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六月的驕陽在透明的玻璃窗外耀武揚威地展現它熱情卻令人消受不住的光芒。

圖書館內一片靜默,偶爾交送的是刻意壓抑的腳步聲和翻閱書籍的聲響。

聯考快到了,圖書館內呈現兩極化的景觀,閱覽室的座無虛席和期刊資料室的冷清空洞,實實在在反映了聯考無以倫比的魅力和殺傷力。

看著一張張嚴肅、蒼白又睡眠不足的容顏,再望著他們桌上堆積成塔的教科書、參考書、各種模擬卷,坐在借書台後面冷眼旁觀的蘇盼雲不禁低低地發出一聲輕嘆,既為那些在升學主義下掙扎的莘莘學子,更為自己的已然解脫。

她永遠無法忘記那段與聯考鎖在一塊的夢魘!那段挑燈夜戰與時間競賽的恐怖、緊張,豈是戴著一頂學士帽的成就感就能磨滅消除的!

熱愛看書的她,始終無法理解當一個人必須強迫自己把一整本的文字,不管是有趣的、無趣的、有意義的、還是無意義的符號、知識硬塞進腦海里,不斷地重複背誦直到所有的文字都緊緊嵌印在宛如電腦的記憶體內,這種被動、填鴨式的教育到底是在訓練學生的背誦能力?還是在戕害學生研究發展學問的熱忱?!

像她,曾經是一個嗜書成痴的人,但在經歷面臨聯考那段披星戴月的煎熬之後,對於重拾課本細細品味研讀的樂趣,早已不復學生時代的殷勤和主動了。

這也是她為什麼自大學護理系畢業后,不肯去參加公職考試的最大原因。

這也是她從小到大唯一一次甘冒姑姑聖意、不肯妥協的惡劣紀錄!

提到她的姑姑蘇曼君,幾乎所有認識她的人,沒有一個不被她那凝肅、深沉而不可親近的面貌行徑所震懾!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們在桃園居住了十年,卻始終沒有好朋友的原因。

她的同學沒有人肯上她的家多做盤旋,即使不得已來借筆記也頂多敢在大門口等候,生怕和她那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脾氣陰晴不定的姑姑打聲招呼。

她的國中同學,也是唯一深交的好朋友溫可蘭,是唯一不把她姑姑的陰冷和怪脾氣放在心裡的人。但,她也不太愛上她們家,理由是氣氛太陰冷沉悶了,會讓她呼吸困難,減少壽命許多年。

她知道她的左右鄰居、還有同輩的年輕人都把她們姑侄兩人視為異類,私底下也以虎姑婆的名號來戲謔她那整日板著臉孔、不肯與人寒暄往來的姑姑。

即使是現在,她步人社會做事了,許多想追求她的異性在得知她有這麼一位怪戾且難以相處的長輩之後,即使他們再鍾情於她那纖柔絕塵的美貌,也不得不黯然打退堂鼓。

從初中到現在,多少不怕死的愛慕者被拒絕在蘇曼君冷冷而充滿敵意的瞪視下。除了曲璨揚,這個她在擔任環球出版社編採工作時,因一次餐會而結識的男孩子。

想到他,蘇盼雲清逸動人的容顏不禁淡淡露出了若有似無的微笑。對於這個外型英挺出色、洒脫中不失赤子風趣的大男孩,她實在理不清自己對他那大膽、率直而毫不退縮的追求攻勢應該有怎樣的反應!

無疑地,他卓倫出眾的外型,幽默熱情爽朗而不拘小節的個性,以及優異顯赫的家世背景,沒有一樣不符合女性心目中白馬王子的條件,更遑論他那執著而肆然無忌的深情是多麼懾人心動!!

想到他為了追求自己,竟然鍥而不捨地連續三天在她們家大門口站崗,不顧自己是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身份,亦不顧蘇曼君對他的諸多難堪和挑剔,就只為接送她上班。

對於他那破釜沉舟的凌厲攻勢,溫可蘭曾經又羨慕又嫉妒的對一直沒有表態、不置可否的她嘲謔地揚眉說:

「這傢伙有種,竟然不怕你們家的虎姑婆。怎麼樣?白雪公主,你如果還敢拿喬,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把他送給我這個乏人問津、芳心寂寞的可憐女子吧!!」

對於她的調侃,蘇盼雲只是攏攏她那頭烏黑長而及腰身的秀髮,笑容可掬地瞅著她說:

「好啊!如果你不怕你那個醋勁一流的魏公子打翻醋罈子,又為你演出以火焚身這種激烈殉情的精採好戲的話,我倒不反對替你和曲璨揚搭起友誼的橋樑。」

這話甫出,性情爽朗明快、口無遮攔的溫可蘭立刻悻悻然地閉上嘴巴,沒好氣地瞪著蘇盼雲,咬牙切齒地說:

「你就會拿利劍來刺我的瘡疤,你明知道惹上魏君豪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不幸,你不安慰幫忙我就算了,居然還說這種嘔死人不償命的風涼話?!」

蘇盼雲臉上的調笑消失了,一雙靈秀剔透宛如兩顆璨星的眼眸,靜靜停泊在溫可蘭有稜有角、充滿奔逸之美的容顏上,「可蘭,這件事沒有人可以幫得了你,除了你自己之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嗎?」

溫可蘭冷艷照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深沉的哀愁,果敢利落如她,在最磨人心悸的情字這條路,已經失去了她的洒脫和爽朗。「是,你說得很對,這件事只有我自己才能解決,可是——」她苦澀地抿了一下紅唇,「五年了,我和魏君豪在一起整整五年了,不管是昔日的情意繾綣,還是今天的愛恨煎熬,這份長達五年的感情豈是快刀斬亂麻所能完全斬絕的?它畢竟是我的初戀——」

蘇盼雲憐惜地撫著她那微蹙的眉端,「可蘭,我知道你們有很深厚的感情基礎,可是,你不覺得你和魏君豪這種狂風暴雨似的愛情很可怕?好的時候激情纏綿,不好的時候就是爭執動粗。想想看,你有多少次因為臉上挂彩而請假不去上班?只因為魏君豪看見你對別的男生微笑?或多說一句寒暄的話?」

溫可蘭臉上的苦楚更深了,她無奈又自嘲地牽嘴畔,語音凄然地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盼雲,我做不到,真的,我害怕極了,我受不了魏君豪拿死來威脅我,兩次的恐怖經歷已經夠了,我禁不起這種殘酷的折磨,再也禁不起了——」她艱澀地停頓了一下,明媚幽深的眸光里輕漾著一層淡淡的愁霧,「盼雲,你可以說我是懦夫,我承認我是消極地在努力維持著這段早已傷痕纍纍的感情,以一種無奈的鴕鳥精神去面對魏君豪對我的狂愛和凌虐。但,我就是無法狠下心來漠視他用各種激烈的方式來傷害他自己,只為了我想勇敢地走出他的世界。」

再一次地,蘇盼雲吞咽下她欲言又止的規勸。誠如溫可蘭所言,誰也不敢拿魏君豪激烈專斷的個性來冒險,一次的割腕自殺和驚天動地的以火焚身已經夠教人驚心膽戰了,任誰都會像驚弓之鳥一樣戰戰兢兢,不敢稍有蠢動。

只是,這種投鼠忌器的愛情也未免太可悲了吧!

難道真如溫可蘭充滿宿命悲觀色彩的論調,她是前輩子欠了魏君豪的?所以這一生命定要和他死綁在一起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天啊!如果這就是愛情,她寧願守著一輩子的獨身主義,也不願輕嘗一口愛情的苦酒。

這大概也是她姑姑從國中有男生追求她開始,便不斷對她提出嚴厲的警告、要她遠離所有男生的原因吧!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愛情是有毒的蘋果。這是她姑姑時常掛在嘴上用來訓斥她的兩句家傳名言。

想到溫可蘭堪憐的際遇,她不禁又從心裡深處發出一聲無言的嘆息!

「喂!美麗的圖書管理員小姐,你可以暫時停止你的神遊太虛,正視一下我的存在嗎?」一個清朗而充滿趣意的男性嗓音驀然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她倏地回神過來,甫抬起頭,就接觸到曲璨揚那張俊朗而神采奕奕的笑臉。「你又來做什麼?該不會又是借書吧!你昨天已經一口氣借走了十本書,連上星期借的一塊算在內,本圖書館已經有十八本書躺在你的家裡休息,你準備什麼時候歸還?還是要我呈報館長取消你的借書證啊?!」蘇盼雲不假言辭地直視著他慢聲說。

他的出現,以及那一臉無辜賣帥的笑容,即刻引起館長和其他同事暖味促狹的側目,弄得她好生窘迫,又拿膽大妄為的他沒轍。

對於她的淡漠譏刺早已習以為常並甘之如飴的曲璨揚,聞言只是稍稍揚了一下濃眉,俯下身笑吟吟瞅著她咧嘴道:

「你儘管去呈報館長,教他取消我的借書證好了,只要你不要取消我們晚上的電影之約就好了。」說著,他無視於蘇盼雲微有薄嗔的注目禮,嘻皮笑臉地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了兩張電影票遞向她,「是你最喜歡的男明星凱文·柯斯納和惠妮·休斯頓主演的電影『終極保鏢』,我可是排了兩個小時才拿到這兩張預訂票,你總不好意思辜負我這番極盡苦心的巧思吧!」

蘇盼雲視若無睹地避開他的手,微抿著紅唇正準備張嘴回絕他的一廂情願前,曲璨揚已經先聲奪人地搶著說:

「你不會拒絕的對不對?因為你說過,你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浪費奢侈的人,所以,你不會讓這兩張票作廢的對不對?」

蘇盼雲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沒錯,我是說過這種話,但,票是你去購買的,要浪費也是你曲先生一個人的事,干我何事?再說……」她頓了頓,很佩服他居然還笑得出來,而且能笑得這麼清朗自在。「我又沒有答應過要陪你去看電影,所以,應該覺得不好意思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是嗎?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覺得追求我最心儀的女孩子是件應該汗顏的事,還是——」曲璨揚目光灼熱地緊盯著她那被紅暈染透的嬌顏,一抹揉合了促狹讚賞的光采閃過眼底,他淡笑地補充著,「我應該為你的臉皮薄負上莫須有的非戰之罪?」

蘇盼雲的臉更緋紅了,他毫不諱言的大膽作風簡直令她窘困又措手不及!「你……你怎麼這麼煩人,你明知道我姑姑她絕不會答應我跟你出去的。」

曲璨揚眼睛閃了閃,「如果她肯答應呢?」

蘇盼雲睜大眼眸斜睨著他,彷彿他是個智能不足的笨蛋似的,「你別提這種蠢問題好不好?我姑姑給你的排頭你又不是沒吃過,她會准許我和你去看電影?哼!除非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曲璨揚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神閑氣定地靠在櫃檯前,渾然無視於穿梭在圖書館其他員工那一連串分明假借公事而行竊聽之實的小動作,雖然蘇盼雲已經快憋不住想大發嬌嗔轟他出去了。

「你先別管太陽是從哪邊出來的,我問你,假使你姑姑她……呃,並不反對你跟我去看電影,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肯跟我出去?」

蘇盼雲被他胸有成竹的態度撩起興趣了,他在玩什麼花樣?難道蘇曼君給他的難堪和羞辱還不夠他警覺清醒,趕快溜之大吉?她輕輕搖著頭顱,「這是不可能的,你別自討沒趣了,就算我肯,我姑姑——」

「就這麼說定了,晚上六點我準時來圖書館接你,我們先去吃法國菜,然後再去看七點半的電影。」曲璨揚卻笑意橫生,不容分說率先打斷她,一副大事底定的從容神態,他含笑望著蘇盼雲滿臉錯愕茫然的表情,有趣地微抬了一下眉毛,「你有什麼疑問嗎?還是對我今晚安排的節目有異議?」

對他的自以為是,蘇盼雲不敢苟同地連連搖頭,「曲璨揚,你是受了太多的刺激?還是你根本是個輸不起的人,你明知道——」

「明知道什麼?明知道你那個陰陽怪氣的姑姑不可能答應我們兩個一塊出去玩?」曲璨揚笑意吟吟地打岔著,他懶洋洋地換個站姿,「所謂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連柏林圍牆都可以在一夕之間拆掉,你那個怪戾成性的姑姑當然頁有可能改變她頑固的作風。」

「你……你不是在開玩笑的吧!!」蘇盼雲臉色微變了。

「要不要我幫你撥個電話,好讓你親自去跟你姑姑求證?」

蘇盼雲猶疑地咬著下唇,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作祟,順手拿起案桌上的電話撥回家,當聽筒那端傳來蘇曼君嚴謹平淡的語調,以及肯定的回復時,她不禁難掩驚愕地握著聽筒呆坐在桌前,連蘇曼君什麼時候掛了電話也不知道。

曲璨揚幫她掛回電話,然後站直身軀,興味盎然地凝注著她那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和我約會有這麼恐怖嗎?」

蘇盼雲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她狐疑地緊盯著他,「你是怎麼辦到的?」

曲璨揚半真半假地眨了一下眼睛,「這……大概她也很欣賞凱文柯斯納的演技吧!」

蘇盼雲沒好氣地瞪著他好一會,隨即擺出一副甜美生動的笑臉,慢條斯理地說:「是嗎?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寶貴的資訊,你知道我一向是最孝順我姑姑的,既然她那麼欣賞凱文·柯斯納的演技,我這個做晚輩的實在應該發揮孔融讓梨的精神,這樣好了,今晚的電影就由你陪我姑姑共同欣賞好了。」

曲璨揚果然笑不出來了,「盼雲,你饒了我,好嗎?」

「怎麼?你不想看是嗎?」蘇盼雲嬌俏地抿抿唇,順手取過那兩張戲票,「那好,晚上我跟姑姑一起去看,是你說的,已經花了錢可不能白白浪費的。」

曲璨揚拱手討饒了,「盼雲,你真的忍心作踐我的一片苦心嗎?」

蘇盼雲悄悄掩住漾在嘴畔的笑意,故意板起一本正經的臉色輕輕搖頭,「對不起,曲先生,你已經干擾我上班很久了,雖然現在是借書淡季,但,你也不可以占著櫃檯賴著不走,這樣不僅是妨礙公務,更是有礙觀瞻的。」

「是嗎?像我這種曠世絕倫的帥哥站在這裡,你不覺得挺養眼的?而且能為你這間平淡無奇的圖書室帶來生氣,提高你們的工作士氣!!」

蘇盼雲實在拿他的賴皮和巧能善辯沒法度,雖然他的幽默詼諧的確很讓人心折佩服!「對不起,我的工作士氣一向很好,實在不需要你用干擾的方式來提供這種額外服務。」

「沒關係,我有勇於奉獻的精神,為你,我更樂意在這裡免費站上八個鐘頭!」曲璨揚不以為忤地淡笑著,一雙漂亮有神的黑眸更是肆無忌憚地凝住在蘇盼雲燒紅而倍增嫵媚的雙頰上。

「拜託!你趕快走好不好?你真要害我被炒魷魚才甘心是嗎?」蘇盼雲半惱半羞地悄聲「哀求」他。

「沒關係,如果你真的被fire了,我很樂意提供我的終身服務,免費做你的長期飯票!」

蘇盼雲連耳根都紅了,她快氣瘋了,偏偏曲璨揚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你到底有完沒完?我還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好,我馬上走,只要你晚上肯陪我去看電影。」曲璨揚撒賴地敲起竹杠了,他見蘇盼雲蹙著秀眉不說話,連忙提出附帶條件,「只要你肯去,電影散場之後我一定把我今天和你姑姑對談的細節一五一十的告訴你,讓你知道她轉變態度的原因。」

蘇盼雲心弦震動了一下,她頗為心動地咬著下唇,沉吟了好一會。她在曲璨揚快按捺不住耐性發作前,慢吞吞地開口道:

「我可以陪你去看『終極保鏢』,不過,你得答應我另外一個條件。」她故意停頓下來,端詳他的反應。

「在明天日落之前一口氣把那十八本書K完,再做一篇又臭又長的讀書報告?」

蘇盼雲明眸里蕩漾起陣陣控制不住的笑意,這個曲璨揚的確是個讓人心折的大男孩,從認識到現在,她從來不把他當成一個成熟的男人看待,因為,他身上那股明朗率性、充滿赤子情懷的氣質實在像極一個任性淘氣、急智又不得不令人心疼折服的頑童。

也許這就是他在出色漂亮的外貌下……另一個蠱動女性芳心的致命武器。

「不,我要你——看完電影之後一個星期內,不準再出現在圖書館內騷擾我上班。」

曲璨揚的眉峰輕輕皺攏了。

「怎麼樣?你做不到嗎?」蘇盼雲對他遞出挑釁的質問。

曲璨揚淡淡撇撇唇笑了,「不,我可以做得到,只是……」他又恢復他一貫的談笑自若的風采,慢慢俯近她,近得可以嗅聞到彼此溫熱的呼吸,「少了我這麼出色優異的美男子的騷擾,你確定你還有高昂的工作情緒?我可不想因為自己的一諾千金而害你喪失了敬業樂群的工作精神!」

蘇盼雲的臉微微發紅了,但她的嘴角、眼底卻溢滿了一股揉合了嗔意和逗趣的笑意,害她想笑又想生氣,一時拿曲璨揚的自大臭美莫可奈何,只有嘟嗚著嘴下達逐客令,「你到底走不走?是不是要我改變主意啊!」

曲璨揚即刻車轉身子,「好吧!佳人有令,我只好趕快限時離境NB462#∶獾們湫哪巡猓賠了夫人又折兵!」他嘰嘰咕咕地自言自語著,才走了兩三步,又不甘寂寞地回過首,對著來不及藏住笑顏的蘇盼雲說:

「你確定是一個星期?不會太長、太難挨了嗎?對你而言。」然後他聰明地在蘇盼雲的瞪視下豎起白旗,「好吧!我無異議接受這七天的有期徒刑,我保證在服刑期間我會耐心恭候你的假釋。」

然後他修長帥氣的背影終於消失在蘇盼雲啼笑皆非的注目之外,再度把寧靜冷清還給充滿「烤味」的圖畫室。

看完電影,曲璨揚開車送蘇盼雲返回龍潭。

在接近蘇家兩條巷道遠的斜坡路上,他突然把車子停下來,一直淫浸在電影情節里漫遊神思的蘇盼雲這才清醒過來,她詫異地望著曲璨揚那張在夜幕輝映下顯得格外俊朗的男性臉龐,「你怎麼把車停在這裡?不甘願送佛送上西天啊?」

她從來不是這種刁鑽、性嗜挑釁的女孩子,但,一碰上曲璨揚這個率性、洒脫、喜歡不按牌理出牌的大頑童,她實在控制不住想逗弄他的衝動,享受那番和他抬杠、針鋒相對的奇妙樂趣。那種感覺好像在和自己的弟弟拌嘴一般,雖然,曲璨揚整整大她五歲,雖然他對自己可不是僅僅擁抱可貴的友情就能心滿意足、知難而退的。

曲璨揚微揚了一下眉毛,一抹頑皮的光芒爬上他的眼角,「我不停車,你怎會知道電影其實早已散場了,而凱文柯斯納也不過是一個悶騷乏味的男人而已?」

「悶騷乏味?」蘇盼雲失笑地抿抿唇。「人家可是名列全美十大性感的男明星之一,更不知是多少女性觀眾心目中的偶像巨星。你這麼貶損他,不怕引起全球女性的公憤嗎?」

「公憤?」曲璨揚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有這個可能性嗎?當她們發現……我這個更有情趣、更英俊瀟洒的美男子之後?」

蘇盼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自戀的人,你大概從生下之後就沒照過鏡子吧!」

「照鏡子?有啊,每一面被我用過的鏡子都自動碎裂了,大概是受不了我這張俊美得連日月星辰都為之褪色的臉孔吧!」

蘇盼雲實在受不了他這種自吹自擂,一點也不懂得謙虛為何物的狂妄和臭美。「你確定它們不是被你那張連鍾馗都退避三舍的尊容給嚇破的?」她忍住滿腔泉涌的笑意,不甘示弱地反嘴相稽著。

「鍾馗?鍾馗是誰?是香港影星鍾鎮濤的哥哥還是弟弟?」曲璨揚裝瘋賣傻地笑問道,氣得蘇盼雲連忙打開車門下車,「我不跟你閑扯淡了,你啊!是全世界最滑頭也最無賴的人。」

曲璨揚連忙跟著下車,好顏悅色地攔在她跟前,「盼雲,你別生氣嘛!就算我猜錯了,你也犯不著動怒啊!就讓那個鐘馗和鍾鎮濤去弄清楚誰是哥哥弟弟好了,我們何必在這麼美麗動人的月夜下弄得彼此怏然不快,不歡而散呢?」

「你——」蘇盼雲一雙清靈有神的眸子直勾勾地瞪視著他,簡直拿靈動善巧的他哭笑不得。「我不跟你打迷糊仗了,太晚了,我該回去了,否則,我姑姑會著急生氣的。」

曲璨揚即忙拉住她的胳膊,「別急,我會送你回去的。這樣好了,我把車子停在這裡,我們慢慢散步,邊走邊聊,在月亮和星光的簇擁下,送伊人返家這樣不是挺優閑雅緻的嗎?」

「優閑雅緻?你在作詩嗎?對不起,本姑娘家門禁森嚴,恕難奉陪!」她輕輕掙脫他的手臂,還來不及跨出步履,曲璨揚又忙不迭地竄向前阻擋她的去向,可憐兮兮地低聲說:

「盼雲,你別這麼掃興嘛!我可是花了很大的代價才換來今夜的相聚,而且,你明天又下達了禁足令,我會這麼漫天胡扯、處心積慮,為的也不過是想延緩我的刑期。」

蘇盼雲的心怦然一動,一層動容的光采瀰漫在她清幽醉人的眼眸里。面對曲璨揚這般百折不撓的摯情,她實在硬不下心腸來刺傷他。

這或者就是溫可蘭沒辦法狠下心來離開魏君豪的原因吧!

女人總是有她心軟而充滿母性的一面情懷,這是人家常用來譏諷女性的「婦人之仁」吧!

「好吧!我們慢慢散步回去吧!對了,我差點忘了,我已經陪你去看過電影了,現在,你是不是該履行大丈夫一諾千金的本色,把我姑姑為什麼會對你破例開禁的真相告訴我了吧!」

「這個……呃,我沒講嗎?你確定?」曲璨揚顧左右而言他起來了。

蘇盼雲立即抬起下巴,沖著他盈盈一笑,笑得嫵媚生春又教人忍不住心悸。「曲璨揚,你想食言而肥,戲耍本姑娘?」

「不敢!只是……我想留它做為下一次邀請你的籌碼,免得七天的禁令過了,你蘇大小姐又搬出其他名目來阻撓我對你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真情真意。」

蘇盼雲臉孔又沒來由地燒紅成一片。該死的曲璨揚,分明知道她是個委婉含蓄、不善於招架這種開門見山、赤裸裸的示愛招術,偏偏他老喜歡明知故犯,而且專撿她不設防的時刻出奇招,讓她窘澀萬分又手足無措!

曲璨揚輕輕掬飲著她那嬌羞生動、分外撩人的艷美,他知道他大膽無忌的措辭令她覺得尷尬和窘迫,但,他就是愛上她這一點,愛她那份絕塵脫俗、純凈清新的秀美和婉轉。

這世界上美麗動人的女子不少,但要找到像她這麼清純淡然、氣質出塵的女孩子並不容易,何況是在這個浮光掠影、處處充滿渲染物慾橫流的現實社會。

在這個幾乎找不到清流的大染缸里,竟然還能尋覓到像蘇盼雲這麼自然清逸的女孩子;在厭煩世間虛幻、唯物至上的生存法則之後,在以為自己再也找不到內外俱美、絕塵出色的佳人之後,他曾經不止一次對自己的親朋好友發出終身不論婚嫁的宣告。只是,這份信誓旦旦的宣言,在一次電腦商展的記者發表會餐會上,當主辦單位為他引見當時雖然只穿著一件素雅簡單的白紗洋裝卻出落得娉婷動人、氣質非凡的蘇盼雲時,他永遠忘不了自己當時那種屏息凝神,全身神經都揪在一塊的反常表現。

短短一分鐘的驚鴻一瞥,讓他像個突然被電流穿越五臟六腑的傻瓜一般愣在會場上,連主辦單位的招待人員接下來究竟對他侃侃談了什麼,他都沒有聽進去。等到他所有的知覺都重新回來的時候,他即刻懊惱斥責自己竟然忘了向她討張名片,等他想補救自己的後知後覺,即刻沿著會場搜尋她的倩影,卻悵惘地發現佳人早已翩翩離去時,他簡直像個失魂落魄的遊魂似的呆坐在依然熱鬧繽紛的記者會現場,直到他那一向精明成性的堂弟曲達誠一臉促狹地遞來一張名片,「喏,別杵在這裡乾瞪眼,長噓短嘆了,她的名片在這。怎麼樣?我這個雖然業務成績遠不如你的堂弟也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吧!至少,我還知道看見美女時心動不如馬上行動,不要光會流口水而已。」

他惡狠狠地一把搶過那張千金難換的名片,倏然放進自己的皮夾里,「你要是賣電腦也能這麼機伶的話,你爸就不會老愛板著一張撲克臉,拿著赤字預算來炮轟你了。」

「赤字預算?他拿的可是兩種版本,給你的呢是『曲線上揚』,給我的就是『日落西山』,弄得我有時候都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他的寶貝兒子!」曲達誠齜牙咧嘴的說,一副鬱卒又不勝委屈的神情。

「別怨嘆了,這叫作天下父母心,小叔他會對你要求比較嚴苛,還不是希望你能爭氣,將來才能堪當大任。這是恨鐵不成剛的心態作祟。」曲璨揚輕拍著他的肩頭,對曲達誠的關懷完全寫在淡笑自得的臉上。

「恨鐵不成鋼?他再這麼鐵面無私、強加施壓,我這塊生鐵還沒成不鏽鋼之前,就已經提前完蛋,成了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廢鐵了。」

「別妄自匪薄了,你是有潛能的,只是——」

「只是還留在娘胎里,沒帶出來!」曲達誠自我解嘲地揚嘴說。

曲璨揚搖頭失笑了,「達誠,你的幽默感一向是我望塵莫及的,我很樂意陪你留在這裡分擔你的抱怨、分享你的風趣,只是——」

「只是美女的誘惑更勝於兄弟道義?」曲達誠好整以暇的慢聲介面道。

曲璨揚登時耳根泛紅了,「達誠,我——」一向瀟然自若的他居然期期艾艾起來了。

曲達誠顯然很欣賞他的窘困和有口難言,「沒關係,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我也是男人,這兄弟感情雖然要顧,但七情六慾也不能不管,因為你畢竟不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雖然你曾經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單身漢。不過,這個郝院長曾經說過,朝令有錯,何妨夕改,所以,你儘管去追求你的夢中佳人,我不會介意你把我留在這裡自生自滅!」

曲璨揚被他調侃得既好笑又好氣,忍不住出言反擊,「好,你繼續賣弄你那不甘寂寞的三寸不爛之舌好了,今天這場電腦商展的參觀報告就由你一個人獨力完成,我這個重色輕義的堂兄不敢掠人之美,搶了你悲劇英雄的光芒。」

一向視寫報告為生平畏途的曲達誠果然即時收斂他鋒利的舌頭,「璨哥,你別下這種狠招嘛!所謂大人不計小人過,你就別把我的童言無忌放在心坎上。」

他見曲璨揚皺著眉峰,似笑非笑地抿著嘴不講話,趕忙討價還價起來,「這樣好嗎?如果你肯幫我寫報告,我就把我剛剛在電腦會場探聽來的馬路消息免費透露給你,並再次慎重地為我的童言無忌向你道歉,OK?」

曲璨揚黝黑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不過,我對馬路消息從來不感興趣,所以,你還是省省口水,留給喜歡道聽途說的人一同分享吧!」他才剛跨出步履,曲達誠不疾不緩的聲調已在他背後響起:

「即使這個馬路消息是跟蘇盼雲有關的?」

他的心跳立刻漏跳了一拍。他轉過身,隨即看到曲達誠臉上不加掩飾的得意和戲謔。「什麼馬路消息?」

「呃,你要聽哪一條,有關中正路?中山路?還是仁愛路的?」一曲達誠蓄意吊起胃口來,雙眼閃呀閃的,可惡的神態撩撥得曲璨揚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吃下他的乖張戲弄。

「我想聽有關辛亥路的,特別是穿越辛亥隧道那一段的馬路消息,這樣我才好決心萬一等會我突然理性喪失,把某人挫骨揚灰的時候,可以在哪裡找到一個隱密的好地點掩埋屍首。」他咬緊牙齦一字一句地慢聲說。

偏偏不怕死又皮癢的曲達誠還敢繼續發表他的高論,「這樣嗎?真是抱歉,我對辛亥路的夜總會比較不熟悉,你覺得萬里長城如何?跟孟姜女埋在一塊不是比較凄美浪漫嗎?」

曲璨揚連眼睛都眯起來了,「曲達誠,你要不要我把上個月你到英國出差乾的事告訴你老爸,讓他知道奧登突然取消訂單的真相?」

提起這檔因為醉酒疏忽而被客戶套出電腦底價的醜事,曲達誠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再也囂張不起來。

「好吧!你棋高一著,我不敢招惹你可以吧!我現在就上稟軍情,免得我這塊不爭氣的生鐵今天晚上會提早進了廢鐵場。」他不情不願地撇撇唇,慢吞吞地嘆道:

「早知道就不要這麼雞婆,沒事去替你跟小程他們打探那個蘇盼雲的底細,這下可好?作繭自縛,羊肉沒吃成,倒惹了一身腥!」

「曲達誠,你到底說不說?我的耐性是有限的,可不像你那群只會吃喝打屁、無所不來的酒肉朋友!」

「好,我說,我說,我知道你猴急地想去千里會佳人,可是,我勸你別太急躁,也別太樂觀了,那個蘇盼雲可不是那麼容易追上手的,從她國中開始就不知道有多少男孩子為她啃過香蕉皮了,我想,數量也許不下於我們外銷到其他國家的果菜總運銷量。」

「為什麼?她有男朋友了?還是……她準備做一輩子的老處女?」曲璨揚的一顆心登時懸在半空中,生怕佳人已經芳心有屬。

「有男朋友、做老處女都不是最棘手的問題,也不足以嚇走那些甘為佳人冒險犯難的傾慕者,只不過,咱們這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身邊有一位極度難纏,連鬼也見愁的虎姑婆,只要誰敢動蘇盼雲的歪腦筋,保證第二天晚上一定會噩夢連連,馬不停蹄地息鼓收兵,再也不敢出現在蘇家方圓五百里的範圍內活動。」曲達誠口沫橫飛地陳述著,那神情彷彿在描述一出精采而扣人心弦的精怪片一般活潑生動。

孰料,曲璨揚絲毫不為所動,他面無表情地揚了一下嘴角,「就這樣,一個虎姑婆就把那些追求者的勇氣和膽識給嚇破了?難怪虎姑婆會不喜歡他們,因為,他們實在遜得不配替冰心可人的蘇盼雲提鞋!」話甫落,他便坐上那輛鮮亮晶瑩的馬自達跑車揚長而去。

第二天就極具匠心地透過某位活躍在文化界的老同學安排一場訪談,然後他的老同學在結束和蘇盼雲的採訪之後,不著痕迹地約她在紅雁西餐廳用餐,而他也故意選在那裡用餐,一次費心撮成的不期而遇便為他追求蘇盼雲的艱苦過程拉開了序幕。

經過幾次會面和接觸下來,他知道蘇盼雲並不排斥他的出現,甚至還滿欣賞他的,只是矜持含蓄的她對男女之間的感情仍然持著一份完美執著、寧缺勿濫的原則;再加上蘇曼君的從中施壓和百般阻撓,三個月下來,他始終徘徊在她的心扉之外不得其門而入。

直到今天早晨,他抱著孤注一擲的精神上門找蘇曼君談判。他一見面就單刀直入地表明他對盼雲那份一見鍾情非卿莫娶的感情。就像往昔一樣,對他的不折不撓的誠意,蘇曼君只是綳著一張生硬嚴肅、走過歲月桑滄卻不曾磨去犀利尖刻色彩的臉孔,冰冷地瞪著他,直到他背脊都發麻了,直到他再也坐不住、再也忍受不了她那種近於審判挑剔的目光,衝動地冒出一串隱忍已久、夾雜著怒意的牢騷:

「你有必要用那種像批判壞人的眼光盯著我看嗎?我不是十惡不赦的壞蛋,更不是色慾薰心的登徒子,我只是一個情不自禁愛上盼雲、為情所苦的男人,你有必要因為這樣而給我釘上人性的枷鎖,讓我就像小丑一樣看盡您的白眼,聽盡你的冷言冷語?」

蘇曼君對他的冒火和咆哮仍是淡淡冷冷地,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讓他為之懊惱光火,又為之氣沮無奈,他不禁諷刺地想起小程,也是在迅捷電腦工程公司擔任業務售銷工作的男同事,不經意提醒他的一句戲言:

「說實在的,蘇盼雲那個白雪公主真的是很迷人,可惜的是,她身邊有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虎姑婆。那個虎姑婆——不是我缺德誇張,咱們農曆七月也不必辦什麼驅凶鎮邪、祭拜好兄弟的消災大法會,只要多複製她老太太幾張玉照貼在大門口,保證什麼厲鬼、衰鬼都聞風喪膽,從此溜之大吉遠離台灣!」

現在他終於須教到這種被逼得幾近劈狂卻又莫可奈何的痛苦滋味!

就在他認為自己的努力已經白費,意氣消沉地想轉身告辭之前,一向惜話如金的蘇曼君忽然開口了,聲音又冷又刺人心悸。

「年輕人連一點考驗和苦頭都吃不住,還敢在我這個年過半百的人面前大言不慚地談論情愛?」

他震動莫名地回過身,還來不及消化他的驚愕之前,她又用那種冷冰冰的眼光刺戳在他身上,「你今天一大清早斗膽闖進來找我這個人見人厭的虎姑婆,就只為了向我宣告你對盼雲那種幼稚膚淺而老掉牙的男女之愛嗎?」

「當然不是!」曲璨揚臉都漲紅了。

「那——你還想做什麼?」

她是怎麼做到的,可以一直保持這種僵硬,不苟言笑的表情,如如不動宛如一座令人生畏的雕像。「我只是想徵求你的合作和同意,我希望你高抬貴手,不要阻撓我追求盼雲。」

「我為什麼要這麼『合作』?我與你非親非故,又不熟悉你的出身來歷,我何必對你高抬我的貴手?」

「這——」曲璨揚頓時啞口無語,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半調侃半玩笑地揚眉反問:

「我需要寫一份自傳給你嗎?還是寄上我們曲家的宗譜明細表。」

蘇曼君眼睛眯了一下,她目光森冷地緊盯著他,「我最討厭油嘴滑舌的年輕人,你如果還想和盼雲交往下去,最好自重一點,少在我面前賣弄你的口舌!」

曲璨揚臉上一陣白一陣青地,他壓抑下滿腔的怒火,慢慢點點頭,「好,我按你的程序發牌。我是曲璨揚,今年三十一歲,江蘇無錫人,我是在大陸出生的,我母親生下我之後便去世了。我是家中的獨子。文革之前,我們舉家移往新加坡定居。我爸爸在新加坡經營酒廠,我對釀酒生意不感興趣,所以來台灣跟著我叔叔做事。我叔叔曲洋你大概也知道他,他是立法委員,政黨關係十分好,而且——」他倏然閉上嘴巴,因為他被蘇曼君慘白震驚的面色嚇掉下面所有的話。

蘇曼君的臉色是那樣難看而駭人,嚇得他急忙俯向前,茫然不解地詢問道:

「蘇……姑姑,您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蘇曼君有好半晌完全沒有反應,直到曲璨揚擔憂地拍拍她的肩頭,她才緩緩地恢復她的知覺,她的凌厲的目光里竟浮現著一絲難解而感慨萬分的溫柔和憐疼,「我沒事,只是有點累了,如果你想帶盼雲出去,趁我還沒有反悔之前,你儘管去約她吧!」

這種戲劇化的蛻變實在令他感到錯愕且困惑難解,「為什麼?您為什麼會突然轉變態度?」他無法提出他的疑問。

「因為……你的家世背景不錯。」

「就這樣?」他的迷惑更深了。

蘇曼君臉上又恢復貫有的冷峻和淡漠了,「你還期望我談些什麼?如果你不想錯失這個可以約盼雲出去遊玩的難得機會,你最好識時務為俊傑,否則我是不會替你惋惜的。」說完,她丟下曲璨揚,徑自返回房間。

這段離奇而令人費解的插曲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在未解開真正的謎底之前,他寧可三緘其口,不願提前曝光,增加盼雲的困擾。

他希望他和蘇盼雲之間的交往是透明直接,而完全沒有外力的干擾和介入,包括對他們的命運握有生殺大權的蘇曼君在內。

如今面對蘇盼雲的羞赧和無言,他再次發揮稍安勿躁的好耐性,輕輕把手擱在她纖盈柔美的肩膀上,溫柔而真摯地開口說:

「我知道你並不討厭我,甚至也有點喜歡我,但,你並沒有像我對你一樣立即就愛上我。我並不氣餒,因為這就是我愛上你的地方,矜持、典雅、含蓄,像一本耐人尋味的好書一樣,我會耐心期待能把它帶回家典藏的那一天!」

這是認識三個多月來,他第一次用這麼正經八百而認真執著的態度向她剖析他金鋼也能繞指柔的深情。

蘇盼雲的心扉里慢慢潛流過一股酸楚而撼動的柔情,她理不清這種有幾分動容、有幾分羞澀、有幾分不安復難的感覺,是不是就是愛情的滋味。

她真的不知道,愛情對她來說是那麼陌生遙遠而如夢幻一般不真實!

她眼光迷離而困惑地瞅著曲璨揚凝滿溫存的臉龐,「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對於你的一往情深我真的很感動,但,愛情對我來說是一項既期盼又怕受傷害的負擔。你見過我的好朋友溫可蘭,你應該知道對於她那份聚散兩難、遍體鱗傷的愛情,我實在是心有餘悸,不敢輕易嘗試。」

「我知道,所以,我們何妨順其自然。只要你不要對我關起你的心門?」

「曲璨揚,我——」

曲璨揚輕輕揚起手制住她,「什麼都別說了,我不會逼你今天晚上就得嫁給我,所以,你何妨放鬆心情,好好品賞這份暑氣未消、蟬聲啾啾的夏夜情懷?」

蘇盼雲動容的注視著他好一會。這就是他令人佩服動心的地方,不慍不火、不疾不徐,水遠懂得收放自如的竅門,讓人無法漠視他的存在。

遇了他,這樣的男孩子到底是上蒼對她的寵愛?還是一種刑罰?

蘇盼雲在心底發出一聲長嘆,就讓時間去證明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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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繭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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