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彤，我們去逛街，聽說百貨公司開始折扣了。」

「我不想去，你找別人吧！」視線還是專註在放在膝上的書中，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一下。

「你不想去逛街啊，那……要不然我們去唱歌，我認識一個在KTV打工的男生，如果我們去的話，他可以算我們便宜一點。」葉佳媛還是不死心。

「我喉嚨痛，不能唱歌。」俞意彤照舊拒絕。

「我們去吃東西，街上開了一家日本料理，聽說不錯吃。」

「我不喜歡吃生魚片。」

「日本料理不見得只有生魚片，還有其它的東西，像是茶碗蒸、手卷啊。」

「我要減肥。」

「那我們去逛書店，我最近想買幾本推理小說，你幫我介紹一下。」

「網路書店有打折，上網買就好。」

「我們去種花。」

「我怕臟。」

「我們去慢跑。」

「我怕流汗。」

「我們去釣魚。」

「我不想殺生。」

「那我們去放生。」

「命不該絕的不會死，該死的不會活。」

講到後來，葉佳媛已經不曉得該要再說什麼，反正不管她怎麼說，俞意彤就是有辦法找到理由拒絕她。

終於，葉佳媛忍不住了——她一把搶下俞意彤的書，逼她抬起頭來。

「俞意彤，你夠了沒？」

「佳媛，我在看書。」俞意彤終於如她所願抬起頭來，朝她伸出手，想要回自己的書。

「看書？你在騙誰啊？書都放反了你知不知道，好，就算你有特異功能，會倒著看書，從剛剛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分鐘，你連一頁都沒有翻，說你在看書？鬼才會相信。」葉佳媛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謊言。

俞意彤沒有任何辯解，還是繼續伸手向她要書。「書還我。」

「夠了，小彤，你要這樣到什麼時候？」葉佳媛拿她沒有辦法了。

「我怎樣？我很好啊。」拿回書，俞意彤又繼續低下頭。

「很好？不，你很不好，你從台北回來以後就很不好，到底在台北發生什麼事情，你告訴我啊！」

兩個星期前，俞意彤從台北回來后，一句話都沒說就躲進房間里，不管葉佳媛在外面怎麼叫，她就是不應一聲。

兩天過去，葉佳媛急得要去找人破門而入前，她終於從房間里出來了。

然後什麼都沒說，只說了三個字——「我沒事。」

從那天之後，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該做的事情還是會做，該上的班還是會去上，但整個人懶洋洋病懨懨的，要是沒有人問她事情，她不會主動說話，沒有人喊她，她就可以一直坐在那裡動也不動。

不哭不笑，不吵不鬧，這比其它人一哭二鬧三上吊還讓葉佳媛擔心。

「好，你不說，我自己去找沈群問個明白！」葉佳媛拿起皮包，就要往外走。

沈氏企業那麼大，她就不相信她會找不到人，只要找到沈群，意彤近來的反常就都有答案了。

就在她準備扭開門把時，俞意彤終於開口了——

「佳媛，不要去。」

「要我不去可以，但是你得把台北發生的事情全部詳詳細細說給我聽。」

俞意彤沉默了。

「好吧，你不想說就算，我去找沈群，看他肯不肯說。」

氣死人了，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扭扭捏捏。葉佳媛又急又氣。

「我說就是了，事情是這樣的……」

沒辦法，就算她再怎麼不願回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情，但還是得說給葉佳媛聽，每回想一次，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像又被刀割一次，舊傷未愈，新傷又添，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可以笑著把當時他說的話重複一遍。

「就這樣，其實也沒有什麼事，哈哈哈，而且你都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好玩，有幾個警衛過來攔住我耶，就像電影一樣，哈哈哈——」

笑吧笑吧，只要一直笑著，就不會想哭。

「而且他還說，他跟我只是逢場做戲，玩玩而已，你看，這種連續劇的台詞竟然會出現，好不好笑？哈哈哈——」

奇怪，她的嘴巴怎麼會有鹹鹹的味道？

「小彤，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早知道我就不鼓勵你去台北了，沈群這個王八蛋，混蛋加三級，怎麼可以這樣對你，看我出了什麼餿主意，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葉佳媛替好友難過的說不出話來，一方面心疼她的遭遇，一方面也自責不已。

「你在說什麼呀佳媛，我怎麼會怪你，還好我去台北了，要不然就遇不到這幺好玩的事情了。」俞意彤反而倒過來安慰她。

「不要再撐了，在我面前，你沒有必要再壓抑自己。」葉佳媛心疼的抱住她。「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一點，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讓我多擔心。」

好友的安慰像是一道暖流，暖暖流進她冰冷僵硬的心。

漸漸地，她感覺到一點點些微的疼痛，然後越來越擴大，水意從心頭湧上眼眶，來得洶湧極了。

「佳媛，我、我……」

終於，她抱著葉佳媛，不可抑制的大哭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俞意彤漸漸從大哭轉為低聲嗚咽，然後慢慢停止。

「哭出來有好一點了吧？」葉佳媛抽了幾張面紙遞給她。

「嗯，好多了，謝謝你。」勉強牽動一下嘴角，俞意彤接過面紙，擦乾臉上的淚痕。

「哼，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沈群那個混蛋看起來還像個人樣，沒想到竟是如此狼心狗肺，其實這樣也好，早點認清楚他的真面目，早點分開，這樣才不會浪費青春浪費感情。」一想到那人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好友，葉佳媛就忍不住氣憤。

「算了，感情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要你情我願，強迫委屈自己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果。」

「你就這樣算了？」葉佳媛跳起來。「我可不像你這麼好打發，他就不要讓我再見到他，要不然我一定剝他的皮、抽他的骨，挖他的心，然後把他全身脫光抓去遊街，最後再浸豬籠。」

「哇，我都不知道你手段那麼殘忍，那我可要小心一點，千萬不能得罪你，要不然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俞意彤被她齜牙咧嘴的表情逗笑了。

「你笑了？很高興我能娛樂你。」看見她久違的笑容，葉佳媛才稍微放下心。

「佳媛，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真摯的向好友道謝。

「唉呀，說這麼肉麻的話幹嘛，我雞皮疙瘩都跑出來了啦。」

「真的嗎？在哪裡，我要看……」說著，俞意彤開始翻她的衣服，兩個人笑成一團。

「哇……」

一個平靜的午後，卻因為小俊響亮的哭聲變得不平靜。

聞聲，俞意彤連忙跑到小俊身邊，蹲下與他同高。「小俊不哭，怎麼啦？」

「老師，外面有壞人，好可怕喔！」小俊一面哭，一面手指著外面。

「有壞人？」俞意彤驚道。「在哪裡？我去看看。」

順著小俊手指的方向走出去，俞意彤赫然發現站在那裡的男人，竟然是她最不想見到的那個。

「小彤……」沈群喚她。

「對不起，我很忙。」轉身就走進去，不理他。

「等一下，你聽我說……」沈群握住她的手。

「放開我，我現在在上班，沒空。」俞意彤用力甩開他，頭也不回的走進去，不再理會他。

隔天，換玲玲哭著進教室了。

「俞老師，嗚嗚……」

「玲玲乖，告訴老師怎麼啦？」

「老師，外面有壞人欺負我。」玲玲哭著指外面。

「有壞人欺負你？老師去看看。」

然後在和昨天相同的地方，見到相同的人。

「小彤，其實我……」

話還沒有講完，就被俞意彤冷冷打斷。

「沈先生，我想我們應該沒有什麼話好講，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學生了。」

「我那天那樣對你，其實是有苦衷的，相信我，我心裡和你一樣難過。」他擋在她面前，不肯讓她離開。

「哼，你的心我又看不到，隨便你怎麼說我都不能反駁。」她心中的傷口還隱隱作痛著，沒有狠狠甩他一巴掌已經很好了。

「小彤我……」

此時，安親班內傳來一陣呼喚

「俞老師、俞老師，你在哪裡？」

「對不起，我還有事情要忙，不陪了。」

連吃了兩天閉門羹，從第三天開始，沈群就再也沒有出現。俞意彤沒有見到他二心中有種怪怪的感覺，她也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有些鬆一口氣，但還有些失望……

失望？

他沒有出現是件好事，代表兩人已經互不相干了，她怎麼還會失望呢？

莫非，她還喜歡著他？

不，不可能！俞意彤搖搖頭，把這個可能性搖出腦袋。

突然，她聽見有人在叫她——

「俞老師啊，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啊你手上的菜還要不要？」

看了看手上拿著的空心菜，俞意彤才回過神，意識到自己還在菜市場里買菜。

「對不起，這個多少錢？」

「算你二十塊就好了啦！」福嬸阿莎力的說。「對了，俞老師，你是讀書人，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有什麼問題請說。」

「如果你很愛一個人的話，你會不會用盡各種方法，也要保護她不受傷害？」

「當然會啊，要不然怎麼算是愛。」俞意彤理所當然的回答。

「那如果你愛的人為了保護你，不得不傷害你的話，你會不會原諒他？」

「這個……」這個問題，她沒有辦法像上個問題一樣，回答得那麼乾脆了。「如果解釋清楚的話，應該會原諒吧！」

怎麼說出發點都是好的，而且因為一點點誤會，就抹滅兩個人過去的感情，似乎太可惜了。

「好，那我知道了，謝謝你啊俞老師。」

「不客氣。」

望著俞意彤漸漸遠去的背影，福嬸在心裡暗禱著：沈老大，我可是儘力在幫你了……

過了幾天，俞意彤在回家的路上，遠遠就聽見大樹伯和大樹嬸的聲音。

「你這個女人心腸很壞，你是存心要看我痛苦是不是？」大樹伯生氣的說。

「你說那是什麼話，我會那樣做也都是為了你好。」大樹嬸也不甘示弱。

「為我好為我好，你說為我好，我就應該要原諒你嗎？」

大庭廣眾之下，大樹伯夫婦越吵越大聲，引來不少路人的圍觀，俞意彤也被吸引過去。

「要不然你是要怎樣，不爽就離婚啊！」人一生氣，就會開始口不擇言。

見到兩人吵得越來越不可開交，俞意彤連忙上前勸架。

「大樹伯，大樹嬸，有話就好好說嘛！」

「哼，那個女人太『番』，我跟她很難說啦！」

「你說什麼？你說我『番』？你有種你再說一次看看！」

俞意彤站在他們中間，稍微隔開他們兩人的距離。

「大樹伯，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你怎幺這麼生氣？」

「我這個人從小到大就是不喜歡吃紅蘿蔔，你要我吃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逼我吃紅蘿蔔，但是這個女人，偏偏要煮紅蘿蔔炒蛋，我不吃還不行，你說說看，有這種道理嗎？」大樹伯一股腦向俞意彤大吐苦水。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今天可不是逼你吃毒藥，我是為了你的健康著想，所以才會叫你吃紅蘿蔔，要換做是路人甲，我才不理他們咧，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就算了，還敢說我不可理喻！」

原來就是這麼件小事啊！也多虧他們可以吵成這個樣子。

俞意彤又好氣又好笑，差一點就笑出聲了，但看他們兩個氣得翹鬍子瞪眼睛的模樣，她連忙把笑意壓回去。

「大樹伯，我想大樹嬸是為了你好，她是關心你的健康才會這麼做，你就多體諒她一下。」然後轉頭對大樹嬸說：「大樹嬸，其實還有其它蔬菜也像紅蘿蔔一樣對人有好處，你可以改變一下，這樣大樹伯吃得開心，你也覺得很快樂啊！」

「你這樣講好象沒錯……」兩人的怒氣稍微平息一些了。

「而且兩個人在一起不容易，你們結婚那麼久，一定共同經歷過一些風風雨雨，這麼深厚的感情，你們能說斷就斷，說離婚就離婚嗎？」

這番話說得兩人開始思考起來，老夫老妻了，什麼架沒有吵過，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點小事爭執不休。

見兩人的態度軟化下來，俞意彤連忙再加一句。「有什麼誤會說開就好，兩個人脾氣發一發也就過去了，以後還是要幸福快樂的過日子喔！」

爭吵結束，圍觀的人群也漸漸散去，大樹伯夫婦和俞意彤道過謝后，也相偕回家去。

在回家的路上，大樹伯的心中暗禱著：沈老大啊，我可是為了幫你，連這張老臉都不要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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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俞意彤正有一搭沒一搭的亂轉著電視時，客廳電話響起了——

「小彤啊，我是福嬸啦，佳媛在廟口出了事，你趕快來一趟。」

「佳媛出事了？好好，我馬上過去！」

一聽見好友有難，俞意彤連衣服都來不及換，穿著睡衣，只被上一件外套，就連忙趕往廟口去。

一到那裡，發現原本總是熱鬧的廟口卻冷冷清清，不僅沒有半個人，連燈光也沒有，只有天上的月光勉強能照亮前方的路。

佳媛呢？怎麼沒看到人？

站在廟口廣場中間，俞意彤四處張望，卻什麼也沒有發現，讓她越來越緊張，害怕自己是不是來遲一步了。

突然，一道刺眼的燈光照過來，她反射性的舉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等稍微能適應強光之後，俞大息彤看見在燈光來源處，出現一個長長的身影朝她走過來，然後，熟悉的聲音響起——

「小彤，我知道我之前傷害了你，但是我有苦衷，我是為了保護你，所以才會出此下策，你能原諒我嗎？」

是沈群！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我想我們並沒有什麼關係，說不上原諒不原諒的。」

「聽我說件事好嗎？」沈群用最簡單明了的方式，把他和張榮暉之間鬥智的過程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我絕對沒有騙你。」

原來這中間竟然有這麼複雜的過程，那個張榮暉也太可惡了，竟然找人想撞死自己的侄子，還想謀奪財產！

這麼說起來，沈群當天會說出那些話，也是在演戲給張榮暉看羅？

既然他都是為了她好，她似乎不應該再繼續生他的氣下去。

不行，她怎幺可以這麼簡單就原諒他？

他害她傷了那麼久的心，流了那麼多的淚，如果隨隨便便就原諒他的話，不是太不值得了？

「好，你話說完了吧？我要走了，再見。」

「小彤，不要走——」

沈群跑過去，緊緊抱住俞意彤。

「是你說的，『誤會解釋清楚就好，就可以被原諒』，還有『兩個人在一起多麼不容易，所以不要輕言分手』，這些都是你說的，你忘了嗎？」

聽到這幾句話，俞意彤突然恍然大悟，原來那天福嬸會突然沒頭沒腦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還有大樹伯夫婦在街上吵起來，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這麼想來，小俊和玲玲會哭著說外面有壞人，也都是他指使的羅？

這男人為了求得她的諒解，也真是煞費苦心，如果她還繼續氣下去的話，豈不顯得太心胸狹小了！

「佳媛和福嬸也跟你串通好，把我騙到這裡來對不對？」她想掙脫出他的懷抱，卻被他牢牢抱著，動彈不得。

「對，我費了多少唇舌，才請動他們幫忙，所以你原諒我好不好？」

「可是我還是很生氣。」才不想那麼便宜他呢！

「那看你要怎麼罰我都可以，只求你不要不理我。」為了挽回她，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好，這是你說的，那我現在跟你約法三章，如果你沒有做到的話，我就馬上跟你分手。」

「別說三章了，三十章、三百章我都同意。」

「第一點，以後不準再隱瞞我任何事情。」

「沒問題。」因為他根本不想瞞她任何事情。

「第二點，以後如果你不在我身邊，要天天打電話給我。」

「這當然。」他根本就不想離開她。

「第三點……」

「是什麼？」

他等著呢，不過不管她說什麼，他都會同意。

「現在還沒有想到，以後想到時我會告訴你。」

「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你知不知道，這一陣子你不在我身邊，我有多想念你……」他貪婪的吸吮著她身上的清香，在她耳邊喃喃道：「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然後，他的唇尋著了她的，兩人緊緊靠在一起，再也沒有誤會，再也沒有距離了。

過不久，周圍突然爆出熱烈的掌聲——

「沈老大，帥啊！」口哨聲此起彼落。

廟口燈光全部亮起，俞意彤這才發現旁邊站滿了人，那剛剛……她說的一切和他們做的事情，不就被看到了？

才說他絕對不會再隱瞞她任何事情，他卻沒有告訴她旁邊有人，讓她還說、說那些羞死人的話……

討厭啦，這輩子，她絕對不要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