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年後
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又是幾個不知人世憂傷的光陰飛過。
冬，京城。
華燈初上，京城裡卻充滿喜樂吵鬧，絲毫不受風雪所影響。
軟軟白雪從天而降，握在溫暖手心，卻又化成一攤水，無影無蹤。大街上人來人往，繁華街道上一反往日的夜晚寧靜，喧鬧不已。擁擠的街道中出現一個白色身影，穿梭在其中。
「最近京城發生多起未婚閨女離奇死亡的事件。她們都在失蹤多日之後，全身恍若被吸干，屍體被曝晒在曠野上。
這真的非常理所能解釋的，因為有人說，看到拖著屍體的走的是個似人非人的妖怪……
素聞『白衣法師』名號響亮，四處降妖伏魔；我等想藉由法師之力來替我們破解這件怪案……」
宇文雷霆手裡緊緊握著官府所發給他的信函，在人群中穿梭著。
四年了，他再度地來到這個第一次見到她的城市。
……但再也不見佳人容顏。
這四年來，宇文雷霆不斷地在這蒼天之下奔波著。是的，他很努力地在履行他的諾言，不斷地努力地降妖伏魔。
只因他要完成鐵無虛的心愿……只因他要代替她做完她應做的任務……
於是在這樣的信念之下，他的名聲越傳越遠，又由於他每每都穿著一襲白衣，故「白衣法師」的名號不陘而走。
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人人聞風喪瞻的盜賊，現在的他，是行走天下，降妖除魔的法師……
他的努力，以及他的名聲，傳遍了天下。然而他的心卻一直守在那片黃沙之中，在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子的手裡……
這是他欠她的，而他心甘情願償還，即使這一生再也無法看到她美麗的容顏，但在心裡卻早有永久的影像……
熱鬧街道中，只有他的心是靜如止水。
是的，他現在只為了要完成他的諾言而活……
除非她再度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白雪片片，宇文雷霆身後突然地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撞了一下。
「啊！」
宇文雷霆猛然轉身，聽見那小小細細的聲音，還有一個柔軟的身子往他的方向團來……
是身著黑色斗篷的嬌小身體，他連忙扶起那名女子。「你沒事吧？」
「沒……沒事……借我躲一下！」
當這名女子緩緩抬起頭來的時候，宇文雷霆的身子微微一震！
白皙的小臉上，那秀麗的五官、那曾經蘊藏過許多深情的神秘紫眸……
他曾想過這一輩子再也不會遇上她，直到他天命已盡、死去為止！
「無虛？」
在那一瞬間，他原本冷靜的面孔變得激動起來、宇文雷霆抓住了她細小的肩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她……
「嗯？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雙美麗的眸子睜得老大，眼中所流露出來的，全是真誠的遺忘……
她是真的忘記他了。
「快！趕快把無虛小姐找到！不然將軍會大發雷霆的！」
猛然間，從人群之後傳來陣陣騷動，鐵無虛也無暇去管宇文雷霆的震驚模樣，連忙就往宇文雷霆的白色斗篷里鑽去！
那件寬大的斗篷中，鐵無虛緊貼著自己身後，宇文雷霆感覺得到那柔柔軟軟的身子緊緊貼著自己，那股他熟悉的馨香毫無預警地鑽進他的鼻中，引得他原本乎靜的心湖再起波瀾陣陣。
「快點！趕緊找出無虛小姐！」只見人群中穿梭著大批的士兵，個個神色慌張地找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著，有人竊竊私語，卻一字不漏地聽進了宇文雷霆的耳中。「聽說是駐守西域的天威將軍的未婚妻不見了！」
「什麼？你說那個驍勇善戰的天威將軍？」
「是啊！皇上今年本來欲將公主許配給天威將軍，誰知天威將軍卻以已有未婚妻為由抗旨不婚，為了這件事，皇上和將軍鬧得不是很愉快……」
「他的未婚妻有這麼大的魅力？這可是門攀龍附鳳的大好機會呢！」
眼看著大批士兵認真地搜索著，宇文雷霆的心裡出現了萬般思緒……
他曾說過不再出現在她的眼前；也有在心裡準備這一生一世只能將她美麗的笑靨印在、心中……
然而，她卻如此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雪花綿綿，大街上歡樂的氣氛不減，然而他的心境卻因為她的出現而有所改變……
「呼！終於走了！」
那嬌小的人兒完全不知宇文雷霆的想法，眼見追兵慢慢散去，鐵無虛很快地從他的斗篷中鑽出。
「真是太感激你了！」鐵無虛的美顏恍若初綻的笑靨。「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呢？」
宇文雷霆直視著她。在雪夜的火光中，這些年不見，她的美麗已轉化成一種成熟動人的韻味。
「你果真全部都忘記了。」他黯然地低語著。
「你在說什麼啊？我可是好久沒來京城了！成年住在沙漠里，師兄又不准我去雲遊四海，我的功力也莫名其妙變差了！」
她的紫眸閃著友善陌生的光芒，那曾被他激情吻過的唇上揚成一個完美的弧形。
「我……」
「啊！有賣湯圓呢！」
鐵無虛像個孩子一樣地興奮大喊著。「你要不要吃湯圓？就當你幫助我的謝禮！」
湯圓！
是的，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曾這樣喂著受傷的她吃湯圓。
當宇文雷霆仍看著她的背影出神時，她卻已經小心翼翼地捧了碗熱騰騰的湯圓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
「來！這湯圓可熱著呢！」那張絕美的小臉上有著天真的笑容。「吃了湯圓，又長了一歲了唷！」
他心中的冰霜彷佛也被那溫暖的笑容給融化了……
雪花片片，卻遮不住宇文雷霆心中那股想要擁緊她的衝動……
「你怎麼了？」
鐵無虛的笑容突然變得十分僵硬，因為她看到了宇文雷霆那雙眸子里所流出來的淚水！
「你為什麼要哭？怎麼了？」看到這陌生男人的眼淚，鐵無虛不曉得為什麼在心裡有了一種難以解釋的心痛。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安靜地看著鐵無虛。
是的，這樣就夠了。
她還活著、還笑著、還能這樣地跟她喝上一碗湯圓、還能夠感覺得到她的小小身子躲在自己背後的溫度……
他夫復何求？
「別哭啊！你可是個大男人耶！」她認真地像哄孩子般地安慰著宇文雷霆。「這兒可是大街上呢！怎麼在這個熱鬧的日子裡哭了？」
為什麼她會突然感覺到一種心疼？看著他的淚水，還有那雙深邃的眼眸，鐵無虛的心裡莫名地湧起了一種熟悉感。
彷佛，在很久、很久的從前，她曾經這樣看過、這樣地跟這名男子共同生活過……
她淡紫的手絹擦著他緩緩流出的眼淚，宇文雷霆再一次地感受到她的溫柔，他那多年奔波的心，終於得到了一絲柔軟的呵護及安慰……
「……你相信嗎？」他低語著，在喧鬧的市街上，他的聲音聽來特別有成熟的魅力。
「相信什麼？」她晶亮的眸子注視著他。
「相信我能這樣再一次地看著你安好、幸福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最大的快樂嗎？」
他的聲音讓鐵無虛微微一愣，一時無語。
「是不是我長得很像你喜歡的姑娘呢？」鐵無虛溫柔地說著。「是不是她去世了，而你還一直忘不了她？」
「是。」宇文雷霆忍住想要抱緊她的衝動。「她是死了，差點為我而死。好不容易救活了她，我被人強制約定這一生再也不能見到有關她的一切；但這一輩子……」
細雪綿綿，她凝視著他，他也凝視著她。
「這一輩子怎麼了？」
「這一輩子我都已經認定她是我的妻。」
宇文雷霆的語氣堅定，令人動容的誓言讓聽者落淚；不知怎麼地，鐵無虛鼻兒一酸，眼前一片模糊了起來。
「……怎麼換你哭了？」
「我……我也不曉得……」她的聲音哽咽，原本笑著的小臉出現了一種感傷的表情。「只是聽到你所說的話……我突然覺得好感動……」
怎能不感動？
他們曾經一起經歷過那麼多的風波，曾經經歷過那麼多的甜蜜……
那碗暖暖熱熱的湯圓，總在他們初識的時候適時地遞上了莫名的溫暖。
她墜崖，令他自責傷心自己毀壞真愛。
他為了她，不怕困難地上山取得丹藥。
她為了他而魂歸九天……
這份愛情從一開始的陰謀欺騙，到最後的真誠相見，他們花了多久的時間？
只是想要真心地相愛，卻沒有想到困難重重。
他的存在只會造成她的傷害，他可以答應承諾不見她，用另外一種遠離她的方式守護著她，完成她的心愿。但卻沒有辦法阻止命運再度將鐵無虛帶到他的身邊……
「看到你為我流的眼淚，就值得了。l他的大手撫上了她的粉頰，溫暖的手心碰觸的不只是她的臉頰；彷佛他的大手可以拭去的，還有鐵無虛心裡那股莫名的憂傷。
「你叫什麼名字？」她泛紅著眼兒真誠地問著。這陌生的男子實在是太奇怪了，雖第一次見到他，卻令她有種莫名的心疼和溫暖……
「我……」
「無虛！」就在宇文雷霆想要回答她的問話之際，身後卻傳來了天威的怒吼聲！
「槽了！是師兄！」鐵無虛看到怒氣沖沖的天威，正穿越著重重人群往自己的方向前進。
她害怕的模樣全部看進了宇文雷霆的眼中。「怎麼了？天威將軍對你不好，你這麼怕他？」
「師兄對我極好……只是……只是我沒有辦法接受他對我的感情……他總是一味地希望要跟我成親……還拒絕了皇上的賜婚……」
是，天威的個性不能容忍別人對他的反抗，他會強迫鐵無虛接受他的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怎麼會在這裡？」天威的聲音聽來怒不可遏，而那尾隨著他的士兵更是多得讓街上的百姓注目。
你答應了我的要求，不是嗎？
宇文雷霆可以看得到天威的眼中閃著那不可原諒的怒火，他的眼神再再地逼問著他這個問句。
「無虛！過來！」
只見天威扯著喉嚨怒吼，他沒有辦法容忍鐵無虛再度地與宇文雷霆相逢……
他們不是應該再也不見面了？
他所鍾愛的女子，原本就應該屬於他！
唯有他，才能帶給鐵無虛最大的幸福！這男人，只會不斷地傷害鐵無虛！
為什麼鐵無虛不懂？皇上賜旨成婚，他抗旨。帶著鐵無虛回到京城，正是要告訴皇上他深愛的女子是其他榮華富貴都比不上的……
誰知鐵無虛竟在這段路程當中偷跑……
「我叫你過來沒有聽到嗎？」嫉妒的怒火幾乎要將天威的耐性燃燒殆盡，他步步逼近。
鐵無虛咬了咬唇，她深知天威暴烈的個性，再忤逆他的話，會有更多的人跟著遭殃：無可奈何地準備回到他的身邊……
宇文雷霆卻在這個時候，輕攬鐵無虛的纖腰，輕輕一躍，兩人便躍上高高的屋瓦，躲過眾多士兵的追趕……
鐵無虛的眼睛瞪得老大，這普天之下，她第一次見到有人膽敢反抗天威的命令！
雪綿綿，心慌慌。
她知道自己身後有那麼多的追兵正要抓住逃走的自己；可她卻一步也動不了，逃不出他的眼睛……
宇文雷霆緩緩地低下頭，在眾多注目之下擄獲了她豐潤的紅唇……
她的紫眸閃過詫異的光芒，卻沒有抗拒這個突如其來的深吻！
那一吻，有種奇怪的熟悉和溫暖自他的唇瓣傳過來給她……
他的舌頭輕柔地纏繞著她的舌；那樣的溫柔纏綿，那樣的深情款款……恍若她生來就該是屬於他……
她閉上了眼，在那樣短促的時間裡面，享受著他帶給她的溫柔……
天威恨不得將宇文雷霆碎屍萬段；將軍的未婚妻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與其他男子親熱，天威惱怒得火冒三丈。
「無虛！你可知道他是誰？」天威大聲地喊著。「他就是宇文雷霆！」
什麼？
鐵無虛瞪大了眼睛，眼前這個俊美的男子竟會是師兄所提過的鬼王爪牙！
「放開我！」
鐵無虛使勁推開那溫暖的懷抱，卻驚覺宇文雷霆的眼中有著解讀不出的悲傷……
那一吻是如此的親密，讓鐵無虛失了神，也陷入了一種不知為何的熟悉曖昧之中……
是，那眼眸所流露出來的眼神，令鐵無虛有種熟悉的溫暖和悲傷……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在那短短的時間裡相看無言，任憑風雪在他們之間畫出一件細細的阻隔，卻一步也不動……
「咻！」
一枝點燃的箭劃破了他倆的凝視，只見那些士兵已經搭弓上箭，正要往宇文雷霆所站的方向射去！
那白色的斗篷被風雪吹得翻飛不已，追兵一擁而上，可宇文雷霆卻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留下鐵無虛唇邊的餘溫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