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有喜歡的人？」聽到她極力抗拒這門親事，他最先想問的卻是這個。

「是沒有啦……」她搖頭。

「你說他約你見面詳談，你有赴約嗎？」

「當然沒有，我又不是笨蛋，怎麼會傻傻羊入虎口，當然是先溜要緊。」

說到這裡，情節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相似度，沈群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她就是那個爺爺所說，小時候就定下親事的故人之女。

「再說，我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奇怪的人，要是真見了面，會發生什麼意外也說不定。」

「既然你不認識他，也沒有見過他，怎麼知道他是奇怪的人？」沈群自認為自己正常得很，而且以他的身家來說，還是某些名門閨秀心目中的金龜婿人選呢！

「用膝蓋想也知道，如果他是個好男人，不要說『好』啦，算正常的男人就好了，根本不用擔心娶不到老婆，要用這種方法娶老婆，如果不是缺胳膊少眼睛的殘障人士外，就是那種有暴力傾向、喜歡動手打人的人，再不然就是奇醜無比，丑到見光死，要不然根本不用這麼做，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你這樣推測是有點道理，但是……」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剛絕對沒有取笑你的意思。」她忘了他現在也是個行動不便的人。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種想法會不會太武斷了？」他完全忘記自己當初也有過類似的懷疑。

「這哪叫武斷，這叫合理的推測。」她大聲說著。「你想想，現在婚友社、聯誼社那麼多，只要繳點錢就有許多相親機會，再不然還可以花個幾十萬找個外籍新娘，如果他真的那麼好、那麼有錢，怎麼可能會娶不到老婆？」

「可是……」沈群還想糾正她的想法。

「好啦好啦，沈老大，你今天話很多喔。」她睇著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平常他不是都用眼神說話，怎麼今天會為了個不相干的男人滔滔不絕。「我們有必要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浪費唇舌嗎？」

什麼叫無關緊要？他們說的人可是他耶，而且她竟然把他想成那種人，這怎麼可以！

奇怪，自己當初不是也挺排斥這個安排，會約她見面就是想解決這樁親事，照她的說法看來，她和他一樣也不想遵從這個安排，他應該覺得鬆了口氣才對，怎麼會有這種怪怪的感覺？

而且他向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又怎麼會因為她對他錯誤的印象，而覺得有些生氣，甚至受傷？

種種懷疑讓沈群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好閉口不言。

還好俞意彤沒有發現他的異狀，要不然他真的不知該怎麼解釋。

「對了，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說。」她差點忘了正經事。

「什麼事？」

「你會用電腦吧？」

「會。」這是現代人必備的技能，高深的程序設計不敢說，但一般的使用還難不倒他。

「太好了，我知道鎮上的稅捐處缺個臨時僱員，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臨時僱員？」他挑高一眉，有些驚訝的看著她。

「對啊，臨時僱員。你知道最近是報稅季節，這裡有些年紀比較大的人都會跑到稅捐處去，叫裡面的人幫忙填資料什麼的，上門的人一多就會人手不足，所以需要一些臨時僱員支持。」

他知道這種情況，但這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我知道這份工作對你來說太突然，但是沒關係，我跟裡面的張課長說好了，他願意讓你和阿彬去那裡當臨時僱員。臨時僱員的工作只要在那裡打打電腦、幫民眾填填資料就可以了，很輕鬆的，你不用擔心。」她把他皺眉的表情當做是擔心無法勝任。

「你要我去當臨時僱員？」他忍不住想再確定一次，自己到底有沒有聽錯。

怎麼說他也是個大企業的總經理，家裡的財富就算吃香喝辣、不事生產也可以花上幾輩子，什麼時候需要去當臨時僱員了？

「對啊，你不想要嗎？」她有些緊張的問，這個機會可是她去「喬」了好久才喬來的。「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現在你可能會嫌我雞婆，但是以後你一定會感謝我的。」

「其實我是……」

「就這麼說定了，下星期一早上九點，找張課長報到，記得喔，我會不定期去查勤的。」不待他開口拒絕，俞意彤就借口還有事情跑掉了。

「小彤，你又在弄什麼啊？」一大清早開始，葉佳媛就一直聽到廚房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於是跑到廚房門口探頭問。

「沒什麼。」俞意彤連頭都沒回，逕自在砧板上切切弄弄。

葉佳媛走到她身邊，看旁邊的桌上已經擺了幾盤菜，早上沒吃早餐的她看到這些菜，肚子也跟著餓了起來，她想都沒想，便直接用手抓了一塊肉送進嘴裡。

「還不錯嘛，我去拿筷子吃好了。」

「等一下——」在葉佳媛意圖染指桌上的菜肴前，俞意彤連忙抓住她的手，然後把菜端走。「這不是要給你吃的，你要吃的話，我改天再做給你吃。」

「不是給我吃的！那麼多你自己哪吃得完？」葉佳媛嘟起嘴，這些菜的份量她們兩個吃明明就綽綽有餘，幹嘛那麼小氣：

「哎呀，你不要管那麼多啦！」俞意彤推開她，俐落的將所有的菜排進便當盒裡，最後還不忘放進幾個簡單雕刻的紅蘿蔔當裝飾。

「我知道了，是要給他的對不對？」

「哪個『他』？」某人故意裝傻。

「小彤，不要再裝了，再裝就不像了，你以為我是白痴還是瞎子？我有眼睛會看，有腦袋會想。」葉佳媛嗤道，然後以肘撞撞她的肩。「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那個老大？」

「喜歡？」這兩個字像電流突地竄過她全身，讓她感覺一陣微顫，心跳也怦怦狂跳起來。

「對啊，你幫他介紹工作，還天天給他送便當，這不是喜歡是什麼？不要跟我說男女之間有純友誼，這是不可能的啦，我不會相信的！」

聞言，俞意彤手上的動作停下來，滿腦子都是葉佳媛剛剛講的話。

她喜歡他，俞意彤喜歡沈群？

難道這樣就是喜歡？

頓時，在俞意彤心中冒出好多問號。

但才經過幾秒鐘的時間，她就立刻否定這種可能。

人家書上都說，當你喜歡上一個人時，見到他就會手足無措、臉紅心跳，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敢躲在角落遠遠看他一眼。

可是她根本沒有這種情形。

她在他面前從來不曾隱藏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也不管會不會破壞自己的形象，或不是他喜歡聽的。

而且她最大的目標就是幫助他改邪歸正，做個堂堂正正的好國民，怎麼可以扯到情情愛愛上面去呢？

再說就算她真的喜歡他好了，人家也不見得喜歡她啊，所以還是不要自作多情好了，以免尷尬。

有了結論后，她也迅速把這個話題拋到腦後，不再為它煩惱，快手快腳的把便當準備好。

「你別亂說，我們只是朋友，什麼事情都沒有！好啦，時間來不及了，我要走了。」

「阿珍、薇薇，哈羅……」走進稅捐處，俞意彤就開始跟裡面的職員打招呼，這幾天她天天往這邊跑，跟大家都認識了，而且她也會切些水果帶來請大家吃，順便拜託大家多照顧沈群一下。

沿路打招呼過去，多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才走到沈群坐的小角落。

其實沈群自己也不了解，怎麼會聽她的話來這裡當個小小臨時僱員？

或許是因為第一天上班她就起了個大早，親自到他家來把他帶去上班的地點，也或許是不忍心見到她失望的表情。

他還記得，那天她聽到他答應來這裡上班時，臉上燦爛的笑容簡直比陽光還要耀眼，在那一瞬間，他的眼裡只能見得到她，耳邊只聽得到她的聲音。

彷彿自己可以就這樣看著她，就算到天荒地老也不會厭倦，要不是有人大聲叫他，他還不能馬上回過神來。

接下來她天天都會到稅捐處來，看他有沒有乖乖上班，讓他就算想落跑也跑不掉，只好繼續做下來。還好這只是為期一個月的臨時工，再加上這個地方又偏遠，要不然被人認出堂堂沈氏企業總經理放著正事不做，竟然在當個小小臨時僱員，一定會被笑掉大牙的。

所幸工作並不會很忙，他還可以利用一些閑暇時間處理事情。

「說實話，今天有沒有努力工作？」俞意彤往前一跳，站在他桌前，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從螢幕前抬起頭來，看到她一臉燦笑的站在他面前，就知道已經到中午休息時間了，每天她總會準時幫他送便當來，從來沒有缺席，也沒有遲到過。

「如果我說沒有，你會怎麼樣？」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

「我我就掐死你……」她用手圈住他的脖子，作勢要收緊，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個之間過於接近的距離。

兩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直到旁邊有人出聲才回到現實來。

「哇，你們兩個感情好好喔！」走過的小真看到他們打鬧的樣子，發出羨慕的聲音。

「你說什麼？沒有啦！」俞意彤這才意識到兩人親密的舉動，連忙退開三步，拉開距離。

被這麼一取笑，俞意彤也不好意思再繼續待下去，以免大家又誤會他們，所以把午餐拿給沈群，約好下班把便當盒還給她后，便匆匆離去了。

原以為小真只是一時起鬨，開他們玩笑，時間過了也就忘了，沒想到誤會兩人關係的，不只有小真一個人。

這天下午，俞意彤約沈群到鎮上的書店，本想推薦幾本書給他，看能不能改造他的氣質和思想，沒想到兩人才一走出書店，就聽到背後傳來竊竊私語，還夾雜著幾聲笑聲。

原本只是單純的想回過頭看看笑聲是從哪傳出來的，沒想到一轉頭，俞意彤便見到福嬸和大樹伯他們站在不遠處，一面偷看他們還一面笑，不小心對上她的視線還連忙轉個頭，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他們是在笑她嗎？

但她一轉回頭，背後低聲竊笑的聲音又出現了，這次俞意彤終於忍不住，直接跑過去。

「福嬸，大樹伯，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沒有、沒有啊！」兩人不約而同搖起頭來。

「沒有才怪，我遠遠就聽見你們在笑，我知道了，你們是在笑我對不對？大樹伯，你說……」

「啊那個……」古意的大樹伯一被追問，立刻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好啦好啦，我們是在說，你看起來跟沈老大很登對。」

「我？」聽見自己的名字和沈群連在一起，俞意彤有些吃驚。

旁邊的福嬸也跟著點點頭。「沈老大人不錯，你要好好把握。」

「他？」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她知道他人不錯，應該好好把握……不、不對！他人是真的不錯，但把不把握跟她有什麼關係？

「對啊，沈老大長得那麼體面，帶出去絕對不會丟臉，而且家裡又有錢，又聽你的話，這種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啊！」福嬸道。

「你怎麼知道……」

「看就看得出來啦：你看看，人家有房子有車子，後面還跟了一個小弟，要是沒有錢，你想他怎麼生活，而且他為了你甚至願意去稅捐處當臨時工，這種男人多難得，要是換成我們家那隻，理都不理你咧，你說他是不是很不錯？」

「嗯……」俞意彤情不自禁點點頭，照福嬸這樣說起來，沈群的確是難得一見的好男人。

幾秒鐘后，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俞意彤連忙擺擺手要解釋。「不是啦，我是說我跟他沒有什麼，我們只是朋友、朋友而已，你們不要誤會了，人家說不定已經有女朋友，這樣說會破壞人家的啦：」

女朋友？他會有女朋友嗎？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這三個字輕易的說出口，但她的心卻突然感覺到一股輕微刺痛，但她隨即把這感覺拋諸腦後。

「你們不信的話，自己問問他。」她跑過去把沈群拉過來。「沈群，你跟他們說我們只是朋友，其它就沒有什幺了對不對？」

六隻眼睛立刻聚集在沈群身上。俞意彤希望他說出肯定的答案，而福嬸和大樹伯則期待他證實他們兩人的感情。

「我們……」在眾人期待下，沈群終於開口了。

「怎麼樣？」

「其實……」他又停下來。

「怎麼樣快說啊，不要賣關子了！」

「你希望我說什麼？有還是沒有？你要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他問俞意彤。

「喔……小倆口很恩愛喔，沈老大連這個都聽你的！」

沒想到他的話卻讓福嬸兩人誤會得更厲害。

「什麼啦！我們真的沒什麼，沈群，你跟他們說，我們兩個真的沒什麼！」她連忙拉拉沈群的手。

「你們聽到了，她要我跟你們說我們兩個沒什麼。」沈群裝做無奈的攤攤手。

「了解了，人家小姐害羞，我們就不要再問了。」和沈群交換個你知我知的表情后，福嬸拉著大樹伯便心滿意足的離去。

「喂，我話還沒有說完，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哪！」俞意彤在他們背後大叫，怛他們卻還是充耳不聞的走了。

追不回他們，俞意彤只好回頭，找那個跑不掉的人算帳。

「你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做了什麼？」沈群聳聳肩，裝作不懂她的話。

「你故意誤導他們！」她直指他的罪狀。

「誤導他們什麼？」

「誤導他們……我們、我們在談……」接下去的兩個字她說不出口。

「我們談什麼？」沈群哂笑。「你不說我怎麼會明白呢？」

「你——」聽出他是故意的，俞意彤跺一下腳，不想理會他跑掉了。

「等一下、等等我，哎唷……」見她頭也不回的跑走，自己雖然有四條腿，但還是追不上她，沈群只好小小耍一下手段，哀叫一聲后蹲在地上。

手段雖然有些卑劣，但不可否認的確有用，俞意彤聽見他的哀叫，連忙跑回他身邊，關心急切的問：「你還好吧，有沒有怎麼樣？」

「我、我腳痛，你扶我。」他故意鎖緊眉頭，裝出痛苦的樣子。

「真是的，怎麼那麼不小心！」她用力撐起他，有些責備道，但剛剛的氣憤早已被關心取代。

「你很討厭我？」

「怎麼這麼問？」她驚訝的揚首，對上他凝視的眼神，那眼神過於專註，像是直射進她的內心，讓她有些愕然的連忙別過頭去。

「要不然剛剛為什麼硬要撇清和我的關係？」

不知為什麼，方才看到她極力拉開與他的距離，他就覺得心頭一陣不舒服，所以才故意誤導福嬸他們。

為何會有這種感覺，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以前他總認為交女朋友、談感情是一件麻煩的事情，但現在，他突然有了想牽她手的衝動。

「可是我們……」

「當我的女朋友不好嗎？」

「不是……只是……」

「既然沒有不好，那我們交往吧。」沒有經過太多思考，這句話就這麼順口說出，就像說「我們去吃飯」般自然。

「什、什麼？」俞意彤瞠大眼。

之前的震撼還沒有平復，沈群又丟來一顆強力原子彈，把她整個人給震得七葷八素。

她她她、她沒有聽錯吧？沈群向她提出交往的要求？

看到她瞠大眼、張大嘴的樣子，沈群突然覺得可愛極了，那張紅潤的小嘴開開合合，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他想都沒想就俯下身攫住她的櫻唇。

瞬間，他的氣味竄進她的鼻間，攪得她呼吸大亂，想要推開他，又擔心他會跌倒，但一碰到他，手上就像著了火般灼熱，讓她推也不是，靠近也不是。

「閉上眼。」他在她的耳邊輕聲說。

他的話就像咒語般，讓她不自主跟著做。甫閉上眼睛，便感覺到唇上壓力驟增，一雙溫熱的唇在她的唇上來回摩挲，惹得她全身一陣嬌顫，幾乎無法站立。

她屏氣凝神，不敢、也不知該怎麼反應，她全身幾乎都不像自己的了，要不然怎麼會有種種她無法控制的情況出現？

心跳快得不像話，頭腦也慌慌亂亂的，整個人幾乎快要滅頂，前方的他就像是水中的浮木，讓她只能緊緊抓著他不放，但肺中的空氣還是越來越少，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終於，在她快要窒息前，他放開她了。

她大口呼吸著美好的新鮮空氣，但不知怎地，唇上失去溫度，竟讓她有種失落的感覺。

看著她的反應，沈群揚起笑容，她生澀的反應，證明他一定是第一個對她這麼做的人，這樣的體認讓他的心情像要飛起來一樣。

「還想再來一次嗎？」剛剛的輕吻淺嘗根本就不過癮，要不是怕嚇到她，他還想把她拉進懷中，一次品嘗個夠。

他的話傳進她耳里，在她腦中炸開來，她這才意識到兩人剛剛做了什麼，一朵紅雲從她臉頰蔓延到耳際。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許羅！」他的聲音再度傳來。

這次，俞意彤毫不猶豫地狠狠推開他——

他還想再來一次？他們現在可是在大街上哪！

跑開時，她還可以聽到沈群爽朗的笑聲，不斷從她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