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邊暗露一線曙光,漆黑如墨的雲層鑲上一道金色的紋邊。
展昭和白玉堂站在龍眠島的最高峰,靜待日出。
漸漸的,霞光似萬簇金箭,從厚厚的雲中迸射出來。晨風徐徐,吹開了雲,朵朵鮮紅,如桃花。天空亮起,明藍凈透,萬裏海天一色,宛如一整塊巨大無垠藍水晶。
兩個人屏住了呼吸,懷著激動的心情,目不轉睛地看著。
大海遼闊而明凈,東方越來越紅。一個紅如瑪瑙的火球露出水面,慢慢一縱一縱地升上來。一轉眼,火球跳離了海面,微一停頓,突然間射出萬道光芒,瞬間照亮了天宇。海水折射出千萬條耀眼的光帶,五彩變幻,似無數仙子手執彩帶當空舞。
此刻的激動無法用言語描述,白玉堂縱身而起,迎著旭日,一把抱住展昭,像小孩子一樣歡呼跳躍。
展昭被他感染了,歡悅之情直欲漲裂胸膛。
「貓兒,這是天下第一美景,是不是?」
初陽染紅了白玉堂的臉龐,神采奪目,意氣飛揚,直如大海上自由!翔的海鷹。
展昭驚嘆:「玉堂,真是太美了……」也不知是贊景還贊人。
一剎那,目光相凝,情激蕩,心飛躍,魂飄越……
幾乎同時,兩人已擁吻在一起……
滿腔深情,厚積而發,真箇熱烈如火。這一刻沒有任何顧忌,只管盡情沈醉。
三年相思,一朝長吻,似酒香濃,如澧甘美,怎能再分得開?
海風悠悠,無數白色的海鳥在晨暉中翔集,雙雙對對,聲聲和鳴。碧浪漫卷,梨花飄雪,天地萬物皆是生機。
不知過了多久,白玉堂放開了展昭,深深看著他,那一向沈靜幽黑的眸子亮起了一層喜悅,水波粼粼,微一流轉,光彩倍生。密貼在自己懷裡的人胸口起伏,細細的喘息急促不定。
就這樣相擁,默默感受大自然的聲音,陽光灑了一身一地。
太陽漸高,白玉堂綻開了俊逸的笑容,「貓兒,我們去釣魚……」
「釣……釣魚?」展昭還沒明白過來,就被白玉堂飛拉著奔到海灘。
「我要做最拿手口蘑燉鮮魚湯,讓你一吃忘不了……我……」
展昭一聽便笑了起來,「你天天叫我貓兒,還讓我一吃忘不了一隻白老鼠?」
白玉堂豪氣干雲,「試看當今天下,到底是貓吃了鼠,還是鼠吃了貓……」
展昭倏然怔住,三年前,白玉堂前來找他比武,極盡口舌之辨,大肆挖苦,最後出劍之時,說的就是這句話。今日重提,白玉堂自是別有一番含義的調笑,卻讓展昭回想起三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玉堂,三年時光,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相知相許,誰料想分離就在眼前了……
忽見展昭神情黯淡,凄楚不語,白玉堂慌了手腳,「貓兒,我不是故意氣你的……當初是我不好,整天欺負你,罵你是官府走狗什麽的,害你委曲求全,兩頭受氣……你罵我打我都行,別難過好不好?你傷心我傷五臟六腑啊……」
展昭劍眉一揚,「好,你既然提了,我便一件一件數給你聽!」
白玉堂乖乖豎起耳朵聽他數落,越聽越是驚奇,展昭事無巨細,記得清清楚楚,連他幾時幾刻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都一毫不錯。初見時只顧逞口舌之快,說話刻薄,冷嘲熱諷,這會兒給展昭一字不誤地轉述出來,面紅耳赤,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展昭說著說著已沈浸在回憶之中,以後的生命中只剩下了這些回憶支撐自己。一遍遍地回想,刻入骨髓,一點也捨不得漏掉……
「貓兒……」白玉堂突然明白過來,暗罵自己愚不可及,猛地將展昭擁入懷中,「我真是個傻瓜,一直不能確定你對我心意,跟你鬧了三年……其實,你早已喜歡了我,不然,怎會連我們之間任何一點小事都記在心頭……」
一見鍾情,只是一個心高氣傲,狂放不羈,一個沈靜內斂,清淡無爭,白白耗費了三年的時間。
玉堂終於知道了……偏在這分離時刻……
展昭忍住心酸,「快去釣魚吧,再磨蹭,晚上也吃不到了。」
白玉堂雖然沒學會游水,釣魚的本事倒著實不小,坐在海邊垂釣,一會兒功夫便釣上數十條魚,五色斑斕,各種各樣,展昭有的連名兒也叫不上來。白玉堂興沖沖地解釋給他聽,又帶他去拾各色蛤蜊蟹貝。
拾得高興,兩人索性脫了靴襪,光腳在海灘上迎著海風奔跑,回頭看留下的兩串腳印,一路延伸,別有趣味。
笑鬧了一天,待吃上鮮魚湯時,已經滿天星光。
展昭一口口喝著魚湯,果然鮮美無倫,「你做菜真是好手藝,怎麽學來的?」
白玉堂聳聳肩,「沒辦法,我從小就是美食家,那些家人做的菜我不愛吃,只好自己試著動手做嘍。後來大哥他們見了我,不是問縹雲香,就是問美食。嘿嘿,貓兒,你以後有口福了……」
「縹雲香是什麽?」
白玉堂暗叫糟糕,說漏嘴了,吱吱唔唔:「這個是……哎,再來一碗魚湯怎樣?要不嘗嘗我做的蛤蜊醬?這酒是我最喜歡的梨花白,你一定愛喝……」
展昭哼了一聲,「不問也知道,就是替女子制的香料罷了。白少俠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風流浪子,精通紅粉技藝,打首飾做香料原是出了名的,為的是討好身邊一大堆的紅顏知己嘛……」
白玉堂頓時急得跳了起來,「誰說的?一定是大嫂,虧我還做了奇巧的新款簪子和珠花孝敬她……」
展昭眼皮也懶得抬,埋頭吃魚。這個時候,就容他縱情一次,鬥氣使性,多看些玉堂的一嗔一笑吧……
白玉堂知他生了氣,可憐兮兮地陪小心,看來少年時得意的風流韻事要成為他一輩子的惡夢了。
窗外新月如鉤,習習海風,吹入洞中。
白玉堂嘮嘮叨叨,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展昭開口,「貓兒,還生氣啊?都是過去的事了……要不你罰我,或是打我一頓?別不理我嘛,貓兒……」
沈默許久,展昭輕聲問:「玉堂,你會生我氣嗎?或者,你有一天會恨我……」
「我一輩子只會疼你惜你,捧你在手心裡,重話兒也不會有一句,怎麽會恨你?」白玉堂抬起展昭的臉,「你……是不是有心事?」
展昭緩緩搖頭,玉堂,別這樣溫柔,我會走得越加艱難……
白玉堂含笑攜了展昭的手,走到窗前,遙望鉤月。
幸福安寧和諧圍繞……
貓兒,能與你共渡一生,是我三生三世修來的福氣。我知道自己有很多缺點,我一定努力改,也希望你能包容……
玉堂,我也是……
有朝一日退隱江湖,我們就回這裡來,好不好?
不好,只有你我兩個人,太寂寞了。
一幫人跟著,那還叫什麽隱居啊?
遊歷天下,以武會友,才是展昭畢生所願。
那可不行,你想讓我天天心驚膽戰防野狼啊,我要未老先衰的……
誰像你這樣盡想無聊的事……
那算是無聊的事嗎?今天我可要無聊一下了……
石洞春意暗生……
藍白衣衫散亂交疊,委迤於地……
身影糾纏,不分彼此……
溫暖的大手沿著修長勻稱的身體游移,輕撫敏感之地,小心翼翼而又熱情如沸……
輕紗般的月光從窗口瀉入,照在那白皙的身子上,泛起珍珠似的淡淡光暈。
唇吻纏綿,細細落在光滑的肌膚,絲絲憐惜縈繞於心。
今夜的貓兒特別溫順,柔宛中似乎別有一種悲哀……
貓兒,我要以熱情驅散你心頭的憂鬱,帶給你一生最大的幸福和快樂……
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深情的眼睛無聲地詢問。
合上雙眸,展昭摟住了那火熱的身體。
這一去,也許從此不回還……
這一去,不是生離即死別……
我已一無所有,什麽都不能給你。只有這一夜,可以給你幸福……
疼痛沿著四肢百骸散開,人如跌進了汪洋大海,層層波浪打上身來,呼吸為之艱難……
彷彿是奔騰不息的洶湧波濤,忽爾騰空在浪尖,忽爾又墜落水底,掙扎著浮上水面剛喘了口氣,馬上又被巨浪淹沒……
風急雨狂,驟雨打新荷,情若不勝,意更綿綿……
耳邊的呢喃柔情蜜意,撫慰著昏亂的身心。你知不知道,我的顫慄是因為害怕,抓得再緊,總有分開的時候。這是一條死路,走了便不能回頭……
你性子偏激,愛得越深,恨得也越深,為了將來有一天能面對你仇恨的目光,我會永遠記住你這一刻的愛憐……
身如火燒,心已成冰……
滔天的急浪撲捲起身體,人輕飄飄似飛上了雲霄,壓抑許久的呼喚從心底一下子衝出:「玉堂……」
那一聲「貓兒」越來越遠,卻清清楚楚聽見胸膛中碎裂的聲音,一地的晶瑩,彷彿鮫人的眼淚,顆顆落地,化為珍珠……
展昭忽然一驚而醒,心砰砰直跳,夢中白玉堂冷酷的面孔猶在眼前,那痛心的感覺何其真實……
側過頭,對上白玉堂酣睡的臉,優美的薄唇微抿,唇角上揚,形成一個迷人的笑容。
貼身的褻衣已重新換過,潔凈乾爽。白玉堂自己卻赤著精壯的身體,雙臂緊環住了他的腰。
不可抑制的傷痛在心底漫延開來……
展昭立刻壓下了翻騰的情緒,時間不容他遲疑,手一拂,已點了白玉堂的暈睡穴。
輕輕搬開那有力的手臂,悄悄起床,強忍著酸痛穿上衣物。手伸到胸口,怔忡片刻,一咬牙,扯下了玉佩。
手指撫過「昭玉」二字,這是白玉堂親手雕刻的,刀工細緻,精美絕倫,每一道花紋都融入了無限情意……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玉佩放在了案上,摘下洞壁上掛的星魂劍。展昭站在床前,久久凝視那英俊的面容,忽地俯身在他唇上一吻,掉頭走出。
玉堂,為了你,我會努力活著回來。從前我可以義無反顧的赴死,現在,我已做不到了……
這是一個春光燦爛的日子。
白玉堂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過來,手一摸,身旁被褥已冷,連忙爬起。糟糕,貪歡忘曉,貓兒一定會生氣的。
想起昨夜貓兒萬般柔順,由著自己肆意,心下便滿滿地漲滿了甜蜜,嘴巴咧得合不攏,嘿嘿笑出了聲。一個翻身,臉埋在貓兒睡過的地方,呼吸著那淡淡的清新氣息,不自禁地低吟一聲:「我的貓兒……」
飛快地躥出洞外,連蹦帶跳,在梨花林中穿梭。這隻害羞貓還不知躲在哪兒呢,先把他找出來,再好好喂他幾頓美食。瘦得輕若無骨,哪能吃得消?非讓他長胖十斤不可。
一路蹦到碼頭,只見一個寬厚的身影站在海邊,不由得停下了,「大哥?」
心中隱藏的不安變成了現實,白玉堂想上前,可是腳有千斤重,挪不動半步。
盧方手一彈,一張紙片飛了過來。
紙上只有四個字,「斷情絕義!」字體清秀,正是展昭的筆跡。
白玉堂眼前一陣昏黑,那四個字張牙舞爪,對著他獰笑。
「開什麽玩笑?貓兒呢,我要他解釋清楚。」
順著盧方眺望的目光,只見海上一帆已遠,悠然向天邊駛去。
「大哥,你和貓兒串通好了來開我的玩笑,是不是……」白玉堂喉嚨發緊,聲音自己聽起來也覺得怪。
「沒有玩笑,展兄弟寫的這四個字,你看不明白嗎?」
白玉堂一怔,突然大吼:「船,船在哪兒?我要追上他,我要他親口說,這是什麽意思!」
「不會有船,你必須呆在這個島上,等消了火氣再走。」盧方的語氣異常平靜,「反正我一開始就打算送你上龍眠島,你自己來,倒省了我費事。」
「斷情絕義?我不相信貓兒這樣無情,這是為什麽?就是殺頭也要給一個理由……」
臨出洞時好像看到什麽……白玉堂旋風般沖回石洞。
案上的玉佩閃著冷清清的光,握在手中,似乎還能感到貓兒身上的溫熱。
星魂劍蹤影全無。
留下了玉佩,收回了劍,當真斷情絕義了嗎?昨夜溫柔猶在,為何轉眼一切就變了?
白玉堂失魂落魄地在洞中來回亂轉,突然,他站住了,危險的笑容浮現在臉上。
「大哥,整件事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你不說個明白,別怪我這個做兄弟的不念手足情分……」
「說清楚一點,就是你和展昭斷情絕義,再見亦是路人。」盧方眼中閃過讚賞,這個兄弟不復從前跳脫浮躁,魯莽衝動,遇事懂得用腦了。
「大哥,你再假深沈……」白玉堂掐住盧方一通亂搖,「貓兒一定有苦衷,你快說……」
盧方搖得頭暈眼花,「放手放手,大哥老骨頭啦,快給你搖散了架……」
白玉堂這才放開,盧方忙扶著案,「你小子從哪兒發覺不對了?」
「哼,貓兒留下玉佩,卻帶走了紫竹笛,若是真的斷情絕義,何必多此一舉?」
貓兒,以你的個性,真要斷情絕義,你不會把一切給我,更不會由著我顛狂……
你心裡終究還是捨不得我,想以那一刻的溫柔彌補我將來的痛苦……
從你眼中我早就看出了心事,我不問,是想等你告訴我。我知道,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你不能不在乎我的生死,寧可違背誓言,也要為我想周全……
換了從前的白玉堂,或許會因為你背棄誓言而誤解你,但是,今天的白玉堂卻不會……
「算了,展兄弟那一番官體啊、你麻煩啊、成親啊、關你在島上一年之類的說詞我就不複述給你聽了。唉,真可惜,看不到你暴跳如雷的樣子了。」
「大哥……」白玉堂額頭青筋直冒。
盧方笑了笑,「包大人曾經找我談過,具體情形他沒有細講,只說明展兄弟這次所接任務非常棘手,不論成功與否,因為涉及皇家機密,都可能被殺,甚至株連九族。」
「我懂了,貓兒是怕牽累陷空島才逼不得已想和我斷情絕義。」白玉堂心如刀絞。貓兒那萬般柔順之下,不知懷著怎樣斷腸泣血之痛……
「大哥,陷空島五百多條人命固然重要,可是貓兒為我犧牲太多,我不能負情背義啊……」
盧方氣惱地道:「你大哥就是這樣貪生怕死的小人嗎?我之所以同意展昭的提議,是為了讓他安心離開。你忘了,當初在四川,展兄弟可以假裝中了你的計回開封,暗中上白帝宮為你求葯,你難道不能效仿嗎?」
白玉堂大悟,抱住盧方又是一通亂搖,「大哥足智多謀,不愧是陷空島的老大啊……」
「兄弟你顧著點大哥的老骨頭好不好?」
「大哥,你立刻叫船過來,我們馬上回去商量。」
「不可以,展兄弟機警非常,你一出去他就會知道,到時他為了救陷空島與你狠心絕情,只怕事情又會鬧大。」
白玉堂急了,「大哥,我肯定謹言慎行,不會泄露消息的。」
盧方慍道:「你這個急性子,哪裡忍得住?還有,怎麽幫展昭,我們還沒想定。為了陷空島的安全,這幾百號人也要有時間撤走,你懂嗎?」
「什麽?大哥,你打算參與?」
盧方豪邁地一笑,「展兄弟俠骨柔腸,義薄雲天,陷空島俠義之名也江湖遠揚,你想讓大哥退縮人後,壞了一世的名頭?」
「大哥……」白玉堂激動得聲音都顫了。
「哎,小子,離我遠一點,我可再禁不得你亂搖了。」盧方趕緊走開幾步,「我來之時,已吩咐你大嫂收拾了東西,帶領老弱婦幼遠投雲南大理國,剩下的壯丁派往各地打探消息去了。」
白玉堂一拍腦門,「我怎麽忘了,兩浙的海上貿易都是陷空島的生意啊,把海船上的兄弟都招集回來,足有千把人呢。」
「又不是打群架,要那麽多人?你倒提醒了我,雖然包大人和展兄弟都沒說什麽內情,我們可以多找一些兄弟打聽,根據朝廷動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你給我老實呆在島上,好好想想怎麽幫展昭是正經。大哥陪你幾天,怎樣?」
白玉堂一聽,一頭倒在床上,拉錦被蒙上臉,再不做聲。
盧方猶自嘮叨:「近兩年舟山諸島嘯聚了大股的海盜,斷了我們幾條航線,收入下降了很多,這事也得好好查一下才是……」
黑夜深沈,東京城內一個大戶人家的牆外突然閃出數十道蒙面黑影,同時縱躍入牆,四散分開,按事先摸清的情況殺入房間。片刻之間,各處房內已混戰成一團。
從睡夢中驚醒的人紛紛逃出房間,又被院中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截住。刀光如雪,捲起森冷寒氣,形成一個包圍圈,慢慢壓小。被圍的數十人拚命反抗,奈何倉促上陣,先處了劣勢,來襲的又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根本抵擋不住,沒過多久便一一被繳了械。
「主人,怎麽處置?」
一道白色的身影飄然而入,神宇高徹,丰采傲逸,正是白帝。
淡然掃了俘虜一眼,「照老規矩,全部廢了武功,放他們逃生去。」
青銅、梅洛等人依言迅速捏斷所有俘虜的琵琶骨,轟出了門。
鐵心和銀葉搜集了需要的東西,一把火燒起。街坊四鄰大亂,一片「走水」聲中,白帝率人已撤至興國寺。
白帝一進寺門便吩咐:「青銅,檢點一下傷亡。」
青銅仔細查看,「主人,死亡沒有,傷了七個。」
「你和梅洛好生替他們治傷,再送他們回去。」白帝轉頭看著跪伏於地的黑衣人,「雖然離開白帝宮這麽多年,你們的武功倒沒有丟下。」
為首的一個黑衣人磕頭道:「主人的教誨和恩德,屬下一直銘記在心,日日練功不綴,不敢耽誤。」
白帝冷冷道:「你們要是武功不濟,出來便是送死,白帝宮可丟不起這個臉面。」
青銅暗自吐舌,白帝說話向來不留情面,從不會溫言軟語,居然還是五方帝中最得屬下愛戴的宮主,當真奇哉怪也。
另一名黑衣人笑道:「屬下雖是玄武宮的,卻也沒忘了月明姑娘當初的拳拳愛護,傾囊傳授。幸好這點微末武功得入宮主法眼,得以拜見金龍令,真是三生有幸。」
「你們都是有家口的人,不必冒太大的風險,任務只此一次,各自回去吧。」
那為首的黑衣人恭敬地道:「是,主人。」頓了頓,「小兒如今已滿八歲,屬下近日便會送他上白帝山,懇請主人嚴加管教。」
白帝頷首,眾黑衣人悄然散去。
原來五方帝門人都是幼年之時便送入宮中,習學武功和技藝。白帝宮的技藝是鑄造兵器和辨識珠玉,玄武宮是養殖水產和河海貨運,青帝宮是藝植奇花異草和種植藥草及製藥,朱雀宮是降魔驅鬼和歌舞雜耍。到了二十歲武功和技藝學成,除了各宮四大首領,其餘的人發誓終生效忠之後,便各自歸家,憑學到的技藝謀生度日。如遇金龍令和各自宮中的令符召喚,必定現身奉召。除非死亡,否則一生如此。這些門人生育了子孫,不論多少,均重新送回五方帝宮中培養,代代相傳。世間百藝工匠,十有八九都是五方帝門人,故金龍令一出,號令天下。此次白帝為青帝所逼,不得已統領五方帝,人手不足,立刻便以金龍令召集了東京的五方帝門人相助。
「主人,這已經是我們拔除的第十四個冥教暗哨,東京汴梁基本上掃清了冥教的勢力。不過這樣一來,主人的行蹤也暴露了,下一步主人有何打算?」鐵心不免有些憂慮。
梅洛小聲道:「似乎也幫了楓林那個女人的忙。」
白帝宛爾一笑,「拔了冥教十四個暗哨,他們早晚還會再建十四個。不過,冥教暫時變得又聾又瞎,這段時間利於我安排事宜,可以搶得先機。」
青銅不解,「那主人何不殺了這些冥教教徒,免得日後他們捲土重來。」
「我這麽做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引蛇出洞,所以不必殺戮太多,引人注目。廢了這些教眾的武功,就算逃了性命,也不能再為冥教效力。其他教眾發覺與我們交手可保性命,戰敗之後也不會殊死拼殺,你們拔除這些暗哨自然輕鬆得多,更是減少了傷亡。」
眾人恍然大悟,無不心悅誠服。
銀葉忽道:「展昭已走了近一個月,白虎無人管束,時常溜出開封府東遊西逛,東京百姓謠言四起,盛傳白虎神下凡顯聖,連朝廷都開始向開封府詢問了。萬一冥教據此找到白虎,那就糟了。」
白帝輕嘆,「鐵心銀葉,你們去開封府令白虎速速回來,它也該履行自己的職責了。天亮後大家回城外寒聲居會合。」
鐵心心中跟著嘆氣,青帝以服從金龍令的名義將展昭近來的舉動稟告清楚,因此白帝對展昭的行蹤瞭若指掌。表面上青帝十分順從,暗中卻擺明了以展昭相脅。白帝不但要耗費心血縱觀全局,還要留神這些小事,委實身心俱疲。他和銀葉按時報告展昭的動向,白帝聽了雖然從未說過一句,那眼中深含的情意又能瞞得過誰。
二月早春,乍暖還寒,將近黎明,格外清冷。
鐵心望著前面銀葉飛馳的身影,不覺五味摻雜,理不清思緒。
縱使不去想,銀葉捨身撲救的情形也常在眼前閃過,感激之情盈滿心肺。可是,銀葉需要的不是這個……
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銀葉……」鐵心飛身趕上,抓住了銀葉的手,「這些日子,你難過,我也不好受。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這份感情誰都不能比……給我一段時間,我會慢慢試著接受……」
銀葉一聲冷笑,倏的甩開鐵心的手,「怎麽,良心不安了?施捨一點同情,還是把別人不要的殘渣塞給我?我銀葉縱有百般不好,總沒到吃嗟來之食的地步。這世上誰離了誰都可以活,用不著假惺惺。」憤怒之下,臉漲得通紅。
鐵心萬沒料到一番心意表白竟傷了銀葉的自尊,「對不住,我只想安慰你,是我太心急了……」
銀葉更是心酸氣憤,「白帝宮的銀葉自來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需要廉價的安慰。我愛的人不愛我,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喜歡那隻貓,那是你的事。你不過想拿我當替身,填補寂寞而已,別虛情假意叫我噁心了……」
「你……」鐵心差點沒被他噎死。吵架他一向不擅長,銀葉又是出了名的口齒伶俐刻薄,他根本不是對手。
「你什麽你,我說錯了嗎?趁早給我死了這條心,咱們兄弟還有得做。不然,兩下里恩斷義絕!」銀葉回頭就走。
鐵心無故受了一頓搶白,只好苦笑。早該想到銀葉性子偏激尖銳,愛得熱烈,恨得深刻,自己只顧往好的方面想,卻忽略了銀葉的感受。
兩人一路默不作聲,來到開封府後門,銀葉取出一個銀哨,輕輕吹起。聲音異常低沈,宛如虎吟。沒一會兒,門上便傳來扒撓之聲,「嘩啦」似是門栓掉落,白虎的腦袋從門縫裡探出。
鐵心十分恭謹,「白虎,主人請你馬上回去。」
白虎老大不情願地擠出身子,嚇得鐵心和銀葉目瞪口呆。這白虎比在白帝宮時肥胖了一半還不止,整個懶洋洋地拐啊拐,哪還有昔日輕捷如風的虎王氣派?
銀葉半天才回過神,「肯定是天天樊樓上八珍酒席吃的……」
「難怪主人急著叫它回去,這要再吃下去,連路也走不動啦。」鐵心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看右看,越看越驚訝。
白虎一聽,趴在地上直哼哼,晃著尾巴,死活不起身。
鐵心和銀葉面面相覷,白虎幾時變得又懶又饞,好逸惡勞起來?催又不敢催,逼更加不敢逼,白帝宮上下誰不怕這隻龐然大物?
銀葉急了,「白虎,你可是白帝宮的護宮神獸,丟了本分,難道想提前進煉藥房?」
白虎「呼」的跳起,一個躍撲,兩隻前爪已搭上銀葉的肩膀。
鐵心大驚,慌忙一把將銀葉拽到身後。
哪知白虎搭著鐵心一呲牙,紅舌頭一吐,濕乎乎的鼻子在鐵心下巴上拱了拱,見鐵心臉色直發青,這才得意洋洋跳下地。
「鐵心,你沒事吧?」銀葉也嚇壞了,抓著鐵心緊張地問。
「沒……沒事……白虎只是想嚇唬你……」鐵心驚魂未定,這白虎怎麽學會了這樣嚇人?
兩人可不知道,白虎在開封府經常這樣嚇唬廚子,以便得享美食。晚上溜達出門,也常光顧酒樓廚房,來個故伎重施,自然美食天降。東京城八大名酒樓,它全吃了個遍。吃得太多,當然迅速長胖。
趁著天色未明,兩人領著白虎出城。為了遮人耳目,又費了一番大氣力,最後借了一個推車,假作送貨,才算把白虎弄出去。
城外的寒聲居是白帝宮在東京的別莊,離鏡湖並不遠,上次白帝救治展昭便在此處。莊園不大,布置簡樸,從外表看甚至有點荒涼,誰也料不到這裡會是白帝落腳之所。
庄中蠟梅已敗,迎春花開,嫩柳漸次黃綠,絲絲飄拂,輕柔曼揚。
白虎癟答答地挨進寒聲居,跳上石椅,沒精打采地一趴,喉嚨里呼嚕呼嚕的,顯然很不滿意。
白帝根本不予理睬,只是凝神察看石桌上的圖,過了片刻,手點圖紙,「冥教勢力再大,畢竟也有窮盡的時候,各地同時襲擊冥教,果然令他們顧此失彼,忙著到處增兵,如此一來,陣腳必亂。傳令各地繼續拔除冥教的據點……」
青銅立刻寫好字條,放飛了信鴿。
空中,鷹聲長唳,黑鷹盤旋,忽的自天而落。
鐵心取下黑鷹腳上的鐵管,呈給白帝。
白帝仔細一看,唇邊浮起了微笑,「原來皇帝和燕王賭勝的籌碼竟然是展昭……」只有一個問題始終想不通,展昭究竟有什麽利用價值,燕王會如此重視他?
所有內情均已了解透徹,三方纏鬥,焦點集中於展昭一身,即使有包拯為之護持,又能護他多久?
想躲避的偏偏躲不了,將來必要面對展昭。緣已盡,情猶在,傷心懷抱,誰人能解?知道的是情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