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國際傭兵學校」遺世而獨立,隱匿於蘇格蘭一座廢棄多年的荒城中。
彷彿為了符合布爵士創校的精神,學校靠山面海,地理位置呈現全面開放的迎戰格局,易攻難守,來此受訓的學員必須具備基本生存能力與戰鬥本事。
這裡不做無聊的基礎訓練,體能必須自己勤加維持,學校只教授學員如何在殺戮戰場上克敵制勝、遭遇危機時如何化險為夷,不幸落敗后又是如何扭轉劣勢。
方法不論,一切但求勝利。而唯有活下來,才有機會求取勝出。
不計代價求生求存!是傭兵學校固若盤石的最高指導原則。
「這是英國,不是以色列!他媽的,誰教你們用這種方式攻擊!」
「你們的槍法爛到慘不忍睹,C4拿著自己找角落引爆!」
「蠢蛋!看看你們埋設的絆索,不用敵人殺過來,你們就被自己人干光啦!」
進入大門約十分鐘后,可以聽見雷吼聲此起彼落。
這些氣急敗壞的吼叫,有時是從巷戰專用的模擬城市轟來,有時又從訓練快速垂降與攀爬技巧的懸崖方向吼來,有時又來自詭雷處處的險惡森林之中。
臉紅脖子粗,是校內各級教官的註冊商標。
露天靶場位於學校的最末端,佔地寬廣又蠻荒,極目望去一片黃土。
靶場內今天硝煙四起,火藥味瀰漫整個天空,這裡卻是傭兵學校今天最平靜、沒有火氣的地方,因為使用者是到任剛滿一個月的年輕教官。
他是個冷靜沉穩的人,從不以音量震懾人,長得很俊、表情很酷、眼神很冷。
早在這位近乎傳奇人物的黑髮教官到任之前,具有軍事背景的學員們已在私下沸沸揚揚論著關於他的一切。興奮交換八卦的結果,眾人發現,這位在軍中表現優異、儀錶搶眼的年輕教官只有軍事背景,個人資料全無。
不管學員多麼神通廣大,最多只能弄到官方紀錄的樣板一切,比如,這位教官用槍技巧出神入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神槍手;又比如,他擅長追蹤、獵殺與狙擊,毅力驚人,行事極端;當交換軍官周遊各國精銳部隊期間,表現突出,卻因性格乖張而惹下不少事端,是個讓各國長官極為頭疼的問題人物。
紀錄上總結:幸好這人尚無反社會傾向出現,否則將是一場可怕災難。
現在,他們總算體會了那種頭痛欲裂卻又束手無策的無助滋味。
聽完新任教官以他著名的輕淡口吻,說出內容驚人坎坷的射擊任務之後,十四名學員傻眼,一致望向怒濤洶湧的大西洋.靶子釘在峭壁,擺明他們勢必得從海邊摸過去了。這裡是岩岸地形耶!
剛從泥漿中交相掩護著匍匐爬出來,正自慶幸沒被神射手教官射成蜂窩,全身傷痕纍纍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學員們笑臉上的泥塊甚至還沒幹,就再一次被教官挑戰人類極限的訓練手法震撼!
一彈匣一人領十個,我要求靶心命中率要有百分之七十,子彈一顆都不能浪費在靶子外面,晚餐前完成任務。」為了證明他設計的射擊項目在人道範圍內,TC帶著十五個彈匣,從海邊親自示範一次跑回來,只花去二十七分鐘。
他臉不紅氣不喘,解說執行細節的聲音平穩得令等在一旁的大貓髮指!他拿在手上的靶紙只有一個彈孔,表示槍槍命中同一處,槍法則神准得令大貓厭煩!
「今天先做定向手槍射擊,未達成射擊目標的人,明天還有一次機會。不過,明天的靶心命中率是百分之百,自己衡量得失。」偏首示意學員們依序向助理教宮領取彈匣,任務執行前,TC按例重申他的遊戲規則,語氣轉硬:「在背後偷懶搞鬼的人,手法最好不要太差。我不阻止你們玩小把戲,沒被我察覺出來,要怎麼玩都請便。假如本事不佳又自以為玩得高竿,浪費我的時間,最好在我動手之前自行申請退訓。我沒有寬恕的美德。」
想到上一名搞鬼學員的下場,學員們安靜裝填彈匣,有的低頭檢查裝備,沒人傻得浪費時間去思索如何取巧才不會被教頭髮現,因為那是自尋死路的行為。
TC比出一個手勢,指示學員們可以出發,大鬍子助理教官負責押隊。
看他們安步當車一面閑話家常,沒什麼緊張感,TC仰頭觀察風雨欲來的天色,冷淡補充:「四點三十五分開始漲潮。漲潮后被困住的人,有二十分鐘可以上岸,自己把握。」
學員們全部驚大泥眸,拔腿狂奔!
「多像奔牛節那群笨牛呀,好壯觀。願天王保佑這些小王八蛋好手好腳歸來,阿門。」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大貓懶洋洋走上前。「算你狠,離漲潮時間不到三個小時,這裡的岩岸奇刁耶,一個不留意會出人命的。」
TC將卡彈嚴重的步槍抓來,淡應:「這裡不是遊樂場,應付不了可以退訓。」
「你手上有槍你是老大,行吧?走了,貴客到。」大貓朝懸崖方向努努下巴,兩鬢開始抽痛。這小子不僅槍法一流,他的無法溝通與一意孤行也是世界一流呀!
「有人要進來我這裡?」
還在苦惱如何向兄弟婉轉啟齒,自己才能永保安康,大貓聞言嚇一跳!
「不是我的主意!」馬上做出聲明。「你是全校最狠的教官,這誰都能出庭作證。開學不到一個月你就刷掉六名學員,適度補充娃娃進來是必要措施嘛。」
「少廢話,人是老布帶來的?」將槍托頂地,TC口氣不耐煩地跪蹲下來。
「你看見老布啦?」大貓頭痛加劇。一扯上布爵士,他這位兄弟心情就會莫名惡化,屢試不爽。見TC一副拒人於千裡外的酷樣,大貓扮起委屈:「我那些蠢娃娃,不像你這裡個個是天才。他們笨手笨腳,四十個娃娃好象四百頭笨牛橫衝直撞,要不是這樣,我捨不得讓女娃娃投靠在你這絕世大魔頭的|!」
「我不收。」TC一口回絕,手臂濡著一層汗,使勁想把卡死的彈匣扳下來。
大貓特意站遠一點,上級剛簽下的公文才拿出來,清清喉嚨:「奉天承運,長官詔曰,這名女學員即日起編入TC教官這組。上頭有令,TC教官不許把這筆帳算到大貓教官頭上,他只是一名傳達旨意的可憐閹人。」
極端痛恨被人施壓,埋頭苦幹的聲音泛出一絲寒意:「滾開。」
大貓重重嘆氣,只好使出撒手鐧了:「典獄長請你賣他人情,你沒話說了吧?」
TC專註於手邊工作,沒對大貓或者說布爵士不得已的下下策吭上一聲半句。
「啪!」地一聲!卡得死緊的彈匣終於被他執著的雙手硬扯下來,長滿硬繭的掌心也為此付出代價。冷瞳轉硬,撿起一條白毛巾隨便裹住他割傷的右掌。
被人動之以情和被人脅迫,結果都是身不由己。
TC陰沉著臉站起身,往懸崖方向開步而去,大貓快步跟上。
大貓頭大地看著TC低頭點煙,這舉動意味他現在心情惡劣,槍法不如他的人最好離他起碼五百公尺遠。完蛋的是,他還沒告訴這臭小子——
瞥見前頭的人影,TC腳下一頓,緩緩側頭以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視大貓。
「我是打算告訴你老布也來了啊!上帝為證!」大貓仰天悲鳴:「我發誓!」
他痛恨欠人人情。TC下顎繃緊,眼泛寒。
這一家子高雅高貴的人情,他尤其承受不起。
視而不見地走過布爵士身前,TC銳眼一掃,瞥見崖上站著一位等著接見教官的偉大「插班生」。他冷笑一聲,趕赴崖上「應召」之前,不忘向布爵士後方那名忠心護主的黑人保鑣頷首致意。
這位忠心耿耿的老僕,正是當年將他和大貓帶離少年監獄、安插他們進傭兵學校受訓、今天要求他償還人情的典獄長。那年,典獄長卸任之後,也進入傭兵學校執教,是他與大貓的武術啟蒙教官,他們昵稱他為典獄長。直到他和大貓結訓離開,轉至特種小艇中隊服役,典獄長才跟著也轉任布爵士的貼身護衛迄今。
事情很明顯了,當年典獄長是奉了布爵士的命令行事。
他不能忍受老布近乎同情的安排,不能忍受出自他手中的任何施捨!
TC的腳步從容,並且力持沉著,不願在老布面前輸掉一點點氣勢或者尊嚴。
相識十年,布爵士對小夥子敵對的態度見怪不怪了,寬容揮手,阻止典獄長將忘恩負義的小子拖回來痛毆一頓。滿頭華髮無損老爵士雍容溫雅的貴族氣勢,優雅轉步,跟著孤僻小夥子走上陡峭斜坡,準備前去充當緩頰人。
不論是教官或者學員,兩個都需要有人居間緩衝氣氛哪。老爵士心中趣嘆。
學校左翼的懸崖形似刀,突出於海平面,延展出天地盡懸腳下的遼闊氣勢。
今天風很大、雲很低,滾滾黃沙從靶場那頭吹來,幾乎要湮沒了崖上那人。
背向眾人的女孩身形纖柔,站在崖側看海,只差一步就香消玉殯了。她穿著合身白背心下搭低腰牛仔褲,露出一截迷人的小蠻腰,黑色秀髮紮成一個俏麗小髻,綁不住的髮絲被風帶起,以一種優美的弧度在她瓷白的頸際起伏。
女孩的嬌影裊娜動人,洋溢一股他們不曾有過的青春氣息,可惜TC無心欣賞。
低眼掃視大貓塞過來的學員資料,TC對老布哼著:「你要叫她還是我來?」
布爵士一見小老弟臉色不對勁,趕忙呼喚崖上的女孩:「Yen,Yen。」
女孩看海看得忘神,心思飄得遠,沒有聽見老人家略顯焦急又輕柔的呼喚。
「我來我來!」大貓志願出來英雄救美,納悶詢問老布:「她是燕子的燕?」
TC斜眸一睨,捉捕到布爵士溫和笑眼中一晃而過的猶豫神色。
老人家小心翼翼的態度,加深TC對新學員的不耐煩,沒時間陪這些人瞎耗,他挑釁開口:「小姐,你是進來看海還是受訓?你挑一樣,別浪費我們的時間。」
纖雅的身軀驀然一僵!
女孩眉頭打結,緩緩轉身,她直覺瞪向右手邊那一位黑髮黑眼的男子,不僅因為現場他最高大,還因為他的存在感最強烈,給與人的壓迫感也最大;而且,這人的表情眼神也最冷,似乎無意為誰稍微掩飾他臉上的不和善。
這個人跟她同樣是東方人,卻是一個臉部表情極度缺乏變化與溫度的男人。
確定對方不友善的態度是沖著自己而來,女孩淺淺蹙起的嬌眉一下子皺深了。
女孩一面向他們,大貓和善的笑臉立即驚成痴獃狀!
嬌眉艷唇、粉肌玉膚,這麼美的臉孔化成灰他都認得!大貓失聲驚叫:「老布!你是不是搞錯對象啦?」
女孩不快瞅向另一名冒失鬼,瞪了好久終於認出也著黑色教官服的人是誰。
「大貓?」他亂七八糟的紅髮紮成一束,模樣清爽多了。他是這裡的教官?
女孩一出聲,TC就認出她那腔調特殊的嗓音。
「是我沒錯,就是我。那天的麵線很可口,謝謝!失陪一下!」
為免女生尷尬,大貓正要將老布請到一旁詳談,TC以一個冷眼阻止他們。
「你在開玩笑吧?」寒聲質問布爵士,俊容整個沉下。
女孩走入兩人之間,將TC輕慢的目光攔截下來:「有疑問你可以直接問我,不必為難老人家。」
嬌腮粉容、嫩生生,一臉的稚氣未脫。
TC眼帶諷刺,冷眼看著應該在學校煩惱課業太多扛不動、煩惱小男生親嘴拉手的方式太莽撞、煩惱指甲油怎麼搽的粉娃娃。她一副清純呆樣,看起來就是女學生,是應該待在學校過著循規蹈矩死日子的小老百姓。
這個東方小娃娃長相是美艷,身材也確實凹凸有致,在亞洲人的標準她不算嬌小。可是這裡是英國,學校裡面的女娃娃大部份來自美加、歐陸各國,她們個個人高馬大,泰半擁有軍事背景,個性剽悍不下於特種部隊的男人們。這個女生細皮嫩肉、骨架細緻,她十七歲的年紀,硬被早熟的西方女生比成了不到十歲的嫩娃娃。
他這裡不是托嬰中心,沒有旋轉木馬供小公主打發時間。
「她走錯地方了,叫她回去。」語畢,將資料扔還大貓。
TC走人時順勢對典獄長揚揚他桀騖不馴的眉梢,表示欠他的人情已償還。
他敷衍又傲慢的態度不加修飾,明眼人一望即知這個人並非有心接納新學員。
答應布爵士絕不動怒的小美女,終於還是被惹火了。
「爵士,請將我編入這位教官那組。」女孩忍著氣。
「勇氣可嘉。」TC短促冷笑一聲,腳步並未稍作停留。「要教官親自迎接,本事不夠是不行的,你考慮清楚了?意氣用事是要有肩膀扛的,你有嗎?」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差勁到人家第一次和他見面,就巴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呢?!女孩火大地衝口而出:「我希望這位教官的本事比他差勁的態度好一點!」
「哦?」尾音曳得又長又輕。「我應該配合你的層次響應你,大家走著瞧嗎?」
女孩終究太年輕,不是冷酷教官的對手。她捏緊氣顫的雙拳,嘔得說不出話。
嗅到兩造濃濃的火藥味,男的心狠手辣滅敵率超高,女的嬌滴滴一看就不是人家的對手。雖非菩薩心腸,大貓終究不忍心小美女自尋死路了。
「哈啰,小美女,你一定是嬌艷的艷嘍?」
聽見大貓以標準的中文武斷詢問她,氣到發抖的女孩愕然一呆!
她還來不及答覆問題,大貓已一臉莫可奈何地轉向布爵士,認栽道:「把艷編來我這裡吧,如果她堅持下地獄。」懷抱最後一絲希望,大貓指著沒人緣的兄弟,半恐嚇女孩:「我們這裡好的沒有,都是類似的凶神惡煞,喂喂!你聽我把話講完嘛,典獄長……那裡還很寬吧?你幹嘛擋我路?」
「讓她去,大貓。有時候會生氣是好事,別攔她,讓她去。」布爵士隔岸觀火,一徑笑容滿面。「她的戰爭讓她自己處理。TC沒說錯,她必須靠自己的本事贏取入門資格,不僅要立足,她還要站得穩。我的小女孩應付得了,別擔心,沒事。」
「沒事?!」大貓驚聲怪笑:「要不要賭賭看?我去彈藥庫拿幾個手榴彈給小美女,我們來賭賭他們會不會沒事?」
「稍安勿躁,小夥子。」老爵士呵呵溫笑,神色輕鬆,活像在自家的後花園享用下午茶。「你定心看看,我的小女孩倔起脾氣的模樣像誰呀?」
大貓朝底下瞄去一眼,沒好氣道:「像很多人,像你像我像——好啦好啦。」
一看典獄長橫眉相向,大貓識相收斂起輕浮的態度。「就算她像TC小時候,那又如何?『同性相斥』,你沒聽過嗎?這是惡兆不是喜訊,老傢伙,你是不是弄錯啦?這好比我這隻大貓,無法想象一隻小野貓在我面前喵喵亂叫一樣嘛。」咦!畫面挺撩人的。大貓搓著下巴沉吟:「若地點是在床上,我很樂意將就將就的。」
「我大致了解,會幫你留心,別急。」
「你要留心什麼呀!」大貓驚聲澄清:「我說說而已,您別當真了!」
布爵士被大貓逗得眉開眼笑,笑眼目不轉睛,遠遠注視著擔心了大半年的小女孩。他看她脾氣一倔起來,無視此處地形崎嶇難行,她明明腳步不穩,在臨海的岸邊顛顛仆仆,一路險象環生,卻執意要追上步伐從容又沉穩的孤僻小子。
這一刻雲開天清、乾坤朗朗,迎面吹來的海風夾帶一股入秋之後的蕭瑟。
季節如常遞嬗,時代在年輕一代活蹦亂跳的節奏之中輪替,江山代有人才出。
「你看如何,老朋友?」布爵士笑問與他一同關切女孩動靜的典獄長。
「在非洲草原,小豹子在母豹帶領下,會學習到生存所需的獵食技巧。剛開始的跌跌撞撞是重要過程,是玩也是訓練,有母豹在一旁看著,不必擔心,爵士。」
「真有那麼一點原始的味道。」布爵士笑看一前一後往懸崖下跑去的男女真女,心生好奇:「那年你一看TC就斷言他是獵豹,說大貓是大貓,我的小女孩呢?」
典獄長觀察女孩一會,恭謹回話:「小花豹未來有佔上風的可能,爵士。」
「因為花豹會上樹?」爵士打趣。是豹啊,又一個實力不容小覷的孩子。
「因為相同的靈魂會彼此呼喚,爵士。」
「靈魂伴侶?有趣的觀點。老實說我沒想到這個層面去,這半年你也曉得,老朋友,我忙著擔心我們的小女孩,她這樣子有精神多了,你說是嗎?」
女孩雙眼不再空洞,怒紅的面頰顯示她朝氣蓬勃,正以圖西語交談的兩位老人家深感欣慰。在女孩一腳踩空,險險從崖上栽落的驚險時刻,老布與典獄長清楚瞧見,那個走離女孩一段路的年輕人技巧移動身軀,擋在女孩落海必經之地。
兩老互遞一眼,年過半百的老臉均浮現大貓不能理解也無意過問的釋然神色。
他只怪自己沒慧根了,跟隨典獄長這麼久學不好圖西語,不像TC可流利了。
「我說,老布啊,你最好別瞞著我們再進行一些有的沒的計畫,我們長大了,有自己的生活目標要追求。」操兵操了一天,大貓原地蹲下,蛇眼懶懶盯著一前一後轉上濕滑泥徑的俊男美女,雙手托腮道:「你帶我們離開監獄,我們很感謝。這些年來也按照你的安排,進傭兵學校、服役、當交換軍官為國家拼死拼活,我們立下不少汗馬功勞,跟愛國心沒有關係,你曉得吧?轉任教官是我們最後的心意,看到TC的臭臉沒?忍耐到極點,連鬼也會反撲的。」
老爵士已然六十二歲,位高權重,什麼驚濤駭浪沒經歷過?他不慍不火接招:
「你言重了,小夥子,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是人才就值得國家重視栽培,不必提戚激不感激;不是樂在其中,我想二位也沒有人困得住,你們都不是可以任人支使的性子,不是嗎?容我冒昧質疑,在我面前TC那孩子曾經忍耐過嗎?」
「這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老布。你這個人啊,總有辦法把個人的心機包裝成大公無私。明明投其所好,害我們無法不按照你的安排走,說得真動聽——咦?」
大貓忽然舉手遮目,極目關注下方動靜,咕噥:「好好的泥巴路不走,那傢伙幹嘛專挑險路走……」兩指頓悟地一彈:「啊——TC在幫小美女做入學測試!」
布爵士微笑不語,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你不必高興得太早,艷過得了今天,在TC魔爪下未必活得過明天。」
「身陷險境之中最能激發人的生存鬥志,你說對嗎?」
原來如此,TC已經進化為「險境」,大貓了解了。
「關於忍耐的問題,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老布。TC那小子比你想象更重視你。他個性孤僻,早該遠離人群免得誤傷無辜,他也可以一走了之,我保證沒人找得到他啦,你以為這傢伙明明能走,幹嘛留在這裡讓你看他臉色行事呀?」
「我是為此感恩多年哪。」布爵士談吐斯文,笑臉維持一貫的謙遜溫和。
大貓眯看半天,著實研究不出老傢伙是由衷感謝他,還是挖苦人?算了。
「TC嘴巴密得像蚌殼,他沒提過,不過,我大約猜得到你和他『關係匪淺』!」
「願聞其詳,小夥子。」
「記得少年監獄的紅髮豬嗎?專『啃』幼童,應該送去屠宰場那隻?」見記憶力好得驚人的大忙人微笑頷首,大貓不屑地聳肩:「我真搞不懂,這種人渣你們為何不設法讓他吃牢飯?別跟我扯什麼民主社會,一切講究證據。構陷入罪很難嗎?
鬼扯,要證據,不會去檢查他家附近所有小孩的屁眼,保證不少人開花——媽呀!」大貓不雅的措詞,為自己得來典獄長嚴厲的踹腿。「我知道錯了,教頭!順便抱怨而已嘛!我是想跟老布報告啦,聽說這隻豬近幾年精神狀態很差,離瘋掉不遠了。」
「咱們確實是法治社會,小夥子,不管你覺得公不公平,一切都得依法行事。」
布爵士放眼環顧他創建近三十個年頭的傭兵學校,若有所思道:「你說的事情,四年前我略有耳聞。據我了解,這個人操守不佳,調職后似乎安份下來了。」
「安份?!」大貓見鬼般驚瞪老爵士,噗笑出聲:「老布,你的情報來源需要更換了。重刑犯牢房,關的都是變態殺人狂,這隻豬精蟲一衝腦,捉了人照樣上哦!這隻蠢豬的行徑囂張得要命,這次受到威脅居然沒張揚,自己悶悶發瘋,由此可見,下手的人心腸一定比他歹毒。誰幹的,你我心知肚明。」
「繼續分析,別停啊,你的論點有意思。」
光聽不應,要怎麼套話啊?老狐狸。「你想想看,一個人報復心這麼重,他厭惡你不僅沒做掉你,還容忍你這麼多年,不合常理吧?所以我才說,你們『關係匪淺』,因為除了這個,我想不出更恰當的解釋了。」
老布負手轉到懸崖邊緣,臉上笑意未變,溫文笑道:「TC那孩子很有個性,他在想什麼,我們這些旁人很難明白的,大貓。」
眼看布爵士談笑轉步之間,就把皮球踢回TC身上,這種狡獪手法非得置身官僚體系十年以上才能蘊涵出來,大貓自認為只是一介單純武夫,甘拜下風了。
一個嘴巴像蚌殼,一個思維縝密,這輩子休想從他們身上套出事情真相了。
多年猜疑得不到證實,大貓雙肩無所謂一聳,沒緣也就不強求了。「那麻煩給個期限吧,老傢伙,你要我們在這兒窩多久呀?」
閉目傾聽腳下浪聲濤濤。「目前暫定五年吧,國家需要有為青年。」
「五、五年?!想欣賞我跳崖的姿勢你可以明說嘛!」
「呵呵,打個商量如何?」精明內斂的睿眸笑掀,老布溫和地提出建議:「我的小女孩受訓期間,你若肯幫她適時補強基礎,期限我們可以酌情增減。」
「老——布!你是這種人嗎?你居然叫我背叛我兄弟!」大貓義憤填膺。
「是為難你了,希望四年的時間可以讓你遺忘這次的傷害。」
「TC知道不會饒了我,他槍法比我好!」大貓有著命在旦夕的悲忿感。
「你也很優秀呀,孩子,我相信你有法子不讓他察覺。這三年委屈你了。」
「小美女我看得到,吃不到!」大貓滿腹為人師尊的基本格調。
「忍耐三年吧,那時候我的小女孩二十歲,正是重新談戀愛的最佳時機。」
三年,大勢底定。大貓跪趴在地,含淚暗恨孤貓無力可抗狐。
從灰雲密布的天空收回笑眸,布爵士朝懸崖下方悠然瞧去。
女孩的行動不如TC敏捷,地理地貌亦不若他了解,她全身沾滿泥巴,顯然吃足苦頭。左腳被松垮的土石不慎帶滑,她再次向前凄慘跌倒!
忿然揮開臂上的泥塊,女孩潛藏的鬥志被一腔怒火激發,愈挫愈勇,迅速爬起並加快步伐,在TC一腳踩上以石頭堆成的「險降坡」時,她終於火大扯住他!
TC大氣不喘一下,回頭瞥著女孩上氣不接下氣的怒容。
「你、你……」女孩面紅耳赤,喉嚨似烈火焚燒,弧度誘人的酥胸劇烈起伏。
喉頭乾澀得無法開口,女孩拚命吸氣吐氣,美眸不忘瞪住TC那雙容易讓人萌生殺人衝動的陰黑眼瞳;殘留天際的最後一道霞光跳入她漆黑如墨的美瞳中,彷彿兩簇迷人的火焰在她眼中燃起。
TC面無表情靜候一會兒,斜眼睞她:「什麼事?」
被他瞄人的模樣和輕慢的聲音惹火,女孩扯住他上臂的五指一緊,衝口而出:
「你以貌取人,我不服氣!」她為自己討公道,模樣聲音都十分孩子氣。
他若是以貌取人的男人,她不到一天就會躺上他的床了。TC冷笑著別開臉。
這個人嘴上雖然一聲不吭,開步往海邊走去的行為卻比吭聲更傷人。
女孩心高氣傲,怒氣一發不可收拾道:
「你最好活久一點!總有一天我證明給你看,我發誓!」她不甘心。
這種困獸般的不甘與嘶喊似曾相識,TC心頭一震,無來由覺得怒從中來。
「既然如此,你最好別讓我太失望了!入列。」指著陸續跑回來的學員。
女孩眸底的怒焰還在騰騰跳動,聞言楞住。
「聽不懂入列嗎?報上大名以後,你不妨開始證明給我看。」
經過典獄長密集體能訓練半年,女孩對陽剛的軍事環境並不陌生。此去,將是
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了,她知道,因為她看不到回頭路。看不到。
TC側回頭,恰好瞥見女孩閉了下眼,她臉上短暫出現的迷惘與脆弱隨著這一眨眼而消逝,倔強美眸又是不認輸地瞪著他瞧,瞳底那兩簇小火焰依然閃耀堅定的光芒。不知為何,她倔強如初生之犢的眼神加炙他心底的慍意。
「沒有合適的名字,我不介意你以號碼取代。」TC催促。
女孩一怔,聽出他在嘲諷她。她火冒三丈,瞪著怎麼看怎麼不對盤的臭男人!
心頭那把自從見到他起就嚴重失控的怒火,像火山熔岩從她幽黑的美瞳爆噴出來,嫣紅女孩標緻醉人的五官,也讓她死鎖的嬌眉一刻都不得解。
「報告教官!我叫、叫——」音量硬生生地卡在喉頭吐不出,女孩像是也對自己的失語感到不敢置信,她粉嫩如春櫻的雙唇微張,美眸瞠大,直勾勾望著TC冷漠的俊容凝咽許久,眼神一瞬不瞬,似乎突然凍住而別不開來。
她眼中因他而起的兩盞火花漸漸熄滅,美眸蒙上了陰影,TC聽見她將似乎很難出口的名字在舌尖反覆咀嚼,直到默念順口了才垂下眼睫,蒙蒙吐露:
「艷。」嗓音透著嚴重的心不在焉,一如TC印象中她的笑聲那樣,既清楚又顯得飄渺。女孩雙唇一抿,彷彿突然對自己的脆弱感到羞恥,她忿怒揚眸,眼神叛逆地望住TC:「報告教官,我叫艷!」
她的聲音激昂如初生之犢,在TC耳中回蕩許久,宛如崖上永不止息的風。
這天,雲很低、風很大,傭兵學校黃沙滾滾。
二十二歲生日過後一個月,TC在這天正面遭遇與他同天生日的那個女孩。
女孩嬌眉艷眼、冰肌玉膚,美得驚人,像一尊應該擺在收藏櫃細心典藏的粉娃兒;她有一張讓傭兵學校的女娃兒自慚形穢的純真臉龐:有一副發作起來極有味道的剛烈脾氣;有一雙不肯服輸的倔強眼眸,黑得比他更純粹。
後來TC發現,女孩嬌嬌雅雅的笑聲時常流露一種來自千山萬水之外的遙遠。
她叫艷,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