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從蘇靖打電話告知她，黎淚收到他的信，已經答應和他約會之後……梅妍方的一顆心就沒有平靜過。

他成功了沒有？有沒有照著她說的步驟，她交代的細節，她囑咐的程序，她叮嚀過的節奏？可不要在最重要的時候，出了差錯」

她沒當過老師，不知道原來會有這麼多的期待——出自於對學生的關懷。她參與了這件事，收下了他的酬勞，她便有了職業上的責任感。沒錯，她當然希望能成功，這樣她也能順利的收錢。

總該有個電話或什麼的吧？他說晚上七點，現在已經快晚上十點了……梅妍方甚至不敢離開辦公室，就怕臨時有什麼狀況，他會打電活來……她告訴過他的，如果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到辦公室給她……怎麼這麼久還沒有消息回覆？這算進展順利呢？還是有突髮狀況？她不知道，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覺得好累……

先休息一下好了，只是先休息一會兒……

喚醒她的，是早晨熾熱的陽光，經由百葉窗射進來的光線，提醒她新的一天已經開始。

蘇靖還是沒有打電話過來，而她也沒有打過去。

枉費她將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一樣，天天記掛在心頭，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好不容易捱到上課的時間，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詳細情形。

「怎麼樣？還順利嗎？」

他今天穿得很隨性，一身T恤牛仔褲……裸露的雙臂看得出

有在運動鍛煉，呈現出一種結實的健康美感。

還好。算順利吧！」

這是什麼答案？讓她等了三天的，就是這種回答？

「你就不能有個肯定的答案？是或不是，好或不好？」

「那是因為沒有明確的目標呀，你又沒告訴我要進展到什麼程度才算好？我是約到了她，也一起吃了飯……」

梅妍方好氣又好笑……他一定要這麼一板一眼嗎？

「好吧！那你把發生的情形從頭況一遍比我知道。」

「我就照你說的，訂好座位，打扮整齊的出現……」

「她穿什麼樣的服裝？我的意思是說，和平常有沒有什麼不同？像不像是刻意打扮過的樣子？」

「她穿一件粉色的洋裝……我看她穿過那件。」

他的回答等於沒回答……略帶抽象的問題，都超出他的邏輯範圍。

「表情呢？有沒有一點羞澀？你看得出什麼叫羞澀吧？」

她又再次侮辱了他的智商，而他也再次因此受傷。

「我當然知道！但是她一直低著頭，我沒能看得很清楚，大概一開始的時候，有一點點……」

「那你們都談些什麼？」

「彼此的近況，公司的事……」

「有沒有談到私人一點的問題？例如那個男人，或是你對她的期待？」

他搖搖頭。「會不會太快了些？我伯會弄巧成拙。」

「也對，因為我們還沒演練到那種程度。」說真的，她對蘇靖實在沒信心……還好，他不算太笨。

「你有送她回家吧？」

「我本來是這麼打算的，可是甜點還沒吃完，她的手機就響了。接了電話之後她就說有事得先離開，不用我送了……」

「什麼？你剛才為什麼不說？那你就沒有堅持送她？」

我想，她既然這麼說，可能就有不想讓我送的原因吧？也許，是另外和人有約也不一定……」

「她走了之後呢？你為什麼沒有打電話給我？至少你應該讓我知道一下情況的變化吧？」

「她走了之後，我把剩下的甜點吃完……覺得很累，想想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時間又已經超過你下班的時間，所以我才沒打電話給你。」

「你還留下來把甜點吃完？」

這，比他沒打電話還比她訝異……他到底有沒有神經？他真的愛她嗎？

「我沒什麼事可以做呀！她已經離開了，而我又不能阻止她……」

「你，難道沒有失落感？沒有遺憾，或是沮喪之類的感覺？」

「你說的這些我都有一點，可是……我也無能為力。」

看來，又是她誤會他了……他為什麼不能直接一點表達，而不要老讓別人猜？

「沒關係，至少你已經約到她了，這總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是吧，我也是這麼想的。」

她試圖用宏亮的語氣鼓勵他。「別灰心，再接再厲，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對了，歌曲我已經幫你選好了。」

「歌曲？」

「你沒忘記吧？電台點歌？」

他該不會因為小小的進展就志得意滿了吧？那頂多也只有二十分……要加汕的空間還很大！

「真的要嗎？可是我在公司里，不大方便打這種電話……」

「你有自己的辦公室不是嗎？」

「可是秘書就在門外，仔細聽還是可以聽到我說話的聲音。」

「難道你不能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或是利用午休時間？」

「午休時間？萬一黎淚去吃飯不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你可以先請她等你嘛！哪來那麼多預設立場……」

「可是請她等我下就沒有驚喜了？」

他真的很煩耶！「你到底要不要聽我選的歌？」

「好吧！」他勉為其難的答應。

可能要一個大男人做這種事，難免會有一點不自然……可是，這卻是一個有效的方法。

「我幫你選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有這首歌嗎？」

「當然有，這是一首英文老歌，黎涓應該會知道的。」

「內容說些什麼？」

『歌詞大概的意思是這樣的：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我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我習慣每一件事都有你，所有的計畫都有關於我們兩人，看電影、參加派對，都讓我的感覺很糟，因為沒有你，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會不會太露骨了些？」蘇靖打斷她。

「你可不可以先聽我念完？如果你的新愛人不能讓你停泊，請回到我的身邊，我會等候著你，我不知道我還有什麼別的事可以做……我還在等待著你，我依然為你瘋狂……」

「我聽過這首歌……」

「是不是很感人？也很適合你們的情況？」

梅妍方急於得到他的肯定，這可是她翻遍家中的唱片才找到的。

「是嗎？」看了一下她的神色，讓他不敢再持相反意見。「是滿符合的……」

「那就決定是這首了！」

「那我該怎麼做……」

這是電台的電話號碼。」

她遞給他一張寫好電話與歌曲名稱、主唱人，甚至連唱片公司都寫上去的紙張……由此可見她的用心。

「謝謝……」

「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所有的程序都清楚？」

「是的，老師。」

第二天中午，梅妍方特地將音響調到電台的頻道……她似乎比他還緊張。

「好的，接下來是我們接受聽眾朋友點歌的時間，高雄的小猴子小姐，要點給在馬祖當兵的男朋友香蕉先生，點播的歌曲是：『盡在不言中』……」

她很耐心的，一首一首聽完，但卻等不到她期待中的那首歌……

「最後一首是……我看看，台北的蘇先生送給黎涓小姐的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請大家一起欣賞。」

太好了！終於還是趕上了！黎涓現在應該是很感動才對。

聽完歌曲，她連忙打電話給蘇靖。

「黎涓很感動吧？」

「什麼？」

「電台點歌呀？她聽到之後有什麼感想，是不是很感動，覺得你很浪漫……還是覺得，歌曲選的不好？」

「事實上，我沒有機會問到她的感想。」

「為什麼？」

「因為，她根本沒聽到點歌……」

「怎麼會？我不是要你先打電話給她的？難道，她沒接到你的電話？」

「她接到我的電活了，不過她說他們公司不能聽收音機，所以……」

「那她為什麼不去外面找能聽到的地方？」

梅妍方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那表示，黎涓根本不願意為他，做這些麻煩的動作。她這樣一問，無非又打擊了他的士氣。

不過，他倒不像是多失望的樣子……也許是裝出來的？

「那你為什麼還點歌？既然她不願意，你又何必這麼麻煩？」她覺得疑惑。

「可是我想你會聽……反正你不是很喜歡那首歌嗎？那就當是點播給你聽的好了。」

「我？」

她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至少，這應該算是另一種體貼吧？

「今天我們要上的是進階課程：如何利用肢體語言。」

「肢體語言？」

「對，肢體語言很重要。合宜的肢體語言，可以在短時間內拉進彼此的距離，舉例來說，有些人會在過馬路時輕輕支起同伴的手，這是代表關心。又好比你的上司有時會拍你的肩膀，這代表鼓勵……」

她比了幾個動作，又繼續她的教學內容。

「但在異性之間這是有所不同的！輕浮和關愛會因為動作的不同，讓人產生不同的感覺……除了男女朋友之外，男性對女性，以手部來說，最好不要任意碰觸手肘以上的部位——那會很容易讓人覺得受到侵犯。而背部，最好是以手掌輕輕靠住肩頭，而不是將整個手臂搭住肩膀……」

「我不太懂……你可不可以示範一下？」

她將他的手拉起，搭住她的肩……

「就像這樣，我可能就會懷疑你在冒犯我……但是如果你這樣做……」她將他的手掌輕輕的扶靠在肩頭一角。「像這樣，我就會認為你是一個體貼的男人。」

「肢體語言不只這些，像是眼神，眼神的暗示也可以傳達你的心意……」梅妍方想起看過他出現深情專註的凝視。「假裝不小心的碰觸，也是一種探詢意願的機會……」

「假裝不小心？」

他不是真的這麼多問題吧？為什麼她會覺得蘇靖好像存心在找碴？

「就好比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你要馬上說對不起，然後注意她的表情……她是完全不以為意呢？還是有一點驚喜？那會是短暫幾秒之內的閃現，所以你要很認真注意。」

「我試試……」

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他忽然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送到他的唇邊，印上了傾慕的一吻，而她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過……

「別開玩笑！」

她慌張的縮回手，手掌上還隱約感覺到他溫熱濡濕的印記……緊迫的空氣好像突然壓抑住她的呼吸，她的臉部潮紅，神經在一瞬間塞住。

「對不起，我只是想演練一下。」

「沒事……下次演練之前可不可以先通知我一下？」

梅妍方轉過身去，企圖掩飾自己失態。

「對不起，我是想如果你事先知道，那我可能就看不出你眼裡的情緒了……你不是說那很重要？」

好不容易，她讓自己恢復正常。

「是很重要，但是你還是得先經過我的同意！」

「對不起，我知道了。」

看他好像挺有悔意的模樣……算了，也許是她的反應太過了些……怎麼搞的？和他在一起，總是覺得很緊張？

「喏，你下次約會的時候，要記住這些，用肢體語言表現你的成熱體貼，不小心的碰觸探詢她的意願……」

「老師，我可不可以徵得你的同意，讓我從頭再演練一次好加深印象？」

又來一次？這次，她不會再失態了吧？剛剛是因為意外才會的……

「好，你就站在那邊。」

她要蘇靖站在桌子的另一邊，辦公桌成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擋箭牌。

『這樣太沒有臨場感了……怎麼了，老師，你好像很怕我靠近？」

「沒有，才沒這回事！你快練習啦！」她急忙否認。

得到她的應允，蘇靖走過來，執起她的手，彎下身強迫她的眼神回應……是上次那種，有如漩渦般執著的凝視……他靠得很近，她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想吻她？

「我懂了，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他突然說。什麼？

「老師，你教的很好，我想今天的課程，我已經懂得該如何運用了。」

「是嗎？那，很好……」

她實在想不出還可以說些什麼。

梅妍方決定好好的研究一下黎涓的資料……她要加快腳步，儘早解決這件惱人的差事。

六歲開始學鋼琴，十六歲學長笛，喜歡莫札特的弦樂小夜曲K．525，有收集各地明信片的習慣……明信片！這點和她一樣……不止這點，黎涓有很多的興趣習慣以及環境背景，都跟自己差不多！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卻有著和自己大同小異的習性，不知道這種感覺算什麼？喜悅？還是不以為然？

不管如何，兩人的共同點剛好可以讓她以同理心推測黎淚會有的想法……對方送給自己什麼樣的禮物，最能感動她的心？如果，知道自己有收集明信片的習慣，而能夠拿到一張稀有的、珍貴的明信片，那肯定會讓她高興得掉下淚來……問題是到哪裡去找這張明信片？梅妍方沒看過黎淚的收藏冊，不知道她會喜歡什麼樣的明信片……人物？風景？還是版畫類的？

這招肯定很管用，可惜連她這個收藏者都不知到哪去買——市面上有的，都太普通了。也許……她可以暫時「借」他一張？

她從自己多年來的收藏品中，挑出一張……這應該是絕無僅有的，這是英國版畫家李那的作品，上面還有他的親筆簽名……這是父親送她的十二歲生日禮物。

不管是收集怎麼樣的類型，一定認得出它的收藏價值吧？如果是這張，黎涓一定會很感動的才對……

「這，只能算是暫時『借』給你的，等你追到黎涓之後，你要再把它『偷』回來還給我。」

看她想拿出來又想收回去的掙扎，蘇靖也猜到東西的珍貴性。

「不必這麼麻煩吧？可以想些別的禮物。」

「沒有比這更適合的了！你想想，收到這個，她就會了解你的用心良苦……到時候，她會有多感動！」

「你哪來的明信片？這樣吧，我向你買下好了。」

「這可不是錢能買到的！你看到沒有，上面還有畫家李那的親筆簽名？他過世后，這張明信片就更有價值了，有錢也買不到。」

「這麼珍貴的東西，你還是留下來自己收藏吧！萬一我拿不回來，那我要怎麼對你交代？」

看來，他還是算有「良心」的……既然都已經拿出來了，收藏就是收藏，放在準的收藏冊不是都一樣嗎？比起放在冰冷的書柜上，它總算有了更好的用途吧？

「沒關係，你拿去吧！拿去送給她，不必還我了……」

「真的沒關係嗎？你不會心疼？」

說完全不會是騙人的，但是她還是很大方的笑了笑。

「如果，能得到黎涓的回應，這一切不就值得了？」

在她的堅持下，他只得順從的接受她的好意。

隔了幾天，梅妍方在辦公室收到了一張明信片。

沒有任何內容，是英國版畫家傑克遜的作品，上面還附帶了他的簽名。

這，不會有別人……一定是他。

只是，蘇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對自己的割愛於心不忍？他看出她的遲疑了嗎？他是這麼用心的注意她的反應？

如果，他追求黎涓也是一樣的用心，黎涓又怎麼會拒絕他，拒絕這麼細膩的男人？拒絕這麼貼心的表示？

她真好奇黎涓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可以吸引蘇靖這樣專情的男人。

「明信片很有效，黎涓答應了我第二次的約會。」

蘇靖在隔天上課時對她說，完全沒有提到他寄給她的那張明信片……會不會，也許不是他寄的？

「那很好，恭喜。」

既然他不提，她也不要主動問起……萬一他否認，她就是自討沒趣。

「我是不是該注意些什麼？」

「這次要趁勝追擊！上次上的課你還記得吧？肢體語言加上眼神……你要探詢她現在的想法，以及你的機會點。」

「一定要用眼神嗎？我不能直接問她？」

他上次不是明明表現得很好？

「直接得到答案就沒有轉圓的餘地了，萬一被拒絕怎麼辦？你連退一步的地方都沒有了！」

「好，那我該怎麼做？」

「就像上次一樣，不過不要在同一間餐廳，找一間人比較少的，比較安靜點的，最好像是獨立包廂……」

「你要我做什麼！」

看著他驚訝的表情，梅妍方知道他誤會她的意思了。

「你在想什麼？安靜的地方比較不會被打擾！我要你找一個可以讓她放鬆的環境，你可以仔細觀察她的反應……如果，和你獨處的時候，她表現出局促不安的樣子，那你就可以進行下一步……」

「什麼？」

「肢體語言。假裝不小心碰觸到她，看她的反應如何？有沒有三心二意的模樣？如果有，你便可以試探性的問她，她和新男友的情況……記住，要很有技巧，而且要盯著她的反應，別遺漏任何可供參考的線索。」

「那如果她根本沒有表現出困擾的樣子呢？」

「那不就再好不過？你可以直接表明心跡與決心，告訴她你想挽回彼此往日的情感，你願意彌補一切只求一個機會。」

「如果她當場拒絕我怎麼辦？」

「要求她給你一個原因，你要知道為什麼。」

「因為新的男友？她對我提過……」

「這也許只是一個借口，何況還沒結婚以前還用不著放棄。你就和她談她的新男友……注意她的反應，她是用甜蜜的口吻談起他，還是漫不經心甚至有點酸澀？」

「後者代表的是？」

「如果是甜蜜蜜的口吻，肯定你的機會就小了很多，虛構新男友的可能性大幅降低。但如果是後者，那很可能根本沒有新男友，那男的是她找來氣你的，或是他們之間有了不顧利，爭執或不愉

快……反正就是你介入的機會。」

「萬一，這些反應她都沒有，她根本不提這些？」

「她會答應你出來吃飯，就已經料想到你會有的問題了，我想她不會那麼不近人情才對吧？」

「萬一，我碰她的時候，她直接就推開我怎麼辦？」

「除非你是很惡劣的碰觸，太明顯或是太輕浮的……她應該不會對你這麼沒風度吧？」

「萬一，她……」

「你到底是想不想去！」她氣得打斷他。

她總覺得他找遍理由，只是為了逃避可能失敗的命運。

「我當然想去，可是，我又很怕再聽到一次同樣的話……」

「你要有愈挫愈勇的決心，你不是告訴我要盡一切力量挽回的嗎？這本來就不可能——次成功，你得多試幾次，讓她被你的耐心感動……」

「我知道，我只是……」

「我懂。害怕被拒絕的傷害？沒關係的，這是正常反應，我會支持你的。」

「真的？」

梅妍方真誠的點點頭。「我在精神上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