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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軍事議會足足開了三個時辰還沒結束。一方面是情勢危殆生死關頭,不得不仔細推敲周詳,另一方面也是唐悅帶來諸人與端王帳下眾將互有戒備,暗潮激涌之故。

連葉長風也深覺頭痛。然而兩方數年的糾葛仇怨,不知多少鮮血性命填了進去,又豈能是說解便解。如今唯一可慶幸之事,便是尚未真箇刀兵相見,血濺當場而已。

「兩天後出戰最好。」唐悅以客卿身份落座葉長風右下側,眼光平穩掃過全場,語氣雖算婉轉,氣勢卻是不可錯認的強悍,「遼騎征戰素不攜糧草,兩天已是極限,攻城不下,只有撤退,算來我屬下也該聚齊了,正可追而殲之。」

這想法正與葉長風原先所慮不謀而合,也是最穩妥,勝算最高的打法,在座眾將都是沙場歷久了的,怎會不知。

卻有人冷笑。

性如烈火的袁七瞧著唐悅,毫不隱藏自己的敵意:「宋縣城高牆厚,遼騎自然難以得手,之後定會領兵全力進攻端王爺,那種地勢,你還要我家王爺撐兩天才出戰,是想害死他么?」

這話一出,宋營諸將十倒有九個在心裡點頭,連老將折遇青也不例外。

「你家王爺若這麼容易就死,也不配執掌這三軍大印了。」唐悅冷冷一曬。他對端王極無好感,但端王的手段本事,卻是連他也要道一聲好的。

袁七理也不理唐悅,直接向上一禮:「請葉大人准我領兵前去相救。唐悅這賊不懷好意,大人萬萬不可聽他的。」

「只怕不妥。兵力不夠,徒然送羊入虎口。」

葉長風微一沉吟,簡潔作答,這原是他一貫作風,然而聽在心存芥蒂的袁七耳中,免不了便生出些別的想頭。瞧瞧葉長風,再瞧了瞧他身邊的唐悅,終於還是將到口的話吞下,一言不發,退回原位,自在心底盤算。

也難怪他。葉長風心中暗嘆。自已與唐悅原就有段說不清的糾纏,旁人不知,眼前這些人多多少少都是知的,兼之他對端王素來又冷淡不予辭色,袁七必是疑心自已偏袒唐悅,甚或有意不救端王了。

放眼望去,日光閃動中,帳下諸將各各沉靜面無表情,究竟有幾個人內心如此作想,懷有二意,卻是再不得知。

更無它法。

從容自懷中取出一物,葉長風聲音澄澈似水,靜靜地在近晚的天色里回蕩:「這是你家王爺之物。他此次若死了,我也不獨活。各位可明白了么?」

多少道目光一齊盯了過去。時近黃昏,光線開始黯淡,卻擋不住這些人的銳眼。葉長風修長秀美的手掌中,一物溫潤碧綠,篆文古樸,正是端王隨身所佩之玉。

此物出現在葉長風手中,再加上那同生共死,絕不獨活,猶如盟誓一般的話,在座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端王諸將俱是面露喜色,會意相視,唐派是看慣首領刻骨相思求之不得的,倒也不見太過驚訝,唯有一起在心底為首領嘆惜而已。

不少微妙的目光轉過唐悅面上。唐悅卻是神色寧靜,連眉梢也不挑一挑,叫人看不出半點端倪。

事已至此,再無多少爭端,幾處細節討論擬定之後,便算是塵埃落定了。

天邊收斂起最後一道霞光,似昧非昧暮色已降。

眾將各各歸營整隊,自有人放出煙花通報端王得知消息。葉長風又獨自對著地圖沉思了良久,直到燭火齊明方才迴轉。

一踏進屋,早有人將他手臂一拉,撞跌入懷,語聲隱含怒意:「你為何要如此說?」

「你不知道么?」

葉長風頭也不抬,輕輕掙開來人,尋覓火石,將燭點了。略一洗漱,回身落座,昏黃光團下那位臉色不豫之客,可不正是唐悅。

「我自然知道,你為情勢所迫,要整合人心,可是……」唐悅頓了一頓,悶悶道,「那玉佩?」

葉長風哦了一聲,提起銀箸剔了剔燈花:「那玉佩倒在我身上很久了。還是在平陽府,他強暴我時,無意中遺落的。」

「你……」唐悅看著葉長風淡然的眼眉,什麼話都噎在了喉嚨里,半晌才微微苦笑,「長風,你這就是儒家所謂的仁義為先,以德報怨么?」

「不是。」葉長風答得自如,「正如你方才所言,情勢所迫而已。」

只是如此么?唐悅默然。長風你睿智天縱,有的是手段方法,若將端王換作旁人,你可還會這樣說?

然而這答案卻是連他也不願去探究。一笑轉換話題:

「適才有人送過飯菜來,見你沉思,不敢相擾,放在桌上了,我瞧這會兒還沒冷,快趁熱用罷。」

「嗯。」葉長風溫順應了,自去進餐,也不以唐悅在一邊痴痴相望為意。心中卻黯然,你只怒我要與他共生死,又怎知我命或已在傾刻,先你們而別人世?

兩廂平靜,內里各自多少心潮澎湃,不可而知。

次日,蕭達凜果然敏銳,遼軍重心轉移,悍然強攻端王所在山頭,發動竟比宋營預計還要早上幾分。

眼望遼軍鐵騎吶喊如雷,一波波衝擊無休,潮汐一樣來去,這種剽悍霸道氣勢,連城頭觀戰眾將都不由心驚。端王倚仗地勢險峻,兼之用兵老道,一時半刻尚能支持,但若遼軍真下了必死心,不要性命地輪番進擊,端王能否耗到兩日之期,委實難說。

葉長風咬了咬牙,心道蕭達凜不愧當世名將,這麼早便看穿了宋軍用意,反將己方置於兩難之地。瞧這情形,昨日計議竟然是無用了,說不得也只好拼了宋軍將士的性命,前去相救。

只是明知此行極兇險,多半要陪進命去,倒底指令誰去,葉長風第一次有些猶豫。正沉忖之際,身側一人淡淡開口:「備馬,整裝,我去罷。」

閑話:上個月換了個新顯卡,小影霸GF4

MX440-8X的,用起來也沒什麼別的不好,就是啟動時總會拚命地發出嗚嗚的嘯叫,等到啟動完畢,桌面出現,一切也便安靜.然後就是在某些時候,好象是打文打急了或者玩大型遊戲畫面微卡時會再叫兩下,基本沒有影響使用.我這人非常懶,見湊合能用,也就沒有拿著去換.心想咱們將就將就,你轉轉說不定就好了.

昨天半夜按習慣邊聽音樂邊打文,顯卡突地又叫起來,而且叫個不停,最後.....黑屏罷工,重啟也沒用.我只好關機,心想等天亮再去找JS退換罷,同時發了個短消息請朋友代發布消息,睡覺去了.第二天醒來,準備拆機之前,隨手又啟動了一下........嗯嗯,能用了.老毛病嘯叫依舊,但是什麼都正常了.

繼續寫文.就這樣.

有沒有大人知道這顯卡究竟怎麼回事?能不能自愈?我實在怕跑電腦店,和JS打交道.

17

語聲不大,卻自有一股違拗不得的氣勢。

葉長風震了一震,轉頭側視,晨起微透明的霞光里,唐悅炯炯幽黑的眼眸正同時看了過來。

兩目相接,一瞬間多少意緒流轉,無聲中彼此心事已知。^^

朝陽射在葉長風面上,象是給那張秀美的臉龐鍍了層柔和的淡金,雙眸清亮堅定如昔,只有近如唐悅者,才能看清其中一掠而過的憂鬱。

唐悅,你這又何苦。

葉長風唇邊浮起淡淡一縷微笑,卻溫和又決然地搖了搖頭:「唐兄,你千里來援,我也不說什麼謝你的話了,但這件事,與你們無關,你們到此為止罷。」回瞧了身後諸將一眼,復又一笑,「再說,若令你去,豈不是要人笑話我宋營中無人么?何況……就算我肯,他們也不肯的。」

城上諸將俱追隨端王多年,忠心自不必說,多多少少也都養成些驕傲的性子,葉長風這話倒沒說錯他們。才聽唐悅說要出戰,已有多名將領心中急躁按捺不住,在隊列中躍躍欲試,若不是葉長風眼光所阻,便要上前主動請纓了。

唐悅只是點點頭,笑道:「我知你便會這樣說,我不和你爭。只是長風,你怎地忘了,我不是宋軍,不需受你節制。我要做的事,又有誰能阻攔?」

葉長風一怔,倒沒料到唐悅會這般絕決:「唐悅,你……」

「我這便走。」唐悅靜靜截斷了葉長風的話。這時已有人在階下牽過馬,唐悅執韁坐上,瞧著葉長風一嘆,「長風,還不開城門,定要我自行動手么?」

在他身後,塵沙漠漠,數十騎依次排開,冷冷按住刀劍,等候首領命令。

這陣勢儼然如敵。守在城門兩側的軍士不知所措,直直向葉長風望去。葉長風面色陰沉,沉默半晌,終於緩緩步下城樓,自守軍手中接過鑰匙,卻不便開,只是凝視住唐悅。

真要去?

是。

葉長風閉了閉目,轉身開鎖,拉開門栓,不看所有人:「請。」

馬蹄答答,一匹匹不緩不急自門洞掠過。最後一匹在葉長風身邊停了停,一聲輕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蹄聲如風雨漸行漸遠,葉長風霍然回身,黃塵瀰漫衣袂翻飛,那一隊人已再看不清。

「葉大人?」不知何時,老將折遇青已到身邊,輕喚了一聲。

「折將軍,還有諸位,」葉長風神色平靜,「昨日計議只有提前了,後半部可以不理,前半部,有勞各位將軍盡心。」

眾人皆是訓練有素,各部進退又是昨夜便商議好了的,雖大戰在即而不慌亂,微微一禮,自去調度兵馬不提。

陽光漸漸明亮,映得蒼駁的城牆也彷彿熾烈起來。葉長風獨立在城樓最高處,眺望宋軍分三隊而進,最遠那隊已隱約有廝殺聲傳來,而唐悅諸人的身影,卻已掩在山路的曲折里,看不清了。

唐悅啊唐悅,你捨命救端王,不過只為了我昨晚那一句,他若死,我也不獨活……是么?你實是為救我而去啊。

風聲過耳金鐵交鳴,手握軍權指揮若定……每個男兒少年時便渴望的夢想,為何此時心中卻不見欣喜,反被這眾多人的性命,被兩個簡單的名字,拉扯得刺痛不已?

正惘思間,葉長風突然心中一凜,極目之處,宋軍右翼,無聲無息緊圍上來的那些鐵騎是——

蕭達凜的伏兵!

好個蕭達凜,好一場華麗的用兵。竟然耐住性子不動聲色安排了最後的陷阱在這裡。

眼瞧著遼軍悍然逼近,宋軍掉頭相迎,右隊改前隊長蛇變虎翼不可謂不快,卻終因首尾遭敵而後力難繼;山那側,兩路旗幟依稀可見,卻為遼軍阻隔不得與中軍相會……情勢急轉直下,危只在旦夕。

葉長風微微冷笑。

蕭達凜,你會暗渡陳倉,難道我便不會圍魏救趙?

「牽我的馬,勇毅營各位,隨著來罷。」

葉長風匆匆步下石階,邊走邊道。藍珊打探軍情至今未回,身邊侍衛是個名喚褚澤的,呆了一呆,試探道:「是葉大人要出城?」

「是我。」葉長風頭也不抬,與身側二將囑咐了數語,一回頭,見諸澤還愣著沒動,不由微怒,「還不快去!」

「是,是。」諸澤嚇了一跳,急奔去牽馬,心中卻仍是不解,葉大人不會武藝,出城作甚?

不止是他,城中宋軍誰不愕然。勇毅營都指揮使曹令正欲相勸,卻被葉長風一擺手制止:「適才我在高處察看,已由煙火信息中,揣知蕭達凜主帳所在,我若不去,你怎知方位?休要多說,點兵罷。」

曹令心悅誠服而去,他卻不知,葉長風另一用意,卻是存心以自已作餌,引開遼軍主力了。

城門再度大開。這次卻換作葉長風領軍疾馳而出。

又要見面了,蕭達凜.

18

探子進帳回報時,蕭達凜正抱臂端詳著面前的地圖,紙邊因翻閱過多已微微泛黃,一山一水卻還歷歷分明。

「宋軍來襲?其中還有葉長風?」微愕地抬起頭,蕭達凜擰起濃黑的眉毛,盯視探子,「多少人?」

「約摸一營。」

靜默片刻,蕭達凜突然大笑出聲:「一營人就敢來沖我的中帳?連高麗小國都不曾如此,他葉長風好生狂妄!」

「可是,」身側一將領猶豫道,「將軍,我們此刻人馬盡出,中帳空虛,連半營都未必接得住……是不是現在就司號,令三路回援?」

「不必。」蕭達凜斂起笑容,揮手遣出探子,「葉長風此刻來襲,為的就是要我收兵,難得他竟能摸准我大營的方位。可惜,他錯了。」神色一寒,「特里,傳令下去,都給我撐著,能撐多久是多久,退後者斬。」

「是。」特里不敢多言,匆匆走了出去。

想圍魏救趙逼我主力迴轉,好叫端王趁虛突困?葉長風你果然機變,只是卻未免太小覷了本帥的精悍兵馬……蕭達凜忖思著,面上浮著若有若無的莫測笑容,眼神卻是棋逢對手時的光亮。

特里傳完令回營,見到的正是主帥半出神的一副模樣,不由試探道:「將軍?」

「哦,布置完了?」

「是。兵士們都已在馬邊待命,只等宋軍一到,便上馬應敵。」

「很好。」蕭達凜點了點頭,一眼看見特里的面色,不覺失笑,「特里,何來如此擔心?宋軍遠馳必疲,步兵辛苦更不必說,我們以逸待勞,本就佔了便宜,何況我們要做的不過是撐到翼軍打贏回來,你害怕了?」

「哪裡。」特里嚇了一跳,忙分辯道,「屬下跟隨將軍,再沒有害怕的……剛才只是擔心將軍的安全。」

「不用。」蕭達凜淡然一笑,「幸好葉長風不諳武藝。」下面的話,他卻沒有再說。

葉長風率宋軍遠遠到達時,卻沒立刻接戰,簡短一個命令后,宋軍齊齊止住腳步,呈倒雁翅排了開來。

淡淡審視軍士一番,葉長風聲音清亮平靜如昔:「各位,我知你們跟著端王已久,征戰多年,怕死這條,是不會有的。今日這陣仗,我也不用隱瞞各位,極險極峻,能活著回去多少人,實未可知。」

時已過午,風越起越大,黃沙漠漠掠過上空,連日色都給遮掩住了幾分。

宋軍一片靜寂,目光投向葉長風,沙塵中只聞衣袂獵獵,和那不疾不緩的有力語聲:「既已至此,我再沒有別的話好說,只有兩條。一,我葉長風不愛帶死士,再困頓之境,我都要你們儘力求生。但誰有一息尚存,不許輕言放棄。二,無論戰況如何,葉某必在此陪同各位到底,生死與共。」微抬手止住想說話的曹令,葉長風聲音放緩,柔聲道,「我們能多拖一分,那邊幾倍於我們的兄弟就多一分生機,諸位儘力吧。」

眼光再次掃視過宋軍,見人人身形如標槍般挺直,雖不言語,面上儘是激昂之色,葉長風微一頷首:「放箭!」

行動是來之前早就計議好了的。端王帳下的弓箭隊又是別出一格的精悍,聞言也不出聲,立時有數十名手執長弓的軍士站出前列,箭頭卻不似尋常那般鋒銳,而是都裹上吸滿了牛油的棉絮,為首之人一個手勢,數十枝火箭一起點燃,齊齊向遼軍帳營處飛去。

一排火箭射出,另數十名弓箭手立刻上前,越過數步,迅速拉弓射出。箭方畢,身後自有已搭上箭的同伴向前。如此層層推進,火箭更不間隔,如金蛇般直向遼營飛去。塞上時令天乾物燥,極易燃著,當時便見火焰一處接一處地燒了起來,營帳,草木……更有風助火勢,一時黑煙濃濃,火舌四卷,遼軍措手不及,驚馬四處亂竄,驚叫聲怒罵聲呼馬聲諸般起伏不絕。

你遼軍慣用火計斷我糧道,今日總算也教你嘗到這種滋味。眾宋軍心中俱大快意,默默如是作想,手卻不約而同都握緊了刀槍,警戒遼軍鐵騎下一波的猛烈反噬。

「按原先計劃,放煙花!」

葉長風穩穩坐在馬上,見時機已到,立時沉聲喝令。風吹過些許煙火,熏上頭身,他都渾若未覺,只是微眯了眼,仍緊緊盯住遼營。

端王軍中所用煙花均是特製,色彩各有不同,白日與夜晚所用又有不同,配以間隔長短,傳遞消息最為迅捷方便,那是出征每隊必備的。聞聽發令,負責消息之人流水般地取出煙花,時緩時急地一一將迅息送入空中。

蕭達凜南下征宋之前,也對宋各資料作過一番研究,端王鷹軍中的消息之語是極有名的,蕭達凜又怎會不知。此時凝注空中諸般色彩,不由啊了一聲,恍然間明白了敵方之意,心中對葉長風又是驚又是佩,又有些恨得牙痒痒的,一番傾慕之情,卻是更加放不下了。

那煙花亮亮麗麗,顯示的竟然只是三句話:蕭達凜已死。即將來援。合而殲之。

這消息自然是傳給端王那方看的,然而端王麾下諸軍士瞧見歡呼激騰之際,遼軍又豈能不知。相隔如許,激戰之際,誰又能分清這消息是真是假?何況看遼主營這邊火光熊熊黑煙衝天而起,便再謹慎的遼將也不由生疑,雖然不信心中戰神蕭達凜如此輕易便死,慌亂卻是免不了的,諸遼兵更不在話下。

蕭達凜哼了一聲,卻也無可奈何,道:「吹號。傳我蕭達凜之令,諸部分隊回營,勿自亂陣腳,勿放過襲營之軍。」

心中卻道,葉長風,果然叫你如願,只是我遼數軍既合,你倒還能往哪裡走。

想到那個清勁平和的男子即將墮為階下囚,推倒於自已面前時,便沉穩豁達,見識過人如蕭達凜者,也不由微微地血脈賁張,不能自禁。

19

嗚咽一聲,如水面被砸開,自遼軍中營傳出的號角聲低沉而粗曠,連空氣都彷彿為之回震。頓了一頓,又是一聲。如是再三。

這正是葉長風一行來此想要的結果。蕭達凜號主帥令,急召回援。

也是危險的開始。

「我們來不及回宋縣了。」葉長風目注遼營,煙光閃動風沙瀰漫中看不清臉色,只聽到他清楚明晰,一字一頓的聲音,「傳令,全力攻城。」

曹令也明白葉長風的話意。遼軍三路回援,已方正被圍在中央,眼睜睜是個全軍覆滅之局。唯有全力攻城,固守待援,才尚有一線生機。

遼營那邊的火光已漸漸黯淡下去,想是被人撲熄了。然而一應寨棚,攔馬卻全被燒得七七八八,曹令眉梢微揚,不願錯過這個機會,一聲號令,前隊已迅速地推了上去。

與此同時,蕭達凜也遣出一隊騎兵,以悍猛之姿直穿營門,極快便與宋軍前隊相遇。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事至次,兩軍再無客氣,均是揮刀便砍,塵沙漠漠戰袍獵獵,不多時鮮血便染上了大地。

葉長風突然噫了一聲,轉頭道:「遼軍這次為何沒按慣例,令騎兵自兩側迂迴衝擊?」

「應是人手也未足夠。」曹令仔細瞧著遼軍,一語道破,「否則他又何需這麼早回援?」

兩人正低聲議論之間,轟然一聲,更夾雜著金屬鏗鏘人聲驚沸,抬頭一望,都不由愣了一下。遼軍中營賓士而出的馬隊渾身閃亮,鎖環相扣處叮噹作響,氣勢極是駭然。

「原來他還伏了道鐵甲馬在此。」葉長風喃喃而道,面上神色瞧不出是驚是怒,沉聲道,「曹令,小心了,他必擇我一翼強攻,再撕開缺口。能否抵擋,全看此時了。」

話猶未落,遼軍鐵甲馬果然微斜了方向,向右側而去,不多時便與右翼宋軍相接,刀光血色,剎那再現天際。

殺聲慘叫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血腥氣充斥空中,中人慾嘔。葉長風坐在馬上凝目一切,心中反而十分平靜。

眼見著宋軍確實堅韌,然而終抵不過鐵甲馬之強悍霸道,不多時陣線便被撕開一個小口,漸漸擴開,葉長風暗暗一嘆,衣袖中的手腕輕翻,一柄短劍已握掌中。

「你也去罷,不用在這裡照護我。」

「可是大人……」曹令微微遲疑。

「我只恨我當年未曾學武,否則何至於只能在此作壁上觀。」葉長風慨然一嘆,「去罷,你也該知的,敗局已定了。作官兵者不戰死沙場,難道還想屈膝投誠么?」

「是。」曹令也是血性漢子,聞言並不退縮,反而不再猶豫,深深一禮,「多謝葉大人指教,我先去了。」

「好。」葉長風頷首相應,兩人目光一觸,同時微微一笑。

目送曹令縱馬疾馳衝出,葉長風掌中之劍已緩緩地對準自已心窩,劍氣侵骨,雖未及膚,已見一股森森寒意。

戰到現在還未見有一人過來對已動手,這必是蕭達凜有令要活捉了。固然落在蕭達凜手中未必便死,然而事有可為,有不可為。

唐悅,能死在你所贈的承影之下,也算不辱沒於我。葉長風淡然一笑,只待最後一人身亡時,便要動用此劍,以完自已先前之諾。

無論如何,我都將與你們,生死與共。

「長風不要!」

伴隨一聲輕呼,一道身影自人群里閃出,迅若驚鳥,左彎右繞,最後輕輕巧巧地落在了葉長風的身後,隨即緊握住葉長風的雙腕。

這聲音太過熟悉,調笑戲鬧不知在耳邊出現過多少遍,葉長風想也不想,嘆息一聲:「藍珊,你怎在此時來?放開我罷。」

藍珊身上服飾仍是遼軍兵士的模樣,想是一直扮成遼軍打探消息,聞言將雙臂收得更緊,固執道:「你想死,是不是?有我在,你再也別怕,我一定會將你完完整整帶出去。」

「胡鬧!」葉長風從未對藍珊沉過臉色,這回卻是真正動怒,「你救得出我,救得出他們么?我已說過要與他們同生共死,你這麼做,是想陷我於不義之地,永遠別想再抬起頭來么?」

「我不管!」藍珊同樣強硬地頂了回去,「我才不理你什麼義不義,我只知道,人死了,就真死了,永遠也別想復活……我不許你死,就不許!」

「你……」

被藍珊氣得語結,葉長風索性什麼話也不說,只用力掙扎,只盼能掙動一兩分,完成心愿便好。怎奈藍珊的身手豈是他能抗衡,生生地被鉗制到如石像般,動彈不得。

兩人正相持不下,一支羽箭突然悄無聲息自斜刺里射出,直射向葉長風肩頭。葉長風自然注意不到,滿心仍在掙脫,藍珊卻是耳目靈敏,早已發現,但雙手都緊握在葉長風的手腕上,實在無法放開,只得身子微側,擋在葉長風身前,同時雙腿一緊,只盼馬能知機些,閃過此箭。

這匹座騎還算知機,向前小馳了幾步,然而箭速甚快,終於插入了藍珊的肩上。

20

「珊兒!」

輪到葉長風驚呼一聲,反手抱住了藍珊,另一手扶住他的肩頭,急急審視。

「小傷,不打緊的,你沒事就好。」藍珊反而笑了起來,只是笑容卻多少有些僵硬,「我懷裡還有些傷葯,你幫我敷上吧。」

「你既這麼英雄,還要敷藥做甚。」葉長風瞪了藍珊一眼,神情冷峻,一手卻握住了箭桿,「我拔出來了?」

葉長風口中雖說得無情,心腸其實卻是極軟的,藍珊如何不知,笑道,「拔罷,怕什麼,難不成還要我教?」

「疼就說,別硬撐著。」葉長風哼了一聲,一手抱緊藍珊雙肩,另一手抓住箭桿,小心翼翼地拔了出來。

動作輕柔至極,然而箭尖退出時,藍珊還是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好燙的箭……」面色突然大變,「不對,箭上有毒,快丟開!」

「毒?」葉長風吃了一驚,再瞧了瞧手中,箭尖上血跡宛然,還是掩不住一抹幽藍,「珊兒,這是什麼毒?」

藍珊秀面上迅速蒙上一層死灰之色,勉強張了張口,終於沒能說出話,頭微微一側,倒在葉長風肩上。

見血封喉,好霸道的毒。葉長風心中一寒。

「珊兒,你聽得見么?」

無人理會。

見無論如何也叫不醒藍珊,環顧四周,戰場紛亂廝殺未停,葉長風暗嘆一聲,將手伸進自已的懷中。

唐悅這時已見到了他生平最大的敵人。

端王同時也瞧見了他。

二人目光遙遙一對,隨即分開,心中都頗有些不是滋味。一個心道,長風居然不顧自已性命名節也要救出他,對這人可好的很啊;另一人卻忖道,我跟你不共戴天,你居然肯來救我,自然是因為他之故了,倒真箇是情深意重。

各懷心事,該做的卻一樣也未停。兩人均是老於謀略調遣,一人在內一人在外,攻守呼應,配合妥貼得倒象有默契一般。遼軍陣腳本已不穩,聽聞回召號起,又是一陣大亂,被宋軍如切瓜般又斬殺了一批。

然而遼軍終究是以馬術見長,宋軍或有淄重或有步兵,豈能追得上他們,糾纏廝殺了一陣,也便慢慢分開了。

眼看宋縣城頭已遙遙在望,唐悅再也抑不住心中焦急,也不下馬,冷冷瞧著端王:「你能行了罷?以後別再幹這種事,你惹的是非,他替你受罪。」

明知唐悅此話一大半倒是遷怒,然而端王同樣心急葉長風的安危,無心反駁:「我確是對他不起。你換匹座騎,趕去看看他罷。」

「也好。」激戰半日,馬力確已疲怠,唐悅略一忖思,也不客套,「給我一匹最快的。」

自有侍衛下去牽馬,端唐二人誰也不願多話,目光各自移開,倒也省去一番寒喧客套之瑣碎。

遙遙地偏北方向,突然又升起一縷絢麗煙火,頓了一頓,又是一縷。

這是端王軍中有名的消息之語,端王固然一看便知內容,連唐悅也能認得出來。二人面色都是劇變。

葉長風被俘。

冷冷地環顧一圈刀兵,葉長風攬緊猶在昏迷中的藍珊,目光最後落在蕭達凜面上:「若不是我分神,這一局,輸的人是你。」

「或許。」蕭達凜不置可否。

先瞧見鐵甲馬之時,葉長風連同宋軍諸人,都只當遼營實力充裕,已方完全無望,只得支撐了。然而交手一時后才發現,遼軍中營空饋異常,除鐵甲馬之外,竟是軍力大缺,防線單薄之至。此時若葉長風居中調遣,擺布兵馬,分部直襲營寨,勝算實是極大。然而……

葉長風低頭看了看藍珊蒼白的面色,暗嘆一聲,坦然道:「你要殺的是我,他於你的大計並不相干,可以放過他么?」

蕭達凜只是一笑,並不答話,目光示意下,已有兩人上前,從葉長風手中接過藍珊,葉長風深知掙扎無益,雖極不願,也只好由得他們去了。忍不住又道:「小心些。別傷了他。」

「你何不先擔心一下自已呢,長風?」蕭達凜不知何時已牽住葉長風座騎的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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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萬里(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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