌庭今天托我拿一個東西過來，是很貼心的小禮物喔！」吳妍薰故作神秘的呵呵笑著。「看了我都好感動呢！」

「他有禮物要給我？」宇嫣連忙抬起頭來。「人呢？」

「他忙得分不開身，所以托我拿來啦。」吳妍薰感受到宇嫣有點奇怪的神情。

沒來……她已經好些天沒有看到他了──宇嫣失望地低下頭。從那天晚上給了她洋裝後到現在，都要七月底了，他都沒有再出現過……分身乏術。他是一個大紅人，會忙碌也是自然的道理。他可不像她，能夠待在同一個地方。

「喂，你怎麼看起來有點失望啊？」吳妍薰不懷好意地湊近了宇嫣。「很想見桌庭呀？」

「唔……」宇嫣被吳妍薰的問話嚇到了般，連忙死命地搖著頭。「沒有、沒有……」

可惜她在說「沒有」的當下，那白皙的皮膚可是飛了兩朵彩雲在上頭呢！吳妍薰看了不禁噗哧一笑。她果然沒有猜錯，於桌庭那老傢伙，怕是拐走了十七歲小少女的心嘍。

「不要笑了啦！妍薰姊！」宇嫣緊張地推了推吳妍薰。

「好、好……我不笑、我不笑！」吳妍薰依舊難掩笑意地站起了身。「走吧，我們到你房間去看那份禮物。」

至少他還記得她，願意給她禮物嘛！這樣想心情就會好多了！宇嫣泛起笑容，亦步亦趨地跟在吳妍薰身後，期待著那份神秘禮物。

「噶！」吳妍薰一進房間，就從地上拿起一個半身高的保麗龍板。「可愛吧！」

保麗龍上貼著一張紅色的壁報紙，上面有著各式各樣的簽名，還有許多框起來的小語。

「這是你班上同學送到『朵蘭』的，看她們多有心！」吳妍薰帶著羨慕的語氣把保麗龍板子遞給宇嫣。「念念吧，我們都看過了，很感人喔！」

是嗎？宇嫣抬起頭看著一臉期待、雀躍的吳妍薰，突然覺得自己的手彷彿千斤重一般，竟然舉不起來……更遑論拿住那塊板子了。

「來，我幫你拿飲料，你慢慢看。」吳妍薰自動的拿過宇嫣手中的飲料，然後把板子塞給她，接著就坐到了宇嫣的書桌邊，像是要陪她一起分享那愉快的時光似的。

宇嫣接過保麗龍板的那一剎那，不免咽了口口水。她緩緩地坐了下來，努力維持內心的平靜，看著上面的「祝福」。

每一個人都叫她加油，要她為班上爭光。有人恭喜她成為「朵蘭」的專屬模特兒；有人說她們早就知道她可以的；也有人要她注意第一名的成績千萬不要被事情影響；有人說大家一條心地為她加油。

至於那兩個幫她報名的同學，居功厥偉，不但跟她說她們早知道她會當選才幫她製造機會，還要她別忘了她們這兩個小功臣。

宇嫣的心整個涼了下來。她想起每天在班上所受盡的欺凌與嘲笑，那時不要說一塊保麗龍板了，就連一張卡片、一個安慰她的人都沒有。老師還幫她做輔導，告訴她做人不是只要會念書就好，還要懂得做人做事的道理。會被班上排擠是她自己的問題，不是其他人的問題。

現在她成了家喻戶曉的名人，那些只會踐踏她、羞辱她的人，現在都成了與她站在同一線、為她加油的人了？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但她兩個表情都沒有，就只是漠然地看著那張紙板。

坐在椅子上等著看欣喜表情的吳妍薰失望了！她讀到強烈的哀愁，才舍下笑臉，趕緊也跪坐到宇嫣身邊去。但宇嫣也沒多大反應，依舊靜靜的不發一語。

「晚上不是要帶我去哪裡？」宇嫣突然放下了板子。「是不是該準備了？」

「啊……是……」吳妍薰眨了眼，儘管知道宇嫣似乎有問題，但她不好多問。「我去叫化妝師準備。」

吳妍薰起了身往門邊走去，回頭看向跪坐在地的宇嫣。她依然呆望著那張板子，像是在沉思什麼一樣。原本她很期待宇嫣會問她晚上要帶她去哪裡的，可是她竟然一點興趣也沒有。

「妍薰姊，我沒事。」宇嫣突然幽幽地出口道，連回頭也無。

「嗯……」吳妍薰捲動著長發。「桌庭說，你今晚就穿他送的那件洋裝吧！」

咦？宇嫣轉過了頭，睜亮了雙眼，似乎只有於桌庭可以吸引她的注意似的。吳妍薰看在眼底卻不想道破，宇嫣對於桌庭的好感，似乎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

像她剛剛就「又」發現，宇嫣的書桌上有於桌庭寫的書。而於桌庭呢？儘管忙得分身乏術，他沒有一天不關心宇嫣一整天發生了什麼事，都要她詳盡報告。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樣過度的關心，代表了什麼意義呢？

吳妍薰出門去吆喝大家作準備，而房間里的宇嫣則是興奮得去衣櫃取出那件黑色洋裝站到鏡前，猶豫、躊躇著能不能穿上它！

她迄今已經瘦了十二公斤了，除了一開始體重下降得比較快后，接下來也只瘦了七公斤。但十二公斤是很大的差別，她所有帶來的衣服都已經穿得不合身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於桌庭說減肥有停滯期的，她很期待自己不要有那一天的到來；因為自己屬於虛胖型，所以要瘦其實是非常快的事情，加上有於桌庭這營養師的監督，她認為自己可以瘦的非常、非常的快且健康。

一直沒有勇氣試穿這件洋裝，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穿得下、還是穿不下。不過如果於桌庭都這麼說，看來他似乎有信心她能夠穿著它出門呢！

宇嫣決定先洗去一身汗水，再來精心裝扮。回頭望向那塊板子，她很難得有那麼堅定的一次──她等會兒要叫吳妍薰丟掉它！

她正在蛻變中，再也不要成為傻瓜！

好不容易呼吸到外面的新鮮空氣，宇嫣覺得異常興奮。她坐在車子里不時地往外望著，但就是不問吳妍薰他們要往哪裡去。

雖然把吳妍薰悶壞了，但宇嫣不問一定有她的道理，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知道絕不能把宇嫣當作普通十七歲的小女孩看待。

一樣的地下停車場、一樣搭電梯直達樓上，那裡非常、非常的嘈雜。宇嫣甫進樓就被吳妍薰直直地拉往長廊上的一個大房間里；房間外掛著「休息室」三個大字，一旁還有一些她來不及看到的人名。

「我們在這裡等著。」吳妍薰告訴宇嫣，再交代其他人員。「我出去看一下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你們開始幫宇嫣作造型！」

眾人一應，宇嫣就被推到大面鏡子前面，而其他人則開始幫她作整體造型設計。真的很奇怪，剛剛在家裡就只上了點粉底，其他什麼也沒做，接著吳妍薰就叫了一部廂型車，把整批的東西全帶到這一個……看起來很吵的地方。

「啊、啊……累死我了！」門突然「砰」地被推開，走進一個高挑、嬌艷的女子。「倒水來！」

只見她婀娜地拉過一旁椅子坐下，而身後跟進一個又干又瘦又小的女孩子，遞上冰涼的茶水。

宇嫣看向美女，突然覺得羞赧地別過頭去。

「『朵蘭』的模特兒──」美女的聲音輕甜迷人，煞是好聽。「對不對？你就是那一個特別模特兒？」

美女站了起來，走到宇嫣面前，不顧她的羞赧，很仔細地打量著她。

「你瘦了很多，皮膚也變得……非常好了嘛！」美女抬起宇嫣的下巴。「告訴我，你都是用『蛻變』嗎？還是……『朵蘭』又讓你去動手術？」

「我……」宇嫣用甩頭，再度別開美女的視線。

她好漂亮，雖然比不上首席模特兒維納斯般的美麗，但還是漂亮到讓她無法直視、讓她感到慚愧！

「喂！跟人說話要有禮貌點！」美女大發起嬌嗔來了。「雖然你是比我丑又比我胖，我知道你會自卑，但基本禮貌要顧一下，好不好！」

美女狂妄、驕傲的語氣像萬根針般地剌進宇嫣的心中，她突然想起於桌庭的話語──要挺直腰杆子、要直視對方的眼睛！

「我全部是用『朵蘭』的司蛻變邕，根本不需要動手術。」宇嫣突然抬起頭，掃向美女。

「哦？真的嗎？我看過你的近照，臉部肌膚變得這麼好啊……」美女好奇地摸上宇嫣的臉龐。

「對不起，化妝師剛上過粉，請不要隨便撫摸，會掉妝的。」這次宇嫣沒有甩頭，而是義正詞嚴地說道。

美女像是不悅一般，哼了一聲就走回座位，而適才那個瘦弱的助理，則邊仔細地梳著她的頭髮。那人不是大明星就是名模吧？只是驕傲得跟什麼一樣，又擺著一張臭臉，怎麼會生存得下去？

「小萳！準備喔！」門口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只聽得到聲音。

美女立即站了起來，對著鏡子補了補妝，再度婀娜多姿地走了出去，一邊的助理趕忙拎起一個化妝箱，看樣子很沉重，小助理提起來很是吃力。

宇嫣還沒想完，匡啷一聲，化妝箱的開關竟然彈開，掉出一大堆化妝用具。

「你在幹什麼！豬啊你！」美女回頭怒斥著。「你快點把東西給我撿好……我要先出場了！」

助理趕忙蹲下身子拾著一地散亂，而美女已經大剌剌地出了門。宇嫣見狀，跟造型師說了聲便往前彎腰，幫著小助理拾起東西來了。

「不要難過、不要傷心。」宇嫣柔聲地安慰著快哭出來的小助理。「她們那種人除去皮相后，沒有一樣贏我們的。」

小助理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個辛酸的微笑，和宇嫣眉目傳意似的。其實她們都知道那只是表面話，因為世界上只有皮相的女人到處都是，但缺乏皮相的她們，硬是狠狠地差了她們一大截。因為這是一個只看人皮的世界。

「我相信只要堅持做自己，你一定會過的比誰都幸福的。」在小助理關上化妝箱的那一刻，宇嫣按住了她的手。

「我也希望如此。」她終於開口。「你要加油，我相信像你這樣好的人，幸運之神一定會眷顧你的。」小助理說完，跟大家道了謝，趕緊出了休息室。

可是宇嫣卻愣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她不是被小助理的話給震撼到，那不算什麼；她吃驚的是……小助理的聲音怎麼……怎麼？

「是小萳呀！她又被葉大小姐欺負啦！」吳妍薰推門而入。「啊呀，你們在幹麼，就快沒時間了！」

造型師們又把宇嫣拖了起來，趕緊繼續工作。

「妍薰姊……剛剛那個女孩叫小萳是嗎？」宇嫣好奇地問著。

「嗯，她是葉夜的助理，人很好的！但就是太好了，葉夜才一天到晚欺負她。」吳妍薰拿出幾根髮夾，開始夾上宇嫣的發。

葉夜？哇！不是現在正走紅的影、歌、模特兒三棲女星嗎？可是電視上的她看起來像天使、笑臉迎人哪！怎麼剛剛那張臉、那個眼神，都叫她認不出來了？

「葉夜是這個樣子啊？」宇嫣明顯地失望，幸好她沒有找她簽名。「對，小萳的聲音……」

「喔！嚇一跳吧！她的聲音跟葉夜一模一樣！這也是葉夜不准她請辭的原因啦！」吳妍薰看看鏡里的宇嫣，再繼續夾著夾子。「葉夜一紅，人就分身乏術，一堆廣播節目都叫小萳代刀，她們的聲音像到可怕，連笑聲都一樣耶！」

哇，這麼巧？甚至連笑聲都一模一樣？那她們以前聽的廣播，真的都是葉夜本人上的節目嗎？宇嫣轉了轉眼珠子，這圈子好像比她想像的複雜許多。

「喂，吳妍薰！你要的東西在這裡！」休息室可真是絡繹不絕，來來往往的人多得讓宇嫣覺得有趣。一個男人戴著鴨舌帽進來，他手中搬了個大箱東西就往地板扔。

「喂，你東西幹麼用扔的，這是重要道具！」吳妍薰雙手插腰對著男人罵。「粗魯得要死，你是大男人，要你幫點小忙會死呀！」

「會！就你最會使喚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忙！」男人竟然吐了舌。

「忙就不會答應我呀！答應了還在那裡機車！」吳妍薰的聲音更大了。

宇嫣從鏡子里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著，然後聽見化妝師和其他造型師的竊笑聲。

「呵，他要是捨得拒絕就好嘍！」

「嘻嘻，對呀，打是情罵是愛呢！」

幾個女人交頭接耳著，宇嫣馬上恍然大悟，原來那個男人跟妍薰姊……是一對嗎？首度來到後台的宇嫣在短短几分鐘內，就感到心情開朗得不得了，這世界雖說複雜，但有趣極了！

又過十分鐘，宇嫣被打理完畢，而一直喊很忙的男人也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才結束了與吳妍薰的鬥嘴，沖了出去。

宇嫣瞧著鏡子里的自己，簡直換了一個人。她穿著的黑洋裝紗裙上，被別滿了小花朵；設計師找來一條黑紗，上面也別上碎花，讓她勾在手腕上；頭髮被盤了上去，畫上淡淡的粉紅色妝。在鏡子里，連她都認不出來眼前的女人究竟是誰了。

她的痘子、粉刺全然不見了！僅瘦了十二公斤，身材卻出奇的比以前小了一大圈。

「很不錯嘛！」宇嫣最想聽見的聲音終於響起，她不自覺地露出了燦爛的笑顏，轉過頭去。

於桌庭站在門口，仔細地打量著被包裝過的宇嫣。她果然如他所想的，是一個氣質出眾的女孩子。

為什麼會選她？一開始就用電腦模擬過了，她的五官恰到好處，如果瘦下來將會是一個相當有特色的美人。但在電腦模擬之前，又為什麼會選擇她呢？上次見面離去前，宇嫣曾經問過他這個問題，他也曾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他想了許多不完美的答案，其實一切在今日揭曉。因為在面試間里的宇嫣已經透過虛假的外在，顯露出他想要的完美──純真、善良，還有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