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無雙吟到此處,冷冷一笑:"待蔚謙帶兵回來,我們守株待兔,定能將他手到擒來。他是仁義之輩,不會棄宜州百姓不顧,擒下三萬兵馬不過舉手之勞。"
"無雙,你長大了,以往你用兵尚留三分婦人之仁,今日爭鬥之心大增,有你在軍中,何愁我大理不能鯨吞蠶食盡宋的江山!"
段炎問很是歡喜,他縱聲歡笑,笑聲遠遠地傳了出去。
過去他對宋垂涎多年,只可惜身邊沒有一個謀略之士可獻策,當無雙主動提出攻打宜州城時,他只能用又驚又喜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當他們的軍隊兵臨城下,宜州城中正因為追討交趾軍隊而處於空虛狀況,不須花多大精力便進佔了這座城。出師告捷,讓段炎問樂不可支,一連幾天都邀無雙對飲、暢談。
縱使無雙談的俱是兵法、戰略,可段炎問也一樣開懷。
初更打過,無雙起身道:"無雙身體疲累,先告退休息了。"
"無雙,你的病……"
無雙正要踏出門檻,聽到這一句話,頓了頓:"近年已經大為好轉,王爺不用挂念。"
"來人啊!傳軍醫前來。"
"不必,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得很。"
"你從小身體虛弱,一到冬日卧床三個月不止,我跟你娘都擔心得不得了,送去的珍貴藥材你可都吃了?"
"我都按時吃了。"
朱華在無雙身旁用眼神向段炎問示意,他有按時熬藥讓二公子服用。
無雙的體質近年的確有好轉的跡象,這都歸功於段家從各地收集來的珍蟲貝藥材。舉凡天山雪蓮、長白山人蔘,只要聽說何處有延年益壽的名葯,段家無不傾盡全力奪取。
"不要太過勉強,歇息一陣我們在決定何處是下一個攻佔的城池。"
下一個城池?
無雙臉上沒有表情,心裡冷笑,沒有下一個城池了,這裡是他的目的地,他與雲朗將是生死之爭!
正想著,這時外面傳來喧嘩聲:"有煙火!"
無雙不待任何人通報,一瞬間衝出房門,三兩步以輕功俐落地跳上城牆。朱華跟在他身後,在無雙站定之後替他披上一件玄兔披風,以防夜裡的濕氣。
無雙感受到朱華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溫暖,拉了拉披風的衣擺,回想起一段對話
"雙兒,每次夜裡行軍回來,我們都會施放藍色煙火,等到守城士兵放紅色煙火,兩方確認后才開城門。"
"煙火?"
"你沒看過嗎?燦爛如三月煙花。"
"煙火何其寂寞,驟然消逝,剎那芳華……"
那種在寬闊自然之中並肩談心的情景不在了,隨著"中秋之約、就此作罷"這些無情的話語,他們的一切快樂回憶都不再有意義。
"放紅色煙火。快!"無雙在朱華耳邊低語,由朱華代為發令。
大理士兵很快地找到了堆放煙火之處,施放起來,黑暗的天空中剎那間有了光亮。
在那一瞬間,無雙已經銳利地發現了雲朗在數百丈之外,他身邊的一隊人馬正往這裡飛奔過來。
雲朗是要派這支隊伍來探他們的虛實?
如果讓他們進城,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全城百姓有一半被囚禁,另外一半老弱婦孺則被軟禁在房子當中,但如果不讓他們入城,同樣也會穿幫,如何讓所有兵馬同時入城來個瓮中捉鱉?
無雙想著這些時,段珩也來到了城牆上,指揮一批弓箭手站定位置。
"無雙,先來個下馬威?"段珩詢問無雙的意見。
"不,先看情況。"
煙火消逝,在黑暗當中,聽到馬蹄聲漸漸逼近,無雙對放不放他們入城舉棋不定,忽聽一人從后追來,遠遠地喊道:"苑泱,這是陷阱,全部回來!"
是雲朗?
他察覺了?
"放箭!"
無雙再不猶豫,馬上喊出。
在別人面前親自發號口令,這是無雙的第一次,他警覺地搗住口,慶幸這是在黑暗當中,沒有人發覺這是司徒無雙的聲音。
在軍隊當中,他依然是以女子的身分生存著,也許這個事實至死不會改變。
弓箭手很盡責地將箭如雨點般灑落,敵人的慘叫、怒吼聲不斷,讓他們更加賣力。
"苑泱,快撤退!"
一匹馬急速地接近,眼看就要進入這陣箭雨的範圍當中。
無雙全身發麻,殺?不殺?
蔚雲朗,他恨死他了!
無雙出計讓大理士兵攻佔宜州,當然不是為了實現段炎問的野心;他要報仇,他要雲朗痛苦,要毀掉他所效忠的一切!
還有那個天成公主,若不是她已經在眾多護衛的協助下逃出城去,他定要親手殺了她!
她憑什幺用一張聖旨就得到雲朗一生相伴左右,讓雲朗舍下他們之間的情感?
他不甘心,
他自願投向雲朗的懷中,確認了他的愛,但最後卻仍是這樣的結局。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害的!
殺掉雲朗,就可以消除他心中的恨意,讓自己回去過平淡如水、無情無愛的日子。
無雙顫抖著,咬住牙關不讓自己喊出停止的命令,他決心讓雲朗死在這箭雨當中。
朱華代替無雙作了決定,他上前一步,大聲喝道:"住手!"
由於朱華平日代替無雙發言,所以他一聲號令,所有的弓箭手停止動作,讓剩餘的活口倉皇逃遠。
"無雙,明日就要出城把他們拿下嗎?"段珩一直處於旁觀的態度,對無雙反覆的態度沒有多做干涉,只開口詢問他。
現在宜州城中有十萬大理士兵,以多擊寡並不困難。
無雙不答,轉身下城,越過陰冷黑暗的三條街,進入安撫使的宅第當中。朱華遠遠地跟在無雙身後。
進了房間,朱華正要幫無雙寬衣之時,被無雙伸手打了一巴掌。
"不過是個奴才,竟敢擅作主張!"
無雙扯下自己的面紗,丟在地上,左手一揮,又打了朱華一巴掌。
朱華不閃不避,也沒被無雙的怒氣嚇著。雖然這跟以往的公子毫不相像,過去的十多年來,公子的一言一行永遠淡得看不出思緒,只有慢慢去揣測才能發現他的感情。
以前公子從未打過他,也從未大聲斥責過他,讓他在旁服侍、伺候,也沒有多餘的言語,今天的公子反而好懂多了、人性多了。
"怕公子一時糊塗,做出無法反悔的事情。"朱華難得開口反駁上句話戳破無雙自以為是的報復。
公子不是來報復的,他是來親手奪回他想要的東西,他不再等待別人的給予,他要強取豪奪。
無雙瞪著朱華,後者低著頭,姿態充滿卑微,彷彿他生來就習慣於卑躬屈膝。
"你退下吧。"無雙冷冷地說,自己脫下外衣,不讓朱華服侍他梳洗就寢。
朱華不再多說,退出門去,在掩門的那瞬間,看到公子頹然坐倒在床上。
朱華直到無雙躺下入睡才走,但那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
他在心裡嘆息,公子難道沒有發現,自己在大理軍隊攻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進駐安撫使宅第,住進雲朗的房間。用他的書房定謀略,用貪婪的神情翻閱一本本雲朗念過的書,並且在深夜,輕輕地撫摸那些屬於雲朗的衣物……
他進入了雲朗存在的世界,而且因為這一點點進入而志得意滿。
公子的一生命運已然多舛,為何又要讓他愛上一個男人呢?
臉朝下倒卧在一塊席子上,楚苑泱聽腳步聲一步步接近,等看清來人,他招呼:"雲朗,來探病?"
"看你很狼狽的樣子。"沒有嘲笑的意思,雲朗輕鬆地吐出一句話,高興苑泱對他的態度沒變。
"你被打一百大板試試看!"楚苑泱試著要翻過身子來,但傷口一牽動就隱隱作疼,只得放棄坐起身與雲朗談話的奢望。
他從十五歲進入民兵當中,經歷過不少大大小小的戰役,被處以這種的責罰不是第一次,楚苑泱也很了解自己的弱點就是太衝動了,但無論怎幺改,還是無法收斂太多。
"我不得不。"雲朗坐在他身邊,輕嘆著說。
"我知道。這件事的的確確是我的錯,就算殺了我也不足以彌補那些死傷,是我害死他們,你幫他們報仇也是應該的。"
"不,更重要的是,我要樹立自己的威嚴,你屢屢不聽我的號令,會影響軍隊對我的信任。"
"雲朗,我無意……"楚苑泱激動得用手撐起身體,但隨即又哀嚎一聲趴回席上。
"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你自由慣了,但看在別人的眼中……我不得不殺雞儆猴。"
雲朗說完即默默不語,為了楚苑泱、為了無雙,這兩日他的人生陷入一團混亂。
但楚苑泱不是能讓雲朗安靜思索的人,他打斷雲朗的田心緒:"大理無故來犯,你是怎幺得罪段炎問的?"
"我得罪的不是他。"
"司徒無雙?"
"也許,我不能肯定這一次大理真正的意圖。"
"打得嬴嗎?"
"我已經派人探聽出來,這次共有十萬兵馬,我們……沒有勝算。"雲朗沒有派人潛入宜州城打探,反而派人前往大理去詢問大理的百姓,因為十萬兵馬很引人注目,大部分邊境的百姓都言之鑿鑿,宣稱有十萬兵馬出動。
"情況對我們不利,要不要去求援?"
"求援的人往往走不出三里,就會負傷逃回。"
雲朗不是沒想過求援,但這個計畫不可行,他們已經被重重包圍住,敵方一直沒有大舉攻擊,只是困住他們。
"雲朗,他們想要什幺?他們不戰不和,我們沒有糧食可支撐了。"楚苑泱一句話就指出他們當前困境,無糧草可以維持全軍的溫飽。
"所以我們要突圍,至少要退到可以供應食物的城鎮去,並且對外請求救援。"
"有辦法?"
"尚未想出。"雲朗懊惱地搖頭,沒有任何可以智取的方法,若要突圍只能力敵,但這又會損傷無數兵力,讓雲朗心中不忍。
"雲朗,你又在婦人之仁對吧?不想傷人又要突圍是不可能的。"
"兩方交戰,必有傷亡,這我當然知道,但此刻敵眾我寡,貿然殺出只會造成不必要的損傷。"
"坐以待斃更不可行!"
兩個人互相一望,看來這場戰役暫時還是只能膠著下去。
"傳我口信,三天之內,蔚雲朗沒有自縛投降,大理軍馬將大舉屠城,不留任何活口。"
站在城牆上的白色身影,猶如鬼神,司徒無雙透過朱華,遠遠地下達了對雲朗的最後通牒,算定雲朗的軍隊已經沒有糧食,他自認能得到雲朗的降服。
楚苑泱怏步入營,帶來雲朗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屠城?他終於走到這一步……"深鎖的眉頭,解不開這隱隱作痛的愁緒。
他們應該曾經是把酒言歡的好友啊!
若他是女子,也會是他今生比翼雙飛的最佳伴侶。
如今卻走到這一步,戰場上兵戎相見,讓千萬的百姓為他們的孽緣付出代價。
若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他就不該讓這個錯誤擴大至今。
"苑泱,你以箭射我的手信入城,我有把握可以阻止屠城。"
對雲朗的才智,楚苑泱向來信服,但面對大理第一才女司徒無雙的最後宣示,雲朗怎幺能如此肯定?
展紙、磨墨,雲朗執起筆來一揮而就。
他交與苑泱:
"苑泱,刻不容緩,快去!"
"若大理屠城,蔚雲朗將立時自盡,以謝宜州百姓。死後頭顱由部屬送上,以報司徒先生結交之義。"
在秋風凜冽的城上展開這封信,無雙將視線轉向城外不遠處等候的雲朗身上,他帶著約二十人的隊伍,隔著一段距離守候城牆下帶信而來的楚苑泱。
好一個大仁大義之徒,他可以為國家死、為百姓亡,就是不願意好好地活著,接受他對他的愛;他坦然地面對戰場上的生死,卻對他們的愛逃得無影無蹤。
司徒無雙怒極而笑,笑聲遠遠地傳出去。
"哈哈哈……結交之義,你我竟是結交之義?"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沒想到司徒姑娘的聲音如此低沉,竟似個年輕男孩。
雲朗挺立不動,他當然聽見了,只是在兩國對立的時刻,他不可有一絲動搖。
"在下已將我方主帥的話傳到,主帥請司徒姑娘三思,他絕對不希望兩人反目成仇。"
楚苑泱昂頭,看到司徒無雙的衣衫在風中飛揚著,所有的士兵等著命令,只憑司徒無雙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了上萬人的生死。
無雙輕輕說道:"如果不是當日你的絕情,又何來今日的反目。"
這句話只有朱華聽見了,在他還沒來得及攔住無雙之時,白色的衣衫已經從高十數丈的城郭上飛出。
司徒無雙縱身而下,一個白影飛縱十丈,轉眼間已經來到楚苑泱的馬前。
楚苑泱俐落地抽劍劈下。
"小心!"
雲朗遠遠看到,不禁著急地出聲提醒,但這一聲,到底在提醒楚苑泱還是司徒無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司徒無雙一翻身已到馬上,他怒氣攻心,不管直劈向他的利刃,單手握住,另一手直拿楚苑泱的咽喉;楚苑泱也不是省油的燈,單手一格擋住了司徒無雙的擒拿,但無雙直撲入楚苑泱的防守範圍之內,用整個人的力量將他撞開。
白影一翻,兩個人自馬上摔下,大家可以清楚的看見司徒無雙手上鮮血淋漓,但已經拿住了楚苑泱。若以平日的條件來相比,楚苑泱武功實比無雙高出許多,但今日他有傷在身,且無雙是拼了命的打法,一消一長,反讓無雙得手。
"雲朗,一命償一命,你拿自己來換他的命。"
"苑泱,沒想到我的命馬上就貶值了,宜州上萬百姓的命沒把我賣出去,現在只能換得到你這條賤命。"
"少開玩笑了,你現在一定想拋下我不管。"
楚苑泱無奈地說,沒想到他今天要命喪司徒無雙之手。戰死沙場本來是轟轟烈烈的軍人本色,可是死在一個女人手上,楚苑泱有愧對列祖列宗的感覺。
"沒錯,我正要逃之夭夭。"雲朗哈哈一笑,豪邁地說,看似絲毫不把楚苑泱的生死放在心上。
"喂!記得每年我的忌日來上炷香。"這種反應已經在他的意料之中,楚苑泱也跟著哈哈一笑交代後事。
"沒問題!"
雲朗調轉馬身,數十人隨著他井然有序的離開,沒人過問他所做的決定。
如此多忠心耿耿的部下,如此多願意為他捨命的人,如此多愛戴他的百姓……
雲朗為這些人活著,而不是為了他。
無雙放開楚苑泱。"你走吧。"
"為什幺要放我?"
楚苑泱目瞪口呆,不知道司徒無雙為什幺又改變主意?是因為殺他這個無名小卒沒有實際效用嗎?
司徒無雙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他的眼睛追隨著撤退的軍隊,正確的說,他的眼睛沒有從雲朗的身影上移開過。
他的手依然流著血,為了抓住楚苑泱,他不惜讓手腕多上一道又深又長的血痕,鮮血滲過他的衣衫,讓白衣上又增了幾抹絳紅。
看到司徒無雙的眼睛,楚苑泱覺得流著血的,似乎不是那道傷口,而是司徒無雙的心。
"他說過,此生了解他的唯有二人,殺了你,他會恨我一輩子。"司徒無雙低低地說。
楚苑泱有些疑惑,司徒無雙的聲音並不似女子,以往都是由他人傳話,今日他才第一次聽到司徒無雙的聲音。
"你……"他不敢提出疑問。但看進那雙清如寒冰的眼,若她不是貌可傾城的美女,又有誰可擔當這個稱呼?
司徒無雙沒有多做遲疑,他往城牆的方向走,與楚苑泱擦肩而過。
"快去追雲朗,要不然我馬上殺了你。"
司徒無雙話語未完,一個縱身,在牆上幾個輕點已回到牆頭,輕功之高,楚苑泱自認不如。
司徒無雙是男人?
追上雲朗的回程當中,楚苑泱一直大惑不解地想著這個問題。
宋軍突圍了。
這已經在無雙的意料當中,所以當包圍的將領回城報告時,他只是抬了抬眉,沒有太多反應。
過去三天,無雙下令每隔一個時辰將宋軍的小隊一一壓到城牆上誅殺,屍首丟到城外,任由其腐爛或被野獸分食。
在他一連殺了上千位士兵后,如果雲朗沒有任河反應,才會令無雙驚訝。
雲朗不會死的,要死他也會等到戰役結束才自殺謝罪,無雙知道。
這種龐大的壓力,逼的雲朗只有兩個選擇,投降或逃跑。
"他果然只會選擇逃跑,懦夫!"無雙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而後將酒杯摔至地上。
段炎問與段珩和他同席而坐,看到無雙的反應皆是驚訝,無雙很少有這幺明顯而激動的怒氣。
一位歌女兒無雙發怒,走過來幫無雙換上一杯酒,順便幫自己也倒了一杯,對無雙笑語:"公子別生氣。"
她被叫來服侍段家父子的餐敘,笑容中微帶緊張,本能地帶著討好。
她不知道自己所服侍的是大名鼎鼎的司徒無雙,看他穿著華貴,臉上神情高傲,以為是大理某個貴族公子,所以大膽地說:
"公子容貌實是我生平僅見俊美無雙,別皺著眉頭嘛,"說著,歌女輕聲嬌笑,向無雙靠去。
段珩聽了只笑:"那我呢?"
"公子當然也是,不分上下。"
無雙的眉頭一緊,歌女靠在身上的感覺並不讓他厭惡,那溫軟的觸感反而讓他心中一盪,這就是女人的感覺嗎?
歌女身上香氣襲人,無雙不禁暗自比較,天成公主的相貌為何?雲朗所選擇的女人到底是何種模樣?也似眼前的女子一般容貌嬌美、小鳥依人?
無雙沮喪,身為一個男人,他的比較失去所有身為男人的自尊。
他握住歌女的下巴,將歌女的臉拉至自己眼前:"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所有一切跟你易地而處。"
"我?小女子身分卑賤……"
無雙看著明眸皓齒的歌女,一股痛心與無能為力的感覺湧上心頭,為什幺上天不一開始就讓他身為女子,他的一生就不會如此多舛了。
"身為女子,已經是無上的幸運。"無雙幽幽地說。
不知是否聽出無雙的痛苦,那歌女明媚的大眼中流露一絲同情。
這同情激怒了無雙,他殘酷地將歌女推到一旁:"推下去斬了!"
"公子!我……"歌女驚訝地看著他,連求饒都忘記似的,她滿臉的不相信,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幺。
當她被帶下,無雙只是冷笑著。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恨自己身為男子。若身為女子,至少雲朗不會覺得這段感情不可告人,自己也不會壓抑著,卑微的讓這些情感藏在暗處。
可恨的是,雲朗不願意做躲躲藏藏的事情,他寧可玉碎不為瓦全,逼得他不得不採取這些高壓的手段。
但,至今還是沒有效果,雲朗還是逃了,這一股怒氣無雙無可發泄,現在一古腦遷怒至這個敢稱讚自己的女人身上。
俊美無雙、才高八斗這些無聊的稱讚有何用?他始終得不到一份真情。
"無雙,她沒有犯錯。"段珩看不過去,皺著眉頭開口。
"宜州全城沒有犯錯,我們還是進攻了,燒殺擄掠無所不為。"無雙端起酒,又是一杯。近來他喝的越來越多,試著麻痹自己的內心,讓自己對殺戮失去同情的意念。
他也沒犯錯啊!為什幺就得關在無憂院當中長大?
段珩在外面尊榮地享受他的地位、光采,他卻連段家的聚會都不得接近一步。每次府中大肆飲酒喧鬧,自己只能在無憂院中焚香彈琴,自我安慰地認為自己不需要那些庸俗的事物。
"無雙,你變了。"段珩拋下一句話,匆匆忙忙地起身,要去解救那位歌女。
無雙也站起身,對一直冷眼旁觀的父親拱手:"將軍,請讓我帶兵去追蔚謙的軍隊。"
"無雙,他們脫困時損傷了至少五千兵力,現在不足四萬,不成氣候,何不先訂好策略再攻一城,以逸待勞,等他們不自量力的反擊?"
"不,我要親自去追!"
段炎問眉頭略皺:"無雙,你不是告訴過我,窮寇莫追?"
無雙平靜無波的臉蒙上一絲凄楚:"是的,窮寇莫追,但這個人不同,我要追到天涯海角。"
"無雙,你從小不執著於任何事,為何此次……"
無雙輕輕打斷了段炎問的話。
"爹,只有此次,就讓我任性一次。"
"雙兒,你終於叫我爹?你叫了!"
自小到大,無雙總是叫他王爺、大人、將軍,冷冷的以階級跟他劃清關係,無論段炎問如何討好他、寵愛他,他也從不表露任何情感。今天一句爹,勝過攻下宋朝的半壁江山。
如果無雙的心是一座堅硬的城牆,他今日好不容易才剝下其中的一塊岩石。
此刻,別說是千軍萬馬,即使要以他王爺的地位來縱容無雙,他也無怨無悔。
"無雙謝謝父親的養育之恩。"無雙跪下,彎身叩拜。
段炎問連忙起身扶他:"無雙,為什幺突然行此大禮?"
無雙搖了搖頭。
"無雙,你到底在想些什幺?"
段炎問驚疑不定,無雙生性恬淡、沉穩,從沒有今日這些坦露情感的表現,他的心中有著不祥的預感。
彷彿無雙要離開他,再也不回來了!
"無雙只是醉了。"
無雙搖搖手上的酒杯,臉上有個恍惚的笑容,看來所言不虛。
段炎問這才放心地鬆手,讓無雙離開。
他屈身告退,蹣跚地走到戶外,一隻水鳥飛過,冷月下發著銀白的光,而那光芒卻比不上無雙眼中清冷絕望的光。
他是醉了,被自己放得太多的情感所灌醉。
窮寇莫追,是的,在兵法上的金科玉律,他卻甘願一犯,只盼將他奪回。不能得到他的心,他願意傾盡所有來換得他的人,所以他用盡手段,毫不容情,就僅是為了逼他投降,將他綁至自己的身邊。
無雙仰頭,看著倚在山邊將滿的月,又快中秋了。
同樣的月,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