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兩個月後?台北
皖羚正在廚房準備簡單的宵夜,她的室友吳意琴開門走了進來。
「你回來了?今天又加班啊?是不是快逼近截稿日期了?我煮了兩人份的什錦麵,一起吃吧!」
意琴把一封信硬塞到皖羚手上,盯著她。「你明知信箱里有信,為何不肯拿?」
皖羚假裝在注意爐火,不願直視意琴。沒錯,她要搭電梯上樓前,的確曾瞥到信箱里有東西,但,她不想拿。
不想面對。
「又是褚凱傑寫來的。」吳意琴認真地看著她。「皖羚,我不知道你跟他到底有什麼誤會,但你總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吧?兩個月前,你突然一臉蒼白地連夜北上,跑來找我,要求繼續當我的室友。你想搬回來住當然沒問題,但我真的覺得很不對勁,你回台東那一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跟這個叫做褚凱傑的男人有關,對不對?」
「不要問了……」皖羚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不,今天我一定要弄清楚!」意琴把爐火關掉,強迫皖羚面對她,嚴肅地道:「這兩個月來,你一直推說心情不佳,要等情緒平復后再向我解釋一切。但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你還是什麼都不肯講,我卻不斷收到你母親由台東轉寄來的信件,每一封都是楮凱傑遠從巴黎寄來的,他天天寫信給你,你們兩人--」
皖羚臉色蒼白,無助地閉上眼睛。「意琴,求求你不要再問了……
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何還要寫信來?他不是把她當成一個大麻煩,很害怕被她纏上嗎?他回到巴黎后,不是應該繼續周旋在富商名流之間,享受他的榮華富貴,無暇理會她這等平凡的女孩嗎?不懂,她真的不懂……
「皖羚,你不能再逃避了!」吳意琴把她抓入房間里,打開抽屜,裡頭滿滿的都是褚凱傑寄來的信。「如果這個男人真的不在乎你,他不會隔著千山萬水還一再寄信來。皖羚,你必須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褚凱傑一個機會,你要跟他好好地談談。」
「還有什麼好談的?」皖羚無力地倒在床上,低聲道:「反正,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在巴黎,他有燦爛輝煌的錦繡前程;而我,只不過是他度假時的一個小點心、一個小樂子,現在遊戲結束了,一切也都結束了。既然他一開始就不打算讓我知道他真正的身分,那麼,這也就意味著他並不想在結束假期后,繼續和我有任何牽扯。我……哈,我這人至少還有自知之明,不會厚顏無恥地纏住他……」
她簡短地把褚凱傑由巴黎到台東度假的事解釋一逼,但同一時間,蒙妮卡所說過的那些話,再度無情地戳碎她的心……
……當女孩知道褚居然是YSL的首席設計師之後,她就露出了貪婪的本性。她死命地纏住褚,不但硬追到巴黎,甚至日夜跟蹤他,還亂放話給新聞媒體,說褚已經跟她求婚了。那一陣子,褚真是被她整到快精神崩潰了。所以,後來不管他去哪裡度假,都絕口不提自己的身分。那種死纏爛打的女人啊,真是碰過一次就夠嘍!
……我是褚的經紀人,之所以會由巴黎趕來台灣,是因為我接列他的長途電話--褚向我求救了。他說在這裡,好像又有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拚命纏上他,他很怕屆時會脫不了身,所以要我趕緊過來幫忙……
事情已經經過兩個月了,皖羚原本以為心底的痛楚會慢慢地淡去。但,每當憶起跟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憶起蒙妮卡所說的那些話,還是會有一把無情的利刃狠狠地剌穿她整個人。
在她對愛情最絕望、對自己最灰心的時刻,她遇到了褚凱傑,他光芒萬丈、他邪魅危險、他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他以狂猛的氣焰掠奪她的心,她甚至深深沉溺在他的臂彎中,甜蜜地幻想兩人的未來。
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只是褚凱傑眼中的「麻煩」,一個不識相、不自量力的笨女人!他的世界是繁華絢麗的,他拒絕被她這種庸俗的女人纏上,他厭倦她就如厭倦那個日本女人一樣。
他只想讓經紀人「解決」她,解決她陶皖羚這個大麻煩!
她的心已碎裂到自己都不忍卒睹的地步,她的靈魂似乎已飄得很遠很遠。她不在乎身邊又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想看他幾乎天天寄來的信。
如果他只是想戲弄她,那麼,還寄信來做什麼?是嫌她陶皖羚的笑話鬧得還不夠大嗎?還是,她真的太好欺負了,所以戲弄她成了他工作之餘最大的樂趣?
皖羚不願意把自己想得這麼糟糕,但,短短的時間之內,她在愛情路上狠狠地摔了兩大跤,也完全摔掉了自尊,她……還能怎麼想?
聽完她的解釋后,吳意琴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他是YSL的首席設計師啊!我在雜誌社當服裝編輯,當然知道目前主掌YSL設計走向的設計師是華裔出身,而且年紀輕輕就展露傲人才華,領導全球時街。但我萬萬沒想到,那人竟然就是褚凱傑!可是,皖羚,就算他一開始並沒有對你說明他的身分,那又怎麼樣呢?我覺得……嗯……也許他有什麼難言之隱也說不定啊,你不能因為這一點就全盤否定掉他呀!」
她總覺得整件事情好像有哪裡怪怪的?雖然她沒見過褚凱傑本人,但她相信他絕不是那種玩玩之後就閃人的混帳,因為一個心靈污穢的人,絕對不可能設計出那麼感人的作品!
皖羚疲憊地嘆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過……算了,反正現在-切都輿我無關,完全無關了……」她整個人已被傷到只剩下一具空殼了,要她如何再相信褚凱傑?一個只剩軀殼的遊魂,該如何再度信任愛情?
「皖羚!」吳意琴好著急。「你不能這樣,這一封封信都寫滿了褚凱傑對你的真情,我不相信你一點兒都不感動。更何況……」她精確地指出另一個重點。「你肚子里的孩子怎麼辦?」
皖羚已經懷孕快兩個月了,這件事吳意琴也知道。
皖羚一愣,隨即神情淡然地摸摸小腹。「這是我的孩子,我會生下他,好好地愛他、養他,與褚凱傑無關。」
「皖羚……」
「我說過,這是我一個人的孩子!」她語氣更堅定地強調。「我一定會生下他,好好地把他撫養長大,給他最多最多的愛、給他我所有的一切!但是--」
「但是,跟褚凱傑無關,對不對?」吳意琴火冒三丈地替她說完。「皖羚,你不能這麼偏激、這麼自私!你恨褚凱傑是你個人的事,與這孩子何干?孩子有權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楮凱傑也有權知道自己要當爸爸了!」
「當爸爸?」皖羚冷笑,笑容絕望又凄楚。「我想,褚凱傑應該不會樂意聽到這個消息吧!」畢竟,是他要蒙妮卡來台灣解決掉她這個「麻煩」的,他既然認為她陶皖羚是個大麻煩了,她又怎敢奢望他會欣喜地迎接她腹中的寶寶?
不,她不想再受辱了!她必須堅強、必須好好地捍衛即將出生的孩子!
「皖羚,你真的太偏激了--」
「好了。」皖羚搖頭。「意琴,我知道你真的很關心我。但,很抱歉,此刻的我完全不想再提到有關褚凱傑的任何事。至於這個孩子的身世……等到我將他生下來之後,再仔細想想吧!目前的我,只想好好地靜一靜。」
「好吧。」意琴無奈地拍拍皖羚的手。雖然她很焦急,但感情的事,旁人一再干涉反而會變成騷擾。「對了,我大嫂的店你照顧得怎麼樣?會下會太累?」
「不會。」皖羚微笑。「我非常喜歡這個工作。你大嫂的眼光很好,店裡的商品全部都是由歐洲進口的,每-盞燈都很神秘獨特,像是古老的藝術品般,每天去店裡上班,都讓我宛如置身於燈具博物館中,很有趣!』
意琴真的很夠意思,兩個月前,她突然北上后,意琴不但馬上安頓好她的居住問題,而且還幫她找到一份工作--意琴的大嫂尤碧卿要帶兒子到英國求學,她會先在那裡待兩個月後再回台北,這段時間,她所經營的復古燈飾店需要一名門市人員。
意琴馬上向她大嫂推薦她,她直接跟尤碧卿碰面后,碧卿姊非常滿意她的藝術眼光和專業背景,所以很放心地把店交給她后,就帶著兒子出國了。
意琴一臉興奮地說:「我大嫂對你非常滿意呢!她說在英國這兩個月的時間,她透過網路通訊,得知店裡的生意不但沒有因為老闆娘出國而受影響,業績反而還上升了,訂單絡繹不絕,這證明你真的非常認真地在替她經營呢!她說等她回國后,也不准你跑掉。她打算在天母多開一家分店,屆時就交給你打理了。」
皖羚微笑。「我真的很感謝碧卿姊敢那麼大膽地錄用我,畢竟,我學的雖然是藝術設計,不過之前並沒有從事過有關燈飾銷售方面的工作,只能說……我的運氣真的很好吧!能夠遇到喜歡的事物,每天去上班都覺得很快樂,因為可以接觸到很多的藝術品。」
「只要你不會覺得累就好。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吃完宵夜后早點睡吧,後天晚上要去醫院做產檢對不對?我陪你去。」
「不用了,婦產科就在附近,我散步過去很安全的。你也去睡吧,晚安!」
「晚安!」
意琴回房后,皖羚獃獃地望著墨黑的窗外。原本想吃個宵夜的,但此刻的她卻胃口全失。
這兩個月來,她拚命地工作,想以忙碌來麻痹自己的感覺。她以為自己總會淡忘那個人的名字、那個人的身影、那個人的一切一切。
但,每當夜深人靜時,褚凱傑的身影總是強悍地侵入她的大腦、她的心。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情話、他每一個燦爛飛揚的眼神,都疊滿她的心房。
思念是一條狡猾的蛇,牢串地盤踞在她體內,她無力抗拒,無力驅趕,只能任它啃蝕自己的心。
她真的不知還能怎麼做?心底有一個聲音悄悄地告訴自己:給他一個機會吧!也許,他不是她所想的那樣,他並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大麻煩……
但,他為什麼始終不肯向她說出他的身分、他的職業?皖羚清清楚楚地記得,兩人歡愛過後的那天中午,當他說到自己的職業時,眼底那抹濃濃的猶豫……
那一份猶豫,割傷了她的心。他就這麼不信任她嗎?在他的眼底,她陶皖羚是個愛慕虛榮、見錢眼開的女孩嗎?雖然跟她情話綿綿、徹夜激情,可是,他還是打從心底地提防她、不信任她!
她可以忍受所有的痛苦,也可以忘記蒙妮卡那輕視的眼神。但她始終無法釋懷,他居然是因為不信任她,所以才不願對她說出自己的身分!
算了……
放棄那碗早巳冷掉的面,皖羚改倒了一杯牛奶。就算她沒胃口,還是得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多補充一些營養。她愛寶寶,從知道孕有這個小生命的第一刻開始,她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了這個孩子!
她不想分析這份愛是純粹出自於母性,還是……因為賦予寶寶生命的男人?她不願再問自己太多問題。
慢慢飲下杯中的液體。牛奶很新鮮,但,為何觸及舌端的味道卻如此苦澀,像是刀片般,教人難以下咽呢?
半個月後
深夜的台北又下起雨,皖羚獨自在房間里,動也不動地看著被意琴拆放在床上的一張機票和一封信。
自從昨天收到這封信后,她的一顆心就像是被丟入翻騰的大海中,浮浮沉沈的,再也無法偽裝平靜了。
除了機票外,褚凱傑還寄來了一張貴賓邀請卡--YSL2004年新春發表會的貴賓證。信封里還有五星級飯店的住宿券,以及他在巴黎的電話。
他持續寄信已經有兩個半月了,皖羚仍舊鐵了心地不理他,沒有回過他半封信。但她萬萬想不到,這一回褚凱傑居然會把發表會的邀請卡寄給她!
他……希望她到巴黎觀賞他的發表會嗎?為什麼?
巨大的迷霧籠罩著她的心緒。她真的不懂褚凱傑這個男人,不懂他在想什麼?當初他不是害怕她這個「麻煩」,所以才不肯對她吐露真實的身分,甚至要經紀人出面逼走她的嗎?
他所做的一切,為的就是能在日後跟她徹底劃清界線,她陶皖羚,只不過是他度假時的一個小樂子、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罷了,他根本不在乎她,不是嗎?
可是,如果他當真不在意她,為何回巴黎后還天天寄信來?甚至還要她以貴賓的身分出席新春發表會?這麼大費周章地,就只是為了戲弄她嗎?
他到底想怎樣?他……真的想見到她嗎?
迷濛的淚霧悄悄浮起,皖羚幽幽地閉上眼。她無法對自己說謊,儘管口口聲聲地說她再也不想見到褚凱傑、她恨他的絕情,但心湖深處,她仍偷偷地想著他。每當午夜夢回時,她總會放任自己的思緒,躺在床上,一幕幕地回想著他與她在台東的點點滴滴……
由一開始的劍拔弩張、千戈相向;到他那似笑非笑又魅惑不已的眼神;他為她修剪長發時,兩人之間那一觸即發的火熱情愫;以及那一個歡愛過後的中午,當她由睡夢中醒來時,他眼底溢滿的愛戀與纏綣……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那麼深情的眼神!
無助地把臉埋入枕中,唉,不懂不懂……她真的不懂褚凱傑在想些什麼?如果他真的害怕對她負責,他厭倦她一如厭倦那個日本女人,那又何必拚命寄信給她,甚至邀請她到巴黎當發表會的貴賓呢?
巴黎……
她該去嗎?
呆望著機票,薄薄的紙張似有千斤重,盛滿她的疑惑與不安。
但,它卻又像是-張航向幸福的通行證,可以解開她的重重謎團。
唉,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
叩叩!吳意琴敲門進來,笑咪咪地道:「咦?你怎麼還沒開始收拾行李?巴黎現在很冷,你可得多帶點冬衣,千萬別凍著了。對了,明天你好像要去產檢吧?記得問醫生你現在可不可以搭飛機喔!不過據我所知,除非孕婦的體質虛弱,不然,懷孕初期只要多注意安全,搭飛機並不是多大的問題,我大嫂也是這麼說--」
「意琴!」皖羚截斷她的話,一臉苦惱。「別說了,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去巴黎。」
「為什麼不去?」吳意琴坐在床邊,看著她,正色道:「皖羚,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與其留在台灣胡思亂想,天天被褚凱傑的來信弄得失魂落魄的,還不如親自到巴黎去弄清一切。而且,是他邀請你去參加他的新春發表會的。笨皖羚!你還不明白嗎?如果褚凱傑不喜歡你,怎麼會為你做這麼多,甚至邀請你到巴黎去呢?」
「……」皖羚怔仲了會兒。「我知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
「沒有但是!」吳意琴很果斷地道:「小姐,你現在是孕婦耶!整天胡思亂想的,對胎兒不好。我可是寶寶的乾媽喔,才不要看你生出一個古里古怪的小麻煩來!而且,我大嫂已經回台灣了,她也很贊成你到巴黎,還要你順便幫她採購一些新貨寄回來呢!」
尤碧卿回國后,看到店裡的業績蒸蒸日上,非常開心。由意琴口中得知皖羚的心事後,她也很支持皖羚到巴黎去。她很喜歡皖羚這個勤奮的女孩,所以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至於意琴,說來很巧,因為她在時尚雜誌社的表現傑出,頗得主編賞識,所以特地派她到巴黎出差,採訪這一季YSL的新裝發表會,因此她剛好可以跟皖羚結伴同行。
「好開心喔!真沒想到我可以到巴黎去耶!我真是太幸運了!」意琴眉開眼笑的。「喔~~我馬上就可以親自造訪聞名全球的浪漫之都,可以登上巴黎鐵塔欣賞花都夜景了!對啦,我還聽說在巴黎的LV總店買皮件,大約只要台灣定價的七折或八折喔!還有啊,同事說巴黎的櫻桃是一級棒的好吃!喔~~到巴黎后,我一定要天天狂吃鵝肝醬、松露、櫻桃,還要狂喝葡萄酒,每天吃一條法國長麵包,過著最最『巴黎』的日子……」
她興奮地計劃著,而一旁的皖羚卻始終沉默以對,眼底的重重猶豫,濃得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