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

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檣照嬋娟。

陽春三月,日暖風薰,南京城處處柳絲飄垂,繁花吐艷,端的是鳥語花香,風光旖旎。

而風華燈月,金粉蒼萃的秦淮河畔,更是春意香濃,遊人如織,熱鬧非凡。

只見河亭畫樓,朱欄曲檻,紅袖鹽香,笙歌伴宴。

有風流儒雅之士,穿梭於美女如雲,鶯鶯燕燕的香閣酒肆間,追尋倚紅偎翠的溫存快意,亦有人挑擔提籃,手搖串鈴,過街走巷,吆三喝四地兜售商品。

更有人當街品茶對奕,談古論今。

美色,金帛,風雅,人潮烘託了秦淮兩岸的繁華,卻也編織了無數則才子佳人、香艷纏綿的風流軼事。

隨著春暖花開,綠意蔥鬱,許多不甘寂寞,春心蠢動的尋芳客,紛紛湧向了迎翠樓。

他們均把採花獵艷,偷香竊玉的目標,鎖向了美麗絕倫,才情出眾的彭襄妤。

可惜,彭襄妤並非一般庸俗隨便的青樓女子,要見她,除了重金之外,還必須經過才藝考核,凡能與她吟詩對答且心意相適者,方能上媚香閣與她會面,一睹風采。

所以,那些慕名前來的王公貴族,豪門綺儒,荷花闊少,大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真正有緣,有那個艷福能上媚香閣一親芳澤者,實在是寥寥無幾。

但,也有極少數老羞成怒,不願輕易罷休的土豪惡客,趁著酒興,藉機生事,鬧得迎翠樓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對於那些蠻橫無理,不按規矩行事的刁客,胡嬤嬤總是抱著和氣生財,息事寧人的態度,一味地小心應對,軟言哄勸。

孰料,有的人卻是得寸進尺,見胡嬤嬤低聲下氣,他反倒歪理不饒人,變本加厲地演出全本的鐵公雞。

一會是粗話連天,一會兒摔杯擲盤的,弄得迎翠樓內人人坐立不安,爭相走避。

軟的不行,無計可施的胡嬤嬤只好請出保鏢,以武力架走那些咆哮連連的惡客。

但,有的客人身分特殊,來頭不小,她得罪不起,只好千求萬析地拜託彭襄妤破個例,趕緊下樓滅火。

自元宵以後,這種棘手難纏的客人接踵而至,害得胡嬤嬤直嚷嚷,流年不利,趕忙抽冗到廟裡燒香拜拜,一來去去霉運,二來祈求平安,並討了二個靈符,帶了回來,交予彭襄妤佩戴。

誰知道,她一回到迎翠褸,負責跑堂接待的劉禎,劈頭便告訴她一則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

只見劉禎說得口沫橫飛,活靈活現,她則是聽得半信半疑,驚喜參半。

上了媚香閣,她把香囊交予彭襄妤,並接過巧兒遞來的香茗,輕啜了一口,她攢著眉心,面帶狐疑地左思右想,方才以一種大費疑猜的口吻說道:

「襄妤,你說奇不奇怪,前二天,楊朝安這廝才霸氣凌人地跟我大聲吆喝,說你以後再敢拿喬,給他釘子碰,他便要帶人來砸場,沒想到,今天下午,他居然派了家丁帶來厚禮向我們賠不是,還鄭重其事地打了保證書,說他以後再也不敢上迎翠樓,找咱們的麻煩了,你說這事怪不怪,邪不邪門?」

彭襄妤先是一愣,繼而又露出了嫵媚動人的微笑,「嬤嬤,我看八成是你感動了仙佛,他們施法化去了楊朝安的暴戾之氣,是而得以轉危為安,遇難成祥!」

「是嗎?」胡嬤嬤還是一臉疑慮的神態,「我才去這麼一會工夫,這三十六炷香都還沒燒完呢!依我看,這事恐怕另有玄機呢?」

彭襄妤眼波流轉,輕笑了一聲,「嬤嬤,你又何必傷神去想呢?不管是菩薩顯靈,抑或是楊朝安自個兒艮心發現,總之,咱們少了這件麻煩事,便可如釋重負,高枕無憂了,不是嗎?」

「這倒也是。」胡嬤嬤輕吁了一口氣,跟著又忍不住發起了牢騷,「你不知道,這陣子上門的瘟神惡霸,一個比一個凶,一個比一個難纏,害我鎮日提心弔膽,茶飯無味,身上的肉也不知少了幾斤幾兩啰!」

彭襄妤聞言,不由低垂螓首,輕輕逸出了一絲悲嘆,「唉!都是我不知輕重,不識好歹,連累了你。」

胡嬤嬤連忙急聲否認著,「哎喲,襄妤,你這說得是那兒話,你本來就不是那種任人踐踏的浮花浪蕊,若非有不得已的隱衷,我想,你是不會屈身在窯子里賣弄風情的,我胡嬤嬤混這行啊,論年數,已經夠稱得上是祖奶奶了,眼睛是不會看錯人的,所以,我也不敢奢求你做那些低三下四,隨波逐流的事。」

「嬤嬤,你的體諒和知遇之恩,襄妤銘感五內,只是……」彭襄妤幽柔一笑,「我能回報你的,實在有限,也為難你了。」

「好說—好說,」胡嬤嬤倒是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容,「我雖然是個見錢眼開的老鴇,但,也還是有點骨頭和感情義氣的,不該取的錢,我也不敢賺,你寄身在這,諒想也是權變之計,那天時機成熟了,你能脫離苦海,覓得良緣,我啊!一定家嫁女兒一般,高高興興地送你出閣!」

彭襄妤聽得心頭一暖,不覺微紅了眼圈。「嬤嬤,人人俱說風月中人,刻薄寡恩,唯利是圖,可是嬤嬤你卻待我真心實意,如同父母,襄妤慚愧,未能投桃報李,反倒常常給你添麻煩,惹閑愁了。」

「甭這麼說,做這行的,笑罵由人,總有一些鮮為人知的辛酸,接觸的對象又是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要不惹閑氣怎麼可能?」胡嬤嬤叨叨絮絮地說到這,跟著話鋒一轉,滿臉關切地凝注著彭襄妤。「倒是你,可得放聰明點,懂得替自己的未來盤算盤算,不要把大好的青春都蹉跎在這裡了。」

「但不知嬤嬤的意思是……」彭襄妤心頭一凜,不由面帶著三分靦腆,七分訝然地輕聲問道。

「意思是要你睜大眼睛,放下矜持,別太溫吞含蓄了,以致一再錯失良緣,讓煮熟的鴨子給飛了。」胡嬤嬤見彭襄妤輕咬著唇,悶不答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直腸熱肚的嘮叨下去。「襄妤,不是我愛數落你,而是實在忍不住替你干著急啊!說起容貌,論起才華,放眼江南,就沒一個姑娘比得上你的,偏偏,別的姑娘家想都不敢想的如意郎君送上門,你卻視若無睹,不懂得拋灑媚功,把人家緊緊地拴在裙腰上,做你的裙下忠臣,還讓人家有機會琵琶別抱,另締盟約,你喔!」她沒好氣地睨了彭襄妤一眼,「真是傻得令我不知該如何說你才好?」

彭襄妤聽了,只是無限溫婉的笑了笑,「嬤嬤,歡場中的情愛,本如虛幻,人人俱是逢場作戲,襄妤怎敢認真?又怎敢奢求他人真心相待?」

「我知道來這裡的客人,多半是輕浮好色的淫蟲之輩,但,也不乏懂得憐香惜玉,風雅俊秀的紳士名流,像寧陽侯狄雲棲,就是一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金龜婿,偏偏,你不懂得抓牢他,還讓給他給飛了,」胡嬤嬤一臉懊惱的說到這,跟著,喝了一口香茗潤潤喉嚨,又滔滔不絕的繼續敞開話匣,「這倒也罷了,跑了個寧陽侯,還有個英姿颯爽,出手大方,家世不凡的唐傲風,誰曉得,你一樣不當回事,還讓他有機會拐了大明公主,當上了駙馬爺,也當上了全國最有身價的欽命要犯,白白丟了到嘴的肥肉!」

彭襄妤聞言,只是但笑不語,捧茶輕掬,而聽得耳朵發麻的巧兒卻忍不住開口澄清了。

「嬤嬤,你有所不知,這寧陽侯與唐門少主同我們小姐感情雖好,但只限兄妹知己之情。其實,我們小姐早就有意中人了。」

「哦?是那家的名門公子?他來過咱們這裡做客嗎?」胡嬤嬤可好奇了,一臉興味地直追問著,「我見過他嗎?他的人品如何?比得上狄侯爺、唐公子嗎?」

彭襄妤不勝羞惱的紅了雙頰,她不客氣的暗瞪了巧兒一眼,慌忙向胡嬤嬤提出否認,「嬤嬤,你別聽巧兒胡謅,我才沒什麼意中人呢!」

胡嬤嬤老於世故,一見彭襄妤那副乍羞還嗔的嬌羞樣,心中有數。「襄妤啊,你若害臊,不便明說,嬤嬤我也不勉強你,只希望你好好把握,別再磨磨蹭蹭,空度了芳華。」

「不是咱們小姐愛磨磨蹭蹭的,是那個吹簫公子太過溫吞,都已經二年多了,他光會對著小姐的香閣吹簫傳情,什麼也不做,我看,再這麼拖延下去,咱們……」為主子叫屈的巧兒還未及說完,心緒翻騰,有苦難言的彭襄妤,已不勝尷尬地沉聲打斷了她。

「巧兒,你若再胡言亂話,別怪我這個做主子的翻臉無情!」

巧兒見彭襄妤臉色陰沉,只好不情不願地封上嘴巴,忽忽不樂地坐在一旁,當個不勝委屈的悶嘴葫蘆。

胡嬤嬤見氣氛不對,趕忙笑意盎然地打著圓場。

「襄妤,你別跟巧兒生氣,她也是個忠心的丫頭,偶爾犯錯,也是情有可原,不是么?」

彭襄妤牽動嘴角,強擠出一絲苦笑,「嬤嬤言重了,我並非和巧兒生氣,我只是……唉!」她心煩意躁,局促不安地止了口,對於她和吹簫公子那份似有若無,乍隱還現的情絲牽鐃,她實在是有著一份難以釐清,難以言訴的甜蜜與窘澀啊!

胡嬤嬤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肩頭,「你甭苦惱了,我不做個強人所難的饒舌婆啦!姻緣天定,一切老天自有安排,像你這般品貌出眾,冰心慧穎的女孩子,還怕找不到有情有義的如意郎君么?」說著,她自我解嘲地努努嘴,「都怪我沒事瞎操心,弄得你們主僕心緒不佳。」正待起身,準備離去時,一個穿著艷紅色羅衫,花名翠紅的艷妓,莽莽撞撞地跑了進來,大驚小怪地對著胡嬤嬤窮嚷道:

「嬤嬤,不得了,又有怪事發生了。」

「什麼怪事?瞧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胡嬤嬤一臉失笑地斜睨著她。

「你還記得十天前來鬧場的那個湖廣按蔡副使江震岳嗎?還有那個打傷小喜子的杭州闊少陸紹鵬嗎?」

胡嬤嬤頗有餘恨,頗有餘悸地點點頭,「記得,怎麼會不記得?這兩個粗魯不文又盛氣凌人的空心大老倌,見不到襄妤,就大發雷霆之怒,又砸東西,又揍人的,臨走前,還不忘惡言惡形地撂下狠話,要找人拆了我的迎翠樓,害得我驚魂難定,趕忙差人去打點高知府,讓他多關照一點!怎地,他們這兩個爛蹄子又來找麻煩了?」

「不是,他們是來賠罪的,而且,還帶了切結書和二疊白花花的銀票呢!」

胡嬤嬤一臉驚詫地揚高了眉毛,「你是說,他們和楊朝安那廝一樣,都備了厚禮,專程派人來咱們這賠罪?」

「對,而且,他們附上的銀票面額很可觀呢!朱總管嚇了一跳,說什麼都不敢收,而他們派出的家丁卻執意要咱們收下,一伙人在那推推拉拉的,至今仍沒個結論呢!」翠紅表情豐富,嘰嘰咕咕的陳述著。

胡嬤嬤和彭襄妤主僕卻聽得嘖嘖稱奇,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

「怪哉,莫非是有貴人暗中相助?」胡嬤嬤攢眉思索著,「這個人會是雒?是寧陽侯狄雲棲嗎?還是那個下落不明的唐傲風?」她喃喃自語,又跟著搖搖頭,「不對,他二人,一個在北京,一個不知去向,怎麼可能幫得上忙,難道真是菩薩顯靈不成?」

「我看是他們八成是壞事做多了,撞了邪!」翠紅煞有介事的介面道:「據說,他們在咱們這逞兇鬥狠,要玩威風,打道回府之後,個個都像發了癲,得了失心瘋的人一般,一會哭,一會笑,神智不清地鬧了幾天之後,才虛軟無力的回過神,並趕緊差人來我們這賠罪致歉呢!」

胡嬤嬤的表情更加錯愕了,「真的假的?瞧你說得又懸疑又詭異,害我愈聽愈玄,愈聽愈迷糊!」

「你甭費神了,管它是怎麼一回事?反正,於我們有益無害,我們何不落落大方欣然接受呢?」翠紅一臉嬌悄的笑道。

「接受?接受什麼啊!」胡嬤嬤目光犀利地白了她一眼,笑罵道:「你這丫頭就愛錢,見人家捧著白花花的銀票上門,你就心癢難耐了?」

「哎呀!嬤嬤,」翠紅半帶嬌嗔,半帶矯情地挽著胡嬤嬤的胳臂,「不拿白不拿,人家愛擺闊,克大佬,你就甭惺惺作態了嘛,你拿整數,我吃零頭,咱們皆大歡喜,不是挺好的么?」

胡嬤嬤搖搖頭,半真半假地輕擰了她一下,「你啊!財迷心竅,所以,急著拉我下樓,幫你留住財神爺,免得朱總管故作清高,斷了你的財路,讓你夜裡難眠,心如刀割啊!」

翠紅老大不依地獗起了小嘴,「嬤嬤,你取笑我啦!我這是為你掙錢,用心良苦呢!」

胡嬤嬤捲起珠簾,和翠紅且行且語地笑道:

「是啊,是啊!多謝你的用心良苦,要是咱們迎翠樓的姑娘都像你這般精,嬤嬤我還有啥搞頭,不如早點關門大吉!」

「哎呀!嬤嬤,你誤解我了,其實……」翠紅扯著胡嬤嬤的衣袖,又嬌又媚地耍起賴來,很快地,兩人便在你來我往的舌戰中,離開了彭襄妤的綉樓「媚香閣」。

☆ ☆ ☆

胡嬤嬤和翠紅離開之後,巧兒見彭襄妤黛眉輕顰,一副若有所思,惆悵難歡的模樣,她也不敢多言,便托著茶盤,輕手輕腳地捲簾下樓,留下靜謐清寧的雅室,議彭襄妤有獨自咀嚼和凝思的空間。

而彭襄妤滿懷落寞地端坐在琴台前,突然有一種想要操琴狂歌的衝動,於是,她低垂粉頸,深吸了一口氣,調弦撥琴,彈起了《昭君怨》。

幽幽琴聲有如山林深處淌出了一條清溪,彎彎曲曲,汨汨而流。水色清冽,水勢迂迴,透映著千般愁苦思念,萬般凄楚纏綿。

絲絲縷縷的凄切幽怨之情,盡付於撫琴吟唱的律動中。

彈著,唱著,她感傷於自己那飄零的身世,感傷於她和吹簫公子那份妾身未明的情絲糾葛,如泣如訴的幽懷,如慕如怨的情衷,在婉轉哀沉的琴韻中,表露無遺。

一曲彈罷,她已淚眼迷濛,滿心酸楚,整個靈魂都籠罩在一片蕭索凄迷的憂傷中,久久不能平復,不能自己……

驀地,一陣清越而略感凄涼的簫聲,遠遠傳來,音細而清,宛如鶴唳九霄,黃鶯悲嗚。

彭襄妤心頭一震,凝神細聽,知道他吹奏的是李白的長相思所譜成的曲子。

情不自禁地,她淚盈於睫,神情飄忽地跟著簫聲輕輕吟唱著:

「長相思,在長安;路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蕈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

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

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長相思,摧心肝!」

一曲終了,餘音繚繞,彭襄妤卻早聽得凝神縈懷,悲喜交織,柔腸百轉。

她細細咀嚼著曲辭中「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這二句詞的涵意,不覺思潮迭起,芳心如麻。

長相思,摧心肝!對於咫尺天涯,有情還似無情的吹簫郎,患得患失的彭襄妤,深陷於一份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情境中。

☆ ☆ ☆

不知真是菩薩顯靈,抑或是真有那位不知名的貴客暗中相助,總之,迎翠樓又恢復了昔日絲竹紛陳,笙歌裊裊,情影翩翮,賓主盡歡的局面。

胡嬤嬤更是樂得一掃過去幾日的陰霾,鎮日春風滿面,笑語如珠,眼睛都變成了二條線。

少了那些粗魯蠻橫,斯文掃地的惡客,迎翠樓內儘是一片杯光交錯,打情罵俏的聲浪。

自信霉運已過,穢氣殆盡的胡嬤嬤,才喜笑顏開地招呼完一位剛上門的熱客,不料,又碰上了一位素昧平生、稀奇古怪的客倌。

這位體型小巧清瘦,身著淡綠香錦袍的少年書生,一入門,便單刀直人地點名要見花魁彭襄妤,胡嬤嬤沒輒,只好公事公辦,要巧兒拿出彭襄妤事先出好的對子,讓他試試。

那名生得眉清目秀、又帶點慧黠之氣的少年書生接過絹紙,搖頭晃腦了好一會,方才提筆揮毫,從容對答。

巧兒接過絹紙,攤開一看,頓時變了臉色,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在作答的空白處,畫上一隻小鳥,一隻展開翅膀,靈動活潑的麻雀。

她沒好氣的睜大了一雙杏眼,「這位公子,你是存心找碴?還是尋咱們開心的?就算你胸無點墨,目不識丁,答不上對子,也不必這般惡作劇地戲耍人啊!」

少年書生聞言,輕搖摺扇,嘻嘻一笑,「這位姊姊彆氣惱,小生絕無戲弄你們的意思,勞煩你把絹紙交給彭姑娘過目,我想……」他胸有成竹的揚揚眉,「她會見我的!」

巧兒聳聳鼻子,冷笑了一聲,「你甭做春秋大夢了,我們小姐要會的是才高八斗,胸羅萬卷書的俊秀人物,你這點斤兩,想上媚香閣,不啻是野人獻曝,自取其辱!」

少年書生聽了,不但不以為忤,反倒眯起眼,對疾言厲色的巧兒擺出了風流小生的嘴臉。「這位姊姊的嘴真利,你罵人的模樣煞是好看,宛如一朵帶刺的野玫瑰,又悄又潑辣,嘖嘖嘖,直看得小生我心跳加雷,口水直流啊!」說著,還故作饞涎地將手中的摺扇一合,輕浮地撩了巧兒的下巴一下。

巧兒滿懷羞惱地漲紅了臉,她怒不可遏的瞪著貧嘴薄舌,笑容狡黠的少年書生。「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出言不遜,行止不端地吃我豆腐!」

少年書生嘻皮笑臉地再度揮揮摺扇,「姊姊若怕我吃豆腐,就不要再刻意刁難,趕緊拿著絹紙交差,否則……」他一臉精怪地撇撇嘴,「我見不到襄妤姑娘,心中氣惱,只好退而求其次,讓你李代桃僵,陪我溫存旖旎,共度春宵了。」

「你……好無恥!」巧兒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不由咬牙切齒地連連頓足。

少年書生卻是一臉淘氣,樂在其中的神態。

眼見二人僵在那,一個氣得面紅耳赤,杏眼圓睜;一個卻是笑得滿臉促狹,不勝得意,萬般無奈的胡嬤嬤只好出面緩頰,忙打圓場了。

「公子,你初次光臨,敞店蓬蓽生輝,只是,這襄妤姑娘非比尋常的勾欄女子,她有自己的接客規矩,你對不上對子,我們也愛莫能助,還請你大人大量,莫與咱們為難!」

少年書生眨眨眼,老神在在地揚嘴一笑,「嬤嬤不用緊張,小生不是那種死纏活賴的霸王客,你儘管把絹紙交予襄妤姑娘閱覽,要不要見我,由她決定,小生不做二話!」

「我們小姐會見你這無賴才怪!」巧兒怒氣難消地咬牙罵道,一張清麗可人的悄顏綳得死緊。

胡嬤嬤暗暗使了個眼色,「巧兒,你就破例一回,把絹只拿給襄妤看,若是不行,料想這位公子是明理人,不會故意找碴生事的!」

巧兒心不甘情不願地依言行事,臨走前,仍不忘賞了那個笑謔不絕,面帶輕佻的賊書生一記狠辣辣的大白眼!

上了媚香閣,她還不忘鼓著腮幫子,喋喋不休地大告其狀,本以為彭襄妤會和她同仇敵愾,讓那個輕薄可惡又沒啥內涵的臭書生吃上一記閉門羹,誰曉得,彭襄妤看了那張絹紙,先是一愣,隨即雙眼一亮,露出了驚喜莫名的笑容,甚至還迫不及待地吩咐她:

「巧兒,你趕快下去請那位公子上來,」她見巧兒噘著小嘴,一副老大不甘的模樣,不由加重了語氣,「快去,不準對人家無禮!」

「小姐,像這種俗不可耐的跳樑小丑,你見他做啥?只怕是污了你的眼,還是……」巧兒咬著下唇,面帶不豫的提出異議,「讓奴婢替你打發他,省得白惹了一頓閑氣!」

彭襄妤好笑的搖搖頭,「巧兒,你別那麼小鼻子小眼睛的,這個人活潑可愛,是我的好朋友,你儘管請他上來便是,不必多言。」

「這……」巧兒皺著眉尖,一副既迷惑又躊躇的神情。「小姐,你幾時同他交上朋友了?怎麼小的毫無印象?」

彭襄妤秋波微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先請他上來,等會自會明了。」

巧兒沒轍,只好滿頭霧水地下樓,綳著一張晚娘面孔,請那個油腔滑調,笑得怪裡怪氣的臭書生上樓。

孰料,那名弔兒郎當的臭書生一上媚香閣,無視於她的死魚眼,便像個噁心萬狀的色鬼,大剌剌地撲向了彭襄妤。

「襞妤,我朝思暮想的可人兒,二年不見,可想煞我了!」說著,還裝模作樣地嘟起了嘴,賊兮兮地俯向了彭襄妤的臉頰,「來,讓我香一下,解解饞!」

他那放肆無忌的措舉行止,看得巧兒驚詫萬分,又有一價難以吞咽的惱恨!正待上前痛斥一番,好好修理這名色膽包天,輕狂無禮的賊書生之際,彭襄妤已巧笑倩兮地輕靈一閃,煞住對方的攻勢,「箏兒,你還是那麼慧黠頑皮,一點都沒變!」

巧兒愣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地了大了眼眸。「原來,你是曲小姐的貼身丫環箏兒!」

她口中的曲小姐,系指寧陽侯狄雲棲的夫人曲琬蘿。當年,她曾女扮男裝,偕同箏兒,上迎翠褸會晤彭襄妤,演出了一場「巧施良策退姻緣,月中霜里斗嬋娟」的精彩好戲。

幾番誤會,幾度風波,曲琬蘿終於如願嫁給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逍遙公子,也才知曉狄雲棲風流放蕩面貌下的諸多隱衷。(這段事迹詳見拙著《情歸逍遙侯》)。

而箏兒和莫誨亦在狄雲棲夫婦的主持下,順利地在正德五年八月于飛羽堡拜堂成親,定居於蘇州白雲山。

伶牙俐齒的她,在嫁給莫誨之前,曾被其譏為一隻聒噪不休的麻雀,這段插曲,經過箏兒不甘寂寞的大事渲染,早已是人人盡知的一樁趣聞,而麻雀,也堂而皇之的成了箏兒的代名詞。

彭襄妤一見絹紙上呈現了一隻可愛生動的麻雀,靈機一動,自然知道是箏兒這個能言善道、反應機敏的鬼靈精駕到了。

易釵而弁的箏兒,一見彭襄妤道破了她的身分,便一改輕率隨性的態度,擺攏衣抽,一本正經地向巧兒微微一福。

「箏兒孟浪慣了,本性難移,唐突之處,還請巧兒姊姊多加海涵!」

巧兒早已轉嗔為喜,笑意流轉了。「只有箏兒姊姊有這般巧心思來戲弄人,若非咱們小姐領悟得快,沒當你是輕薄孟浪的野男人,否則,我早就拿著掃帚趕人了!」

箏兒吐吐小舌頭,「巧兒姊姊莫惱我,只怪我平時偷懶,雖然有幸和曲小姐習字讀書,但總是混水摸魚,心有旁騖,以致今日上了迎翠樓來丟人現眼,只能畫只麻雀交差了事。」

「幸好,你還有作畫的天分,那隻麻雀畫得頗為生動,否刖,畫成了老鷹,乃至山雞,恐怕你這頑皮成性的丫頭片子,真的會被巧兒掃地出門了!」彭襄妤淺笑盈盈地打趣道。

箏兒的臉微微發熱了,「襄妤姊姊見笑了,箏兒不才,汗顏萬分!」

「好了,你甭跟我客套了,我見了你,歡喜萬分,哪管你會不會吟詩作畫,你都是我的座上佳賓,永遠最歡迎的客人!」彭襄妤熱熱親親地挽著她的手,並笑容可掬地囑咐巧兒準備茶食點心,款待箏兒。

坐定之後,彭襄妤笑意嫣然地遞上了一杯玉芽香茶,「箏兒,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莫誨呢?他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單獨行動呢?」

箏兒輕啜了一口清香四溢的熱茶,不徐不疾的淺笑道:

「我和莫誨到寧陽侯府做客,待了十來天,回程之前,小姐和狄侯爺要我順道來探望你,他們都很想念你,更掛記著你的終身大事呢!」

彭襄好心弦一陣蕩漾,粉臉微微泛紅了,「姻緣自有天定,強求不得,襄妤一切隨緣,實不敢勞煩狄侯爺夫婦費神擔憂!」

「襄妤姊姊,你這麼說可就見外了,莫說狄侯爺是你的義兄,我們小姐是你的義嫂,就連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對你也是懷著一份由衷的敬意和關懷。你為了家國社稷,為了懲奸除惡,不惜屈身青樓,忍辱負重,這等膽識,這等俠情,實令箏兒感佩景仰。而今……」箏兒一臉誠摯的微頓一下,「劉瑾已誅,你大仇得報,實在毋須再待在這,忍受著那些風流色鬼的騷擾糾纏啊!」

彭襄妤低眉斂眼地望著自己的指尖出神,靜默了好一會,她才幽幽然的嘆了一口氣,語音低滄地答道:

「襄妤何嘗願意過著這種屈就自己,迎合他人的日子,只是,我已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天涯之大,何處容身?」她神色凄楚地抿抿嘴角,「留在這裡,雖然閑氣難免,笑罵隨人,但,好歹也是個有用之人,可以收集一些江湖情報,幫助狄侯爺,乃至唐門子弟,繼續匡扶社稷,濟弱扶傾的任務。」

箏兒可擰起她的眉頭了,「襄妤姊姊,你別把所有憂國憂民的重擔都往自己的肩上扛,女人家再怎麼能幹,再怎麼有本事,也終歸要回歸家庭,相夫教子的,你與其憂心那些不著邊際的國家大事,倒不如把心思用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遠比較實際貼切一些!」

箏兒的摯情率言,議彭襄妤聽了更是感傷不已,有著一份複雜的悸痛。「箏兒,謝謝你的關懷,想我已是一名聲名狼藉的青樓艷妓,即便身心清白無瑕,但,風聲已惡,又有哪個仁人君子肯提親說媒?」

「襄妤姊姊,你不必妄自匪薄,不是有個俊美瀟洒的吹簫公子,常常在你的香閨附近徘徊,並不時吹奏纏綿感人的樂曲向你傳情達意嗎?」箏兒輕柔婉約的安慰她,直接切入問題的核心,盼能適時發揮女諸葛,乃至俏紅娘的角色,議彭襄妤和她的吹簫即能早日成就好事,琴瑟和嗚。

提及吹簫郎,彭襄妤的心上上下下糾葛得好厲害,除了一份噎凝無語的愁情苦惱外,更有一份冷熱交織,忸怩難安的窘迫,她輕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自處,該如何招架箏兒那番赤裸裸的詢問時,張羅完茶水點心,便佇立在她身後的巧兒,已忍俊不住地插上一腳,再次扮演忠心護主卻不甚討好的碎嘴子。

「箏兒姊姊,你甭提那個光會吹簫而文風不動的蝸牛公子了,一提,我便有氣,恨不得狠狠地臭罵他一頓!」

「蝸牛公子?」箏兒被巧兒那齜牙咧嘴的表情逗笑了,「敢情,他對你們小姐吹了二年多的簫,卻在那安步當車,遲遲沒有下文?」

「可不是!」巧兒見彭襄妤低垂著二排羽睫,默然無語,索性大著膽子,說個痛快。「都已經二年多了,他也不表明態度,光會偷偷摸摸地躲在外頭吹簫,有事沒事地來撩撥咱們小姐一下,這種曖昧不明的行逕實在是令人可惱,不勝其煩!」

「難怪你會稱他蝸牛公子,這個人確實溫吞得過於離譜了。」箏兒連連搖頭,一副甘拜下風的神色。「不過,這世間男子形類百樣,有人敢愛敢恨,也有人含蓄悶騷,像我家相公莫誨便是後者,當初,若非我厚著臉皮,拉下身段,主動示好,他這個又臭又硬的悶嘴葫蘆,只怕一輩子跟我大眼瞪小眼地在那乾耗著,也不會開口求婚,說句好聽的。」

「那依你看,咱們該如何打破僵局呢?」巧兒滿臉焦切急聲問道,「絕不能叫咱們小姐不顧身分,不顧羞恥,主動去親近那個吹簫公子吧!」

箏兒偷偷掃了沉靜不語,卻又難掩尷尬形色的彭襄妤一眼,「襄妤姊姊,請恕箏兒放肆,在你們面前亂嚼舌根,大言不慚。當初,我家小姐為情所困,箏兒不才,卻也曾經為她推敲琢磨,奉獻心力。」她字斟句酌的頓了頓,跟著又直言不諱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如今,小姐和秋侯爺,唐少爺和承慶公主都已走過風雨,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你和展靖白卻仍處在若離若即、似有還無的階段,箏兒……」她尚未說完,巧兒已面帶訝然的猛一陣搶白:

「展靖白?你是說那個吹簫公子他叫展靖白?」

「是啊!這是狄侯爺親口告欣我的,而且……」箏兒見彭襄妤臉色微凜,陰晴不定,一副強作淡然卻又難掩關切的神色,不由落落大方地說個明白。「他還是狄侯爺的師兄呢!」

「哦?真有這回事,」巧兒聞言,不覺喜出望外,杏眼含嗔地白了箏兒一眼,「你怎不早說呢?他既是狄侯爺的師兄,那──他和咱們小姐的事就好辦多了,直接交由狄侯爺出面處理便行,何勞你在這裡挖空心思,替咱們出主意呢?」

聽得心情翻攪不定,忽睛忽雨,忽喜忽悲的彭襄妤,終於打破沉寂,輕罵了巧兒一聲:

「巧兒,你少說一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巧兒微抿了嘴角一下,沒有作聲,卻暗暗用眼神向箏兒示意,要她繼續未完的話題。

箏兒也不是那種半途收兵息鼓的人,她喝了一口冷卻的香茶,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巧兒,事情恐怕不如你想得那般簡單,這展靖白雖是狄侯爺的師兄,可是,他們師兄弟卻從未謀面,若非東初老人曾向狄侯爺隱略提過展靖白的些許特色,狄侯爺也不敢貿然斷走這個行事神秘的吹簫郎即是他的二師兄。」

巧兒好不容易鬆開的眉尖又開始打結了,「這麼說來,狄侯爺同這個展公子也是生疏得緊,根本無法替咱們小姐穿針引線。」

眼見這兩個丫頭片子,七嘴八舌,愈說愈露骨,處境局促,無所遁形的彭襄妤,只好紅著臉,不勝窘澀地望著她們,急急喊停!「拜託你們,別把話題繞在我和展公子身上打轉,也許,是我們過於一廂情願,會錯了意,人家展公子偶爾吹簫抒懷,並無其他涵意啊!」

巧兒皺皺眉頭,不以為然地輕哼了一聲,還來不及出言反駁,箏兒已先發制人,一臉促狹的調笑道:

「襄妤姊姊,你這話可說得有點言不由衷,聽說,這展公子二年前曾在禹陵山道救了你們是也不是?」她知道別有幽懷的彭襄妤不會乖乖乖合作,是而將目光鎖向了比較藏不住話的巧兒。

果見巧兒又忙不迭地點頭應道:

「確實如此,而且,從那時候開始,他便不定時地在秦淮河畔吹簫傳音,一曲接著一曲,儘是些婉轉纏綿的曲子呢!」

「婉轉纏綿?」彭襄妤杏瞼飛紅的輕斥了一聲,「你又不諳音律,瞎謅些什麼?」

「小姐,巧兒沒吃過豬肉,可也有看過豬走路,更何況……」巧兒振振有辭地提出辯駁,「巧兒跟了你那麼多年,耳濡目染,多少也懂得一點音律之道啊!」

「是啊!不管那位展公子吹得是什麼曲子,總之,自那次后,他在秦淮河畔吹曲子吹上癮了,這總是不爭的事實,若非……」箏兒一臉淘氣的眨眨眼,「別有深意的有心人,這種『巧合』,實難教人自圓其說啊!」

「是啊!是啊!」巧兒隨聲附合,別有默契地和箏兒一搭一唱。「換作一般人,哪來的這等閑工夫吶!」

跟著,箏兒又轉轉眼眸,無視於彭襄妤臉上那份欲語還休的嫣紅和窘態,自顧自地下了一個斬釘截鐵的定論:

「所以,我敢肯定,他對襄妤姊姊亦是思惹情牽,別具心意。」

彭襄妤心頭小鹿猛然一跳,臉上的紅暈直漫上耳根。

「箏兒姊姊,你憑什麼這般篤定,下此斷言呢?」巧兒將信且疑地追問道。

箏兒神情嬌俏地抿嘴一笑,「別的事,我箏兒或許不行,但這兒女情事,我可有一番與眾不同的心得。撇開我和莫誨、狄侯爺和我家小姐的例子不說,光就唐傲風和承慶公主的事來講,我就比別人多了一雙慧眼,早早便看穿了唐傲風裝瘋賣傻下的柔情,當初,我調侃他,他還矯揉造作,死不認帳,差點跟我翻臉呢,結果……」她頗為得意的輕笑了一聲,「天空沒有下紅雪,他這個刁鑽冥頑的遊俠兒,卻為了心愛的承慶公主,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搶親搶到了大內皇宮,成了唐門歷代最出名、最帶種,又最有身價的孝子賢孫!」

提起為愛遠走天涯,音訊杳然的唐傲風,彭襄妤的心情就比較舒坦自然多了,她若有所感的輕嘆道:

「全天下,也只有唐二哥敢把巧扮男裝的承慶公主當廝僮戲耍,一旦愛上了她,偏又愛得轟轟烈烈,風雲變色,甘願為她冒大不韙,得罪朝廷,從此退出江湖,浪跡天涯!」

「拜他所賜,這唐門的男女老少,差點琅珰下獄,滿門抄斬,成為皇帝老兒震怒下的炮灰。」箏兒興緻勃勃的添油加醋,「若非,狄侯爺頂著,說好說歹地軟化了萬歲爺的一腔怒火,只怕唐門就此被他害得煙硝火滅,成為歷史名詞了。」

彭襄妤輕啟朱唇,綻出了嫵媚生姿的微笑。「老實說,我也不敢相信唐二哥恁地大膽,居然敢上大內皇宮搶親,這等膽識,只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呢!」

「可不是。」箏兒眉眼含笑地連連點頭,「據說,他上皇宮搶親的故事,已經成為舉國上下最燙手、最為人稱道的熱門話題,這茶肆酒樓的說書人,天天都把這件事掛在嘴上,當成演說逗樂的重頭戲,連窮鄉僻壤的村姑、老嫗,都知道唐門出了這麼一個色膽包天的駙馬爺呢!」

「看來,唐少爺這一鬧,可成為家喻戶曉的大名人了。」巧兒笑意吟吟地介面道。

「他何止有名,為了捉拿他,朝廷廣貼圖像,四處懸賞,他的模樣只怕是燒成了灰,還是有人能正確無誤地指認得出來。」箏兒誇張的努努小嘴,「這等『風光』,這種『名氣』,只怕大出唐老爺子的意料之外,想當初,他抱孫心切,不惜和兒子耍詐,斗心計,兒子不娶親便罷,一娶便娶上了嬌貴無儔的大明公主,還差點害得唐門抄家滅族,吃不完兜著走!」箏兒意味深長的停頓了一下,「可見,感情這事有多奧妙,再冷再酷的人,一旦情迷心竅,百鍊精鋼也能化為繞指柔呢!」

彭襄妤心湖又是一陣浪花翻騰,但,她卻故作鎖定,對箏兒強擠出了一絲若無其事的微笑。

「轉眼,唐二哥和承慶公主已音訊杳然了三個多月,不知狄侯爺可有他的消息?」

箏兒搖搖頭,「我想,他捅了這麼大的樓子,短期之內,他也不敢有所蠢動,貿然和我們傳達音訊的。」她見彭襄妤滄惘無語,一副牽腸掛肚的神態,不由笑語如珠地勸哄道:

「襄妤姊姊,你別替他們窮操心了,人家現在儷影成雙,不知道在哪個神仙島上逍遙快活,你呀!還是多費神替自己的終身幸福琢磨琢磨!」她心靈性巧,輕輕鬆鬆地又把話題繞回了原點上,弄得彭襄妤好生難堪,一顆心又開始懸岩在半空中,有著滿腹難言的糾葛和羞赧。

「襄妤姊姊,你別怪我饒舌多事,而是箏兒此次前來,承了太多人的請託,尤其是咱們小姐,對你的歸屬更是關心之極,她知道我鬼頭鬼腦,點子多多,所以,特別叮嚀我,必要時充當你的智囊團,替你盤算打點,幫上一忙。」箏兒察顏觀色,深知彭襄妤躊躇難堪的立場和微妙矛盾的心思情懷,故而一改笑語活潑的神色,言詞懇切的侃侃說道,期能掃卻彭襄妤的窘局和顧忌,接受她這番唐突卻真摯不過的好意。

她見彭襄妤仍低垂著眼瞼,默然無語,並未因此打了退堂鼓,反倒不嫌麻煩,苦心婆心的繼續扮演女諸葛的角色。

「襄妤姊姊,你別怪箏兒薄嘴輕言,一再咬著這個話題不放,惹你心煩。而是有些話,實在是不吐不快。想你亦非是一般弱不禁風,拘禮困俗的官家千金,談起感情自不必覺得汗顏羞赧,故作姿態,你美麗絕倫,文武雙全,才情過人,有淑女的雅範,亦有俠女的豪情,像你這種舉世無雙的奇女子,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紅顏知己,還怕找不到託付終身的如意郎君么?」她舌燥蓮花的頓了頓,又一鼓作氣的說下去。

「所謂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展公子再怎麼蝸牛,可也爬到了秦淮河畔向你吹簫傳音,暗吐心聲了,你們兩人分明是郎有情、妹有義,差就差在臉皮薄了點,沒有勇氣打開天窗說亮話,否則,按照正常的速度,你們只怕還搶在唐傲風跟前成親呢!」

箏兒的話,字字句句都敲擊著彭襄妤的心坎,攪得她無處藏羞,心亂如麻,只能悠然存思地保持著一貫的沉默,不便開口,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巧兒卻不同了,對於彭襄妤的歸宿,焦心苦慮的她,可是比任何人都急。「那,你有什麼好點子,可以打破僵局呢?」

箏兒眨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語帶玄機地笑道:

「這要看你有沒有膽子向我看齊啰?!」

巧兒卻是聽得一臉迷糊,「箏兒姊姊,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要你學我一樣,做個忠心為主,兩肋插刀,羞恥全拋的丫頭。」箏兒慢條斯理的笑道。

「羞恥全拋?」巧兒既驚且疑地揚高了秀眉,「箏兒姊姊,請恕我愚鈍,還是沒弄清你的意思。」

箏兒清清喉嚨,端出一副倚老賣老的神態。「我問你,巧兒姊姊,若是那個吹簫郎展靖白和我們莫誨一般,臉皮單薄,不敢進窯子來找你們小姐,你們小姐會一改常態,主動走出去見展公子嗎?」

「不會。」巧兒答得乾淨俐落。

箏兒頭頭點,「那若是他們二個人都固執已見,一個不肯出去,一個不肯進來,光在那吹簫撫琴,互猜心事,只怕,兩個人頭髮白了,背都弓了,還在那磨磨蹭蹭地打混仗呢!」她有條不紊地分析著。

巧兒心頭一驚,更是滿臉焦切地抓著箏兒的衣袖,討起救兵了。「箏兒姊姊,咱們不能讓他們這樣乾耗下去啊!你說,這事該怎麼做,我全聽你的。」

如坐針氈的彭襄妤卻在此時霍然起身,一臉淡然地再度打破沉寂,「茶水涼了,我去廚房燒水,你們儘管聊,不必理會我。」說罷,她迅速移步,卷著珠簾離去,把所有的是非紛擾全留給了欲罷不能的箏兒和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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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簫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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