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真秀的秘密

回到伊賀顏,是星期一的上午,每個人都在上課,校園裡寂靜得無聲無息,只有榛樹的乾脆的落葉和成熟的榛子,「咯啦」一聲輕輕落在地上,然後被風吹著滾遠的聲音。

攤開手,有個榛子落在手心裡,雪言把它握住,然後放進口袋裡,繼續往前走。

路過哲學樓,她抬頭向上著了一眼,在這裡,她的未來和幸福,被她自己一箭射得粉碎。不過她不後悔,如果那一天的事情重來,她還是會再射一次,只不過,她會盡量不要讓她受傷,她後悔的只有兩件事,或者,一開始就不要奢望幸福,或者,她射輕一點。

但即使射輕一點,也可能驚嚇到她,而讓她死去。如此說來,還是一開始就不要奢望真秀的感情好了,怎麼樣,都會傷害到脆弱的日之嬡,一開始,都是錯誤。她這樣想,卻忘了是真秀堅持要和日之嬡分手的。

「高興嗎?」是真秀的聲音。

雪言一怔,想也沒想,立刻躲在了一棵榛樹背後。

不遠處,是真秀陪著日之媛慢慢地走過來,真秀遞給了日之媛一個東西。

日之媛低頭,像捧著寶貝一樣捧在手裡,臉上微微一紅,「高興。」

她臉紅的樣子真漂亮。雪言站在離他們只有三棵樹的榛樹背後,她看得見,也猜得到,真秀遞給她的,是一顆榛子。聽見他們坐在那邊的榛樹下面,她也靠著這邊的榛樹坐下,雙手抱著膝,抬著頭,悠悠著秋天的落葉落了一地。

她不是存心要省聽他們說話,只不過,不願意過去打攪了他們的美麗時光。她和他們背對著背,誰也看不見誰,她卻可以聽見他們的聲音,很近,就在耳邊。

「還害怕嗎?」真秀問。

日之娛低低地回了一聲:「真秀在我身邊,就不怕了。」

真秀似乎是笑了笑,「很快榛子就要豐收了,看來過幾天,就要計劃叫人來收采。」

「是啊,一切就好像去年那樣。」日之嬡細細地說,「每年,都會有好多好多榛子,堆成山那樣。」

「我不會忘記留下一些最漂亮的給你的。」真秀笑著。

「咯」的一聲,是日之嬡剝開了那個榛子的外殼,卻輕輕地「啊」了一聲。

真秀在她頭上輕敲了一下,「你始終這麼笨,我來,你總是被外殼扎到手!」

日之嬡輕笑,「可是總是真秀剝給我吃的。」

耳邊的聲音突然間遠了。雪言默默坐在這邊,耳邊響起的是另外一些聲音。

「吃過榛子嗎?榛子總是能給人一種田園的味道,吃過了,也許心情就會放鬆很多。」

「苦的。」

「榛子外面還有一層果皮的,不剝開會很苦的。吃吃看,很好的味道。」

「心情不好,煩惱向中田水借筆記的事?沒關係的,你可以說,我正在教你英語,就算有人不相信,至少也算是有借口。」

「不是,只不過覺得,榛子很好吃而已,一起來吧。」

「真秀,你值得一奪,如果可以像吃榛子一樣容易把你一口口吃下去,那有多好?」

「可以,只要你能讓我愛上你。」

「真可惜。」

真可惜,到最後,一切還是「一切都好像去年那樣」。雪言輕輕抱緊了膝蓋,今天有一點冷,但是不會再有球衣,所以她要學會保護自己。聽著日之嬡的笑聲,突然想起了在日之媛的宿舍里看到的那張照片,笑顏燦爛的可愛的女孩,無憂無慮,和舒服悠閑的真秀,那時候,很討厭那樣的女孩,因為我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是那樣。

坐了一會兒,她站了起來,拍掉褲子上的落葉,也不理睬和她背靠背坐著的兩個人,她慢慢走了出去,輕輕舒了一個懶腰,像是從來沒有留戀過什麼。

那邊說話的兩個人都怔住了,日之嬡本能地往真秀懷裡鑽,真秀卻獃獃地看著她的背影,她走得那麼閑適,那麼自然。她早就坐在這裡了,是不是?她什麼都聽見了,是不是?為什麼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就像是,不痛苦也不留戀,她不是因為嫉妒,所以才要下毒手的嗎?為什麼聽見了他們在一起,也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安靜得連呼吸聲也沒有?

他站起來,似乎想要挽回什麼,「雪言……」

日之媛跟著他站起來,怯生生地躲在他後面。

雪言沒有裝做沒有聽見,她回過頭來,淡淡一笑,「什麼事?」

真秀臉色蒼白地望著她,像有很多話想要說,有很多話想要問,卻始終什麼也沒有問出來。

反倒是雪言笑了笑,伸直雙手,在空中劃了一個圓,然後舒服地背到背後去,她半回過身來,淡淡地說:「最近的天氣很冷,你要懂得照顧自己,照顧日之媛。」然後,她把手插進口袋裡,慢慢地,安靜地,走開了。

她是走開的,不是逃開的,也不是想要留戀什麼,而只是那樣慢慢地走開,雖然走得不快,卻也不慢。

但是她這樣走開,卻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不知道看在真秀眼裡是什麼感覺,日之嬡已經怔怔地掉下眼淚,「雪言姐姐……」她這樣叫。

雪言已經走得比較遠,但是她仍然回頭,微笑,「嗯?」

日之嬡緊緊地抓住真秀,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只是眼眶一熱,很容易就掉下眼淚。

雪言笑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真秀一眼,心平氣和地說:「對不起。」

「雪言姐姐……」日之媛獃獃地看著她離開,她慢慢地走到醫學院的大樓里去了,過了一會兒,果然看到她站在她被抓走的那個天台上,她望著天,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抱著膝蓋坐了下來,垂下眼睫,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也好像什麼也沒有想。

一群的白鴿繞著醫學院的大樓飛,有一些就停在了雪言旁邊。

雪言沒有動,她那一頭長長短短的頭髮,在風裡輕輕地飄,輕輕地飄。

「真秀……」日之嬡拉拉真秀的衣服,低低地叫了一聲。

真秀垂下目光,帶著滿面淚痕的日之嬡,轉向學校小道的另外一邊,「你想去哪裡?」

日之媛輕輕搖頭,「我想躲開雪言姐姐,看見她,我好害怕,好難受。」

真秀帶著她慢慢走開,日之嬡緊緊揪著真秀的袖子,像一個幽靈般的影子。

雪言坐在天台上看著,髮絲在眼前慢慢地飄,鴿子不懂得人間悲哀的事,在天台的邊緣走來走去。她在想,如果那一天她不射出那一箭,讓月之媛跳下去,是不是今天所有的幸福都屬於她了?讓那個非常會製造麻煩的娃娃死掉,反正是她自己要死的,又不是她要殺死她的,那是不是會一切都好?但是,不是的,雪言輕輕挽開飄拂在面前的髮絲,她從不希望她死掉。如果日之嬡死掉的話,真秀想必是會傷心的吧?她是這樣柔弱動人的孩子。

「雪言。」有人在背後呼喚了她一聲。

雪言回頭,是中國水,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了。」

中國水眼神深湛地看著她,他本來很少說話,現在卻開口說了一句:「去吧。」

雪言笑得更淡然,「去什麼?」

「去追他吧,把真相告訴他,否則,你會後悔的。」中國水的身高擋住了朝陽的光,讓朝陽看起來像夕陽。

雪言側著頭看他,他的臉在陽光下越發堅毅得像希臘神雕像,她淡涉一笑,「要告訴他什麼?」

「告訴他,你不是要殺她,而是要救她。」中國水冷冷地說。

「……」雪言轉過目光,目光落在自己的鞋面上,抱緊了自己,輕輕地自言自語:「可是我還是差一點殺了她啊,有什麼差別嗎?事實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樣,哪裡有什麼可以解釋的?」

「對真秀來說,就是不一樣的。」中國水說,「他現在很痛苦,你知道嗎?」

「他現在很痛苦,過了幾天忘記了就好。」雪言悠悠地說,「算了吧,真秀要和我在一起,總是會遇到危險,我不知道阿剎德是不是真的就這麼放過了我,我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連累真秀,也不想讓日之嬡死。」她低笑,「她是那樣堅持,不死心的琉璃娃娃,如果沒有人把童話世界讓給她,她是會死掉的吧?我不想做殺人犯,真的不想。」

「你是在怪真秀他沒有看懂你那一箭的涵義嗎?」中國水問,「你表面上說不是,你心裡是的,你在怪他到最後還是不相信你。」

雪言輕輕一震,抱緊了自己,「或許……是的吧,我不知道,真秀他是那麼聰明,他判斷我是故意要殺人,我就是故意要殺人了,沒有什麼好說的。」

「但是,雪言,」中國水走到了她身邊,「有些事,太在乎了,反而是看不清楚的。真秀他比我聰明敏感不知道多少,他之所以會看不破,只不過是因為,他下意識地逃避可能會傷害他的答案而已。他不是沒有能力看破,只不過他害怕認真推敲之後,答案會毀壞他對你的愛。他只不過是太在乎,所以逃避,他沒有判斷你是殺人犯,只不過他不願意想這件事。」中國水看著對面哲學樓的三樓,「這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你的箭,是自上而下射人日之嬡的肩頭的,算上兩棟樓肩的距離和重力加速度,畫拋物線,你出箭的方位是可以計算的。如果日之媛是站在走廊裡面被你射中的話,反推回去,你的位置應該比這個天台還要高很多。」他指著上方,「因為哲學樓和醫學院大樓之間的間隔很小,你的箭插得那麼深,可見力道很強,所以我可以大略這麼估計。而你的箭會這麼容易地射中日之媛的左肩偏背後的方位,你不要忘記,日之媛並不高,她站在走廊裡面的時候,肩背是會靠在欄杆上的,你怎麼可能有那麼好的眼力,從隔壁樓頂,一箭射中她靠在欄杆上的部位?你如果真的要射死她,一箭射在她頭上豈不是效果更好?從入箭的角度看來,你射中她的時候,日之媛應該有這麼高,」中國水比劃了一個在欄杆上加高的動作,「她的位置在欄杆上一米到兩米之間,也就是說,她站在了欄杆上。我不知道她站在欄杆上幹什麼,但是雪言,你是在救她,不是要殺她,你一箭把她從上面射了下來,對不對?」

雪言默然,她沒有說話。

「真秀被你一開始說的那一句,你要射死她的那句話迷惑了,然後,又被日之嬡受到驚嚇心臟病發差點死去的事實迷惑了,他是當事者,很容易因為牽涉到感情而看不清楚事實,雪言,你不要怪他。」中國水慢慢地說。

雪言悠悠凝視著樓下成片的榛子樹,「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中國水,你真好,我很高興,到最後,終於還是有一個人相信我。」

「你可以告訴他,只要你告訴他,真秀不會不相信你的。」中國水向著她伸出手,「起來,不要坐在這裡,去告訴他,你不是在殺人,而是在救人。」

「我不去。」雪言輕輕地搖頭,「他不應該不信任我,現在我不信任他。而且,我很愧疚,我本來可以不射得那麼重的,我自己知道。」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他們兩個在一起,多般配,秋天的葉子這樣落下來,風吹來吹去,日之嬡笑起來那麼美,真秀那麼悠閑……」她凝視著他們遠去的方向,幾乎看得痴了。

「你會後悔的,真秀他如果愛日之嬡的話,他就不會送她去英國,你明不明白?」中國水看著她痴痴的眼神,「他送了日之嬡去英國,而他決定愛你,你知不知道,對真秀來說,這是什麼樣的意義嗎?」

雪言漠然,輕輕地說:「那是他一開始就決定錯了,我應該從一開始就逃走。」

中國水握緊了拳頭,「真秀他是頂著多大的壓力愛你,你明不明白?你就這麼簡單地算了,讓他和日之嬡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對日之嬡,只不過是不希望摔碎一個玻璃娃娃,他只不過不想傷害她,那不是愛。你就這樣放手,你把真秀的感情當做什麼東西?」他很少這麼憤怒,中國水從來沒有什麼表情。

「但是藏血從一開始就說真秀是個人偶叫我逃走!」雪言突然閉上眼睛大叫一聲,「你們都知道的,你們都知道我愛他到最後一定是什麼也沒有,為什麼要強調真秀對我的感情?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認認真真地愛過我!」雪言一隻手捋過頭髮,閉著眼睛,「每個人都警告我要逃走,否則我將會輸得什麼都沒有。是我冥頑不靈,是我以為堅持下去,就一定會有幸福。結果,還不是『一切都將和去年一樣』!我不愛了,他不相信我,我是罪人,我差點殺死日之嬡,我留下來的話日之媛可能會死,那麼我為什麼要留下來?我為什麼要追他?我算了不愛了,這樣都不行嗎?我犯罪,我受懲罰,我不愛了都不行嗎?」

她說得這樣凄絕,她是真的累了不愛了,對於拚命保護自己的雪言來說,受了傷害就會像被觸到觸角的蝸牛,一下子就躲回殼裡去,不願意對外面的世界付出探索或者幻想,她只是想安安靜靜抱住她自己,保護她自己。

中國水看著她閉著的眼角所流下來的眼淚,在風裡,很快就被吹乾了,像從來都沒有哭過一樣。「你不可以不愛,」他深吸一口氣,「你不能夠逃走,你知不知道今天我為什麼會來?」

雪言睜開眼睛,等著他說下去。

「是真秀,在很多個月以前,就拜託我,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夠保護你,那麼,請我代替他。」中國水眼神深湛地看著她,「你懂嗎?你還要問真秀有沒有認真愛過你?」

雪言怔住,臉色蒼白,「你騙我,他又不是神仙,他怎麼會知道有這一天?他怎麼能夠拜託你保護我?我不要人保護,我誰也不要。」她逞強地說,卻有眼淚緩緩地滑過面頰。

「他不是神仙,他不知道有一天會變成這樣,但是他拜託了我,我答應過他要做到。」中國水握緊了拳頭,「你怪他不相信你,你何嘗不是,也不相信他對你的感情。」

雪言震動了一下,睜大眼睛,突然蒼白得毫無生氣。

「去追他吧,他是很認真很認真地在愛你,只不過,真秀不願意讓你感到太多愛,你不明白……」中國水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在給你們的結局做鋪墊,他不願意讓你感受到太多愛,因為他……」

「因為他早就知道不能不和日之嬡在一起,所以特地送她去英國,然後和我談一場戀愛,愛過了他想愛的女人,然後才沒有遺憾地和日之嬡重新在一起嗎?」雪言淡淡地冷笑。

中國水忍無可忍,「因為他早已經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你這笨女人!真秀他對你們的感情抱的是悲觀的態度,所以他不願意讓你感受到太多的愛,他不希望他走的那一天你會太傷心。送日之嬡去英國,是明知道她根本承受不了這種結果。你這混蛋!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他深吸了一口氣,「我也喜歡過你,但是我不是真秀,我自認沒有他花費那麼多用心在你身上,我也沒有他愛得深,沒有他付出得多。你知不知道,他是猶豫了多麼久才決定要愛一場?他本來可以安安心心過完他剩下的時間,結果愛上你,要他經歷了多少亂七八糟的事情,多少亂七八糟的感情?他是一個病人!你明不明白?你怪他不了解你救人用心,雪言,真秀不是神!他不可能什麼事都像神仙一樣一翻手就算得清清楚楚,他只是一個病人,難道你連他一次疏忽都不能容忍?你如果一點都不了解真秀,你根本就不配說愛他。」

雪言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她從天台邊緣站了起來,「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真秀他快要死了!」中國水冷冷地說,「是再生障礙性貧血,所有的治療方法都無效。你應該知道,再障雖然不是絕症,卻並不一定是人人都治得好的,是要靠運氣的。」

雪言的眼睛幽黑得好可怕,臉色也蒼白得好可怕,她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一些什麼片斷,喃喃自語:「真秀他……騙我……他每次都說沒事,他每次都說他沒事的。」她突然抓住中國水的手,「不,不要,你騙我的是不是?我道歉,我馬上去追他,我不和他賭氣,我愛他的,我怎麼可能不愛他?不愛的話,我就根本不會回來了,是不是?我不騙你,我不賭氣,你說,你說你騙我的。」

「他是快要死了,」中國水冷冷地說,「你不要自己騙自己,真秀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決定愛你,他要愛你有多辛苦,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早就知道會死去的話,要喜歡一個人,要像他那樣笑,像他那樣和你在一起,有多辛苦!他瞞著任何人,連帛叔都不知道,他不敢讓任何人愛,他送日之嬡去英國,他本來應該連你一起送走,但是他卻決定愛你。」

如果早就知道會死去的話,要決定喜歡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雪言大大的眼睛充滿了恐懼,她凄涼地低笑,「這才是所謂『短時間內腐朽的人偶』!所以那個時候,藏血要求我逃走,可是我卻固執地相信,留下來的話,就一定會得到幸福。天啊!我早就應該逃走的,如果我那個時候走的話,就不會給真秀也不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痛苦。」

「真秀說……」中國水看著遠方,「不想有遺憾。」

雪言慢慢抬起頭來,獃獃地看著中國水,慢慢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我懂了。你放心,我馬上就去解釋清楚,我不會給真秀留下遺憾,不會讓真秀對他用了生命決定的愛失望,會是不可原諒的,我懂了,不去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她轉過身,快步走下樓梯,走過中國水身邊的時候,凄涼一笑,「我感激你,永遠地。」

中國水看著她帶著一頭激苗的頭髮跑下樓去,緊捏的拳頭才緩緩地鬆開,他咬了咬牙,突然間轉過身去。他是喜歡雪言的,強迫雪言挽回真秀的感情,對他來說,也很痛苦。

有一個人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條鬆散的髮辮在他腰際搖晃,來人的臉頰邊也有不少零散的髮絲在飄,「謝謝你。」他說。

中國水看著雪言從醫學院的門口出去,沉默地閉嘴,什麼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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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秀……真秀……雪言從剛才真秀和日之嬡走開的地方追上去,她跑得像一隻羚羊,能跑多快就多快,很快的,她就看見真秀和日之嬡在咖啡廳里。

日之媛紅暈的臉頰,隔著咖啡店的玻璃看,非常可愛。如果她現在衝進去說,真秀我錯了,我不該想要逃走,我射那一箭,是為了救她而不是要殺她,日之嬡——是不能接受的吧?她說不定會昏倒,會死掉。

雪言找到了真秀,卻站在玻璃牆外面,不知道要進去,還是不要進去,隔著玻璃,她慢慢把身體依靠在上面,伸開手,她像一隻瀕死的壁虎一樣,緊緊地貼在玻璃幕牆上,額頭頂著冰冷的玻璃,閉上了眼睛。

玻璃幕牆裡面,是淡咖啡色的窗帘,所以裡面的人不會輕易看到外面,但是外面卻可以隱約聽見裡面的聲音。

「我就要生日了,真秀會像去年一樣,送我生日禮物嗎?」日之嬡嬌柔甜甜的聲音在說。

「想要什麼?」真秀微笑,依然一身球衣,背後拖著帽子,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

「我想要一隻烏龜。」日之嬡的聲音稚氣而溫柔,「去年你送給我的小鳥死掉了,我好傷心,你送烏龜給我,等到我們死掉了,烏龜都不會死掉。」

但是在你還沒有死掉之前,真秀就要死掉了。雪言聽著,難以控制自己凄涼和悲衰的心情,忍不住睜開眼睛,對著日之嬡冷笑了一下。

「啊——」咖啡廳里響起一聲尖叫。

雪言也被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裡面。

只見日之媛瞪大眼睛,驚駭之極地指著她,「妖……妖怪……」說完,她就昏了過去。

真秀大吃一驚,「日之嬡?」他給她測了一下脈搏,知道是一時間受到刺激,被嚇壞了,暫時不要緊。轉過頭來,卻看見雪言像一隻壁虎一樣緊貼在玻璃幕牆外面,她的雙手都張開,壓在玻璃上,連臉都貼了上來,隔著一層淡咖啡色的樓空的窗帘,看起來就好像她隨時都會撲進來一樣,尤其雪言一雙眼睛,幽深深,妖冷冷,就這麼盯著日之媛,不把她嚇壞才怪。

「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真秀走了出去,看著仍然貼在玻璃上的雪言,「她已經那麼怕你,你還不夠嗎?你一定要弄得她死掉才會高興?你射她一箭就算了,就連她坐在這裡,你都要無緣無故來嚇她,嚇到她昏倒,你才會開心嗎?雪言,不要這樣好不好?」他的眼裡有凄涼,有厭倦,有深刻在骨子裡的痛苦,「算了吧,你本來都決定算了,是不是?會傷害別人,我承擔不起,你答應過我,不傷害任何人,你都沒有做到。」

雪言獃獃地聽著他說,獃獃地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色很蒼白,眼底有深深的厭倦。

「不要再傷害她了,她只是個受不了什麼刺激的琉璃娃娃,算了吧,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但是我好累,」真秀雙手抓住她的肩,熱情而狼狽地印下——個吻,然後問:「就這樣結束好不好?如果愛下去,你總是要不斷傷害其他人的話,就這樣結束好不好?你總是學不會不把別人當成敵人,你總是那麼拚命保護自己,我……真的好累好累了。」

真秀……雪言睜大眼睛,看著他厭倦而憔悴的神色,然後地點頭,她茫然地點頭,她還會笑,「嗯。」她居然很清楚地應了一聲,然後說了一句,「對不起。」

真秀的眼神好悲哀,顯然,在她說「對不起」的時候,他深深地震動了一下。

「再見。」雪言帶著無數的話來,一共說了六個字,笑了一下,轉過身,茫茫然地離開。

她不是不想留下,不是,是她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真秀不需要她的解釋,他說她總是會傷害其他人,沒錯,她是總是傷害其他人,她帶來了阿剎德的人,她傷害了曼棋,然後又傷害了日之嬡。她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傷害其他人。當初的約法三章,她第一條做不到,第二條也做不到,至少,第三條她應該做到吧?在她安全之後,就應該和他分手。真秀愛得好失望,他是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人而失望,而不完全是為了那一箭。

那……還有什麼說的。

再見了,真秀,不過,你別擔心,你的病,我總有辦法,讓你好起來的。你別遺憾,你會有一輩子很長的時間去戀愛,而不是只有幾年;別為對愛的失望而痛苦,記住了這一次的教訓,下一次,就不要一開始就付出這麼多,小心她到最後還是要讓你失望。

我始終都是那種不斷逃亡而沒有家的野獸,就算被人收養了,也都要因為會咬人而被驅逐出來。

她先轉回宿捨去收拾東西,真的要走了。

回到淺綠色的宿舍里,這裡的一切,本來都是托日之嬡的福氣。她收起她惟一一身自己穿來的衣服,低頭看了看她現在穿的冬裝,穿走一身衣服,應該不過分吧?畢竟,她本來什麼也沒有,當然也不能帶走什麼。

「叮——」電話鈴響,嚇了她一跳,這個時候有誰會給她打電話呢?

「喂?」她接起電話。

電話里傳來一個很膽怯的女孩的聲音,「喂?我是雪言。」

雪言拿著話筒,足足怔了一分鐘,才反應過來,是幾乎當了她替死鬼的那個「姜雪言」,是真正的雪言,而她不是。在學校里幾個月,她幾乎已經忘了,她本不是學生,她本不是雪言。

「喂?喂?」電話那邊不解地問:「怎麼了?線路不好么?」

「不,不是。」雪言低低地說。

「我快要出院了。」姜雪言在電話那邊很高興地說,「我聽說,你替我在學校里上課?我好高興,至少這個學期不會被退學了,謝謝你。」

「不客氣。」雪言在這邊茫然地回答,她的身體總是會自動地說話,自動地保護自己,每次都說得面不改色,其實她說的時候心裡什麼也沒有,她說:「我幫你抄了筆記,你什麼時候回來?我送到你宿舍里去。」

姜雪言很高興也很害羞,「我明天就回來,所以我先打電話告訴你。謝謝你在我住院的時候照顧我,還替我上課。」

「啊,那麼,明天早上八點鐘之前,我把所有的證件都還給你,我托同學轉交給你,好不好?」雪言茫然地說。

「好啊。」

「我托中國水交給你。」

「謝謝你。」

「那就這樣了,明天上課愉快。」

「呵呵,」那邊的雪言笑得十分幸福,她似乎根本就不明白,當初「雪言」冒充她進入學校的用心,「再見,謝謝你了。」

「再見。」「雪言」放下電話,心裡一片空白,正品要回來了,她這個盜版的,無論如何,都要退場了。就像上天安排好的,無數的片斷,都安排好了,她就應該在這個時候退場,走掉,這裡再沒有她停留的餘地。

雪言?忘了呢,她幾乎忘記了,她本不是雪言,為什麼會忘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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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雪言帶好了她的一身衣服,把整理好的一包東西放在中國水的信箱里,她就無聲無息地離開,像一頭黑豹潛入黑暗中。

六點十五分,當真秀的車經過伊賀顏門口的時候,正巧是雪言的背影沒入黑暗的時候。

八點,正式上課。

「你的東西。」同學把一包東西傳給了中國水,「信箱里的。」

中國水微微皺眉,打開一開,當頭是一封信。

「中國水,這裡是三個月以來我所抄的筆記和做過的練習,請轉交給姜雪言。還有,她的證件和書包,都在這個包裹里。謝謝。」

沒有了,信里就這麼簡單幾句話,連道別都沒有。

翻過信的背面,還有一句話,「對不起,一切都還將和去年一樣,就像我從來沒有來過的時候。」

中國水握著信,手無緣無故地顫抖起來,突然間鈴響,上課了,一個女孩氣喘吁吁地衝進來,旁邊跟著一個男孩,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姜雪言」,她長得和雪言根像,臉色有些蒼白,不太美,眼瞳很黑。但是雪言的眼睛是幽異而冷漠的,姜雪言不是。

無言地把包裹推了過去,中國水冷冷地看著她,突然間問:「她和你說了些什麼?」

姜雪言被他嚇了一跳,「沒……沒有什麼,她說,她會把筆記送給我。」

「沒有了?」中國水問。

「沒有了,她祝我上課愉快。」姜雪言被這個突然間冷臉的男生嚇住了。

也就是說,她安心就這麼走掉了?一切就像她從來沒有來過的時候。

中國水握著那張紙條,突然間青鐵著臉,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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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樓。

哲學系的師生正在上課,中國水筆直走了進來,環視了一圈,「真秀呢?」

「真秀他不舒服,去保健室了。」老師被他的氣勢唬住,一時也忘了要生氣趕人。

中國水掉頭就走,直接去保健室。

保健室里。

真秀閉目躺著,在陽光下,才容易看出他貧血的臉色,嘴唇的顏色很淡,他應該是嚴重貧血,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今天日之嬡居然不在,可能是真秀沒有告訴她。

「誰?」真秀微微皺眉,伸手遮住了陽光,然後睜開眼睛。

中國水把門關上,對著真秀凝視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想把她趕走嗎?」他的語氣冷冷的,沒什麼感情。

真秀坐下起來,按住了額角,「你在說什麼?」他習慣地把一隻手插進口袋,背靠在了牆壁上。

「不要逃避我的話,」中國水觀察著他,「你真的相信雪言那一箭,是要射死日之嬡?我很懷疑,真秀,貧血應該不會讓你的腦子變遲鈍了。」

真秀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按在額角的手,「我曾經那麼想過,」他承認,「在日之嬡幾乎死去的那幾天,我這麼想過。」

「然後呢?」中國水追問。

「然後……看見哲學樓的欄杆,很容易就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真秀試圖笑了笑,但是很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她是在救人,不是在殺人。」

「那你為什麼要趕走她?」中國水尖銳地問,「你明知道她不是要殺人,你明知道的,你卻故意說那些話傷害她,讓她走!」

「啊,」真秀髮出一聲嘆息,「人偶。」他這樣說,然後真的笑了,「短時間腐朽的人偶,總不希望,有人要為了我哭……咳咳……」他咳嗽了起來,咳了兩聲,又說:「可是她走的時候,還是那麼倔強那麼驕傲,她居然還說再見,還會笑著點頭,真不愧是我喜歡的雪言……咳咳……」

「因為怕她知道你會死掉,所以在她還沒有發現真相的時候要趕她走,這就是你對愛的態度嗎?」中國水憤怒,「你牽涉了一個無辜的女孩談一場不可能有結果的戀愛,你欺騙她,你讓她以為你會愛她一輩子,結果你就只是自私自利地,因為害怕遺憾而決定愛她,讓她傷心,你太自私了。」

「我本想和她定一個十年以後的約定呢,」真秀輕笑,「我本來想,和她約定十年以後,在瑞士結婚呢,呵呵。」他閉起眼睛,「比起我欺騙她十年,比起用十年的時間來沖淡愛,我現在的手段,不算殘忍。我本想留給她一個不完美的完美,我本想留給她一個很美麗的,可以一輩子不忘記的愛。可惜,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已經做不到了,我只能趕她走,就像當初送日之嬡去英國一樣。」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她?」

「我害怕。」真秀聳聳肩,「我害怕有人會為了我哭。」他輕聲說,「我害怕。我不怕死,我只是怕,連累了好多人為了我哭,我承受不起那麼多的眼淚。原本,一切都應該很完美。」

因為害怕還未死去,就要先看到死亡的悲傷,所以真秀選擇一個人。可是,真秀你就不怕,你這樣隱瞞著,當你死去之後,那種突然的痛苦,一樣也讓人無法承受嗎?

「對不起。」中國水突然說。

真秀調整了一下靠在牆上的身體,「沒什麼。」

「我把你的病告訴了雪言。」中國水說。

真秀陡然坐了起來,「什麼?」

中國水依然堅毅地看著他,簡單地解釋:「這件事不說是不行的。」

「天啊,」真秀撐住額頭,」你告訴她有什麼用,多一個人為了我哭泣嗎?幸好,你不是告訴日之媛,否則問題就嚴重了。」抬起頭來,「雪言呢?」

「她走了。」中國水回答。

「什麼?」真秀想也不想,從床上跳了下來,接著腳一軟,差點直接跪在了地上。

中國水把他拉起來,冷冷地說:「不是你把她趕走的嗎?她走了,你何必這麼驚訝?」

真秀站起來,「她既然知道了我的病,怎麼還會走呢?她一定有什麼其他的打算,她為什麼要走掉?她為什麼不說清楚?」雖然昨天是我故意不給她機會。

「你就別到處走了,你走得動嗎?」中國水說,「你躺在床上休息,必要的話,我會叫藏血給你輸血,否則,你昏倒在哪一條路上都沒人知道。」

真秀的血細胞現在的數量非常低,他自己也很清楚,「她為什麼要走?」

「你趕她走,然後姜雪言回來了。」中國水說,「正主回來了,你說她還不走嗎?」

真秀呆了一下,「姜雪言?」

中國水以嘲諷的口氣說:「沒錯,認識了那麼久,愛得那麼深,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真秀,這是我看過你栽得最慘的一次!」

真秀突然推開門跑了出去,「不行,我要去找她回來。」

中國水呆了一呆,「喂!你回來,你不要到處跑……」他追去門去,但是真秀卻已經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了,居然已經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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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就這樣真的走了?不,不會的,如果她已經知道他的病,就不可能這樣離開他!除非……除非雪言你真的對我毫無感情,無情到知道我快要死了,居然還這樣離開。真秀猛地推開雪言宿舍的門,入目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房間,整齊得好像從來也沒有人住過一樣,「雪言」的出現,一直都是他的一場幻覺,一場夢。

她什麼都收拾得恰到好處,連他給她買的衣服鞋襪全部都在,但是房間里,那種有人住過的味道,卻已經消散了。

真秀推開門,眼睛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突然間脫力地在床鋪上坐了下來,用力捶了一下床墊。他的確是希望她走,那樣她就不必承擔要失去他的痛苦,但是,當她已經知道他很快就會死去,她卻還是走了的時候,他只有極度挫敗和痛苦的感覺。不要走,既然你已經知道,為什麼不留下來陪我?你這樣走掉,是在嫌棄我是一個快要死去的病人嗎?我不相信雪言你是這樣的人!真秀在房間里一陣翻找,卻沒有找到雪言留下的任何字句,真的就好像她從來沒有出現過,從來沒有存在過,一切就是一場夢。

「真秀?」隔壁的日之嬡疑惑地走到這邊門口,看著他挫敗地用手撐住窗戶,低下頭急促地喘息。

「你不要過來。」真秀的聲音喑啞,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失敗,當他為一個女人考慮過一切的時候,卻發現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真秀你怎麼樣了?」日之嬡驚惶失措地奔過來,她不懂得真秀深沉的痛苦,只知道,真秀變得很奇怪。

真秀在那一剎那很想哭,他也是人,他也是孩子,他也會脆弱,但是日之媛卻連他脆弱的剎那都不留給他,像蝴蝶一樣撲了過來。他咬著嘴騰,勉強壓抑著自己激動的情緒,「沒事……」

「可是真秀你的臉色好差,你不舒服嗎?」日之媛擔心地看著他。

「沒事,真的什麼事都沒有。」真秀勉強地笑著,「乖,你回房間去,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待一會兒。」

「我不走,我擔心真秀。」日之嬡固執。

真秀忍無可忍,終於對著她說了一句:「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你而變得亂七八糟,對不起,日之媛,一個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不要逼我恨你,好不好?」他深吸了一口氣,很快把話說完,「雖然我知道你一切都是無心的,都不是你的錯,但是不要逼我恨你。」

日之媛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真秀雙手插在口袋裡,坐在床鋪上,他很少用這樣淡淡的語氣對著日之嬡說話:「日之嬡,一個人不能永遠躲在象牙塔里。不能永遠以為自己是弱者,所以就要求人保護,所以就當別人為你做的一切犧牲都是應該的,無論你有多麼柔弱,都不能用它當借口,去要求別人為你一直延續你的童話。」

「我……」日之嬡獃獃地看著他。

「不要說你沒有!」真秀的目光是冷的,他的眼睛閃爍著流光,「你其實自己很清楚,雪言她射你一箭,是為了救你,不是為了殺你,但是你為什麼從來沒有替她解釋過?你忘記了?真的忘記了?日之媛,你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溫柔,那麼善良。」真秀語氣很平靜,「不要昏倒,你自己很清楚你做過一些什麼,即使是昏倒了,也逃避不了,改變不了的。」

日之嬡像見了鬼一樣恐懼地盯著真秀,真秀雙手插在口袋裡,姿態依然像往常一樣舒適而悠閑,但是看在她眼裡,卻失去了從前那種溫暖的感覺,她只覺得現在的真秀好恐怖,好嚇人。他說我故意的,要陷害雪言……我有嗎?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忘記了,我忘記了我那時是要跳樓的。我不是故意不解釋的,我只是……日之嬡只覺得整個屋頂都在轉動……

「啊——」日之媛蒙住頭,發出一聲驚人的尖叫,然後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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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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