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約寢香居

海濤一聲一聲回蕩在耳邊，腳底下的潮水雖透著沁骨冰涼，指尖傳來的尹宵體溫，卻時時刻刻溫暖著羅允香的心。

夕陽將波光粼粼的海面染成天人菊般灼燦的艷橘色，他倆漫步沙岸，前方不遠是手牽風箏、追著狗兒的小男孩身影。

「這裡，真的好棒……」羅允香由衷道，海洋另一邊的紛紛擾擾，都彷佛恍如隔世。

尹宵微微一笑：「對了，你好像還有事情瞞著我喔？」

「有嗎？」羅允香臉色一變，她實在怕極了他這種探詢的口氣。

尹宵正想開口，只聞一串手機鈴聲搶走了羅允香的注意力——

「喂？」她遲疑的接起，竟然聽見美琪的聲音：「羅允香，你真的很不夠意思耶！你跟尹宵在一起的事情，公司竟然不是第一個知道？你知道琛哥有多麼暴跳如雷嗎？」

「我……對不起，可是……」羅允香邊說邊瞄向的尹宵，從他的表情看來，似乎已知道這通電話所為何事。

「可是，我已經離職啦…被別家記者拍到，又不是我故意的……」羅允香剛辯解道，就聞電話傳來更勝琛哥十倍的狂吼：「羅允香——這是道義的問題！你就算離職了，基於我們多年同事愛，你也該主動爆料啊！這樣好了…我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你想辦法把尹宵騙來進棚拍幾張照片，上次我叫小鄭偷拍的照片那麼不像樣，網路上拉頁海報都飄到好幾百呢……」

美琪的話還沒說完，羅允香就口氣堅決的打斷道：「休想！」她看著身旁高跳俊朗的身影：「我才不要跟別人分享我的男人！」說罷，羅允香便掛了電話。

她正想按下關機鍵，手中話機冷不防被尹宵抽走——

「款？」羅允香不解的看著他：「你幹嘛？」

尹宵好整以暇地撥弄著按鍵，一會兒突然露出微笑：「果然！」手機翻正，是那張羅允香初到「寢子」工作時，偷拍他的睡顏。

羅允香神色尷尬的紅了紅臉。

「這張比掃地時擦汗的照片好太多了，怎麼不交上去？」他語帶促狹地問。

「那是因為……」羅允香吞吞吐吐的道：「拍了這張照片以後，我就漸漸喜歡上你了…我捨不得和別人分享你，而且，我一直覺得自己好像騙了你，我很愧疚……」

「原來如此……」尹宵點點頭，笑道：「所以，才會三更半夜不睡覺，先向我賠不是，再跟我告白？」

「耶？！」羅允香的小嘴驚訝成O字型：「你你你——你怎麼知道？」

「哈、哈、哈……」尹宵冷笑三聲，續道：「而且，我連你那天在機場跟同事講的電話都聽見了！」

「嚇！」羅允香感覺一道冷汗從脊椎蜿蜒而下。

尹宵嗤笑一聲：「我已經暗示過你啦！有事，是瞞不住我的！」

的確！羅允香的眼神百般愧歉，小手糾捲起他的衣角：「尹宵，我……」

「看你的表情，是不是又要跟我說對不起？」

尹宵覆指在她唇瓣，阻止她的歉語：「不必了，你只要告訴我，最後一件瞞著我的事就好了！」

「什麼事？」羅允香不明究理。

「你為什麼不吃魚？」

「噢，那是因為……」

提起闊別已久的往事，羅允香的語氣有點僵硬：「我小的時候個性比較孤僻，連一個朋友都沒有，所以十分寂寞，唯一陪伴我的是一條叫「波波」的金魚，我每天都在魚缸前寫功課、跟魚說話。結果，有一天我一時疏忽，沒有把紗窗關好就去做別的事，等我回來…金魚已經被貓咬死了……」

說著，她彷彿又想起當時殘酷的畫面，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才續道：「後來，我只要一吃到魚肉，就覺得我好像變成咬死波波的貓，在吃自己的朋友。」

尹宵認真聽完，卻不禁問：「就這樣？」

「嗯，就這樣。」羅允香遺憾的口氣彷佛在闡述一件慘絕人寰的大悲劇。

尹宵沉吟了一會兒，正經八百的道：「雖然，我蠻想笑的…但是，我決定忍下來。」

羅允香白他一眼，彷佛在說「這樣寂寞的童年你不會懂」。

她語氣消極的道：「你想笑就笑啊！」

「不了，我不笑你！」尹宵莞蕭著把她攬進懷裡：「而且，我會幫你克服吃魚的障礙…你現在有我，再也不會寂寞了！」

「尹宵……」羅允香甜蜜地依偎在這片屬於自己的臂彎，深覺有尹宵在的地方就是天堂：「謝謝你！」

「再說，魚料理才是我真正的拿手好菜，很好吃喔！」

「你煮的，什麼都好吃啦！」她仰起小臉，俏皮的皺皺鼻子：「而且，你最好吃！」

尹宵的回應，是一個濃情蜜意的長吻。

「我愛你。」他貼在她的耳畔悄聲道。

羅允香愣了一秒，羞怯又欣慰的甜甜一笑：「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們！」小鬼頭不知何時來到了兩人間插花。

「快點！」尹弘靖拉著羅允香的手往前跑去：「允香姐姐，你來陪我放風箏！」然而，才剛踏出一步就聽到尹宵略帶嚴肅的斥喝聲：「喂，小鬼，真沒禮貌！」

羅允香和小靖不解的回頭，只見尹宵俊逸臉龐的淺怒漸漸轉為輕笑：「你應該叫她「嬸嬸」！」

看著他的微笑，羅允香也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向晚的海風輕輕掀動尹宵的發梢與衣角，他扛起小靖、牽著羅允香在沙灘上的影子拖得好長、好長。

一陣風起，小巧的紙糊風箏直上雲宵，彷佛殷殷追逐著歸巢的倦鳥，又像觸亮湛藍天幕幾顆早爍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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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澎湖七美——

「有嗎？」尹弘靖好奇的挨到桌邊。

「嗯…我看看……」羅允香蛾眉微蹙，手握滑鼠地點開一個又一個網頁。

非假日午後，十幾坪的餐廳里空蕩而悠閑，才剛告別喧鬧暑假，窗外的湛藍海浪像是吁了一口氣般，在天光下平穩悠緩的輕輕擺盪。

除了靠窗的桌子有一大一小身影緊挨筆記型電腦前，就只剩吧台後扎著馬尾的背影正忙碌——

「無聊。」尹宵嗤了聲，把抹上蒜香奶油的厚片吐司放進烤箱。

然而，隨後而來的驚呼，卻也不禁讓他放下手邊的工作，湊身電腦前——

「啊！找到了～找到了～～」小靖和羅允香齊聲尖叫道。

「讓我看！」大手不由分說的搶走滑鼠。

哼，死撐！羅允香見狀，跟小靖交換一個嘲弄的鬼臉。

尹宵皺著眉，視線停留在一篇新聞台網誌：「澎湖的超贊民宿「寢香居」，是個不可不去的好地方…除了住宿環境清雅舒適，以日式海鮮料理為基礎的餐點超級美味…女主人非常親切開朗，留著長發和小鬍子的男主人，更是帥到一個不行……」

他頓了頓，摸摸唇上半公分長的髯須和寬版黑框眼鏡，哀號道：「我都搞成這樣了…她們還注意得到我啊？」

「你啊！這叫欲蓋彌彰……」羅允香手托芳腮，好整以暇的說：「你不知道，有人對留鬍子的男人有偏好嗎？」

「是喔，那我還是剃掉好了。」尹宵自暴自棄的道：「決定了，從明天開始每天吃八餐、不運動，爆肥個二十公斤……」

天真的尹弘靖眨眨眼，轉頭問羅允香：「那，UNCLE會是「很胖的帥哥」，還是「很帥的胖哥」？」

「人小鬼大！」尹宵往他頭上揉一把，忿忿回去察看「叮」了一聲的烤箱。

「哎唷，我都不擔心別人覬覦你了，你窮緊張什麼？」羅允香搖搖滑鼠，把頁面更往下卷一些，笑道：「你看…「有帥父必有帥子的首席小服務生」？小靖又被當成你兒子了！」

尹宵聞言，只是望了羅允香微微隆起的小腹一眼，嘴角笑弧有說不出的驕傲。

「其實，只要再等小靖再長大一點，那些女客人就不會來煩你了！」羅允香笑看身旁的小帥哥：「你以後一定也是萬人迷，「寢香居」的活招牌就靠你了！」

未料，尹弘靖竟面有難色的回答：「可是，我已經有喜歡的女生了！」

他的童言童語讓尹宵和羅允香暢笑不已。

「原來，上次那個鬼鬼祟祟的女孩子真的不是記者……」羅允香一面讀著網誌，一面道：「她是寫小說的！」

「那就好。」尹宵淡淡回答，烤完兩人的蒜香吐司，順便幫小靖烤了一份花生巧克力口味。

為了躲避台灣的紛擾，尹宵和羅允香毅然決然收掉台北的「寢子」，回到澎湖重新以「寢香居」開張，除了延續「寢子」的新鮮海味料理，也經營民宿。

不過，生性低調的尹宵仍把「寢子」那一套搬來澎湖——

不接受各類型的媒體採訪，不收臨時上門的客人，謝絕邀約上節目、拍廣告、出書；且沒有菜單，堅持關於「寢香居」的一切，只會是遊客的回憶。唯一妥協的是，尹宵同意客人在店裡留影；但是，仍有不少記者鑽假扮客人的漏洞，來探究關於「寢香居」的一切。尹宵防不勝防，只能消極的用網路搜集資料，確認「假客人」是哪些人，並列入拒絕往來名單。

「不過，你怎麼知道她寫小說呢？」尹宵捧著三人份的下午茶，來到電腦前。

「新聞台的作者簡介有寫啊！」羅允香讓他喂一口吐司，點了留言版笑道：

「而且…你看這一篇留言，好好笑喔！」

尹宵順著她的游標看去——

糖小貓！厚～這麼久不見蹤影，原來你給我跑出去玩？你完蛋了！交稿～交稿～快點給我交稿來！再不交稿我讓你九條貓命都不夠用！

磨刀霍霍的編輯敬上

「什麼跟什麼啊？」尹宵的濃眉打結，一臉不屑。

他當然不會忘記，那個從一進「寢香居」就黏著他不放，從身高體重三圍生日星座…一直問到洗頭用哪個牌子的潤絲精、吃蛋糕會先吃草莓還是奶油的詭異女生。

羅允香只是笑著說：「下次等她來，一定要問她都寫什麼小說！」

「搞不好是變態心理學的社會派推理小說！」

「正好啊，你不是最愛看？」羅允香想起尹宵那櫃中、日文皆有的推理小說。

尹宵白他一眼，起身時不忘貼心的把餐盤收進廚房裡清洗。

「嬸嬸，」小靖看著螢幕一角的日期，突然問：「寢子奶奶今天不是要來？」

「是啊，應該快到了吧！」羅允香的話說完還不到五分鐘，就聽見電鈴聲叮叮哆哆地響了起來——

九月初了，流金爍石的澎湖陽光卻分毫不減夏日氣息。

一幢以地中海風格、藍白漆色而成的獨棟洋房，小小的金屬鐫花招牌上，是文體優美的「寢香居」三個字。

植滿香草和天人菊的小花園裡，候著一對手挽著手的慈祥老夫婦。

越過光潔的玻璃窗，他們會看見一個活潑的小男孩，正三步並作兩步地前來開門。隨後，一位高眺俊朗的長發男人出現在玄關，正攙著他懷孕四個月的新婚妻子，兩人的臉上洋溢著說不盡的幸福，齊聲微笑道：「ぃらつしゃぃませ！（歡迎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