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送走了依依不捨、頻頻用溫文又不失生動促狹的眸光來傳送情意的曲璨揚,蘇盼雲輕輕吁了一口氣,細緻秀美的臉龐有一份如釋重負的瀟然,也有一份對愛情慾迎還拒的躊躇和遲疑。

她是麻木不仁的絕緣體,還是不解風情的木頭?為什麼面對英挺出色條件一流,又對她情有獨鐘的曲璨揚,她除了感動、感激、不知所措之外,始終產生不了激昂沸騰的喜悅和熱情呢?

是她對愛情的觸覺太遲鈍?還是她真的和曲璨揚不來電?

唉!感情真是一道令人困惑而頭疼的生命習題,從古至今似乎無人倖免,能在它的魔力蠱惑下輕輕鬆鬆的贏得漂亮的一張成績單。

她秀眉輕蹙著,也許這七天的禁令能讓她想清楚她對曲璨揚的感情到底是什麼吧!

她轉過身子,正準備從皮包裹掏出鑰匙開門前,在她們家巷道口徘徊等候已久的鄭毅恆連忙出聲叫喚她:

「蘇……蘇盼雲,我能跟你談談嗎?」

望著眼前這位曾經對她提攜有加,卻又縱容自己的妻舅糾纏、騷擾她、對她上下其手的前任老闆,蘇盼雲一時分不清該以何種態度來對待他,既能表明自己不歡迎的立場又不會令他太難堪。

「鄭先生,你怎麼會站在這裡,有事嗎?」

一向挺有官架子,又講求排場的鄭毅恆首次拉下他的身段,在蘇盼雲面前露出他遲疑而有幾分討好意味的笑臉,「呃,是這樣的,我有一件非常重要而特別的事想麻煩你,跟你打個商量,希望你能……呃,不計前嫌幫我這個忙,我會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哦!什麼事?」蘇盼雲不動聲色的問道,私底下卻對他這種前倨後恭的態度很不以為然。她不是一個善於記仇的人,但對於他公私不分,一再漠視她被他的妻舅——在雜誌社擔任發行工作的許建業——吃豆腐的事實,甚至賞罰不明地斥責她不懂得尊重公司其他部會主管,總喜歡敬酒不吃、吃罰酒。

對於這種必須忍受公司男性主管的性騷擾才能伸展長才,獲得相等待遇的不平等恥辱,她始終本著從小被蘇曼君訓練出來逆來順受、委曲求全的精神來應對,直到有一回她和溫可蘭在房裡閑聊,談及辦公室性騷擾,提及許建業的惡言惡行時不慎被蘇曼君聽見,她立刻綳著一張寒光逼人的臉厲聲命令她即刻遞上辭呈,並在第二天一大清早撥電話到雜誌杜聲色俱厲地炮轟許建業和鄭毅恆,措辭強硬而激烈,罵得一向跋扈囂張的許建業暈頭轉向,不勝狼狽。

強迫她離職之後,蘇曼君曾經沉著臉,用一種隱含著怒氣而不容分辯的嚴厲語氣訓斥她。她說,做人要能屈能伸,吃苦耐勞,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但士可殺不可辱,女人的貞節和尊嚴絕不容許任何人去輕侮踐踏,死也不能,你懂嗎?

她那激烈憤張而凌厲失控的態度震懾住了蘇盼雲,從小到大她第一次目睹剛愎自用、凝肅莊嚴的蘇曼君失去她的理性和冷靜。

對於這件事的曲折轉變,溫可蘭一直神色篤然地拍著胸脯對她說:

「盼雲,我敢跟你打包票,你姑姑以前一定吃過男人的虧,所以,她對這件事才會有這麼激烈而異於尋常的反應。」

真相是不是如此,蘇盼雲可不敢驟下斷語,但,蘇曼君對男性的仇視和敵意卻是毋庸置疑的,她痛恨男人的程度常教蘇盼雲不寒而粟且束手無策。在屢次目睹她對連續劇的男主角發出莫名其妙而憤恨填膺的謾罵指責,或不屑一顧的抨擊時,蘇盼雲對姑姑這種異於常人的反應總是有一份悲憫而刺痛的感受。

尤其當她發現當所有的觀眾都在為男女主角纏綿感人,卻不得不以悲劇收場的愛情落下同情悲憐的淚水時,而她的姑姑蘇曼君卻幸災樂禍得頻頻發出得意的冷笑。

在這種朝夕相處、耳濡目染的影響下,使得蘇盼雲對男女間的情愛一直抱持著一種非常悲觀、灰色無望的態度。

在她內心深處一直潛伏著一個疑問。她的姑姑蘇曼君究竟曾經在感情上遭逢過怎麼樣嚴重的打擊,會椎心刺骨到這種必須仇恨天下男性的地步。

當她遵從蘇曼君的旨意離開雜誌社之後,接著便在桃園市區一家教會創辦的圖書館順利找到第二份工作。

整整兩個月了,她對於這份其實跟公務員沒啥分別的工作,一直以一種雖不滿意但還可以接受的態度盡心去做。

也許這種單純平凡、與世無爭的生活方式是最適合她和蘇曼君的。

一對相依為命,生活中沒有異性,沒有夢想和光採的姑侄。

是乖離而神奇的命運把她們緊緊的綁在一起的吧!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平淡無奇的生命,會因為今夜鄭毅恆的貿然出現而發生驚濤駭浪般的巨變?!

是命運變化莫測的手再次發揮它不甘寂寞的神奇力量吧?!

當她眸光移向鄭毅恆時,鄭毅恆緩緩而慎重地開口解釋了:

「是這樣的,有一位在五○年代非常優秀的導演最近返國,他叫韓伯濤。也許你沒聽過,不過在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幾乎都知道他,他是一個非常傑出而有才華的電影奇才。他導過非常多部膾炙人口的電影名作,像春醒、桃花江、再見唐山等等都是他的作品。他對中國大陸、香港、台灣的電影發展都有很大的貢獻,只是十五年前,因為某些特殊的政治因素,他黯然離開台灣、避居美國洛杉磯,而他的電影作品都被列為禁品,所以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都不知道他。除了搞電影之外,他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傳奇人物,一生起起落落,經歷過許多衝擊。但在我們這些曾經嘗過戰亂、受過政治磨難的人們心中,他始終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一個對中國懷有許多高貴情操和夢想的電影奇葩,在他製作過的許多電影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這種充滿悲情、關懷、省思的民族情結。在許多人都還在作夢沉睡時,他卻不畏任何艱難,用一幕幕充滿熱情、充滿生命的有聲電影來喚醒中國人伏在睡獅下的心靈,洗鍊而撼人的呈現出當時中國人被擠壓而埋藏在心底的聲音。像我這種只要有錢賺,只要能成功追名逐利的人都不禁被他那種熱愛國家、熱愛生命的執著和使命感所感動。所以,儘管他消失了十五年,但在許多人心目中他卻昂然迄立了十五年。我不知道他是因為政府的開放而轉變心意回來的?還是……他是抱著落業歸根的心態下回來的?總之,他打破當初永不回台灣的宣言,和他的夫人,也是五○年代的名噪一時的玉女紅星汪如蘋一塊回國了。而且他放出風聲給文化界,說他有意出一本自傳。這個消息當然立刻引來所有出版社的激烈競爭,大家都卯足全力,無所不用其極的明爭暗鬥,期能拔得頭籌。我當然也不例外,說老實話,我當初只是抱著辜且一試的僥倖心理去爭取,怎麼也沒想到會雀屏中選——」他拉拉雜雜林林總總地說了一大串,並未能引起蘇盼雲一絲一毫的興緻。她眼睛都快閉上了,好不容易在自己耐性快崩潰前,她客氣而疏冷的出言打斷他:

「恭喜你鄭先生,但,我實在不知道這件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如果你不介意,我很累,能不能讓我回去洗個澡?我實在很想休息了。」

鄭毅恆連忙攔住她,「拜託,你再給我幾分鐘好嗎?我盡量長話短說,絕不耽誤你休息睡覺的時間。」

你已經耽誤了,蘇盼雲實在很想衝口而出,喊出她的疲憊和不耐,但鄭毅恆那滿是祈求而打躬作揖的神態,讓她做不到視若無睹的工夫。「好吧!你請說,我會耐心聽完你和這位韓導演的故事的。」

對於她溫文的揶揄,鄭毅恆顯然是聽了不怎麼舒服,但事在燃眉,有事相求的他也不得不照單全收,稍做忍讓。

「是這樣的,韓伯濤雖然選擇了我們出版社,但,我派去負責執行撰稿的編輯全部都被他打了回票,我已經黔驢技窮沒有人手可用了。他說,他會選擇我們嵐宜出版社,完全是著眼於我們實在而不渲染誇張的作風,如果,我再派不出一個像樣、有點文采撰稿能力的人給他,他就要換別家出版社。我不能失去他這樣炙手可熱的合作對象,不僅是為了公司的營運收入,更是為了尊嚴和面子。所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鄭毅恆好歹也在出版界混了二十多年了,要是讓人家傳揚出去,說我們嵐宜文化公司,連個合格的文筆流暢的編輯都沒有,我鄭毅恆這張老臉往哪裡放?我也不必在文化界混飯吃了。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曾經是我們嵐宜的台柱,你文風細膩犀銳,下筆又准又快,如果你肯出馬,韓伯濤一定會收回成命的。盼雲,算我求你好嗎?他只給我三天的期限,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如果明天我再交不出適合的人選,他就要取消議案了,求你大人大量,救我、救救公司好嗎?」

「鄭先生,不是我不給你情面,也不是我喜歡記仇。而是,我現在有工作,我必須對我的工作負責任,我根本沒那個時間和體力去接這件case。你與其浪費時間在我身上,倒不如把這個寶貴的時間拿去找另外更恰當的人選。」

鄭毅恆眉峰皺了好一會,然後他深吸一口氣。他是狗急跳牆,索性豁出去了。「等等,盼雲,你先別急著找鑰匙開門,這樣好嗎?如果你肯幫我這個忙,除了優渥的稿費外,我另外支付你薪水,和圖書館付給你的一樣多,你什麼時候完成它,我月薪就付到什麼時候,如何?」

猶疑和驚愕同時寫在蘇盼雲清艷相宜的容顏上,「你為什麼肯付這麼大的代價?這位韓先生值得你下這麼大的賭注嗎?」對於一個一向實事求是、請求經濟效益的生意人,鄭毅恆突如其來的慷慨不得不令人感到迷惑而深思。

「他絕對值得,這本書不僅會在市場上造成騷動,而且一定能贏得讀者的口碑。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這也是嵐宜文化公司在起起落落的文化界能慘淡經營下去的原因。而賣書、製作雜誌二十多年,我不否認自己其實是個精打細算的商人,但,在現實允可的情況下,我何嘗不想製作出版一些值得讀者細細玩味、珍藏一輩子的好書,即使它們是冷門、沒有票房紀錄的。而這次我會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爭取到韓伯濤這本自傳的發行權,目的不為別的,第一它絕對賣錢,第二它絕對是一本豐富而值得讀者重複閱讀的好書。」

「是嗎?你憑什麼對韓先生擁有這麼大的信心呢?就因為你很崇拜他的才華和傳奇的一生?」

鄭毅恆輕輕撇撇唇笑了,「不僅是如此而已。盼雲,這世界上也許有很多值得我們去歌功頌德的英雄、偉人,但,能像韓伯濤這麼兼具才華和風骨,歷經多次政治磨難和迫害而能不改其昂藏圃志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更別提他和汪如蘋三離三合、生死不渝的愛情和婚姻是多麼感人而賺人熱淚了!」

蘇盼雲眼睛亮了起來。「哦?他們的愛情多感人?勝過西洋的羅密歐與茱麗葉,還是中國的粱山伯與祝英台?」

鄭毅恆老奸巨滑地揚眉道:「你接下這份工作,不就可以先讀為快了嗎?」

蘇盼雲不置可否的輕皺了一下她那挺直微翹的鼻頭。「你甭蠱惑我,也少打如意算盤,就算他們的愛情再感天動地,再可歌可泣,我也不可能冒著失業的危險去接下這份前途未卜的case,因為,我不想在完成作品之後成為無業游民。」

「如果你完成作品之後,仍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我十分歡迎你再回到嵐宜來!即使為你開除我的小舅子許建業也在所不惜。」鄭毅恆阿沙力的猛開支票。

蘇盼雲輕咬著下唇,沉吟了好半晌,決定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她姑姑,她相信一向重視實際勝於追求夢想的蘇曼君絕不會答應她接這個案子的。

「鄭先生,你還真是有備而來的,只可惜,面面俱到的你似乎忽略了一項最重要的環節。」

「譬如說徵詢你姑姑的意思?」鄭毅恆鎮定沉著含笑地問道,然後他無視於蘇盼雲滿臉困愕的表情,故弄玄虛地補充道:「這點,我想應該不是問題,因為我已經向你姑姑報備過了。」

「她……她同意你的計劃?」蘇盼雲的聲音不由為之高了八度。

「沒有,她說,要等你回家,她要親自和你詳談。」

坐在幽暗簡陋的客廳一隅,一向早睡的蘇曼君破例地坐鎮在長沙發椅內,心緒如麻,神思不定的盯著黑白電視枯燥無聊的節目打發突然變得漫長難捱的時間。

自從鄭毅恆晚上跑來找蘇盼雲未果,順便向她透露想拜託盼雲執筆撰寫韓伯濤的自傳一事之後,她的整個世界倏地變了顏色,沉寂許久的心靈像忽然受到電擊一般天崩地裂,掀起了洶湧奔騰萬丈波濤,所有埋葬在荒蕪歲月里的恩怨糾葛像潮水一般迅速淹沒了她——

她拿出香煙,一根接著一根,任瀰漫的煙霧模糊了她那張也被無情歲月磨蝕掉青春美貌的面容。

當蘇盼雲終於帶著滿腹的疑問邁入屋內時,她慢慢捺熄了手中的煙蒂,淡漠地掃了蘇盼雲疑霧重重的臉龐一眼,「你沒見過我抽煙?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其實,我的煙齡已經有三十年了,只是不想讓你像我一樣變成煙不離手、無藥可救的老煙槍,我一直隱忍著沒在你面前抽過而已。」

「哦,呃,姑姑,你如果能忍耐,還是……少抽點好,抽多了對身體不好。」蘇盼雲小心翼翼地說,眼眸里溢滿了對蘇曼君的敬畏和關懷。

「要你NB462K簦我自個不知道!我反正是孤家寡人賤命一條,就算得肺癌死了,也沒有人會關心在乎的。」

早就習慣她陰晴不定的個性的蘇盼雲連忙蹲在她跟前,婉轉溫柔小聲說:

「姑姑,你別這麼說,你一向是我最敬愛的長輩,更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的健康就是我的幸福和責任,我怎麼會不關心在乎呢?」

蘇曼君眼底閃過一絲奇異而複雜的光芒,「你還真是愈來愈會說話,這套口蜜腹劍、騙死人不償命的本事你是向誰學來的?不會是曲璨揚那個油嘴滑舌的臭小子吧?!」

「我……」

「電影好看嗎?」

「還……還可以。」蘇盼雲囁嚅的說。

「跟你那個纏功一流、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前任老闆鄭毅恆見過面了嗎?」

蘇盼雲慢慢垂下眼瞼,「見過了。」一顆心卻開始忐忑不安起來,覺得蘇曼君凝視她的眼神實在古怪得令人呼吸困難,不自在到了極點。

「他找你做什麼?」蘇曼君不冷不熱的慢聲問道,犀利如刀的眼光一直定定地鎖在蘇盼雲臉上。

蘇盼雲如受酷刑一般艱澀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唉!這種試探挑刺的折磨,蘇曼君不知在她身上重複使用過多少遍了?!只為了偵測蘇盼雲對她的忠誠度。「他說,他要我幫他接一個個案,去採訪一個叫韓伯濤的導演。」

蘇曼君似乎頗為滿意她的答覆,「然後你怎麼回答他?」

「我說,要問過你的意思。我想,你是不會同意的。因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像圖書館管理員那樣穩定輕鬆的工作,放棄未免有點可惜。」

「是嗎?你自己呢,你想接這份工作嗎?」

蘇盼雲戒慎地抬眼望著蘇曼君深奧難測的目光,心中的畏怯和不安更深了,深怕一個不留神講錯話,會觸怒她那反覆不定、難以捉摸的脾氣。「我……我沒什麼意見,還是由姑姑作主好了。」

蘇曼君悄悄收拾起她的得意,淡淡地點點頭,「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可別怪我這個做姑姑的專斷霸道,操縱你的一切!」

「不會的,我知道姑姑你一切都是為我設想的。」蘇盼雲倉惶地說。

「很好,明天一早你就去跟你們館長提出辭呈。下星期一你即刻和鄭毅恆去面試這份工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蘇曼君一字一句地慢聲說,語氣是堅定而不容轉園的。

「這……」蘇盼雲面有難色了。

「怎麼?你不肯聽我的話?」蘇曼君臉色倏然沉下來。

「不……不是的,我只是怕……韓先生他不中意我的文采。」

蘇曼君臉色稍加舒緩下來,「怎麼這麼沒出息!我這個做姑姑的都敢把你拿出去獻醜,你怎麼能說這種泄氣的話。」

「可是,我還是怕……萬一……」

「沒有可是,也沒有萬一,韓伯濤和汪如萍一定會錄用你的。」蘇曼君厲聲打斷她,表情倏然變得激動而不耐。

「姑姑,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呢?你認識韓伯濤夫婦嗎?」

蘇曼君如遭電擊地寒著臉逼近她,「我為什麼要認識他們?憑他們也配跟我做朋友嗎?他們……他們這對……應該受到天譴、應該受到報應的一對姦夫淫婦!」

蘇盼雲被她幾近歇斯底里的粗暴反應嚇白了臉,「姑姑,你——」她屏息地顫聲喊道。

蘇曼君好像也驀然發現自己的反常,她迅速整理自己激憤失控的情緒,「我沒事,你別多問這件事。如果你還把我這個從小把你撫養長大的姑姑看在眼底的話,你就聽我的話,盡全力去爭取這個工作機會。還有,你最好不要在韓伯濤夫婦面前提到我的名字。」她在蘇盼雲甫張嘴還來不及作任何錶示之前,又沉聲制止她,「別問為什麼,等你錄用了,我會告訴你原因的。」說完,她面色陰沉地關掉電視,徑自返回自己的卧室,徒留一團理不清的迷霧讓蘇盼雲細細咀嚼。

望著斑駁灰白的牆壁,蘇盼雲充滿迷惘的心胸里又多了一層喘不過氣的壓力。

有誰可以帶領她走出這瀰漫著疑雲層層的迷障?她無言地仰望蒼穹,覺得滿天星光都因此刻的茫然而變得黯然失色。

蘇盼雲早上一到圖書館,坐在借書台的活動轉椅內,心神不寧地整理著昨天送進來的新書。

心裡一直猶疑著該怎麼對向來非常器重她的館長提出辭呈,在她已經把這座規模雖然不大,卻溫馨樸實的圖書館當成自己的家,融入自己的生命成為熟悉的一部分之後。

就在這令她心緒如麻,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境時刻,有個像工讀生的男孩子捧著一束燦爛繽紛、嬌艷誘人的紫玫瑰走了進來。所有工作同仁都暫時擱下手邊的整理工作,引頸注目著這極具戲劇化的一幕情景。當那位工讀生拿著收據開始唱名時,所有圖書館的同仁瞬息把焦點集中在蘇盼雲暈紅而忸怩不安的臉上。

「哪位是蘇盼雲小姐?」

當蘇盼雲窘澀地還來不及作任何回應前,一向精靈古怪、喜歡湊熱鬧的男同事陳天柱即到揶揄著說:

「你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遜得可以,我們這除了坐在櫃檯那位紅著臉的番茄姑娘,有誰會因為愛慕者的一束鮮花而窘澀竊喜得連自己的芳名都記不起來的?」

那位工讀生好像早就見怪不怪了,連忙把一束鮮花遞到滿臉嫣紅的蘇盼雲面前,「小姐,麻煩你簽收一下。」

蘇盼雲剛簽了字打發了工讀生,手上那束鮮花隨即被陳天柱搶了過去,「哇塞!五十朵紫色的玫瑰,這傢伙出手可真大方。唉!這種奢侈的浪漫,實在令兩袖清風、懷才不遇的我為之感慨扼腕!」

「你得了吧!陳天柱,你就算是口袋裡麥克麥克,憑你老兄那副奇貌不揚的德行,還有一毛不拔的龍太作風,全世界沒有一個小姐會腦筋『秀斗』垂青你這隻鐵公雞的!」在圖書館負責購書、財務事宜的江貴琳聞言也不甘寂寞還嘴相稽。

「我是鐵公雞!江大小姐你又是哈,束之高閣乏人問津的母天鵝?」

「要死了,陳天柱你敢嘲弄我,我要乏人問津也遠勝於你這隻准被人退貨的菜鳥!」江貴琳腦火地漲紅了臉。

「菜鳥,你要不要試試看到底是你菜還是我菜?」陳天柱嘻皮笑臉地俯近她,惡作劇十足地猛眨著他那一雙又細又小的老鼠眼。

被他吃盡豆腐的江貴琳光火地瞪大了眼睛,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似乎恨不能立刻剝了陳天柱的皮,將他細嚼慢咽方能一泄心頭之火產,她還來不及大發雌威,報一箭之仇,陳天柱又如獲至寶似地發出了聲清亮驚奇的口哨聲,「哇塞,原來這束玫瑰花裡頭還暗藏玄機,附了一封摺疊精巧、包裝得賞心悅目的信箋,唉!該不會是情書吧?」

蘇盼雲慌忙紅著臉想搶回那封信箋,但狡獪精明的陳天柱早有防備,他像一隻滑溜可惡、動作敏捷的貓兒東竄西藏,逗得蘇盼雲又著急又羞惱,一張俏顏像紅霞暈染般艷麗而不可方物。

偏偏,生性促狹鬼怪的陳天柱卻對她的羞赧焦急視而不見,他拿著粉藍的小信箋在眾目睽睽之下賊兮兮地大聲念著:

盼雲「卿卿我的愛」:

有人說小別勝新婚,望著「遠方的雲」,我開始度過這份令我嘗到「聚散兩依依」千百種輾轉滋味的刑期,這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繭愛」,「在水一方」的你是否知情?

如果「愛就註定了一生的漂泊」,我願意為你過著這種飽受相思煎熬「心有千千結」的日子,當你抹著盛放嬌艷的紫玫瑰,別忘了聆聽「和風」為我傳遞的「心情故事」,更希望你能思憶起只屬於我們的「那串響亮的日子」,在我這隻「都市候鳥」望眼欲穿的期盼下,收回你那殘忍的禁令。

「問斜陽」,問「河上的月光」,問「窗外」盛開的「木棉花與滿山紅」,這份刻骨銘心而「難言的戀慕」該如何排解?

深深期盼你的回心轉意,別讓我們這份「夢緣」成為遺憾!

一位縱然為你消得人憔悴

衣帶漸寬終不悔的守候者

曲璨揚敬上

這封情意綿綿、極具用心創意,一口氣凝聚了十八本書名串連而成的信箋,終於在陳天柱眉飛色舞、大驚小怪,又不忘夾雜著響亮刺耳的口哨聲助長效果的情況下公諸於世,充分娛樂了其他聽得津津有味,羨慕莫已的旁聽者,也讓滿面霞光的蘇盼雲窘迫難堪得簡直無容身之處!

「哇塞!這個曲公子的浪漫多情簡直不下於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嘛!」陳天柱過足乾癮之餘,猶不忘嘖嘖稱奇地補上幾句戲謔的評語。「完了完了,盼雲小姐,人家可是灑下了天羅地網,我看你恐怕是插翅難飛了。」

「你管我?」蘇盼雲連忙紅著臉一把搶回那張造成轟動的信箋,氣鼓鼓地繃緊一張俏顏重新坐回她的桌前,像跟誰有仇似的看也不看那張信箋,隨手扔進抽屜里。

「哇!你這樣無情地糟蹋他的心意,我看這回曲公子不僅是心有千千結,恐怕是心如刀絞,滿面瘡痍,此情無言可問天了吧!」陳天柱仍不知進退,繼續發表他那聒噪而令人生厭的高見。

蘇盼雲怏然不悅地蹙起眉端,而一向和她還私交不錯的江貴琳見狀,不由板著臉替好朋友出頭修理那個總自以為是的陳天柱,「陳天柱,我發現你這個人還不是普通的惹人厭,你能不能少開你那張喜歡發表謬論自討沒趣的尊口,乖乖坐回你的座位上辦公,省得本圖書館滿溢的書香味都被你的長舌給嚇跑了。」

「幹嘛,你什麼時候成了本圖書館的代言人啊!要你來多嘴,人家蘇盼雲都不說話,你——」他的「你」字立刻在館長的倏然出現及凝肅注目下消失無蹤。

他識相地撇撇唇轉讓回自己的座位,剛剛還喧囂熱鬧萬分的辦公室,立刻恢復了往常的寂靜。

隨著八點鐘閱覽室和借書室的開放,所有人都專心投人手邊的工作,除了若有所思的蘇盼雲外。

她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幾位零零落落前來辦理借書、還書登錄的常客,全部心思都被放在抽屜里的兩封信佔滿了。

一封是寫了一晚上卻遲遲不敢拿出來的辭呈。

一封則是曲璨揚那張攪得她芳心大亂的情書。

一個令人慌亂無措的早上就在矛盾、掙扎、遲疑中悄悄從指縫中溜走了。

中午輪休時間,意興闌珊地,她整理略嫌零亂的桌面,耳邊卻隱然聽到櫃檯傳來幾聲輕細的敲擊聲,「小姐,我想——」一個略帶著鼻音的女性嗓音跟著響起。

「對不起,現在是午休時間,你如果想借書,麻煩兩點鐘再來。」她頭也不抬地輕聲打岔道。

「小姐,我不是來借書的,我是來借人的。」

當那個隱藏著促狹、像陌生又有幾分熟悉的女子嗓音再度傳人耳畔,蘇盼雲終於驚奇地抬起頭來,然後,驚喜和不敢置信的光芒閃進眼底,「可蘭,是你?」

溫可蘭攏攏她那一頭新燙的長發,「是我,大小姐,你這個圖書館管理員還挺大牌神氣的,有貴客臨門,竟然連頭都不肯抬一下。」

「我哪有?我只不過在忙著——」

「忙著收拾你桌上那些亂七八糟、實在早就該丟進垃圾筒的圖釘、迴紋針、釘書針?還是忙著思索該怎麼招架曲璨揚那一波接著一波銳不可擋的追求攻勢?」溫可蘭眨著她那雙柔媚靈動的大眼睛,笑意盎然的打趣道。

蘇盼雲臉又微微泛紅了,「你人在台北,怎麼知道這些小道消息的?又是那個碎嘴長舌的傢伙跟你亂嚼舌根的!」

「我哪用得著別人來跟我嚼舌根,我隨便屈指一算,就知道你跟曲璨揚進展到什麼程度啦!」

「是嗎?溫大師,請問我跟他到底進展到什麼程度了?」蘇盼雲慢慢站起身,背起皮包,和溫可蘭步出圖書館。

「這個嘛,還用我這個神機妙算的大師來點破玄機,獃子用膝蓋想也知道,當然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啦!」溫可蘭斜睨著她,犀利洞燭的笑著說。

走進她們常常促膝長談、細數生命無盡悲歡憂喜的咖啡屋,溫可蘭和蘇盼雲在熟稔、笑意可人的服務生率領下,坐進靠著窗檯的卡座,各自點了一份快餐。

溫可蘭慢慢審視著蘇盼雲靜默中又顯得心事重重的臉龐,「怎麼,曲璨揚給你下了最後通牒?」

蘇盼雲輕輕搖搖頭,「別提他,聊聊你的近況吧!你今天怎麼有空回來?你們老闆不是少不了你這位精明能幹、酒量和社交手腕都屬一流的女秘書嗎?還是他突然良心發里肯放你一天假?」

溫可蘭喝了一口熱氣逼人的清茶,「放假?他這隻老孤狸巴不得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留在公司里替他加班,他會放我假才怪哩!」她嗤之以鼻地冷哼著,「我是藉感冒滋事,跟他軟硬兼施,討價還價半天才偷來這一天喘息的空間!」

「誰教你是他的愛將,能者多勞嘛!」蘇盼雲半真半假地調侃她。

「愛將?我還豆瓣醬呢!」溫可蘭沒好氣地猛翻著白眼,「有時候想想我還真不知道窩在這家公司幹嘛?我在公司里拚死拚活,累得跟條狗一樣,這就算了,偏偏,我還要忍受那個生性多疑猜忌的老闆娘莫名其妙的敵視和挑剔,沒事就往公司跑,用一雙舍監的電眼緊緊地鎖死在我身上,好像她一轉身,我這隻狐狸精就會偷了她老公似的,想想真不值得!」

「誰教你長得那麼不安全又充滿致命的吸引力?」蘇盼雲淺笑盈盈地瞅著她低聲說。

「去你的!你竟然敢調侃我?」溫可蘭白了她一眼,然後又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大發牢騷,「講起這件事,我就覺得老天爺對我實在是有欠公允,像我們兩個同年齡也同樣是吃老米長大的,為什麼大家對我們兩個人的『漂亮』會有那麼大的差別的評語?!只因為我喜歡穿短一點、緊一點的短裙、皮褲,還有我的個性比較隨和大方,和傳統中的淑女標準有點出入,我就活該被當成異類看待,從小就被冠上『小太妹』、『唐朝豪放女』的封號!」

「可蘭,沒有人把你當成壞女孩看待的,你別多心——」

「沒有才怪!」溫可蘭瞪了她一眼,又往自己嘴裡塞進了一口香酥脆皮鴨肉。「別以為我漫不經心、不拘小節,大剌剌地像個男孩子,我就粗枝大葉的不知道別人在我背後的閑言閑語。只因為,我長得比別人早熟而帶點叛逆野性的味道,我就應該被貼上種種異色的標籤,從以前的『小太妹』到今天的『狐狸精』,我一直被別人當成隨便、輕浮而沒有半點女性溫存的壞女人,即使發生了我被魏君豪毆打的不幸事件,別人還是覺得那是我的錯,是我討打、活該。只因為,我看起來是那麼世故冷艷而不安分!但是,我能怪誰?除了我這張即使不化妝也高貴清純不起來的臉孔嗎?」曾經有過的傷痕隨著此刻翻湧的情緒又跟著鮮明激昂起來,寫在溫可蘭那張其實相當艷麗動人的臉龐上。

「可蘭——」蘇盼雲輕輕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精緻典雅的臉上有著不言而喻的了悟和關懷。「不要太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作不了主,但聽不聽卻是我們可以作主的。像我,雖然沒有你的困擾,但,從小到大,無父無母的我卻也聽了太多太多令人揪心刺骨,殺人不見血的冷言冷語。從私生女、雜種到被遺棄的小可憐,各種充滿惡意的『罵攻』,明的、暗的,我不知道聽過多少遍,如果我不養成聽而不聞的功夫,我大概早就被這些屈辱是非給殺死了。」

溫可蘭緊繃的面容倏然放鬆了,「盼雲,這就是你勝過我的地方,雖然你看起來文文弱弱,像精緻脆弱不染塵煙的磁娃娃,但,在內心深處你一直比我堅強獨立,也比我冷靜理性,而我——只是外表剛強瀟洒、虛有其表,卻禁不起一點點的刺激和衝擊。老是做一些吃力不討好,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別這樣說,可蘭,你有你的優點,而且是有很多不可取代的優點,你熱情爽朗、敢愛敢恨,善良而富有俠義精神。而且,你長得很漂亮,真的,五官鮮明生動,很嫵媚又風情萬種,一點也不遜於任何美女。」蘇盼雲溫柔的注視著,誠摯的語氣令溫可蘭心底竄過一絲絲暖烘烘的熱流。

「只是漂亮得有點邪門風騷,像在特種營業上班的女人。」溫可蘭懶洋洋地介面道。

「可蘭,你——」

「別瞪著我,這可是魏君豪告訴我的。而我們公司那些只會窩在我身邊打屁、吃豆腐的男同事也曾這麼正經八百的對我說過,『溫可蘭,其實你長得滿正點的,而且很媚很俏,只不過氣質不像良家婦女,比較像那種適合藏在金屋的情婦。』所以,我已經不care了,總不能要我每看見一個男人就對他擺出一副很端莊神聖的笑臉來對他解釋:『先生,其實我的內心跟我的外表一點也不一樣,真的,我一點也不風騷豪放!』這類只有白痴才會講的話吧!」她瞥見蘇盼雲眼底隱忍的笑意,不禁含著意輕瞪了她一下,「你別笑,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更是我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困擾。長了這樣缺乏賢妻良母味道的臉又不是我自個兒願意的,哪像你,老天爺多厚愛,除了給你一雙水汪汪、晶瑩剔透,像嬰兒一般純凈無染的大眼睛外,又送你一身膚如凝雪、透明纖柔的冰肌玉膚,不用化半點妝就飄逸出塵得就迷人不償命。這還不打緊,你小姐哪天心血來潮,薄施脂粉一下,我們這些再風情萬種的女人馬上被你的艷光逼人給硬比了下去。你說,你是不是得天獨厚得教人心理不平衡啊?」

蘇盼雲被她咬牙切齒的口吻給逗笑了,笑得嫣然動人,「可蘭,你太誇張了吧!瞧你把我形容成什麼樣了,傾國傾城顛倒眾生的大美人,我可擔當不起,更受之有愧!」

「擔當不起?受之有愧?」溫可蘭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小姐,瞧你笑得多嫵媚醉人啊!女人,你的名字是虛榮。」

蘇盼雲等服務生收拾滿桌的杯盤狼藉,遞上兩杯香醇撲鼻的熱咖啡,她握著小湯匙為自己加了一小匙的糖,若有所思的開口說:「可蘭,我們別再研究誰美誰丑的問題好不好,也許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坐在這裡跟你喝咖啡、閑話家常了,下次你再回來,恐怕不見得可以找到我了。」

「幹嘛?你決定嫁給曲璨揚,跟他回新加坡去,還是你那個處處看我不順眼的姑媽下了道旨令不准你再和我來往?」

蘇盼雲失笑地搖搖頭,「都不是,只不過,我可能會離開桃園,到台北去應徵一個特殊的工作。」她簡略地解釋了一下蘇曼君要她盡量去爭取撰寫韓伯濤自傳的事。

「就這樣?」溫可蘭誇張地拍著胸口,「害我嚇得四肢發軟,心跳失常,差點沒腦充血,以為我以後牢騷滿腹的時候,再也找不到傾吐、倒垃圾的對象了。」

「你不會跟魏君豪傾吐啊!也好乘機跟他撒撒嬌,讓他發揮一下憐香惜玉的英雄本色。」蘇盼雲淡笑地抿唇說。

「憐香惜玉?不必了,他老兄只要少發幾次他那動不動就大吼大叫、砸東西的暴躁脾氣,本姑娘就如蒙大赦感恩不盡了。」

蘇盼雲臉上的笑意斂去了。「可蘭,他脾氣還是這麼衝動火爆嗎?他……還會動手打你嗎?」

溫可蘭咬著唇、沉吟了好一會,才悶聲說:

「他脾氣一向就是那個樣子,說風又是雨的,好的時候對我又愛又寵,發起狠來,又常常口不擇言,控制不住自己的壞脾氣。他說,飛將軍生涯讓他的情緒很不穩定,既要擔心自己隨時有可能被淘汰,又要忍受女朋友不在身邊的孤寂空洞,擔心她會不會移情別戀,唉!」溫可蘭感觸萬分的輕嘆道:「我很能體會他這種患得患失、焦躁不安的感受,但,體恤和諒解並不能牢牢鞏固我們這份其實早已走到盡頭的感情,你知道嗎?盼雲,我跟他愈來愈沒話講了——」

「那又何苦勉強維持呢?」蘇盼雲深思的說。

溫可一眼中閃過一片茫然和無盡的苦澀,「我不知道。總之,我不能先跟他提分手的事,他是一個自尊心極強,佔有慾旺盛的男人,除非他想和我分開,否則,我永遠甭想離開他。也許,這是我跟他的孽緣,而我,總是下意識地在等待他的覺醒,好讓我們兩個人都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可蘭——」蘇盼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知道這是一道第三者無力可解的難題,一道讓人筋疲力竭、體無完膚卻掙脫不出的死結。

「別為我感到難過,盼雲,這就是當初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下場。我媽常說我愚蠢又犯賤,明知道前面是懸崖,還不亦樂乎的往下跳,現在,她都懶得管我和魏君豪的事,五年來,她的心疼已經被我的執迷不悟給磨光了。我一點也不怨她對我的淡漠,是我自己一點一滴榨乾她的眼淚和關愛的慈心的。」她凄迷的牽動了一下嘴唇,力圖振作地擠出一絲嬴弱的微笑,「好了,我今天來找你,不純粹是來向你吐苦水的。我這裡有兩卷隱塵製作的新曲,你拿回去聽吧!我可是費了一個晚上、犧牲我寶貝的睡眠時間,才把他製作的各種新歌錄製在一起,天曉得;這傢伙傲慢自負得連上電視打歌、促銷的活動都不屑參加,神秘兮兮得離譜。偏偏,他就有辦法讓唱他歌曲的歌手一炮而紅,讓那些很不以為然的綜藝節目不得不重複播放他的歌,難怪,短短三年他能在唱片業界迅速竄升,成為實力驚人、擁有廣大歌迷推崇擁護的名作詞、作曲家,連你這種最理性、最實在、從來不會盲目崇拜偶像的人,都這麼心儀鍾愛他的音樂才華,看來,他這位『情歌王子』的封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是——」溫可蘭好奇的眨眨眼,「不曉得他這位王子的廬山真面目如何?是否和他的音樂一樣醉人出色?」

「這——你就慢慢發揮你溫大師豐富的想像力吧!要不然你掐指一算也可以,只可惜,本姑娘的上班時間到了,沒空等你揭開他神秘的面紗。」說著,她拿起帳單正準備起身付帳,溫可蘭已經粗魯明快地一把搶了回來。

「不行,今天我付帳,因為是我突然找你吃飯的,沒理由要你破費。」

蘇盼雲慢慢地搖搖頭,「不,你已經送我兩卷隱塵的錄音帶了,我怎麼可以讓你多花錢兒?所以應該由我來付。」她執拗地硬要跟溫可蘭搶著付錢。

「不,是隱塵欠我,又不是你欠我的,你要是過意不去,就讓隱塵回請我一頓飯好了。」溫可蘭硬是抓著帳單不肯罷手。

餐廳負責結帳的收銀員小姐見她們兩人固執己見,僵待不下,不禁促狹地笑著對她們「你們兩位也別爭執了,為了表示公平,我同時收兩份錢,好嗎?如果你們都急著扮演凱子的話。」

話甫出,溫可蘭立即扮個鬼臉,「曹小姐,你美得很呢,打這種如意算盤——」她稍一鬆懈,帳單立即被眼明手快的蘇盼雲搶走,等她意識到已經來不及,蘇盼雲早已利落爽快地付了錢。

「蘇盼雲,你——」

「這叫作兵不厭詐!」蘇盼雲笑容可掬的說:「好了,別生氣了,我下星期一會上台北找你的,你若不甘心,可以等到那時候再報一箭之仇啊!」

「我幹嘛啊!——我又是有錢沒地方花的凱子!」溫可蘭沒好氣地嘟著嘴說。

「好了,別生氣了,我該回圖書館了,下午還得跟館長提出辭呈呢!」蘇盼雲失笑的拍拍她緊繃的臉頰。

「你真要辭職啊!沒見過像你這種這麼聽話的人,簡直就像你姑媽的傀儡嘛!」當她發現蘇盼雲微變的臉色時,又不禁懊惱萬分地緊咬著自己的下唇。「盼雲,我……我不是……」「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的,因為,你說的的確是實話,我不會因為你的心直口快而生氣的。」蘇盼雲強顏歡笑地擠出話來,一雙美麗迷濛如秋水盈盈的明眸里,籠罩一抹淡淡的哀愁。

「盼雲,我——」溫可蘭一時間難受得不知道該如何措辭,心裡拚命詛咒著自己的口無遮攔。

「我該上班了,你下午如果沒事,回去看你媽吧!我知道她嘴巴不說,心裡其實還是很在意你的,如果你回來不去看她,她知道了會非常傷心難過的。」蘇盼雲意味深長的望著她,柔聲說道。

溫可蘭雙眉蹙著,整個人陷入了一片激烈的戰爭中。

「可蘭,你在怕什麼?怕你媽媽的責罵還是冷漠?你知道嗎?你應該惜福!你有媽可以喊,有媽媽可以牽挂,不像我——」蘇盼雲感傷而悲憐地嘆息著,「我連個喊媽的對象都沒有——」

她那一針見血而充滿酸楚凄愴的語調震動了溫可蘭,好像一顆威猛的巨石投入她的心湖裡掀起陣陣洶湧的浪濤,再也按捺不住親情的呼喚和衝擊,「我……我會回去的,即使是再挨一頓臭罵!」

蘇盼雲強忍住鼻端的酸意,緩緩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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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繭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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