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瑪莉KTV是坐落於士林夜市一隅，佔地一百多坪的三層樓建築，也是大股東小吳名下的產業之一，排除那些酒店、夜總會之不良營業場所，這裡該是最正派營運的了，這也是小吳選擇在此地替林雨若辦慶生會的原因。

「嗨！雨若，生日快樂！」當她一腳跨進瑪莉KTV時，江迪熱切且大方的主動招呼著，當他的目光移向她身後的那個人時，心中不由得楞了下，「萱萱，妳也來啦！」

「怎麼，不歡迎？」王萱萱笑著挑釁問道。她當然知道江迪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故意逗逗他罷了。

「怎麼會呢？高興都來不及了，妳可千萬別亂說，小心雨若小姐動怒，反而請我出去！」江迪嘻皮笑臉，任誰也對他莫可奈何。

「有吃有喝的，當然要跟啦！」王岳冷冷的聲音突兀的響起，令其它三人感到尷尬不已，幸而他連忙接道：「開玩笑的，萱萱，妳不會介意吧？」

「才懶得理你！」王萱萱雖說一肚子氣，但仍得保持容人的雅量，免得讓江迪看笑話。

「雨若，生日快樂！」這次開口的是王岳。出院以後，他難得認真的看著她，順手遞了張紙給她，「這送給妳，希望妳用得上。」

林雨若接下他手中的生日禮物，定睛一看，是價值一千元的禮券，這項禮物對她而言是再實用不過的了！只是，一想到王岳可能沒花半點心思替她挑選禮物，心中就不由得感到些許失落。

她揚起頭凝視著他。至少，他還會記得送她禮物……也許她是應該滿足的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她的至友萱萱都未曾想過送她一份禮，王岳的這番心意，她不該因為自己對他過多的期許而予以抹殺。

這麼一想，心情倒也紆解許多，將失落化為喜悅。她輕輕的吐出一句謝謝，除此，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王岳則一徑的盯著她瞧，似有恍若隔世的疏離，又有咫尺茫然。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專註，生怕一眨眼，她就會像風一般消失在他的眼前似的。

他的眼神熾熱，似有萬語千言要傾吐……但，他只是這般深情凝視著，似是傳達某些不知名的訊息。她的心慌了！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忽冷忽熱，彷佛對待一個寵物般，喜歡時抱起來親親，不喜歡時扔它在角落不理！她林雨若可不是躲在角落等候主人垂愛的小貓小狗，任他高興時她就熱情相迎，不高興時則縮回角落裡哭泣。

她黯然的垂下眼眸，不再迎視他善變的款款深情。

這份短暫的沉默，明顯得讓江迪及站在一旁的王萱萱坐立難安，空氣中充斥著一股燥熱，令人難耐。

「好了，既然全員到齊，我們就快上去吧！還有一大堆人在等著我們，走吧走吧！」江迪站出來圓場，一邊拉著王岳往樓上的包廂走去，一邊仍不忘數落他幾句，「你是怎麼回事？不是怕人家對你好，現在又一徑的盯著人家瞧，你是嫌局面還不夠亂是不是？」

「少啰唆！」王岳懊惱的爬爬頭髮。「我又沒做什麼，只是……你不覺得她今天特別美，美得令人捨不得放棄。」他話愈說愈小聲，彷佛只是想說給自己聽。

江迪聽了深感不以為然，劈頭便說：「雨若是很美，她一直都是！沒有人叫你放棄她，不是嗎？是你自己心裡作祟，不敢接受這份感情，別人早在一旁樂觀其成，反而是你們兩人仍在死胡同裡面鑽。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

此時的他早已是義憤填膺，一臉嚴肅。面對的雖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還是忍不住替雨若抱不平，這般纖柔女子不該承受這份苦的。

「你知不知道雨若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在她上次替我翻譯的原文書里發現一封信，是她寫給那男人的，雖然他們暫時分開，但她是愛他的！你說我能怎麼辦？

「她一再對我好，我能完全不為所動嗎？但如果我對她付出真情后，她毅然回到她心上人的懷抱，到時候……我怎麼辦？」王岳深深的吁了口氣，頓時滿腔的抑鬱被理智所取代。「何況，你不會不知道我們並不合適吧？分手的滋味我已經嘗過了，沒有必要再重新品嘗一回，不是嗎？」

一抹憂鬱悄悄的掩上他的眼，此時此刻，他的無助與脆弱鮮明的呈現在他的臉上，連江迪見了也不禁動容。

人世間的痴情男女，免不了因為真情的付出而受創傷。驕傲出色如小岳也是免不了這番重挫，之前那位女友帶給他的傷害，已經夠他受用一輩子，他不該再誤入另一個紅顏陷阱，讓意志力與耐力考驗自己！

雨若的剛烈、固執絲毫不比小岳遜色，這兩個人湊在一塊，只怕是硬碰硬，玉石俱焚，偏偏兩人的條件相當，無論氣質、辯才、外貌、學識都勢均力敵，因此，強烈的吸引住彼此的目光，牽動著彼此曾經受創的心！

這種震撼力，從兩人見面那一刻起就不斷的湧現，直到目前僵持不下的局面。

他們的相遇是喜是憂呢？睿智如他江迪，也無法下定論。

當偌大的屏幕上出現「愛你一萬年」這首歌時，一直坐在離林雨若最遠的王岳，終於執起麥克風唱出了今天的第一首歌。

他的歌喉並不好，但他唱的每一字每一句卻流露著深情無限，那種飽含滄桑、無奈的低調，一再撞擊著林雨若早已心灰意冷的心。

王岳……還是愛著那個女孩的，不是嗎？這項認知讓她不得不從萬里迷霧中理出一條路子來。如果迷失在一個愛自己的男人的愛中倒也值得；但，如果迷失在一個仍愛著別人的男人的愛中那就十分枉然了。

痴情並不等於愚蠢。

熱烈的掌聲響起，此時江迪突然站了起來，抱歉的對在場的人說：「對不起，各位！我要帶小岳到醫院換藥，必須先走。」說完也不待眾人表示意見，就和王岳要走了出去。

「等吃完蛋糕再走吧！」楊麒突然開口阻止他們的離去。「今天是雨若生日，總該等到她切完蛋糕再走吧！」

他的口吻不像是在「徵詢」他們的意見，而是要他們「務必」配合的意思。眾人雖訝然於他的表態，倒是都默不作聲。

「不用了！我們已經和醫生約好時間。」江迪佯裝看錶，接著道：「我們沒想到會拖那麼晚的，時間快來不及了。」他一副神色匆匆的著急模樣，看在林雨若及楊麒的眼裡卻顯得十分作假。

別人也許看不出來，但，要瞞住他們的雙眼可不是如此輕易的事。

一直十分喜歡雨若的阿保，此時也一反過去沉默旁觀的立場，略帶不平的開口道：「差這幾分鐘？你們真的太不夠意思了！來都來了……」

從方才一直冷眼旁觀這一切的林雨若，終究是忍不住的說：「好了，他們有事就讓他們先走吧！王岳才剛出院，身體重要，你們替我過生日也是一樣的。」

她溫柔的勸阻著旁人對王岳、江迪欲離去的干涉，儘管她明知道這是個謊言，她也不想去揭穿。留不住他們的心，又何必留住他們的人呢！

當江迪代王岳開口說要離去的同時，她的心早被撕成碎片，她期待這麼久的聚會，他竟在短短四十分鐘后告訴她，他要離去！那他的出現究竟有什麼意義？

哀莫大於心死。她的心真的死了！過了這一晚，她會將對王岳的情徹底埋藏。

就在江迪與王岳杵在門口進退維谷之際，服務生將蛋糕及香檳推了進來，小吳也跟著出現在門口。

「雨若，生日快樂！」他親手將蛋糕捧起置放在桌上，似乎在為自己的遲到做點彌補。

「謝謝，我以為你忘了呢！」她開心小吳的用心之餘，仍不忘嘲諷一句。

「忘了沒關係，客照樣得請。」楊麒似笑非笑的走了過來，開始張羅著一切。

林雨若看著看著，不禁紅了眼眶，忍不住想掉下淚來。

她一直以為楊麒是目中無人、高傲冷漠的男人。今晚，讓她再一次見識到他的細心體貼及溫柔。他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所以，他不忍讓她失望，極力讓她有個快樂的生日會，畢竟一年就這麼一次！

大夥替林雨若唱了生日快樂歌，場面鬧烘烘的卻也快活，她許了三個願望后吹了蠟燭，楊麒接過她切了一半的刀子，再將蛋糕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分送給眾人，他的細心全落在她眼裡，看似冷漠的他總令她訝異。

王岳，江迪終於還是離開了－－在她切下蛋糕的那一刻。

但，這早已不再那麼重要，林雨若將心思投入在一首接一首的情歌里，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曲終人散，只留下她、王萱萱、楊麒三人。

王萱萱從進門開始就不曾說過什麼話，而且公眾場合她是死也不唱歌的。林雨若不禁有些無措的看看好友再看看楊麒，他們兩人的目光正巧落在她的身上。

「還要再唱嗎？」她望著他們詢問。

「累了嗎？」楊麒柔聲問道，目光毫不避諱的直視著她的羞澀。

「雨若唱歌的興緻還很高呢，你願意陪她嗎？」王萱萱一語道破。

「義不容辭！能陪兩位美女唱歌是敝人的榮幸。」他打躬作揖的說。

「你不累呀？」林雨若小心翼翼的問。她可不希望他也像萱萱一樣死撐著……

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天萱萱的精神似乎特別好，已經午夜十二點了，她竟然還可以和他們談笑自如，真是不容易。

「我是夜貓子。」楊麒睨了她一眼，徑自將視線轉移到屏幕上。「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他輕輕的說了這麼一句，便悠悠的唱起歌來。

林雨若早已愛上他這特別的嗓音，從他唱第一首歌開始，她便不由自主的受他的歌聲吸引、迷惑著。

「楊麒是我見過唱這首歌唱得最棒的人了！」王萱萱不由得輕呼，一邊不忘拉扯著好友的袖子，提醒她的注意力。見林雨若沒理她，又兀自加上一句，「他好像是唱給妳聽的。」

是嗎？他真是要唱給她聽的？如果是……她大概會衝動的想投入他的懷抱。

他們就這樣一首接一首的唱，唱得兩人到最後都以嘶吼告結才肯罷休，他們的歌聲有著前所未有的默契與協調，唱出了感動也唱出了款款柔情。

夜已深沉，黎明將至，三人步出「瑪莉」漫步在夜風中，四處一片沉寂，令人有說不出的悵然與愁緒。

「謝謝你，楊麒。」林雨若道出了心中的感動與感激。「要不是有你陪我，我不會這麼快樂……這個生日對我別具意義，真的謝謝！」

「沒什麼，就當做是我送妳的生日禮物。」他不以為意的說著，眼眸閃著一股笑意。

「這禮物可真大，雨若，他把他自己送給妳了！」縱然已是睡意蒙眬，王萱萱臨定時還是不忘調侃幾句。

聽了她這番話，他們兩人相視一笑，沒有尷尬也沒有不自在，有的是更深的欣賞與信任。

自此之後，林雨若每當聽到「一天一點愛戀」這首歌，就會想起楊麒這一夜的深情守候。

「男女之間的感情，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彼此曾經的相知相惜……」

這句話，林雨若寫在她的日記里，也寫在她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