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蘇靖準時的在約定的時間，出現在梅妍方住處樓下。輕鬆隨意的穿著，顯示著目的地不是個正式場合。

她默默跟他上了車。

不久，他將車停在一個舊社區的公園，然後他走下車。

「我其實是在這裡長大的。十五歲以前，我就住在那棟灰色的舊公寓……你看到了嗎？我的童年就是在這裡度過。」他用手指了指。

他帶她來回憶過往？梅妍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但她還是努力感受他的情緒。

「這個公園還是沒變，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為它可能不在了呢。」

「你常到這裡來嗎？」

樹木扶疏，草地上有著紛亂的足印，幾處簡陋的遊戲設施，就像一般年久失修的小公園。這裡面，卻充滿了他最精採的回憶。

這裡是我們死黨的總部，以前我們都先到這裡來集合。」蘇靖摸摸枯黃的老樹，像足無限懷念的打著招呼。

這是她不知道的蘇靖，他沒有在她面前表現過感性的——面，這代表了他的念舊？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忽然很想回到這裡來看看。以前，我們幾個死黨曾經約定，長大后要帶自己的新娘再回到這裡來集合，想想，那都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新娘？這只是他們的童言童語吧？

「蘇靖，那棟公寓呢？現在是誰住在裡面？」

「我奶奶。她年紀很大了，卻不願意離開這裡，她說她的青春與回憶都在那個屋子裡，所以我們請了一個看護照顧她。」

「那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既然已經來到這裡了？」

她看得出來，他顯得很落寞。為什麼他表現得悵然若失？

「可以嗎？你願意陪我一起去看看她？」

「當然，老人家需要更多關愛的，但她不會介意陌生人的到訪吧？」

「她最好客了！雖然年紀大了，她可是標準的人來瘋。走吧！」

他高興的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向公寓。梅妍方喜歡蘇靖靠近她的感覺……這樣的機會，過了今天，就不會再出現。

蘇靖用力的敲了敲門，應聲而開的址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

「李太太，我奶奶呢？」

「我在這呢！好小子，你好久沒有來看我了，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一個硬朗的女聲忽然插入。

「奶奶，我帶朋友一起來看你了。最近身體還好嗎？有沒有什麼最新的八卦要告訴我的？」

灰白的俐落短髮，炯炯有神的雙眼，老奶奶雖然坐在輪椅上，但還能靈巧的移動。她長得的確很像蘇靖，依稀可辨年輕時迷人的風采。

「你好，我是梅妍方。」

「喔，帶女朋友來看我了！梅小姐好漂亮！不愧是我最寶貝的孫子，承襲了我的獨到眼光。」

「我不是……」她急忙否認。

「不要不好意思。這小子不曾帶過女生來看我呢！我知道，我都知道……」

梅妍方也不想再和老人家爭辯，就訓：她甜蜜的誤會，又有什麼關係呢？

「奶奶，你有沒有想吃些什麼，我去幫你買？」

「現在才『想到問我？不用了，家裡什麼都有。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什麼呀，你別說得妍方都不好意思了。我去幫你買份冰糖蓮子，巷口那家你最愛吃的？」

「你還不是想藉機會跑開，怕我一再逼問？」老奶奶一下子就識破了他的意圖。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討你的歡心……妍方，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離開之後，老奶奶親切的拉起梅妍方的手，仔仔細細的端詳著，沒有放過她臉上的任何錶情。

「那小子對你好不好？如果他欺負你，你就來告訴我，我會幫你修理他的！」

「沒有的事，奶奶，我和蘇靖不是那樣的關係……」

「那小子還是一樣，盡使些人家都不懶的招數。我比他的父母還了解他，這小子想什麼我會不知道？」

看梅妍方沒有回應，老奶奶又接下去說：「蘇靖像他爺爺，滿腦子占靈精怪。怎麼擄獲女人的芳心，他可以說是遺傳他爺爺……我看他—副鬼頭鬼腦的模樣，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了！」

是嗎？蘇靖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說穿了，就是他太自視聰明過人，多給他一點苦頭吃，挫挫他的銳氣……」

「奶奶，你又在說我什麼壞話了？」蘇靖一回到屋內，馬上朗聲問。

「我只是以同樣身為女人的立場，告訴她你爺爺當初是怎麼把我騙到的，我只是提醒她不要上第二次當。」

「是你把爺爺騙到手的吧？你不是一直這樣對我說？」蘇靖提醒她。

「反正還不都一樣？愛情，本來就充滿懸疑才夠刺激……」

是這樣的嗎？梅妍方滿腹懷疑。

「進來坐一下，我想讓你看部片子。」

兩人向老奶奶告別後，來到蘇靖的住處。

現代化的設備，摩登典雅的傢具，豐富的色調，代表了主人多元化的品味，和下午的懷舊氣氛全然刁；同。

雖然知道進門后可能會有的結果，但是梅妍方還是踏進了他的住處。也許她同樣的期待，也許她想留住些什麼？

「你餓了吧？先休息一下，我來準備晚餐。」

「你？準備晚餐？」

難不成他還善於烹飪？那他真算得上是新新好男人！

「不相信我？在國外的時候都是我負責開伙的，到現在還沒有聽任何人抱怨過。」

「是嗎？那我待會可要好好的嘗一嘗。」

「需要什麼就自己動手，別客氣。」

他忙著走進廚房大展身手，而她就只能看看電視打發時間。慢慢的，四溢的香味由廚房開始散插出來。

他真的會煮菜？如果擁有這種老公，生活一定可以過得幸福又美滿吧？她忽然好羨慕黎涓，她擁有她想要的。

電視上都是差不多型態的節目，她只是無聊的切換著頻道。

好香！是咖哩牛肉？略微辛辣的香料，慢慢的繞過她的嗅覺，鑽進她的五臟，提醒她腸胃需要食物的補充。她受不了了，乾脆到廚房去看蘇靖做菜。

「需要我幫忙嗎？」

蘇靖回頭看了她一下，滿懷愉悅的笑意。「那要看你會幫什麼忙，你會切菜嗎？」

「哪裡難得倒我？雖然我只會炒蛋，但是當幫手我可是一流的！」

「感激不盡，那就麻煩大師動手吧！」

她洗了洗手，一剮專業的模樣，拿起了刀具。可是該怎麼切？直切，橫切？

他看出了她的猶豫。「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我想麻煩你切塊……你沒問題吧？」

切塊？那肯定很簡單。

「放心交給我吧！」可是，她心裡可沒嘴上說的那麼肯定。

只見她用力將刀落下，胡蘿蔔很快的斷成兩截！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怎麼胡蘿蔔那麼脆弱。

不只她，連站在一旁的蘇靖都嚇壞了，但他還不忘要顧及她的自尊心。「大小姐，你拿刀的樣子太恐怖了。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技術，只是為了防止意外的發生，我可不可以麻煩你洗菜？」

「洗菜？你是說將它放在水裡面沖乾淨？」這一次，她可不敢再逞強了。

「原則上是這樣的沒錯……還是，你會煎牛排？」

「煎牛排？我……」

「還是算了，就委屈你充當我的助手，幫我從冰箱拿出我需要的東西。」洗菜都有問題的女人，他怎麼會提議讓她煎牛排的？

「這樣嗎？那我肯定沒問題。」

也許，她只適合當個好食客，她擅長處理的，是超市的冷凍食品，還有微波爐烤箱。

「奶油，在右邊第二排架子上……謝謝。」

他還得適時的讓她找點事情做。沒辦法，誰教他想出這些來的？

「你要的奶油！」

「冰糖，在最下面。」

「冰糖！」

梅妍方沒有因為工作輕微而放鬆。她喜歡這種參與的感覺，這讓她產生一種錯覺——彷彿自己是這裡的女主人，而他，就只屬於自己。

「好了，差不多完成了！你要不要先試吃看看？」

他用湯匙舀起了一口紅灑悶雞肉，先吹了幾口降低溫度，然後

體貼的送進了她的口裡。

「哇！你做的好棒，真的好好吃耶！」滿口的紅酒香氣，還有栗子的清甜。

「是嗎？我也吃吃看。」他用原來的湯匙又舀了—匙品嘗一下。「還不錯！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這些了。」

「讓我再吃一口！」梅妍方難忘美味的滋味。

「你看你，跟個小孩子一樣，吃得滿嘴都是。」

他用手指為她抹去嘴角的漬痕，然後將自己的手指舔乾淨，這個動作緩慢的凝結住原本歡愉的空氣。她呆望著他的舉動，視線跟著手指一直到他的唇邊。她在想什麼？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還想起他曾經……

「妍方。」

蘇靖在她心裡掙扎時，卻已經擁住她，深情的印上他的吻。

她還來不及表示意見，他便讓她憶起了先前的纏綿。

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情，激起蘇靖更多的反應。他饑渴貪婪的抱起她，撞翻了料理台上的杯盤，將她輕放其上，沒有片刻停止他的動作，只是低喚著她的名字，他像一頭野獸，企圖征服的決心不容任何的反駁，他強勢的要求她回應，他要她要求，他要她陷入！

「你要我，說你要我！」他粗喘著，顯示他瀕臨忍耐限度。

她的沉默換來更多的渴望與廝磨。她無法忍受的逸出了呻吟。他就徘徊在她最敏感的部位，卻不肯在她妥協之前，滿足她的期待。

「我……」

「你要什麼？」他繼續他的折磨。

「我要你……」

瞬間，這場協議已經結束了。

課程已經結束了，她再沒有借口，他也沒有理由再和她見面。她曾經擁有他二十四小時，這些，夠她回憶的了。

雖然她不願意，可是又能怎麼樣？蘇靖不屬於她，他愛的是別人，她又怎能強求一份愛情？

雖然思念與日俱增，雖然滿腦子揮之不去他的影像，雖然沉溺在矛盾的掙扎中……梅妍方還是相信這是最好的辦法。她的離開，可以換來另外兩個人的幸福。

一切又回到原來的樣子，一切又歸於平靜，她還是以前那個以工作為生活目標的梅妍方。

窗外的天空又飄起細雨，飄落的雨絲交叉縱橫在窗欞上，枝頭的綠意慢慢的轉為銘黃，告知冬季的來臨。

季肪問著梅妍方，「梅姊，你還不走嗎？已經九點半了……」

「我還有點事沒做完，你們先走吧，我來鎖門就可以了。」

「那我們就先離開了，明天見。」

「明天見。」

她不急於下班，是不想太早回到空蕩的住處……沒有人等著她，那只是一個提供休息的地方，雖然，她在之前並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對。

夜晚顯得很沉重，不同於白天明快的節奏，就像被吸幹了精力一樣，有著深沉的無力擴散在黑暗中。

快十一點了，她也該離開辦公室了。

有些寒意的風，使梅妍方刁；由得拉緊了外套……

「妍方……」

熟悉的聲音使她回過頭。雖然，她早就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

「蘇……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有話對你說。不過，你不接我的電話，所以我只好到這裡來等你。」

她努力不泄露自己的情緒，「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最後一堂課已經結束了。」

「我知道我答應不會再出現，可是事情有了意外的變化，我不能就這樣……」

「那沒什麼，你不需要自責。」

「我們都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這不是你說沒事就可以否定它的存在！」他的表情很嚴肅。

「好吧，就算它是一個意外，它已經發生了，我會忘了的。」

「這件事對你的意義就只有這樣嗎？我不相信。」

「從頭到尾，你是公司的客戶，而我收了你的費用，所以提供服務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我只是一個客戶，這是你對我的看法？」蘇靖一副心痛的表情。

梅妍方能說什麼呢？她不能自私的告白，因為他愛的人不是她。

這是一個有可觀利益的個案，站在公司立場……」

「別用公事來搪塞我，你明知道不止如此的。我們之間……」

「沒有我們。蘇先生，我們的課程已經結束，請你不要忘了這一點，你承諾過，你不會再做任何的要求。」

她不願意這樣，可是她害怕再說下去，她會控制不住自己想靠近他懷抱的慾望，那會讓情況更複雜的。蘇靖的出現，只是基於一種對她的「責任感」，而她，又怎麼能把發生的事當武器？這樣做，對他不公平。

「我是說過，可是那是因為我並不知道會發生……」

「沒有什麼差別，發不發生都一樣，對我沒有差別。」

她慌亂的打斷他，—定要對自己這麼殘忍，才能結束他們今晚的談話嗎？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晚發生的事對你來說，並沒有任何意義？」

「我……」

蘇靖急切的說：「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然後告訴我它對你沒有任何意義！」

他為什麼要強人所難？她幾乎快不能承受這些痛苦，但，她不能在這最後的時刻，毀了蘇靖的幸福。。

她強迫自己注視著他，一字一句，堅難的說出，「它……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我知道了。」聞言，蘇靖轉身離開。

「我回來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梅妍方會在回到空蕩的住處時，大聲的說著這句話。

當然，並沒有人在等著她，沒有人忙著熱飯菜，也沒有人開著一盞昏黃的小燈，等著夜歸疲累的她回家。

她只是在對自己說，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自從那天以後，她常常會想著：不知道蘇靖正在做些什麼？不知道他和黎涓是不是已經有了結果？他們會不會通知她婚期？會不會想要她一起分享喜悅？她不知道，她只是很想念他，很想念擁有過的日子。

也許她應該找點別的事轉移一下注意力。但所有的事，都變成和他有關，所有的事，都能引發她思念的情緒。比如看到商店裡的一件男性襯衫，比如報紙上有關金融的訊息，比如一家雅緻的餐廳……她都會想：如果，蘇靖也在的話，他應該會喜歡的，或是他應該用得上的……

這樣，要她怎麼辦？

空白的時間變得很長，大多數的時間她只能強白壓抑，或是躲進化妝室發泄情緒。她變得多愁善感、優柔寡斷，她找不回原來的自己。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她為什麼要對蘇靖逞強？她明明做不到忘記他！

她想念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想念他。

「梅姊，今年的聖誕節我們是不是像往常—樣，辦化妝舞會？」公司的員工打斷了梅妍方的思緒。

「今年，我們多辦一場吧！連續舉辦兩天。」

也許她需要更多的工作員來麻痹自己。

「連續兩天？」

「有什麼問題嗎？這次的活動，我會親自籌畫。」

「是……」

她要讓自己累到什麼都不能再想。

梅妍方開始勤於工作。打字、記錄、找場地、製作海報……什麼都靠自己，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留。

季肪看不下去的勸她，「梅姊，這些讓小芬做就可以了，她學的是美工，可以做的又快又好……」

「不用了，這些以前都是我自己做的，現在當然也以自己來。」

「我不是懷疑你，可是這樣你會累壞的。」

梅妍方給她一個微笑，「放心好了，我沒事。」

「好吧，如果你這麼堅持的話。」

「季肪……」梅妍方喚住她。季肪是公司里唯一能聽她傾訴心事的。

「什麼？」

「你也覺得我……太愛逞強了嗎？我是說，也許，我習慣表現的太強勢……」

對她自己產生質疑？這是季肪第——次看見梅妍方如此。

「如果，和你比較親近的人就不會有這種感覺，梅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當然看得出梅妍方這陣子的反常，或者應該說是自從「他」出現后，梅妍方就沒有「正常」過。

「男人，不喜歡這樣的類型，他們喜歡柔弱乖巧的吧！」像黎涓那樣的……

「這可不一定，也有很多人喜歡像梅姊這樣的，具有挑戰性，梅姊不是一直有很多追求者嗎？那不就證明了你的吸引力！」

「那些不一樣……你要的，偏偏不喜歡你，你不要的，又纏著你不放……」

季舫肯定，梅姊這次是受了挫折。

「你不是常告訴我們的會員，時代已經不同了，女人不用坐在家裡等待好姻緣上門？」

「我是這麼說過，但是那是用來安慰別人的活，用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可是，能說服別人的，不能用來說服自己嗎？你不也常說，愛情有時候需要適當的爭取？」

爭取……她就是沒有辦法這麼做，在明知他愛著別人的情況下。

「我知道了，我沒事。」她的問題，沒有人能替她作決定。

「梅姊，你想不想談談你的問題？我可以……」

「不用了，我已經好多了，謝謝你，季肪。」

是的，她每次告訴客戶的都足解決問題的方法。她總是能形容的很貼切，她總是能提供有效的答覆，她總是理充詞沛的告訴他們該怎麼做。但那是因為她是局外人，她可以清楚理性的提供當事人意見，但是，愛情，根本就不能用理性來衡量：愛情，根本就不能有公式可循……

她現在懂了，她現在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