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站在久違的台北街頭，俞意彤仰頭看著眼前的大樓，整片的玻璃帷幕加上大理石的材質，營造出高級沉穩的感覺，挑高的大廳里，地板擦得光可鑒人，一個個穿著套裝、西裝，一看起來便是精英份子的男女在這裡穿梭著。

這裡，就是沈氏企業總部的所在。

沈群應該就在這裡吧！只要走進這棟大樓，就可以找到他，這樣她心中種種不安和懷疑，也可以得到解答。

但是，如果他給的答案不是她想聽的怎幺辦？這樣她是不是乾脆學鴕鳥，什麼都不要問比較好，至少還可以自欺欺人一下，延緩夢醒的時間？

可是她人都已經來到這裡了，沒有理由無功而返，再說，長痛不如短痛，如果要死，乾脆給她一刀圖個痛快，也省得她擔心懷疑、傷心難過得好。

俞意彤，勇敢點，你的勇氣到哪裡去了，加油！她在心裡為自己打氣。

深呼吸一口氣，她挺起胸膛，走向大廳的接待櫃檯。

「小姐你好，我想要找你們的總經理沈群，請問他的辦公室在哪裡？」

「你有預約嗎？」臉上畫著精緻妝容的接待小姐問。

「沒有耶。」

「那很抱歉，總經理今天的行程都排滿了，沒有時間見你。」接待小姐帶著公式化的笑容說。

「那我可以等他嗎？」

「很抱歉，沒有預約的話就見不到總經理，所以你在這裡等也是沒有用的，請你改天預約以後再來吧！」

「那……如果現在預約的話，他什麼時候才有空？」

「我看一下……」接待小姐翻了翻記事本。「這幾天總經理的行程都很滿，要到下個星期才會有空見你。」

「下個星期？」現在是禮拜一，意思就是她至少還要再等七天羅？「不行，我想要儘快見到他，沒有這幾天的時間嗎？」

「不好意思。」接待小姐還是公式化的回答。

「那你可以幫我打個電話給他，說我是俞意彤，我相信他會願意見我的。」

「總經理現在在開會，我們不能打擾他。」

「那他什麼時候開完，我在這裡等他。」

「小姐，你在這裡等也是沒有用的，總經理和很多大老闆有約，不太可能撥得出時間來，所以我勸你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

「謝謝，不過我一定要見到他才行。」俞意彤向接待小姐點頭示意后，轉身走向大廳旁邊設置的沙發坐下。

他就算再忙，也是要下班的，下班也一定會從大門經過，只要她在這裡等著，總有機會見到他。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外頭的街燈也一盞一盞的點亮，俞意彤又累又餓，為了不錯過他，她一整天都待在這裡，半步也不敢離開，此刻的她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也越來越不清楚，她好想回到家裡她那張柔軟的大床上，抱著舒服的棉被……

「總經理好。」

此起彼落的問候聲，把以為自己在自家床上，即將要失去意識的俞意彤驚醒，她往聲音的來源望過去，精神馬上回籠。

「阿群、阿群……」她抓起隨身包包跑過去，一面呼喊著就要走出大樓的他。

大廳很大，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他似乎沒有聽到她在叫他，所以還是和旁邊的人往前走著。

俞意彤急了，她跑得更快，喊得也更大聲。

「阿群，沈——群——」不顧旁邊的人都在看她，俞意彤拉開喉嚨，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聲。

終於，他像是聽到聲音，停下腳步，見機不可失，俞意彤三步並做兩步快跑過來，停在他前方，大口喘著氣。

「阿、阿阿群，你……我……」

「小姐，你想幹什麼？」沈群都還沒有開口，大廳的警衛已經先趕過來，擋在她和沈群之間了。

「阿群，我是來找你的，我有事情要問你……」不理會擋在前面的警衛，俞意彤伸長脖子，想要叫住他。

「請你離開，不要在這裡搗亂。」警衛還是不肯放鬆，把她抓住，不讓她再往前一步。

此時，沈群終於回頭了，原來剛剛並不是幻覺，他真的聽到俞意彤的聲音，她的人現在就站在離他數步之遙的地方。

才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再次見到她，他卻感覺兩人好象分開已經好幾年一樣，他想念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她身上的溫度，還有當他在她耳邊吹氣時，她全身顫抖，呵呵笑的樣子……他想念她的一切。

有那麼一瞬，他想什麼都不管，就這樣把她緊緊抱在懷中，重溫和她在一起的記憶。

但他的理智迅速回籠，他瞥見在他身旁的張榮暉用著懷疑打量的眼光看著他，然後再看看俞意彤。

「總經理，這是你的朋友？」

「嗯，認識的人。」沈群走過去，做個手勢要警衛放開她。

身體一獲得自由，俞意彤連忙跑過去抱住他。

「阿群，我終於見到你了，這段時間你一點消息都沒有，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

「俞小姐，大庭廣眾之下，請你節制一點。」他拉開她，語調冷然。

聞言，俞意彤整個人像是掉進最冰冷的海水中，冰凍僵硬的感覺從心裡一絲絲、一寸寸的擴散到全身，她瞪大眼睛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

「你、你說什幺，你剛剛叫我什麼……你不認得我了嗎？」

俞小姐？！幾天不見，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從「小彤」降為生疏的「俞小姐」了？

「你要我再重複一次嗎？這裡是公共場所，大庭廣眾之下，請你注意一下你的行為，不要讓人看笑話了。」

他不是沒有看到她眼中錯愕、受傷的情緒，在傷害她的同時，他自己也承受的難過，但是他卻只能苦苦壓抑住自己的情感。

事情還沒有解決，張榮暉在旁邊虎視眈眈的，雖然現在他還尊稱他一聲「總經理」，但背地裡卻在進行著陰謀，而現在正是決勝負的關鍵，他絕不能在此時被人發現有弱點。

俞意彤，就是他的弱點。

「阿群，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

他心中不禁暗暗佩服俞意彤的反應，才不過短短時間，就看出他的異常反應，但儘管如此，他仍必須嘴硬的否認。

「沒事，我很好。」

「那你怎麼會……難道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

「我說過什麼話？」

「你說你喜歡我，我們要手牽手一起走下去，你說你會照顧我，給我幸福……這些，你都忘了嗎？」她揪緊衣擺，等著他的回答。

「哈哈哈，你說的是那些話啊！」沈群挑挑眉，大笑幾聲。「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把那些話當真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沒錯，我承認的確說過那些話，但是那隻不過是逢場做戲，你也知道男人嘛，在那種情況下總會說幾句甜言蜜語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但那都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做不得準的。」沈群語氣輕浮的說。

「你、你怎麼可以……」

「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下次可別再那麼輕易就相信男人羅！」他拍拍她的臉頰，對她嘲弄的一笑，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俞意彤呆楞楞的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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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這頓我請客，就算是我這個當表叔的，慶祝你痊癒，我們干一杯。」張榮暉熱絡的向沈群舉起酒杯。

「那我就不客氣了。」沈群一口飲盡杯中金黃色的液體。

「好，爽快，今天我們就來個不醉不歸，小婷，你可要好好招待這位沈總，待會小費不會少給你的。」張榮暉對旁邊的陪酒小姐交代。

一聽到有小費可拿，小婷連忙粘過去，用豐滿的胸部摩擦著沈群，在他耳邊嬌嗲道：「沈總，今天多多指教喔。」還不用一雙媚眼勾視他。

「哈哈哈，好好，我一定會好好『指教』的。」沈群大笑道，還在她臉上摸了一把，然後摟住她的腰。

張榮暉見了，在心中暗喜，沒想到外表看起來那麼嚴肅的沈群，竟然也喜歡吃粉味，只要把他按捺得服服貼貼，還怕事情不順利？

「阿群啊，表叔發現，這次回來你變了很多。」親戚的身分會比上司下屬的身分更容易拉近距離，待會要說什麼，沈群看在他是長輩的份上，也不敢太忤逆他。

「這次受傷以後我才發現生命真的很脆弱，隨時都有可能因為意外死掉，既然生命那麼無常，我應該要好好享受才對，過去我真的很笨，只懂得工作工作再工作，現在開始，我要好好享樂。你說對不對，小婷。」沈群順手摸了小婷的大腿一把，不老實地毛手毛腳起來。

「沈總，你好討厭喔！」發現自己被吃豆腐了，小婷只嬌嗔一句，並沒有阻止他的意思。

「你想通了，我這個表叔也替你開心，要不然我看你以前累成那樣，心中多幺不捨得，年輕人就是要趁年紀輕時趕快玩，要不然等到你像表叔這個年紀就玩不動羅！」

「這方面的話，就需要表叔你多多提點了。」沈群繼續和他虛與委蛇。

「好說好說。對了，上次跟你提過要處理公司股份的事情，你打算怎麼做？」這才是他今天招待沈群出來玩的最主要目的。

「你是說朝日想買下公司、還有我爺爺手上的股份？」他一邊說著，手還不忘在小婷凹凸有致的曲線上移動，製造出他根本對這個問題沒什麼興趣的形象。

「對啊，他們出的價錢我覺得還挺合理的，既然現在公司的狀況一團亂，倒不如早點脫手，還可以賺到一筆。」趁著酒酣耳熱，張榮暉趕緊遊說他，只要談成這筆生出息，朝日那邊承諾的傭金不會少，還可以從這邊賺一些，兩邊都有賺頭。

「其實我也有把公司賣掉的想法，這幾年景氣不好，經營起來那麼累，卻不見得有相當比例的回收，實在不值得浪費時間。」

「你有這種想法很好啊，經營公司又不像在娶老婆，一娶就是一輩子的事，是說現在娶了也可以再離婚，當然是見好就收，能高價賣出的時候就賣掉，省得要勞心勞力一輩子。」張榮暉連忙附和道

「我同意。」又幹掉一杯酒。

「可是你爺爺那邊……唉，他就是不明白我的好意，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們好啊！」張榮暉沉痛的嘆著氣，像是好心被當做驢肝肺似的。

「你放心，爺爺那邊我會去想辦法，你只要和朝日那邊說好就可以了。」沈群一口將這件麻煩事攬下來。

「真的？太好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這是股份讓渡書，只要在上面蓋好章，錢就會立刻匯進戶頭。」張榮暉把文件交給沈群。

「三天內，我會讓爺爺把它簽好，你通知朝日，把錢準備好。」

「沒問題，來，我們再干一杯。」

兩人開心的舉杯，笑容里都有著各自的打算。

三天內，沈群的確讓沈老太爺簽下了股份讓渡書，一個星期後，賣股票的錢匯進戶頭，沈氏企業的經營權也轉手了。

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嗎？

並沒有。

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不但爺爺會怪自己守不住公司，還騙他說會有辦法，所以叫他先把股份賣掉，沈群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的。

只是現在還不是翻底牌的時候，有時候要對付敵人，不只有明刀明槍一個辦法，出奇制勝，也是個決勝負的關鍵。

「老大，這是最後一份委託書。」阿彬走進來，將一個牛皮紙袋交給沈群。

沈群拿出裡面的文件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

「這些委託書的股份差不多有百分之二十，再加上我們手上買下來的，這樣算起來，我們已經掌握超過百分之四十以上的股份了。」阿彬報告著。

「很好，那你就請這些股東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時間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辦。」

「還有，要你調查的事你調查得怎麼樣了？」

「報告老大，已經查出那幾個人是誰，相信這幾天就可以找到人了。」

「好，很好，務必要在開股東大會前找到。」

「是。」阿彬領命，走出沈群的書房。

沈群轉動著手中的鋼筆，心中的計畫已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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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日大樓會議室

「吳老，你怎麼會突然要召開股東會議？到底有什麼事情你就快說吧，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朝日公司的董事長王日煌說。

「是啊，幹嘛搞得好象很嚴重的樣子，沒事找事嘛！」成功把沈氏企業賣給朝日後，張榮暉就按照先前的承諾，除了擔任沈氏的總經理之外，還兼任朝日的副總，要不是有那麼大的好處，他之前也不會那麼盡心奔走了。

原本股東會議跟他沒什麼關係，但他這次也是被點名要出席的人員之一。

「這是今年到目前為止的財務報表，你自己看看。」說話頗具份量的股東，人稱吳老的吳清泉，把一迭厚厚的電腦報表丟到王日煌面前。

王日煌拉過報表，隨手翻了一下。

「怎麼樣，有什麼不對？」

「今年到目前為止，業績下跌了三成，營收減少百分之二十五，還有一筆十五億資金去向不明，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們這些股東一點交代？」

「就這件事啊……」王日煌哼了一聲，不以為意。「現在全球景氣都不好，業績營收下跌是理所當然的事惰，局勢如此，我一個人能力挽狂瀾嗎？我不行，換成吳老你也沒有辦法吧！」

「你……」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吳老只好先把公司業績的事放在一邊。「好，不說這個，那這十五億你怎麼交代？」

「你不是不知道我併購了沈氏企業，你以為這都不用花錢嗎？買股份要錢，打通關節打點一切也是要花錢的。」王日煌一臉不耐煩。

「據我所知，你買下沈氏只花了三億，加上打通關節，應酬交際，了不起給你算兩億，那剩下的十億呢？」

「現在是怎樣！」

王日煌被對於吳老的問題說不出個所以然，被追問得惱羞成怒，重重拍一下桌子。

「吳老，你是吃飽太閑沒事做，特地跑來找我麻煩的是吧？我告訴你，我很忙，沒空陪你在這裡耗！」說完，轉身就要離開會議室。

「王日煌，我們決定要罷免你董事長的職務。」吳老站起身來喝住他。

「哈，罷免我？」王日煌轉回頭，嘲弄的看著吳老。「你憑什麼罷免我？我是公司最大股東，你們幾個人加起來沒有我多，有什麼權力要我走人？」

他手上握有百分之四十三的股份，這也是為什麼這幾年來他可以那麼囂張的原因。

「如果加上我這些呢？」

會議室的門被打開，人沒到，聲音就先到了。

就在眾人還沒有回過神來時，有個男人挾著萬鈞氣勢走進來。

「你、你……沈、沈群，你來這裡做什麼？」

被他的氣勢所懾，在他的眼神逼視下，王日煌只覺得自己像被赤裸裸的看透，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今天是開股東會議不是嗎？」

「沒錯，我們開我們的股東會議，關你什麼事？張榮暉，他是你表侄，你想辦法。」把燙手山芋丟出去。

聽到王日煌的命令，張榮暉連忙走過去。

「阿群，沒事的話你就先回去，等這邊結束后我再去找你，看要我幫什麼忙隨你開口。」

他以為沈群一定是有求於他，所以才會在這裡出現。

「誰說我沒事？」沈群繞過張榮暉，逕自走到會議桌前方的主位坐下。

他舉高手中的資料，然後往桌上一擺。「這裡是一些股東的委託書，還有我持有股份的證明書，總共有百分之二十五。」

「哈，那又怎樣？」王日煌從鼻子里噴氣，冷笑一聲。「這麼一點股份能起得了什麼作用？」

「那一點是不能起什麼作用，但是加上我和王老各百分之十三的股份，你看我們能不能怎麼樣？」

王日煌一聽，心中頓時大驚，他原來根本沒有把吳老和王老看在眼裡，反正他們兩人的股份加起來還是比他少，但現在突然出現沈群這個人，加起來他們的股份就超過百分之五十了。

「吳老，態度何必這麼凶呢，大家都是多年老朋友了，有什麼話我們可以慢慢說嘛。」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我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們決定要撤換董事長。」吳老說得堅定，沒有轉圜的餘地。

「你們……張榮暉，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突然跑出來，你說，你是不是跟他串通好了。」王日煌把怒氣轉到張榮暉身上。

「沒有沒有，怎麼可能？」張榮暉連忙擺擺手澄清。

「哼，你收了我五千萬，不是說什麼問題都沒有，你都會處理好，那現在是怎樣？你今天一定要給我個交代，要不然我一定會把錢討回來！」

「唉，我真的沒有，我也不知道啊。」張榮暉也急了，那五千萬早被他花光，他怎麼可能吐得出來。「阿群，就算是我這個表叔拜託你，別再鬧了，留點面子給我好不好？」

「面子？你連命都不想留給我了，我要怎麼留面子給你？」沈群哂笑道。

「你說什麼？」張榮暉驚問。他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沈群拍了拍手，會議室的門再度打開，這次進來的除了阿彬之外，後面還跟了兩個警察。

「張榮暉，你因為教唆殺人證據確鑿，我們現在逮捕你。」

喀擦……

在張榮暉還沒有從極度驚嚇中回過神來，他的手上已經多一副手銬，然後被警察帶走了。

「沈群，你到底想怎樣？」

眼看同謀已經不在了，王日煌儘力做最後的掙扎。

「我答應過我爺爺，絕對不會敗掉沈氏，既然你用盡心機手段把沈氏買下來，那麼我只好買下朝日，這樣沈氏還是回到我的手中，這就是我的目的。」

見大勢已去，董事長這個位子眼看是保不住了，王日煌頹然走出會議室，因為接下來，他還有許多問題要處理，像是虧空公款……

目的達到后，沈群聽不進去其它人對他的恭喜聲，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俞意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