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家人在傍晚回到農場。紀澤惟事先叫人準備好花瓣,打算灑在床上,不過可能是山上收訊差,員工聽錯了,送來的是——
「這些繡球花要幹麼的?」毛秀忻莫名其妙地看著一籮筐一籮筐的繡球花堆在客廳里。
「……」紀澤惟無言。他也很想知道員工怎會送繡球花來,他要一顆一顆的繡球花幹麼?放在床上滾來滾去嗎?
他只好放棄花瓣滿床的浪漫計劃。「你先去洗個澡,我做晚餐。」
他下廚做飯,都是些家常菜,兒子跟著幫忙。然後他去庭院摘玫瑰,插在瓶中,布置餐桌,白唯茉跟著他給建議,挑選最大最美的玫瑰。他將一朵盛開的紅玫瑰插在小女孩耳畔,她笑了,嬌憨笑顏也甜麗似玫瑰。
他開玩笑問:「茉茉,你天天來找小瑞玩,是不是喜歡他?以後要不要嫁給他?」他喜歡這活潑的小女孩,倘若他和妻子有個女兒,一定也像她一樣可愛。
「好啊!」白唯茉笑得燦爛,露出一口細白貝齒。
紀修瑞卻撇嘴。「我才不要。」
白唯茉問:「為什麼不要?」
「你太小了,我不喜歡比我小的。」都要他照顧,很麻煩。
「我會長大呀!」
「你會長大,我也會長大,等我長大了,你還是比我小,我不要。」
白唯茉想了想。「那你先不要長大,等我長大,跟你一樣大,然後我們一起長大……」
「我幹麼要等你?」
紀澤惟聽著童言童語,莞爾,一大兩小談談笑笑,完成一頓溫馨晚餐,他還點了蠟燭,更添浪漫,但遲遲等不到女主人下樓。
他上樓去,一進房就見愛妻手裡拽著換洗衣物,趴在床上睡著了。
「毛毛?」他連喚幾聲,她不醒,睡得很沉,看來登山讓她累壞了。
浪漫晚餐只好也作罷。他替她蓋好毯子,下樓陪兩個孩子吃飯,飯後又再上樓,她依然熟睡,他正打算幫她換睡衣,忽然想起她愛乾淨,平日再累也堅持洗過澡才上床睡覺。既然她昏睡不醒,他至少幫她擦洗一下吧,往日他喝到不省人事,她不也每次都把他洗得乾乾淨淨,讓他舒舒服服地在床上醒來?
於是他輕手輕腳地抱著妻子進浴室,放了一缸溫水,解開她衣物,當她柔潤的胸脯展現在他眼前,他又感到慾望蠢動。
紀澤惟深吸口氣,漠視它,繼續脫下她的腰帶、長褲,當她曼妙嬌軀徹底赤裸,他無法將視線從她移開,感覺自己身體繃緊,血液沸熱,心臟因慾望而急躁鼓動。
他想起他曾如何愛撫她每一寸潔白肌膚,每一處性感曲線,他熟記她每一處敏感部位,他知道如何使她狂熱哀求,哀求要或者不要,使她熱情綻放,讓她因極度的快樂而哭泣……
有一瞬間,他想不顧一切喚醒妻子,和她瘋狂做愛,他有辦法讓她立刻清醒,他幻想著和她結合,與她放縱整晚,一起耗盡體力,讓他寂寞數月的身體得到解放,再一起滿足地相擁入睡……但她夠累了,他不能為了滿足自己而害她明天下不了床,於是他痛苦地忍耐,逼自己無視她凹凸有致的嬌軀,將她放入浴缸,儘快替她洗個澡。
但他無法不感覺到他碰觸的嬌軀有多柔軟,每回碰到她肌膚都像觸電,他幾乎無法剋制愛撫她的渴望,只好在心裡猛背九九表。
她曾矇矓地醒來數次,愣愣看他,他每次都希望她是真的醒了——也許他辛苦的壓抑就能立刻得到釋放,但她眼光獃滯,顯然是半夢半醒,於是他只柔聲道:「你睡吧,我馬上幫你洗好,等一下你就可以在床上好好睡了。」
於是她又睡去,留他繼續當伺候她的苦命男僕。
沐浴過的她更是致命誘惑,柔膩溫軟,散發濕潤香氣,抱她上床又是一番和慾望的辛苦對抗,他迅速替她穿好睡衣,擦乾長發,蓋上毯子,然後下樓開冰箱,給口乾舌燥的自己灌一大杯冰水。
喝冰水時,他一面打電話給謝棋雅。她手機依然沒開,宿舍也無人接聽,他改打給堂哥,堂哥下山去找朋友了,說謝棋雅後來並沒有聯絡他。
怪了,既然下午那麼急著找他,怎麼之後又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沒多想,安頓兩個孩子上床睡覺,之後回書房處理一些瑣事,回復幾封信件。此時毛母和毛治平才回來,兩人已在農場餐廳用過晚餐。
母子倆看來心情不錯,他將整理好的幾份職缺數據交給毛治平,讓他參考選擇,他欣然感謝。毛母聽兒子放棄原先的工作,寧願選擇職位更低的,臉色稍沉,但沒有反對。
然後紀澤惟才回到房裡,換上睡衣,躺在妻子身邊,瞧著她睡顏。她睡得真香甜,渾然不覺他這晚受了多少折騰。
他伸臂,將她攬入懷抱。她囈語了聲,主動偎近他,臉頰貼在他肩上。
身體的渴望又來咬嚙他,但感覺她在懷裡輕輕呼吸,嗅著她身上淡淡馨香,不需更多肉體激情,心靈已經饜足。
他輕輕親吻她,鼻尖蹭著她的,相擁著,沉沉睡去。
毛秀忻直睡到凌晨才醒來。
她摸索床頭,按開壁燈,一盞暈黃溫柔吐亮。她眯眸,看見丈夫睡在身畔,床頭電子鐘指示著凌晨四點。
她感覺身體酸疼,有點餓,有點渴,見床頭桌上有杯茶,便拿來一口氣喝光。
記得她和丈夫跟兩個孩子出門玩,下午回來時她累極了,想小睡一下,之後的事就沒印象了。
她好像沒換睡衣吧?但毛秀忻聞聞自己,沒有汗臭,皮膚乾爽,長發鬆軟,她何時洗了澡?一點印象都沒有,可是模模糊糊記得自己躺在浴缸里,丈夫溫柔地對她說話……難道,是他幫她沐浴?
她瞧向紀澤惟,他穿薄汗衫和短褲,睡得好沉。結婚這麼久,除非親熱,他還是不太會在她面前完全赤裸,更衣也是速脫速穿。
她一時興起惡作劇的念頭,脫掉他汗衫,然後搖醒他。「澤惟?」當她碰到他結實胸肌,還不客氣地用力摸一把。
他醒來,惺忪地睜眼,一看自己沒穿衣服,反射動作地扯毯子來遮,裹著另一半毯子的她被這股力道一拉,咚地摔下床。
「毛毛?」他嚇一跳,連忙把她撈上床。
毛秀忻哈哈笑。「我沒事。你衣服是我脫的啦!」
難怪,他鬆口氣,拿回衣服穿上。看她笑盈盈,眼眸閃亮,他問:「睡得好嗎?」
她點頭。「你是不是幫我洗過澡?」
「嗯,你睡著了,叫不醒,我想你不喜歡身上黏膩膩的就睡,所以抱你去浴室洗過。」
「真的是你……」她感動,在自己疲累不堪時,被心愛的人仔細照料,還有什麼比這更窩心?
「不然還有誰?」紀澤惟微笑,瞧了床頭鍾一眼,關掉燈,摟她躺下來。「天還沒亮,再睡一下。」
「嗯……」當他身軀從背後貼上她,她呼吸一窒,感到他腰下的「異狀」抵著她臀后。這是男人清晨的生理反應,不過今晨的反應似乎比平常……激烈得多。
「不是說要去看日出?」
「還是算了,我怕你太累,現在時間也太遲了。晚點我帶你去附近的茶園,主人是一位老先生,他跟我交情不錯,我們去找他喝茶。睡吧。」他抱緊妻子,嗅著她發香,滿足地又要睡去。
毛秀忻卻輾轉難安,挪挪手臂,動動小腿,哪個姿勢都不對,她臀后囂張的他是個嚴重的干擾,更別說他手臂沉甸甸地壓著她的腰,他的呼吸暖熱著她頸后,讓她皮膚敏感地發燙髮癢。他身體放鬆,慵懶的男性身軀有意無意地釋放性感力量,害她陣陣心悸,呼吸不穩。
這樣她哪睡得著?她最好先解決這問題。
「澤惟。」
「什麼?」他昏昏欲睡。
「我有點好奇……如果我使用那張黑卡,你要怎麼做?」
他瞬間清醒,還沒回答,她多此一舉地補充。「我只是好奇問一下,沒別的意思,你不要亂想。」
「嗯……」他玩味著她嗓音里的故作矜持。她是在試圖挑逗他吧?「我想你也猜得到是怎麼回事。」他的鼻音可惡地性感好聽。
「那個套房在哪裡?」
「就在這裡。」嬌軀軟綿綿,教他的慾望蘇醒,他大手游移過她曲線,貼住她平坦小腹,將她壓向自己——
「喔?這……這裡我很熟,不太神秘耶……」她呼吸斷了一瞬,他絕對是故意的……
「關燈不就神秘了?」他的手滑過她修長的腿、纖細的腰,恣意探索。
「那也是和現在一樣,好像不是很特別……」她忘了說話,他佔據了她所有知覺,粗糙的指尖,溫暖的手心,略帶刺激地愛撫。他的鼻尖畫過她頸后,火熱的呼吸讓她輕輕顫抖,她迷眩著,身體滲出甜蜜濕熱,渴望他……
「剛才為什麼脫我衣服?」紀澤惟輕吻她耳垂。
「好玩而已……」她熱得像要燃燒,他還在等什麼?她焦躁。「你……到底要不要?」
他故意壓抑地嘆息。「我記得你說過,你累的時候,我還想要,讓你覺得很煩,你昨天累壞了,現在一定沒精神做這件事。我承認我是慾望的動物,提到這件事精神都超好,但是既然你不想要,我願意為你忍耐,當個體貼的丈夫——」
「夠了!」毛秀忻失去耐性。「你就是想逼我承認我想要對不對?!」他真會記仇!
他笑了。「我怎麼敢逼你,一個體貼的丈夫絕對不逼老婆——」
她猛然翻身吻住他的唇,他也不客氣地熱情索吻。
他們野蠻地扯掉彼此衣物,讓身體赤裸,灼熱的肌膚蹭著彼此,像原始的獸那樣急於交合。他推倒她,壓上她,與她結合,她嫵媚的呻吟讓他亢奮,他熱情地佔有她,滿足地喘息……
漆黑里,他們激情造愛,春光正濃郁,渾然忘我之際,敲門聲忽然響起。
「爸爸?」是紀修瑞。「你還在睡嗎?」又敲幾下。「爸爸,你醒了沒?」
兩人嚇得差點滾下床去,驚慌地抱緊彼此,手忙腳亂地扯來毯子蓋住身體。
紀澤惟忽然想起。「糟糕,我沒鎖門……」兒子和白唯茉睡在隔壁的房間,兩個房間有門相通,當初是考慮孩子年紀小,方便照顧的設計,現在門一開就毀了!
「什麼?」她喘吁吁,腿還纏在他腰上,黑暗中摸不到睡衣哪去了,只好縮在他身下,低聲道:「你問他要幹麼,千萬別讓他進來!」
遮掩好彼此,他揚聲道:「什麼事?」
「你醒了嗎?不是說早上要去看日出?」
原來如此。他低聲對妻子道:「我忘記告訴他要取消了。」他提高聲音:「不去了,媽媽昨天太累,還在睡,我們改天再去。」
最好是還在睡……她躲在他懷裡吃吃笑。
「是喔?我還撥鬧鐘耶,鬧鐘一響我就起床了,那現在怎麼辦?」
「反正不去了,你回去睡吧。七點再起床幫媽媽做早餐。」他祈禱兒子別多問,快回去睡覺。
「喔……好吧。」終於,腳步聲遠離門邊。
在黑暗中默默等候了幾十秒,毛秀忻小聲問:「他回去了嗎?」
「應該吧。」他頹然趴在她肩頭。「我還以為他會直接開門進來,嚇得我……」他在她耳邊嘆氣。「差點軟掉……」
她瞠目,忽然爆笑。「你不行了喔?」
「男人做這種事受到驚嚇,當然會有影響,情緒被打斷——」妻子越笑越厲害,他捉住她肩頭嚴正澄清。「我沒有不行,還可以繼續——」
「你、你被兒子嚇到不行,哈哈哈哈~~」毛秀忻把臉埋進枕頭狂笑。
「我說我沒有不行!」沒用,她笑不停,做不下去了。紀澤惟鬱悶地躺回床上。「算了,睡吧。」
等天一亮,他就把那扇門封死!
紀修瑞七點起床,外婆和舅舅說想要吃農場餐廳提供的早餐,出門去了,於是他只為親愛的爸爸媽媽、自己,和某個小跟班做早餐。
爸爸喜歡吃烤吐司,媽媽喜歡法式吐司,他自己想吃個花生厚片,小跟班和他吃一樣的好了。
他剛做好兩種吐司,白唯茉醒了,來到廚房,用軟軟的聲音喚他:「小瑞哥哥,我肚子餓。」
「等一下,早餐還沒做好。你先吃這個。」他遞給她一片烤吐司。吐司烤得太酥脆,怕她咬不動,他把吐司去邊,切成小塊,放在盤子里給她。
「有沒有牛奶?」
「有。」他倒了杯鮮奶給小女孩,看她唇邊沾著麵包屑,他拿紙巾幫她擦去。
白唯茉吃著吐司,看見桌上有個攤開的小筆記本,筆記本里沒半個字,卻畫了很多圖,她問:「這是什麼?」
紀修瑞回頭瞧見。「這是我的『好男人筆記本』,記了很多要成為好男人要注意的事。」他還不會寫字,所以畫圖記事。
「當好男人很重要喔?」天天聽他掛在嘴邊。
「當然,我媽媽說當好男人會很受女生歡迎,不必怕娶不到老婆。」
「你不會娶不到老婆啊,我會嫁給你。」
「我昨天就說我沒要娶你啊!」煩耶,講都講不聽。「你幹麼要嫁給我?」
白唯茉嘟起柔潤小嘴。「因為我媽媽說,結婚要嫁給喜歡的人,你對我很好,我喜歡你,而且你是好男人,所以我要嫁給你。」她小手拉住他衣擺,楚楚可憐地懇求。「我要嫁給你啦,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行啦,我們差太多歲了。」嘖嘖,看來他的好男人訓練太成功,已經吸引小女生為他著迷,可是她太嫩了,不是他喜歡的型。
紀修瑞好生得意,哄她。「我不娶你,但是我會一直對你很好很好,這樣好不好?」
「不要,我要嫁給你嘛……」
「乖喔,我做早餐給你吃。」他拿出厚片吐司和刮刀。「今天吃花生厚片,烤好會很香喔!」他轉身拿出一瓶花生醬。
不料白唯茉一看見那土黃色瓶子,小臉一垮。「那是便便耶……」
「這不是便便!這是花生醬,很好吃的!」
他說好吃,表示他吃過,她五官驚恐地皺起。「你吃過便便?!」
「跟你說這不是便便!」冷靜,好男人不可以對女孩子大呼小叫,他很嚴肅地解釋:「你看清楚,這是花生醬,是可以吃的。」
「可是,菲利浦叔叔說那是便便,他說它裝在瓶子里假裝是花生醬,其實它是便便……」追求她母親的加拿大人從小告訴她那是便便,她深信不疑。
「拜託,花生醬這麼香,怎麼會是便便?你聞聞看,是花生的味道……」他挖一匙給小女生聞,她卻嚇得轉身就跑。
「我不要吃便便!」
「這不是便便!我吃過,這是——」
「吃便便的不是好男人!」
小男孩大吼:「這不是便便啦!你聽不懂啊!」
「你們吵什麼?」紀澤惟和毛秀忻一踏入廚房,就見兩個孩子一個追一個逃。
毛秀忻抱住驚慌的小女孩。「茉茉,怎麼啦?小瑞欺負你嗎?」
「他拿便便給我吃……」白唯茉嚇得淚汪汪。
「這明明是花生醬,不是便便!」紀修瑞氣得脹紅臉。「她自己弄錯還怪我,還說我吃便便,說我不是好男人!」後面這句話真是讓他氣死,把他當好男人的努力全抹煞了!
「好啦,小瑞,茉茉不喜歡花生醬,就不要吃嘛,柜子里還有那麼多果醬,換一種不就沒事了?」毛秀忻對兒子使眼色。「茉茉乖,不要怕喔,小瑞馬上把便便丟掉,我們吃別的。」
紀修瑞氣呼呼,改拿巧克力醬抹厚片。
紀澤惟在餐桌邊坐下來。「小瑞,以後我們家有需要早起的活動,像看日出之類的,你不必定鬧鐘了,我如果沒去叫醒你,就表示取消,你不必來房間外面叫我。」
噗哧,毛秀忻竊笑,被丈夫哀怨地瞪一眼,她低頭掩著嘴笑。
「喔。」紀修瑞端上父母的早餐。「那還要去茶園嗎?」
「要,等等我們吃完早餐,就散步走去茶園,午餐再回來吃。」
毛秀忻問:「你沒先和那位老先生約,這麼突然過去,不會打擾人家嗎?」
「不會,他僱人照顧茶園,平常只在那邊喝茶、欣賞風景,很歡迎有人去找他聊天。不過我得先巡一下農場,處理一些事,不會太久。」
用過早餐,紀澤惟出門去,毛秀忻帶兩個孩子待在起居室,哄得他們言歸於好,一起畫圖。
沒多久,她母親和哥哥回屋子來,母親回房去休息,哥哥留在起居室和她閑聊,談起昨晚紀澤惟給的資料里有個園丁的缺,他想試試,她很驚訝。
「你確定嗎?你告訴媽了?」她懷疑他受得了辛苦的勞力工作,更懷疑母親會同意。
「剛和她談過了,她一再勸我,至少接一開始那個職位,可是我以前的工作和現在這個完全不同,這就像突然要賽車手去開飛機,給他越複雜的責任,造成的災難越大。」毛治平自嘲道:「何況我把好好的公司經營到倒閉,整個農場的樹全交給我,說不定最後都被我弄死。」
她不忍看哥哥這麼消沉。「不會那麼慘啦,公司的事,其實是運氣不好,你當初也很努力……」
他搖頭。「你別安慰我,我現在看清楚了,我不是那塊料。這兩天,我陪媽在農場里散步,看見很多人在他們的崗位上忙碌,他們沒有人比我學歷更高,可是每個人都比我快樂,笑容都比我多,我很震撼,有很多感觸。」
他望著窗外燦爛日光,低聲道:「所以,我想留在這裡,當個園丁也好,這裡讓我的心情很平靜,可以思考很多事。我越想以前,越覺得自己做錯了,我追逐的那些,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這個一臉看破紅塵貌的男人,真是她從前意氣風發的哥哥嗎?毛秀忻越聽越擔心。「既然你想做,那就做吧,不過你要是有什麼問題,儘管告訴我或澤惟,我們都會幫忙,做不下去,千萬不要勉強,知道嗎?」
毛治平瞧著妹妹,很稀奇。「你怪怪的,以前你都會乘機吐槽我兩句,今天怎麼反常,一直安慰我?」
她彆扭道:「幹麼,我不能有溫情的一面喔?」
毛治平笑了。「當然可以,只是很不像你。你以前像刺蝟,不是跟媽吵就是跟我吵,來農場這兩天都沒聽你酸我,還真不習慣。媽也是,還以為我講說要當園丁,她一定罵得我狗血淋頭,結果她只是皺著眉頭勸我多考慮。」
「大概是這裡風景好,讓大家都平心靜氣了。」
「說不定不是風景好,是它的主人好。澤惟有一種氣質,在他身邊感覺會很平靜,不知不覺會相信他,看過他在這裡的成就,又變成佩服他。雖然一開始看他穿那樣,有點土氣,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拜託,他在農場工作,難道要像你一樣穿西裝打領帶?他要是真的穿了,搞不好你嫉妒他穿西裝比你帥,他講什麼你都聽不進去。」聽哥哥批評丈夫,她馬上出言扞衛。
毛治平哈哈笑。「才說你沒酸我,馬上為了你老公吐槽我,好啦好啦,我知道他比我帥一萬倍,比我心地善良一萬倍,才能收服你這隻刺蝟。」他嘆口氣。「我以前還認為他有點呆,現在看來,你真的是嫁了個好老公,婚姻幸福,我很羨慕你們……」
這是最近第二個羨慕她的人,第一次聽見時,她茫然,不懂自己因何被羨慕,如今她明白了,不只因為她的丈夫事業成功,他寬厚與包容的胸襟,讓曾經瞧不起他的人也對他心服口服,更是難能可貴,她為他驕傲。
但,對她而言最珍貴的,是他十年不改的心意。倘若在他們逐漸冷淡時,他學她消極以對,或許他們會走到更糟的局面,是他不放棄,積極拉近彼此距離,教她領悟原來愛情能否長存,端看個人態度。愛情需要學習,需要練習,而且必須時時溫習,才能歷久彌新。
婚姻可以不是愛情的墳墓,而是滋養愛情的花圃,讓愛情永遠甜美盛開。
如今她的心填滿他的愛,很富足,被他潛移默化,也樂意學他不計較的寬容,去對待身邊的人。
於是她微笑,意有所指地道:「謝啦。你年紀也不小了,將來遇到讓你覺得幸福的對象時,要好好把握,不管媽怎麼說,我都會支持你的。」
兄妹聊完后,毛治平上樓去了,她坐在窗邊,愉快地想,哥哥的事,算是有個圓滿解決吧?
待會兒丈夫回來,要好好誇他,一開始雖然拜託他幫忙安排哥哥工作,卻連帶解決許多問題,尤其是夫妻間重拾熱情,他的用心安排讓她非常讚賞又感動,她也想為他做點什麼,例如安排個驚喜,讓他開心……不過,她猜此刻他最想要的,應該是把清晨時因為她狂笑不停,導致「功敗垂成」的那件事做完吧?
她微笑著,坐在躺椅里,涼風徐緩,吹得她昏昏欲睡……直到一個熟悉的女聲鑽入她耳中。
「……老闆,我想辭職。」
「為什麼?」一個男聲反問,是她丈夫,聽來非常錯愕。
「我沒辦法再做下去了,對不起,老闆……」女聲聲音凄慘,像要哭出來。
「等一下,這太突然,到底是什麼問題讓你非辭職不可?是因為我昨天出去讓你找不到嗎?你也知道我是為了陪家人——」
「不是,絕對不是,你陪家人是應該的,我怎麼敢抱怨……」女聲哽咽。
「我不懂,你說清楚一點,你不是不滿,不然是為什麼?大家一直相處愉快,為什麼突然要辭職——」
「老闆,你別問了,反正是我自己不好!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但是看到你和秀忻姊這麼幸福,我好羨慕她,羨慕到快變成嫉妒……繼續留在這裡會讓我很痛苦,所以我才想離開,這段時間受你照顧,很感謝你……」
為什麼提到她?她迷迷糊糊地想著。這女聲好耳熟,到底是誰?
「不行,你不能就這樣走掉,既然相處愉快,你把話說清楚,你需要什麼我都幫忙……」
「我要的你不能給我……」女聲哭了。
「到底是什麼?你說啊,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紀澤惟急問。
「我……我懷孕了。」
紀澤惟倒抽口氣。「你說什麼?」
懷孕?這女人懷孕為什麼找她丈夫談?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爭什麼,這個寶寶我會生下來,請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秀忻姊,我不要她對我有誤解……」
「等等,你不準走,聽到沒有?我去找他談,你不能就這樣辭職走人,聽到了嗎?棋雅,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
對了,這女聲是謝棋雅!
毛秀忻猛然驚醒。窗外依然陽光閃耀,涼風徐徐,屋裡兩個孩子還在畫圖,四周不見她丈夫,也沒有謝棋雅。
她一時間還沒完全清醒,腦中昏昏沉沉,是作夢嗎?不,對話聲太清晰,不像作夢,所以謝棋雅真的懷孕了?
聽她的口氣,又是嫉妒她,又怕她知道,難道……她肚中孩子的爸,是她丈夫?!
屋裡兩個孩子還在畫圖,她問:「小瑞,爸爸有回來過嗎?」
紀修瑞點頭。「他剛剛有回來,在院子里和棋雅姊姊說話,然後又出去了,棋雅姊姊也走了。」
白唯茉補充。「棋雅姊姊好像在哭喔,我看到她擦眼淚。」
不是她作白日夢,所以謝棋雅真的懷孕了,懷了她丈夫的孩子,難怪她昨天急著找他,難怪她老是說羨慕她……
她霍地起身。「小瑞,你和茉茉待著別亂跑,爸爸回來的話,叫他在這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