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不是你,彥文表哥?」洛蓁猶疑地問著。
「是我,蓁兒。」
那人跨前一步,借著將晚天色的微弱殘餘光線,洛蓁瞪視許久,終於認出跟前這個憔悴不堪的男子,正是那日被父親趕出家門的表哥游彥文。
「表哥.體怎麼會瘦成這樣?」她無法相信眼前這個衣衫檻褸、披頭散髮的人會是昔日文質彬彬的游彥文!?他這摸樣就算是大白天的在街上碰見,恐怕也教人認不出。
「表哥,你怎麼進來的?」
「我這模樣,不必說就知道一個窮要飯的,蓁兒,你還想不出來嗎?」說話的同時,游彥文眼中閃過絲絲痛苦.特別是當他看見一身綾羅綢緞,充滿高貴氣息的洛蓁,那痛苦更是不言而喻。
「你是說你成了……」
「對,我成了乞丐。」游彥文半嘲諷地說出「乞丐」兩個字。「我從街上昕說你今天要做滿月禮,所以就到門口等,看能不能見到你,沒想到歐陽家的人見我就要我去廚房分一碗飯吃,哈哈哈,沒想到我游彥文竟落魄到向人要飯的地步,而賞我一碗飯的,就是當初我要你別嫁進來的歐陽家…哈哈……」
「表哥,你不要這樣。」游彥文路上那痛苦、自嘲,又夾雜著無奈與瘋狂的神情令洛蓁驚駭,這是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表哥嗎?
「對不起,嚇著你了。」他收起滿眼傷痛輕聲問:
「你對你好不好?」
「先別問這個,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爹難道沒有……」
「不,姑姑和姑丈曾經派人來找過我,要我回梅家好好讀書,準備明年參加京式,是我自己覺得對不起姑姑和姑丈,所以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你好傻啊!娘的娘家這一邊就剩你這麼一個親人,她一向當你是親生兒子的,你回梅家也沒什麼不對啊!」
「不,我會留在梅家是因為有你,你既然嫁人了,那裡也就沒有我留下來的理由,況且當實我還想帶著你私奔呢!現在想起來,真是覺得自不量力。」說話的同時,他緊盯著洛蓁瞧,「我只想知道你現在好不好?他對你好不好?」
洛蓁知道他指的是歐陽濂,但過要教她從何說起呢?自己與他那混沌未明的狀況,連局中人都弄不清了,又要如何向第三者陳述。
但游彥文可不這麼想,他把洛蓁的猶豫當成怯懦,以為她被歐陽濂欺負了卻不敢說,想到此,他顯得有些激動,「他對你不好嗎?」
「沒有!」這句否認來得又快又急,連洛蓁自己也嚇了一跳,隨即一張俏臉映滿紅霞。支支吾吾地說:「他很體貼,很…很溫柔,對我…很好。」
其實不待她說,從那又羞又喜的模樣,他就已經猜出一二,看來自己當初真的差點犯下大錯,如果她真的跟自己走了,還會有今日的幸福與喜悅嗎?瞧她明艷動人的嬌美,游彥文幾乎失去看她的勇氣。半晌之後,他垂頭喪氣地嘆了口氣。轉身就想離開,但洛蓁喊住他。
「表哥.你要去哪裡?」
「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既然他對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你身上有沒有銀兩?你一個讀書人,又無一技之長,怎麼謀生呢?」
「這你就不必替我擔心了,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表哥,你等一等……」
「少夫人,少夫人!」。聲聲的呼喚由遠而近,看樣
子有人來了。
洛蓁緊張地望望花叢外,對游彥文說:「表哥,今晚三更,你到這地方等我,我拿銀兩給你,好讓你專心讀書。記得喔,三更!」
「少夫人!少夫人!」
「你快找地方躲起來,讓人瞧見了就不好。」洛蓁急急丟下一句話后就移動腳步,一面撥開樹叢回道:「我在這裡。」
看見洛蓁離去,游彥文張嘴欲說什麼,卻又吞了回去。他冒險進入歐陽家,為的不是一頓飯,而是想知道過得好不好。雖然他已經山窮水盡,卻仍有著那幺一點點讀書人的骨氣,特別是昨天在街上瞧見病癒后氣宇軒昂的歐陽濂,他不得不肯定當初姑丈梅聖堯堅持讓洛蓁嫁給歐陽濂是對的,也因此死了心中最後一絲渴望。
不過洛蓁對他仍像以前一樣,不嫌棄已是窮困潦倒的他,反倒伸出搖手,只見自己該接受她的好意嗎?畢竟她已嫁為人妻,無論如何都不該和他有所往來,即使他們是表兄妹。但自己真的能捨棄從小到大的那份感情嗎?他們一直都是那麼好,如果不是那場大火,現在陪著自己挑燈夜讀的,應該是心愛的她,而不是數不盡度不完的長夜與寂寞。唉!蓁兒,為何上天要如此對待你我?如果註定我倆無緣,當初就不該相遇的,老天爺,
為什麼……
這邊的洛蓁心神不安地陪著婆婆用晚膳,可她滿腦子儘是游彥文落魄的模樣。再怎麼說,他都是和自己從小起長大的表哥,也是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她怎麼忍心見他如此自暴自棄呢?況且他會有今天,還不都因為她梅洛蓁?因此洛蓁心中不免些許的歉咎,想儘可能的幫助表哥,好讓他一舉中第,光耀游家門楣。雖知以自己目前的身分實在不適合這麼做,而且一旦讓人知道,也將會引發閑言閑語,但她實在顧不得那麼多。想到此,她覺得一刻也坐不住,便想了個理由匆匆告退,直往絳萼樓走去。
絳萼樓里一片黑暗,門窗都掩得好好的,一干打掃服侍的丫鬟全不知跑哪兒去了。洛蓁乍見下雖覺得奇怪,卻也沒多想不推門而入,拿起火摺子點火,不意燈火剛亮,一個悶悶的聲音從床上傳來,彷彿有人躲在被窩裡說話似的。
「別點燈!」
「誰?」
床上的被子動了動,不一會兒,一個人坐了起來,望得洛蓁站的方向,當看清來人是洛蓁時,便揭開床幔露出一張俊臉,「你回來了?」話中有著掩不住的歡喜。
「你……」現在她滿滿子都是如何幫助表哥的事,根本就把自己與歐陽濂間既暖昧又混沌的情況給忘了一乾二淨,所以乍見顯然才睡醒的他,心中的驚訝是可想而知的。「你又病了嗎?否則怎麼會……」
「沒有,下午喝多了酒,所以他們扶我上床休息,沒想到就這麼睡著了。」歐陽濂身上僅著單衣,瞧他臉上仍殘存酒意,顯見下午真的喝了不少。
「我……」糟了!她竟然忘了歐陽濂就睡在離自己不遠的碧紗櫥里,而現在更躺在床上呢!有他在,夜裡怎麼出去?不成,得想個辦法才行。
看見她猶豫的表情,歐陽濂的心簡直沉到谷底了,笑容也勉強浮在嘴角。本以為昨夜以及早上的事會對他們兩人間的僵局有所幫助,看來又是自己一廂情願了。想起早上.絲絲甜蜜漾在他黑亮的眼眸,沉睡中的她是如此美麗,也只有那時候,她才不會拒絕他,才屬於他。雲兒,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接受我?
歐陽濂默默地下床,拿起放置在椅子上的衣服就要穿上,但或許真的喝多了,他竟然一個踉蹌,腳步也跟著搖晃起來。洛蓁見狀立劉伸出手扶著他回到床邊坐了。「小心,你真的喝多了,到現在酒都沒退呢!」
「雲兒!」她的衣袖輕拂過他的臉頰,傳來陣陣幽香,歐陽濂有些心旌神搖,不知是借酒發揮還是無意,他身子一軟,雙手環著洛蓁的腰順往後躺下,將牢牢擁在自己的懷中。
「別趕我好不好?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他半哀求地說著。
「不要這樣,你喝醉了!」
「我是醉了,不過是為你醉、為你瘋狂,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嗎?」他呢喃著,雙唇輕咬她小巧的耳垂。
感覺著他的心跳和他那幾乎快令人迷失神智的溫暖氣息.洛蓁覺得自己的心意不知為何地緊張起來,既期盼他的熱情又害怕他的靠近,那種心情極為矛盾,直到現在她仍然無法理清心中那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因此她撐起身子硬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遠。
「找我?我不是在這裡嗎?」洛蓁的跟神四處躲避飄蕩,就是不敢直視他.她怕自己會不自覺地沉溺在他的溫柔里,因而忘了今晚的大事。
「我不,我找你,帶著你剪下的頭髮到處找你,卻怎麼樣都找不到人。」他的低語如夢似幻,跟神也有些飄忽迷離,雖然看著她,卻又像穿過她看著另一個人似的。「現在你在這裡,我終於找到了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絕對不會!」
一個翻身,他將洛蓁壓在身下,灼熱的唇狠狠堵住她的,釋放心中壓抑許久的熱情與愛戀。但他的吻來得急卻也去得快,他倏地放開洛蓁坐起身,懊惱地揪著衣襟,皎牙道:「雲兒,你知道看著你卻不能擁有你,是多麼折磨人嗎?而抱著你卻猜不透你心的痛苦,也無時無刻地啃食著我。」他回頭苦笑又說:「我小知道這樣的情形我還能撐多久?如果……」他的胸膛猛烈的起伏著,由此可以想見他心中是如何的激情澎湃,甚至連話都說不下去。
歐陽濂站起身,不發一語地拾起地上的衣服轉身離去。
這樣的結果,教洛蓁驚訝,也教她猜不透,為什麼他突然放棄?撫著微微腫脹的唇,一種莫名的感覺正一點一滴侵蝕她的心,她還有勇氣繼續拒絕他嗎?她知道他的告白、他的真情、他的影子已經慢慢佔滿她的心房,如果剛才他沒有停止,如果他不是……
洛蓁不敢再想下去.連忙起身的打開自己從娘家帶來的柜子,取出存了許久的脂粉錢,倒出來一數,雖不多.可也有二、三十兩。這二、三十兩夠表哥維持好一陣子的生活了,可惜昨天把錢都拿去為那個賣身葬父的可憐女子贖身,不然應該有更多才是。
是夜.洛蓁一直等到打了三更鼓,才躡手躡腳地溜出門,其實她犯不著如此,因為歐陽濂根本就沒回房,自然也不在碧紗櫥里。而洛蓁會這樣,一方面固然是怕人發現,一方面想在開封立足,所以她能不謹慎嗎?
今夜是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連星星也躲得不見蹤影,只有沉沉的雲、黑黑的樹影。涼風吹過,教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四周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唯一的聲音來自洛蓁腳下,她焦急又有些慌張地走著,心中不停勸自己別胡思亂想,可越是這樣越是想起那夜在鵝卵石小徑遇上歐陽濂時的驚駭。雖然他解釋過,但那飄忽的白影、冷冽的空氣,卻在她心裡構成一幅永遠無法抹滅的恐怖意象;白天時還好,但一到晚上那種幾欲停止心跳的經驗又會像潮水般湧現,特別是今夜這種相似的情況,他會不會又出現呢?
想到此,洛蓁不覺有些氣惱,那歐陽濂不是好好的活蹦亂跳的人嗎?為什麼怕她?只是因為那一夜嗎?不,她知道不是這樣,也明白她的畏懼來自於深沉的心底、遙遠的記憶。但她卻總拒絕去揭開它,難道她在怕什麼?怕他會傷害她?他不是說了不勉強自己,也真的信守承諾這樣做了,你還擔心什麼?
踩著細細的碎步,她來到白天與游彥文相的地方。偌大的歐陽家,白天是花木扶疏、柳翠葉青,而一到晚上那叢叢樹影就變得好不嚇人。如此的景象連男人都不免驚疑三分,更何況是她呢?她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但想到從小起長大的表哥失意落魄的模樣,心中的不安又稍稍減輕。
站在花叢邊,洛蓁東張西望著,希望能找到游彥文的身影,但她失望了。他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是被歐陽家的人發現了。從三更四更,一直到五更,不論洛蓁怎麼等、怎麼擔心,游彥文始終沒有出現。眼看東方逐漸出現魚肚白的雲彩,洛蓁知道表哥不會來了。等不到他,心中不免有些帳然,更多的卻是愧疚,畢竟對不起他的是梅家,是她梅洛蓁。
再說這廂的游彥文.經過幾番掙扎后,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離開。雖然他愛她,卻不願意接受她的施捨,更何況她現在可是歐陽濂的妻子呢!自己絕對不能為她增添麻煩。
思及此,他踉踉蹌蹌踩著不穩的步伐,穿梭在偌大的園子罩.但這園子走來看去,不是庭台樓閣,就是曲折迴廊與滿眼的花紅柳綠,連尋常出入的丫鬟家丁都會弄不清身在何方,更何況是第一次進來的游彥文呢?加上他存心躲著人專挑小路走,因此完全失去方向,這一路亂走,竟不知不覺中來到一處養著一缸缸荷花的院落。
看著那缸里養荷花的水.他的視線不禁有些模糊,水!?他多久沒有喝水?
游彥文走上前,伸手想舀水喝,不意卻碰到一旁閑置不用的花瓶,那花瓶應聲倒地,發出了清脆的破裂聲。
「誰?是誰在那裡?」
沒多久,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影循著聲音出現,當她瞧見一臉落寞失意、茫然不知所措的游彥文時,不禁驚呼一聲:「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我叫游彥文……我……」話未說完,他就覺得腦中一片混沌,接著眼前黑,整個人昏倒在地。
※※※
第二天洛蓁勉強打起精神,跟著婆婆歐陽老夫人學習如何處理家務。這歐陽家是地方首富,先撇開所從事的生意不談.光是在園子里走動打掃的主僕丫鬟就有百餘人,因此每天大大小小的雜事多如牛毛,真要一個人全數擔了下來治理,只怕不把人搞累瘋才怪!
所幸歐陽老夫人持家有道,訓練出一批既能幹又忠心的幫手.協助內外雜務;包括帳房的劉伯,管家的丁原,廚心的張嬤嬤,負責管園子的周叔。洛蓁有這些人幫忙,倒也輕鬆不少,只是她剛接手,諸事不熟,待學的事極多,大小事又靠她作主,所以也夠她忙的了。
這麼一天下來,除了吃飯以外,洛蓁竟然找不到一點兒可以休息的時間。直到她進房門,都已經是幕垂了。一連門,翠墨就迎上前說:「姑爺出遠門了。」
「什麼?」正在卸耳墜子的洛蓁聽到這話不覺一愣,繼而問道:「什麼時候的事了?去哪裡?怎麼沒人告訴我?」
這連珠炮似的問題讓翠墨一時間也不知何回答起,她張著詫異的大眼問:「小姐好像不太高興?是因為姑爺沒有事先告訴你呢?」
「沒有,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一絲絲的不悅與失落感仍悄悄爬上她美麗的雙眼。他不在不正合你意,為什麼心中反倒覺得不舒服?難道自己真的喜歡上他了?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他的溫柔與擁抱?
「姑爺來找過你.一聽到你和老夫人正忙著,才吩咐我告訴你。你看,他還留了東西給你。」翠墨遞過一個精美的小木盒。
洛蓁接過木盒打開一看,只見一朵細緻、鑲滿粒粒飽滿珍珠的珠花正躺在其中。翠墨替洛蓁取出來插在發上,「姑爺說你的首飾太少了,所以他特別去挑的。」
「他有沒有說要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撫著發上的珠花,她的心湖漾起朵朵漣漪。
「說是去洛陽,少則十天,多則一個月也說不定。」
洛蓁點點頭,取下珠花放好,正想解開發髻準備休息時,一陣暈眩猛地襲了上來。
「怎麼啦?」翠墨察覺不對,趕忙問道。
「沒事,大概太累了,躺一會兒就好。」洛蓁強打起精神說著,但眼前的景物卻像在旋轉似地動了起來,身子也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她知道必定是因為夜裡吹風著涼,加上白天忙碌,待現在的精神一松便支撐不住了。
「真的不要緊?」翠墨舉起燈火湊近瞧著,「小姐的臉色好蒼白,該不是著涼了吧!我去請大夫來。」
「別急,這麼晚了上哪兒請大夫?明兒個再說吧!也許我睡一會兒就沒事了。」
然而到了夜裡,翠墨卻讓洛蓁的囈語給驚醒,她急忙進門來探視,才發現洛蓁滿臉通紅髮著高燒呢!這下又驚擾了整個歐陽家。原本個小小的風寒根本沒什麼,吃過葯就會沒事,但這病來得相當突然也相當奇怪,大夫所開的葯不但不見效,反倒加重病情,讓洛蓁一直處於燒了退、退了又燒的半昏迷狀態,急得歐陽老夫人連夜派快馬要人找回歐陽濂。
而此刻在洛陽的歐陽濂接獲消息后.也顧不得正談到一半的生意,馬上連夜起程趕回。
當他踏入家門已是接獲消息的第三天後,走進屋內,雖然燈火昏黃.他還是一眼瞧見床上病得不省人事的妻子。
「雲兒!雲兒!」伸手摸摸她那滾燙的額頭,歐陽濂不禁皺起眉頭,「翠墨,少夫人是什麼時候病的?」
一旁幾乎是衣不解帶照顧著洛蓁的翠墨聞言,站起身,揉著疲憊的雙眼,勉強打起精神道:「姑爺走的當天晚上,小姐就病倒了。」
「沒有讓大夫來看嗎?」輕撫著妻子因發燒而滾燙的臉頰,歐陽濂真恨不得病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的雲兒。
「大夫看了,也吃過葯,可是時好時壞,這兩天甚至發冷發熱地,好不嚇人!」
「你去休息!我來照顧她就行了。」
遣走翠墨后,歐陽濂端過原本就準備好的冷水,拉過凳子坐在床邊,聚精會神地為洛蓁更換額頭的濕布。但這樣並沒有降低洛蓁身上的溫度,相反的,她仍不安地囈語著。
見妻子如此難過,歐陽濂心疼極了,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為何當初自己不習醫呢?這樣不是馬上就解決問題了嗎?
熱度讓洛蓁的臉頰通紅,她輕喘著,不時發出微弱的呢喃:「別走……求求你……」
歐陽濂幾乎是束手無策的坐著,半晌,他咬著牙脫去她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用沾著冷水的濕布擦拭著她發燙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直到洛蓁身上的溫度稍降才停歇。
不過事情似乎沒有過么簡單,只見床上的洛蓁又極不安地動著,嘴裡喃喃說:「娘!我好冷!我好冷!」
「雲兒!」歐陽濂的兩道劍眉幾乎全皺在一塊,眼看她柔弱的嬌軀簡直快縮成一團,他連忙找出所有找得到的被子、外衣,一件件蓋在洛蓁身上,但不論他怎麼樣,就是見她冷得直打哆嗉,貝齒緊緊咬著自己發白的嘴唇,彷彿身在終年積雪不化的雪山山頂似的。
「不成,這樣蓋下去,她不被悶壞也會被壓死。」
他突然想起那時剛離開琉璃谷時,雲兒不也是因著身上的禁制來解而大病一場嗎?那時自己是怎麼做的?對,就這樣吧!雖然她醒過來后可能會不高興,但與其冒著失去她的危險,不如讓她生生自己的氣。
他嘆口氣,然後脫去自己身上的衣服,鑽入被中將她不停發抖的冰冷身軀擁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為心上人取暖,兩具赤裸的身子相接觸,令歐陽濂不禁有些發抖。撫著她那光精細緻的肌膚,腦海里不由得閃過以生兩人恩愛的旖旎畫面,呼吸也跟著急促了起來。
不,鎮定些,你忘了你對她許下的承諾嗎?況且她現在病著,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真這樣做,不是趁人之危嗎?雖然花丁好大功夫說服自己不能衝動,但他還是忍不住香了香她那滑膩的肩頭,吻吻她緊閉的櫻唇,隨後合上眼睛,極力忍受著心上人抱滿懷,卻什麼不能做的折磨。
這麼匆冷忽熱地一夜下來,歐陽說簡直是精疲力竭,當他數不清第幾次鑽入被窩抱著洛蓁時,沉重的眼皮也不爭氣地往下墜。擔心及疲憊,外加連夜趕路、徹夜不眠,即使體力再好精神再佳的人,也要當場躺下。但內心的一股執著,讓歐陽濂直到天色微亮,看見懷中的妻子略有好轉,身子不再忽冷忽熱,也不再囈語時才放心地跟著沉沉睡去。
※※※
迷濛沉睡中的洛蓁以為自己置身在雲端,身體輕飄飄地往上浮、往上飄,浮到雲探不知處,飄到八荒九垓之外。一朵朵的白雲從身邊飄過,從手上溜過,她伸手想去抓,白雲像滑過指尖的流水般一朵也抓不住。忽然,她看見自己的雙腳踩著朵朵白雲,不自主地生前移動,直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際響起:「雲兒,你回去吧!快回去,遲了就來不及!」
洛蓁四處張望,尋找著聲音的來源。突然她發現有個龍眉皓髮、神情莊嚴、身著白衣且手中拄著拐杖的老婆婆站在眼前,臉上帶著一絲微笑。
「您是……」
「傻丫頭,連我都不記得了?」老人家走上前,炯炯有神的眼緊盯著茫然無措的洛蓁。
「您是……您是……」洛蓁皺著眉,怎樣也想不起來這位認識自己的老人家是誰。
「丫頭,你想忘了他的心情,姥姥可以體會,可是怎麼連我都不起忘了呢?虧我還用藏魂大法收留了你那麼多年哪!」
「藏魂大法?」
「是啊!你看我手上拿的是什麼?」
老人家手掌中心射出一道光芒,洛蓁定睛細看.是顆晶瑩剔透,比人手掌還大的水晶球。
「水晶球?」
「對,這是水晶球,你在這裡面待了好多年,這就是那小子的魂魄三番兩次上門來找,卻找不到你的原因所在。」
「那小子?水晶球?」洛蓁腦袋裡彷彿有無數面鼓在敲著般疼了起來,她抱著頭,身子痛苦地轉著,想甩開這令人筋骨幾欲爆裂的疼。突然,疼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胸口的悶、心裡的痛,那種痛是從靈魂深處,從遙遠的識覺所傳來的。迷濛的,她看見一個修長身影跪著,臉上面無表情,雪,不斷穿過他身上落在地上,化為天地間的一片銀白。她知道,自己的痛來自於這個男人,更因他以為頭深沉的痛而滴血,他是誰?為什幺他要跪著?為什麼自己看到他會忍不住想哭呢?
「他在姥姥居住的洞口長跪了七七四十九天,只求能找到你,雖然靈魂不會感受到人世間的冷熱苦痛,但他心中的懊悔、痛苦,卻比外在所加諸的還要深上千倍萬倍,丫頭,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我……我……」淚水像珍珠一顆顆滑下臉龐,她想起來了,她知道這個男人是誰,卻情願自己永遠不曾想起。
「丫頭,他為了找你而放棄無數次的機會,吃盡不少苦頭,而你所下的詛咒讓你們倆百年不聚首,難道還不夠?你還要繼續折磨他嗎?」
「我……我沒有……」
「你和他有宿世姻緣,回去吧!」
「可是……」
「別可是了,好好珍惜這次機會,錯過了,這一次你和他真的就要天上地下永不相見了。姥姥不希望見到這種狀況出現。」
「他……他還會負我嗎?」
「他未曾負過你,你也沒有騙他,只是因為你們太在乎彼此,卻反而傷了對方。丫頭,愛是信任、是包容、是相互尊重,你們深愛對方。卻沒有學習到這點,才會吃了這麼多苦,姥姥不要你們重蹈覆轍,也不想再見你傷心欲絕的樣子,那會讓我心疼的。」
「姥姥!別走,不要走,雲兒還有事問您哪!」
老人家身形直往後退,距離洛蓁越來越遠,雖然這樣她還是可以聽到那慈祥的聲音。
「丫頭,你終於承認你是雲兒了,當年姥姥不忍見你懷著滿腹悲戚,漂泊在天地問地間無以為家,所以用藏魂大法將你收留在水晶球中,讓他找不到你。現在你和他既然都再世為人,重新結成夫妻,丫頭,再給他一次機會,這一百年來,對他的懲罰也夠了!夠了!」
「別走!不要,別走!」
「雲兒,怎麼啦?」
洛蓁猛地睜開眼睛,周圍沒有白雲,也沒有老人家,沒有跪在雪地的男子,更沒有痛徹心扉的絕望。迎接她的,是個溫暖寬闊的胸膛,和滿眼的著急與憂慮。
「哪裡不舒服?還是又發燒了?」他用另一隻手去摸她的額頭。
「我……」洛蓁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眼裡充迷惘不解,姥姥呢?姥姥怎麼走了?這裡又是哪裡?望著眼前俊美、溫柔、對她呵護備至的男子,她不由自主地出手輕撫著他的臉頰,如夢如幻地說:「我做了好長的夢,到了一個從沒去過的地方,看到姥姥,還有你,姥姥告訴我好多好多事,然後她就走了,不論我怎麼喊怎麼叫,姥姥都不理我……」
「雲兒!」歐陽濂錯愕地瞪著洛蓁,她的眼神迷亂沒有焦點,看似在望著他,實則穿過他落在不知名的遠處,她根本沒有醒,她還在作夢。
「淵哥哥,我好怕,怕你會再傷害我,怕我會再一次心碎,我不知道應不應該重新來過,我好怕,好怕……」洛蓁嘴裡胡亂低語著,雙手摟住他反而子將臉埋入他肩窩,「你會傷害我嗎,淵哥哥?」
「雲兒,我愛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傷害你?乖,先別說話,你還病著昵!」歐陽濂擔心地撫著她微微發燙的臉,心裡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她的記憶似乎回來了,但她會原諒自己嗎?尤其在自己那樣傷害她之後,她會原諒他嗎?曾經,他希望她能想起過去的事,畢竟他們有過那麼美好的過去;可是現在,他反而不想了.讓他們重新來過,重新編織一段美麗的記憶,不也很好嗎?
歐陽濂蹙起雙眉,千頭萬緒閃過腦海,心中矛盾極了。究竟該如何才能兩全其美?如何才能撫平她心中的創傷?原來她會那麼怕他,那麼排拒他,是為了不想再受傷害。雲兒,對不起,我愛你.可是卻那樣傷害你,對不起!
低頭瞧著那已然又入睡,有若仙子般的無邪面容.一股信念慢慢在他心中湧現。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委屈,不會再讓你掉一滴淚,即使必須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他默默許諾,默默這樣告訴自已!
※※※
時序漸漸邁入秋末,一個涼爽的午後,翠墨領著名小丫鬟從廚房端著剛煎的葯,準備給洛蓁送去,才剛踏出廚房走沒兩步,大老遠便瞧見歐陽濂斜倚著欄杆,雙手抱胸,含笑等著她們。
「姑爺!」翠墨微微欠身.她知道歐陽濂等在這裡所為的就是洛蓁的病情。
打從那日他兼程自洛陽趕回,徹夜守候照顧她們小姐至今。這位歐陽家的少爺更天天在廚房口等她,為的就是問問洛蓁的病情,以及恢復的狀況。翠墨實在不懂,為什麼他不親自去看小姐呢?明明很關心很在乎她的,卻總要透過第三人來得知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
而小姐更奇怪,知道歐陽濂曾經那樣不眠不休地照顧她,非但沒有一個謝字,反倒總是避著他,連名字都鮮少提起,彷彿和他根本就不是夫妻似的。翠墨看不懂,也不敢問,個中三昧,恐怕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把葯紿我。」歐陽濂伸出手,指著依然冒著煙的葯說。
「姑爺?」翠墨詫異極了,他要親自送葯去?這可是幾天來第一次呢!
「不礙事,我來就好,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沒有我的吩咐都不準進房,知道嗎?」收拾起笑容,歐陽濂交代著。
接過葯后,他臉上不帶一絲笑容舉步便走,那嚴肅的神情,請翠墨為之一凜,大氣都不敢喘地退到旁邊去。
至於這廂的洛蓁則將自己浸泡在浴池中,這是她生病這麼多天來第一次下床,女孩子終歸是女孩子,雖然期間曾用擦潔凈身子,卻仍舊撩不住心中的彆扭,所以在可以下床的第一天,就吩咐燒熱水沐浴。
氤氳的水氣瀰漫在偌大的澡間,凝視著陣陣往上飄的煙霧,洛蓁不禁有些茫然。
她躲著歐陽濂有幾天了?七天?還是十天?打從那日醒來,發現他為自己擦拭身邊退燒,用身子為自己取暖,兩人還相擁而眠后,驚慌與不確定就在心裡糾纏著她知道自己的驚慌並不是來自對歐陽濂所存有的恐懼,而是她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他,她竟然愛上這個當初根本不不想嫁的男人。
她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他的?是圓房那夜他貼心的退讓?還是在梅家看到他那意氣風發、侃侃而談的模樣?亦或是得知他為了自己連夜趕回,徹夜守候照顧的用心?或是因為病中那一場似真似假、懸疑難解的夢?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每當看到他就多不了的心慌意亂,見不到他卻又忍不住滿腔思念,想他的溫柔,想他的熱情,想他寬闊溫暖的胸膛,更想那修長瀟洒的身影以及如旭日東升般耀眼的笑容,這就是愛嗎?為什麼對游彥文表哥就不會這樣?她與游彥文表哥是人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卻從來投有這處感覺、這種渴望!
洛蓁不由得又想起那一場夢,即使記憶已經有幾分模糊,但那晚跪在雪中男子的影像卻仍歷歷在目,那位老婆婆所說的一些話也還清晰地印在腦海:「你和他有宿世姻緣,回去吧!」宿世姻緣!?宿世姻緣……如果這是真的,不就代表著過去他們也曾是一對戀人?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總無法擺脫對他的牽挂,也明白當日他前往洛陽時,心中的不悅從何而來,天老爺,怎麼會這樣呢?
這份認知讓她徹徹底底慌了手腳,也完全失去面對他的勇氣,怕看見他眼中的關懷之情,怕自己會忍不住投入他懷中。所以,當第二天歐濂來看她時,她冷漠以對、不理不睬,怕的就是自己會忍不住泄漏心中的情感。她知道這麼做令他很傷心,也辜負他連夜趕回、徹夜不眠的照顧之情,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水慢慢涼了,她泡得也夠久了,再不出去,只怕自己又要二度受涼。
於是她踏出浴池,披上翠墨事先準備好的白色外衣,低著頭回到房裡。只見桌上如她所預期原已經擺好葯,但桌旁卻坐地盯著她,那外衣雖不是薄如蟬翼,但她那曲線玲瓏的身軀仍是顯得若隱若現,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與視線.而她身上的淡淡幽香更讓他的呼吸禁不住地急促起來,天老爺!他只想來送葯,只想來看看她不好,作夢也沒有想到會遇上這如此活色生香、誘人的一幕。我的出水洛神,我美麗的雲兒!
難怪,難怪唐玄宗見了剛出浴的揚玉環會愛之如狂,從此不肯早朝。
「我替你送葯來。」他啞著嗓子說,身子微微發抖地站了起來,端起葯,細心地吹涼后,走到她面前,「來,把葯喝了!」
洛蓁怔怔地開口,就著碗一口一口地喝。他灼熱得彷彿會燒人的眼神教她不知所措,心底更是無法壓抑的緊張,就這樣,就這樣,她竟然一口氣上來而噎著了。
她咳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歐陽濂見狀連忙上前接著她,輕拍她的背,柔聲說:「好些沒?」
他一手托起她的臉,抹去她臉上因咳嗽而咳出的淚水.心中卻不由自主的憂慮、害怕著,怕會看到她眼裡因記起前世而有的恨意,憂慮她會再度出現的心碎與絕望,所以當第二天被她以冷淡的態度拒絕後,他也就避著她。但是沒有!那對翦翦雙瞳里有的只是迷惘與亮得動人的異樣神采,顯然他是多慮了。
難道她根本就沒有想起來?還是那天晚上只是他的南柯一夢?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洛蓁仰著頭,瞅著他發愣的表情問。
「我……」歐陽濂收回遠揚的思緒,將注意力拉回到懷中這個令他又愛又憐的小妖精身上.當接觸到她朦朧的雙眸時,他迷失了!
「我一直都對你冷冷淡淡,你為什麼還對我這麼好?」彷彿非得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似的,洛蓁再問了一次。
「我說過我愛你,而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這次他全神貫注凝視她回道。
「個男人會愛上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人嗎?」她記起在歐陽家第一次見面時,他就說愛她的那件事,現在她想再確認一次。
「會!當男人第一眼以他尋尋覓覓已久的女人時.就知道他將與這女人共度白首,怎能不愛上她?」
「那你怎麼知道我……」她想問她是不是他尋覓已久的女人,可是歐陽濂低笑著打斷她的問話。
「噓!別說話,先把剩下的葯喝掉。」他一手再度端過碗,先自己飲了一口,然後低下頭將葯汁緩緩送入她口中。「雲兒,別再拒絕我,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發狂了嗎?」他依依不捨地親著她甜蜜的櫻唇,連頭都不想抬起來。
「我…」洛蓁欲言又止。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但女孩子的矜持教她即使知道也只能默默領受。更何況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如此複雜糾葛,對他的感情又像洪水般既兇猛又令人難以招架,然後再回到那嬌艷欲滴的雙唇上,深
「雲兒,你準備好接受我了嗎?」他說過絕不勉強她的話,但在這滿腔愛戀與放縱的情感即將傾泄而出的時刻里,他不知道如果她再次拒絕,自己會怎麼樣?
洛蓁睜著一對明眸瞅著他,微微踮起腳尖,用一記羞澀的輕吻回答了他的問題。歐陽濂低吼一聲,狂放地攫住她因羞赧而閃躲的唇。她願意!她願意將冰清玉潔的身子交給他!她終於不再拒絕他了!
歐陽濂深情的凝望著她,屏住呼吸揭開她身上唯一的一件遮蔽物,當那晶瑩剔透、粉嫩白皙的肌膚呈現在眼前時.他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眼前一片朦朧。「雲兒,你好美,和我記憶中的你一樣美。」
歐陽濂讚歎著,一把抱起洛蓁放在床上,隨手扯下床幔,讓床幔遮去滿室的旖旎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