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冬寒月,庭戶凝霜雪。風雁過時魂斷絕,塞管數聲嗚咽。
披衣獨立披香,流蘇亂結愁腸。往事總堪惆悵,前歡休要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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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紛紛揚揚飄舞,放眼望去,天地間一片潔白。
山地、森林、河流渾然一體,如混沌初開時。
荒寂的大道上,馬車狂奔。
一聲喊叫劃破了山野,「停車!」
「怎麽回事?碧湖,一個時辰你就叫了三遍停車,再這樣,就趕不及回玄武宮了。」趕車的人非常不高興。
「可是,星河,他的毒又發作了。」
「中了萬都這樣,你又不是第一次見,緊張什麽?」
碧湖看著原本清秀俊雅的人一天天蒼白憔悴,飽受萬折磨,卻從不呻吟求饒,默默忍受一切,禁不住心生敬佩。
難怪白帝為了他連自尊驕傲都捨棄了。
幫不了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減輕他的痛苦。
一開始是為了金風,但現在已完全是出於真心。
用白綢巾拭去他臉上不停流下的冷汗。
「喝點水吧……」
抱起那無力的身軀,慢慢將水喂入他口中。
水讓灼燒的身體感到一陣清涼。
模糊地看到眼前一張俊俏的臉,如水一般漂亮的眸子擔心地望著自己。
恍惚記起他的名字,「碧湖……」
那個一直照顧自己的少年。
毒發時總是握著自己的手,偷偷輸一點內力過來……
「謝謝你……」
想笑一笑,鑽心的劇痛迫使他不由自主咬緊了牙齒,灰白的嘴唇泛出了鐵青色,臉頰卻異樣的潮紅。
又一種毒性在體內蔓延。
幾天來,嘗盡了各種毒藥發作的滋味……
忽然一滴水落在臉上。
「別哭……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痛苦成這樣還想著安慰別人……
碧湖已是淚流滿面。
熬過了這一陣銳痛,虛弱的聲音幾乎快聽不見了,「一路都是……向北走?」
「嗯,昨天就到遼國境內了。」
怪不得越來越冷……
遼國……
「好了沒有,我要走了……」星河一甩鞭,馬車又向前駛去。
只好把展昭抱在自己懷裡,讓他少受些顛簸之苦。
忍不住對著車外大叫:「主人什麽時候給解藥啊?已經六天了。」
星河冷冷道:「你想他用千情還是無情?」
立時泄了氣,千情和無情,哪樣用了都沒好結果。
「還是……用無情,勝過千情……」
「那是宮主的事,你操什麽心?」
冷漠的回答氣得碧湖半死,「冷若冰霜、冷血冷心的家夥,一點人情味也沒有,難怪滄海不喜歡你!」
星河本來就冰冷的臉更加冷峻,一聲大喝,車跑得更快。
遠處,峰如劍擎,拔地而起,直插雲霄。
玄武宮聳立山頂。
車停在了黑水河邊。
鐵船劃過來,接走了三人。
雪繼續飄揚。
夜色漸濃。
一道黑影急掠而至,早已等著的鐵船立刻渡他過河。
片刻之後,白影追來,站在河邊,眺望著玄武峰,卻無法過河。
這黑水河繞玄武峰一周,首尾相連,河中儘是黑水,沾膚即會腐蝕。
折了一根枯枝,拼起最後一點真氣,只要中途借了力,還是可以越過這十餘丈寬的黑水河。
「主人,不要冒險啊……」金風踉蹌著奔來,死死抱住白帝不放,「主人重傷在身,已經幾天不眠不休,就算過去了也敵不過黑帝,還是等月明回來吧。」
白帝厲聲道:「如果昭兒出了事,你擔得起?」
「主人出了事,我更擔不起……」
「放開,否則我殺了你!」
「殺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主人這樣被折磨了……」
「你……」白帝氣急,突然胸口一痛,一股熱流衝出了口。
白雪上映著團團鮮紅,分外刺目。
重傷的身體支持不住,沈沈地下墜。
掙扎著想挺立。
金風用肩膀支撐著白帝,哭道:「主人,這樣下去,你會先沒命的……」
不甘心……
「昭兒……」
雪原上回蕩著刻骨銘心的呼喚。
緩緩倒在了潔白的雪地上……
對不起,昭兒,是我害了你……
失去意識前,閃過腦海的最後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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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空曠的宮殿,冷寂無聲,牆上昏黃的燈火不停地跳躍,幽暗的碎影隨著火光而晃動。
藍色的身影蜷曲在寒冷的地面,微微顫抖,竭盡全力抵抗著毒藥蝕身之痛。
身體已經無法負荷,全憑堅韌的意志才保持著清醒。
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但是,絕對不放棄,為了玉堂,也為了……月明和……白帝……
白帝?
那個為了自己不惜下跪的人……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很清楚發生的事是一場意外,所以從來沒有責怪過他,畢竟,那是自己永不後悔的選擇……
只是一時難以面對而已……
當星芒在白帝手中閃亮,一瞬間的震撼不啻於山崩地裂。
可是,終自己一生,所有的感情都給了那個叫白玉堂的任性老鼠……
心頭一絲歉意升起。
但願,白帝能早點醒悟,找到真心相愛之人……
黑影無聲無息而至,眼中閃著冷魅的異光。
不管如何痛苦,仍然不肯屈服,可是,很快他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真想讓你看見,皓錚,你的痛苦是我最大的快樂……
拈起粉紅色的藥丸,暗幽的光線下顯得異常詭秘。
捏住了那尖瘦的下頦。
那清澈的目光中充滿了……蔑視!
經受這麽多的磨難,竟然還是散發出和白帝一樣永遠不可征服的高貴氣質……
剎那間,黑帝竟有一種渺小的感覺……
勃然大怒,狠狠將藥丸塞入他口中,運氣一送,藥丸立刻滑落下去。
「你這樣多情善感的人,我可捨不得讓你吃無情,從此沒了情慾,真是暴殄天物。」回身坐在桌邊,「知道吃了千情的後果嗎?它會把你中的毒統統逼入經脈,中和之後換轉藥性,再不停地發作。不過,不會讓你覺得痛苦,而是讓你非常快樂……現在開始感覺到了嗎?」
展昭死命咬住了下唇,一股股熱氣全身到處流躥,激起……強烈的慾念……
「卑鄙無恥……」
在水晶杯中倒滿了紅如血的葡萄酒,「你的聲音真是悅耳動聽,好像……貓叫……」
艱難地站起身,萬的毒果然在消退,但是……
「只能用這種手段對付別人,為人、胸襟、氣度、智慧,你和白帝高下立判,註定……永遠也不可能戰勝他……」
黑帝猛地灌下杯里的酒,那神情彷彿在飲白帝的血,「如果我連他最心愛的人也奪走了,你說他還是不可戰勝的嗎?」
「我要他萬劫不復,一生活在地獄之中!」
熱汗順著額頭直流,內衣全部濕透了……
從未有過的瘋狂慾念燃燒著身體……
柔情晶亮的眼睛,溫熱的擁抱,在自己的唇上宛轉吸吮,粗魯中飽含著溫柔……
壓在自己身上,調皮地在胸口亂拱……每一次的觸摸都令人激動……
「貓兒……貓兒……」
是玉堂在呼喚自己的聲音……
眼前一花,不自覺地走上前……
黑帝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只要你靠近,我就會變成你最心愛的人……
而你,永遠生活在慾念之中……
皓錚,看到他愛著羞辱他的人,你將怎樣面對?
「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在宮殿中迴響。
血光乍現!
臉上驟然濺上了熱熱的液體。
伸手一抹,滿手殷紅。
展昭的胸口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狂亂的目光亮起一絲清明。
「好,不愧是展昭,當然有過人之處,不會輕易被征服,有趣,我會等你,等到你自動前來,求我為止。」
「我……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顫抖的嘴唇已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痛感略緩,立刻慾念如潮。
指甲再次劃開肌膚。
宮殿中異常寂靜,只聽見血滴在地上的聲音。
不可以選擇死亡……
拚命在腦中記住這唯一的念頭。
一道道血口在胸前出現。
「不用白費力氣了,痛苦只會讓你覺得更加愉快……」
是的,痛感的刺激反而使身體越發敏感,每一次痛楚帶來的竟是興奮的顫抖……
終於明白了高傲的白帝寧可下跪磕頭也要求黑帝不用千情的原因……
如此渴望……玉堂的親吻撫摸,放縱糾纏,哪怕沈淪……
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展昭輕輕一震,僵立不動,垂下了頭,緊繃的身體放鬆了。
一步一步走上前。
黑帝看著那修長的手指握住了自己的手,不覺大笑,用力摟住細瘦的腰身,抬起那潤紅汗濕的臉,低頭吻上了麗細膩的嘴唇……
突然,宮殿中響起一聲狂叫,「砰」的藍色的身影飛起,如蝴蝶般飄落於地。
心口……一陣陣悸痛……不能呼吸……
「怎麽了?主人……」金風手慌腳亂地運功輸入白帝體內。
心臟在抽搐,痛徹心肺……
一種深沈的悲哀漸漸瀰漫了整個心底……
莫非……展昭出事了……
下意識地抓起巨闕,拔劍出鞘,搖曳的燭火映射之下,劍身反射出異常的血光。
昭兒……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一躍下地,直向門外衝去。
所有的因由我而起,所有的果都讓我來承受,只求上蒼,放過他……
「天啊,主人,你還發著高燒,快回來……」
風雪連天,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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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置信……
心口被一指戳穿,只差半分便刺破了心臟!
直到血從指洞奔流而出,仍然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展昭怎麽可能……神智清明?
從來沒有人逃脫得了千情的控制……
「不可能……不可能……」黑帝瘋狂地吼:「你應該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叫你死,你不敢活……沒有人敢違抗我……沒有……」
搶過去猛然抓起了展昭。
一縷鮮紅的血順著那優美的唇角流了下來,面容呈現出異樣的蒼白,呼吸紊亂而急促。
黑帝瞪大了眼睛,如中雷擊!
竟然……自己崩斷了一根手少陰心經!
人體心脈分手少陰心經和手厥陰心包經兩種,斷了一根手少陰心經,人不至死,但是心臟每跳動一下,心口便悸痛一次,終其一生,永無休止!
這就是……他保持清醒的方法……
決絕而慘烈……
手一松,無力地身體落在了地上……
心經已斷,五臟六腑又全部被玄武神功震傷,連吸一口氣都是這樣的艱難……
慾念仍在燃燒,但是再也不能左右神智……
強行忍住胸腹間翻騰的氣血,一絲淡淡的微笑掠過。
這個世上,任何人都沒有權利、也不可能控制別人!
黑帝震驚地連退幾步,心口一陣劇痛,險些跌坐地上。
世上竟有這樣的人……
皓錚,你喜歡的人都是這樣與眾不同嗎?
為了你,任何事都可以做,那個死丫頭這樣,連這個展昭也這樣!
難道說,我真的不如你?
一定要得到他,不管用什麽方法,只要你生不如死!
強烈的憎恨已經使黑帝喪失了理智。
伸指點了心口的穴道,服下一顆藥丸,再將一粒藥丸塞入展昭口中。
眼中儘是冷酷的寒光,「居然敢殺我?我不會讓你死,只會讓你比死更痛苦……」
五指如鉤,「嗤」的一聲,藍衫頓時碎裂。
心口的悸痛絞成一團……
剛才只差一點點沒有成功……
命運,真的如此殘酷嗎?
即使無法抗拒,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哪怕下地獄,也要……燃起地獄之火,燒盡這世間的醜惡……
壓住了因為痛苦而痙攣的身體,啃咬著胸口光滑的肌膚,在千情藥性折磨下,汗濕的肌膚分外的紅……
皓錚,你看到沒有,如此完美的軀體,註定是屬於我的……
打上我玄冰的印跡,你還會這樣愛他嗎?
你的一切我都要搶走,你最後一無所有,在孤獨之中痛苦地死去……
「展昭,這是你自己要的清醒,就一點一點好好體會我給你的滋味吧……」
倏忽之間,黑帝整個人被拎了起來。
眼前人清麗的面容因憤怒而發白,胸口劇烈起伏。
「啪」的一記耳光重重扇在黑帝臉上,清脆的聲音響徹宮殿
目瞪口呆,「滄海……」
「你已經搶了皓錚的父親、妹妹,甚至自尊,如今連他所愛的人也不肯放過,你一定要逼皓錚到死才罷休嗎?如果這種卑劣的事你也做得出,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你……你居然為了他打我……」黑帝咆哮如雷。
澄瑩的眸中,淚水已經如珍珠般滴落。
「我後悔,當初選擇的人……是你……」
黑帝全身一震,滿腔的暴怒化作一聲嘶叫,踉蹌著沖了出去。
慌忙解下斗篷裹住了展昭的身體,手指輕揮,五枚銀針刺入心口,護住了心脈。
「對不起……」
這含淚的面容似曾相識,卻又模糊不清……
「月明……」人已陷入無邊的黑暗。
淚水如雨紛落,「我求老天不用再見到你,為什麽,老天無眼,偏偏是你受盡折磨……」
雪落無影。
炭盆里火光熊熊。
纖柔的手掌握住了那冰冷的手,喃喃低語:「對不起……」
「不要再說對不起,月明,這不是你的錯。」低啞的聲音流露出無法掩飾的虛弱。
「百日之期未滿,你又受此重傷,損身折壽,雖然我接上了你的心經,可是嚴重受損,無法根治,終生受累……萬和千情的藥性全部侵蝕入心脈,我又沒有解藥,只能用銀針扎穴暫時控制……為何受傷永遠都是你……」
一滴清冷的淚落在展昭的手背上。
清亮的眼中含著歉意,「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假如我有個長短,豈不連累了你……」
凝視著那蒼白卻仍舊堅強的面容,嘆息地低語:「我現在明白皓錚喜歡你的原因了……」
微微一怔,轉開了話題:「能告訴我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嗎?」
月明垂下了眼帘,「我給你種下珠淚,是為了……玄冰……」
展昭靜靜地聽著,月明在玄武宮出現時,他便猜到月明和黑帝之間絕不尋常。
「其實,我是玄武宮江河湖海四大首領之一的……滄海……」
看著他驚詫的神情,一絲苦笑浮上了絕美的容顏,「也是玄冰的……妹妹……」
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驚訝,「白帝和黑帝是兄弟?」
「不,兩個都是我哥哥,但是皓錚和玄冰卻毫無血緣關係。」
「鬧到今天這一步,都是玄冰的任性造成的……」
知道那必是一個複雜而曲折的故事,不知怎的,隱隱感覺似乎觸摸到白帝封閉的內心。
月明抱著雙膝坐在床邊,目視虛空,回憶起那久遠的過往。
「所有的故事要從我的母親說起……」
「我的母親出生貧寒,卻生得容華絕代,美若天仙,這也許就是她一生不幸的原因吧……」
「十六歲那年,母親踏青途中,遇到了一個叫玄天的人,從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玄家莊是三十年前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玄天是玄家莊的獨子,無論什麽顯赫的名門世家都爭著與他聯姻,可是他卻執意娶了我的母親。」
「玄天狂傲自負,對我母親倒是一往情深。可是他的父母嫌棄母親出身低微,百般刁難折辱,母親看在玄天的份上,暗自忍耐,直到生了玄冰……」
聽到這裡已經大概明白梗概,嘆息不已,「自古紅顏多薄命……你母親一定是外柔內剛、絕不屈服的可敬女子……」
月明的笑容如春波一般溫柔,「想不到你是我母親的知己,如果母親活著,一定會非常喜歡你。」
「玄冰五歲那年,玄天因武林事務離家一年之久,他的父母變本加厲折磨母親,母親個性剛烈,再也不能忍耐,趁夜逃出,投湖自盡……」
月明無語凝噎。
屋中寂靜良久,只聽見雪落的沙沙聲。
平淡的敘述,卻是一個女子掙扎的苦難歷程。
「是不是皓錚的父親救了你母親?」
「你猜得不錯,那天夜裡,正巧是皓錚看見了投湖的母親大叫,他的父親,也就是後來我的父親,才救了母親……」
「不說你也知道,母親無處可去,又感激救命之恩,三年後嫁給了我爹,生下了我……」
「皓錚的生母是生皓錚時難產而死的,爹不是很疼他,只疼我。母親卻非常喜歡皓錚,視若己出,疼他勝過疼我。皓錚和我形影不離,對我十分寵溺。那幾年,一家四口過得真是很開心……」
「直到有一天,玄天找上門來,大吵大鬧,指責母親背夫棄子,另結新歡。父親為此和他大打出手,玄天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他也是痴情的人,回去後就和父母吵翻了,帶著玄冰前來找母親,懇求母親回到他身邊。母親已經有了爹、皓錚和我,怎麽離得開?玄天和爹越吵越凶,最後同意決鬥定勝負!」
「當時的玄冰已經十五歲了,母親幾年來第一次看見他,真是激動萬分。可是玄冰對母親卻異常冷淡,口口聲聲責怪母親拋棄了他……」
「後來我才知道,母親離開之後,玄天一蹶不振,整日沈溺於酒鄉,萬事不管,虛度光陰。玄天的父母將一切罪過都歸結到母親身上,玄冰又長得酷似母親,因此對也玄冰深惡痛絕,非但沒有關心疼愛,還朝打暮罵,稍不順心便拿他出氣,玄天又不聞不問,那些年,玄冰過得日子可以說是豬狗不如……」
「玄冰認為他所受的一切都是拜母親所賜,加上自幼耳濡目染都是母親如何拋夫棄子,無情無義,故而深恨母親……」
輕嘆一聲,「你母親一定會很傷心……」
月明已是淚光盈盈,「那年我才七歲,什麽都不懂,父親又只顧著和玄天吵架,唯一安慰母親的,就是皓錚……記得母親曾說過,皓錚外剛內柔,聰明細心,善解人意,體貼溫和,我和玄冰都比不上他……」
不易察覺地震動了一下。
皓錚……那個氣勢驚人卻又萬種柔情的男子……
「得知玄天和爹決鬥,最痛苦的自然是母親,都是她孩子的父親,誰出了事她都會痛苦一生。可是她也知道,這兩個男人重聲譽勝過生命,根本無從勸起,勸了也不會聽……」
展昭臉色微變,「難道你母親……」
月明慘然道:「對,就是你想的那樣,母親為阻止他們的決鬥,當場自殺……」
雖然已猜到答案,還是忍不住為之震撼。
這位可敬的母親果然了不起,如此的決斷和勇毅,和皓錚何其相似……
「臨終之時,我們三個人全圍在母親身邊,可是母親只是抓著皓錚的手流眼淚……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母親早就預料到,以皓錚的個性,三人之中,將來命運坎坷、受苦最多的人就是他……」
月明深深內疚,「而且,傷害他的,都是他最愛的親人……」
心中不覺一陣惻然,這句話好像也是在說自己……
漫天的星芒如雨,越燦爛,越是痛的深刻……
想起當時的慘痛,月明仍然聲音顫抖:「更意外的是,玄天竟當場隨著母親自殺殉情,丟下了玄冰……」
「玄冰一夜之間連失雙親,悲痛欲絕。雖然他怨恨母親,可終究還是希望得到母親的疼愛,再也想不到母親就這樣走了。尤其令他不能容忍的是,母親最後居然關心的是皓錚,而不是他……」
「這就是黑帝痛恨皓錚的原因?」
「是不是難以置信?其實世上很多糾紛說起來大都不值一曬,更為荒謬的是,竟然還因此惹出了無數事端……」
「父親也深受打擊,要不是我還年幼,大概他也會隨母親而去的。他安葬了母親和玄天,帶著我們三人離開傷心地,另覓他鄉定居。」
「皓錚和玄冰早年都被尋找傳人的黃帝看中,雙雙選為繼承人。皓錚天資絕佳,武功見識都高人一籌,玄冰屢屢處在下風,心中的怨恨積得更深。」
「接下來的日子,生活勉強還過得去。可能因為玄冰長得和母親一模一樣,父親漸漸對他格外疼愛,千依百順。」
「玄冰為人魯莽衝動,暴躁易怒,和玄天的脾氣很像,可是在父親面前卻十分恭謹孝順,深得父親歡心。他也非常疼我,有求必應,我當然也喜歡這個哥哥……」
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絲輕蔑的冷光,「他是故意的……」
月明苦笑,「可他成功了,父親幾乎忘了還有皓錚這個兒子,我才八九歲,不懂事,常常是玄冰給塊糖和糕什麽的就跟他去玩了。一直沒想到皓錚其實最孤苦伶仃,唯一關心他的母親走了,他的傷心從來沒有人過問……」
「皓錚越來越沈默,他不像玄冰甜言蜜語的,哄得大家都開心。到後來,父親眼裡只有玄冰,處處維護。玄冰又經常向皓錚挑釁,皓錚忍無可忍之時,當然會打鬧起來,每一次父親都只對皓錚痛加責罰……」
「皓錚似乎成了家裡多餘的人,只有我在他身邊時,他才會有難得的笑容……」
心突然被什麽刺了一下,微微一痛,白帝那堅強的外表下隱藏了多少的辛酸苦痛……
看出了展昭的心緒的變化,月明多少覺得寬慰,至少,將來面對皓錚時,展昭不會再推拒排斥……
如果給了希望,也許就會有更多的失望,這樣的局面,會不會對皓錚又是一種傷害?
月明心亂如麻,左思右想,卻苦無良策。
兩人目光一碰,不約而同避開了。
「後來……又怎樣了?」
「一年後,五方帝開始新一輪選帝,除了黃帝的位置,其他都要從新一輩中選中。因為白帝之位僅次黃帝,是實際上負責五方帝的統領,玄冰極想得到這個位子。數十人爭到最後,只剩下玄冰和皓錚……」
「父親明白玄冰的心思,暗示過皓錚。皓錚什麽也沒說,在比試之時,卻寸步不讓,最終戰勝了玄冰,入主白帝宮。」
展昭搖頭,「為人父母,如若過分偏寵子女,不是疼愛,而是貽誤……」
「我爹對母親愛戀成痴,玄冰是母親的親生兒子,又酷似母親,爹愛屋及烏,不免過分偏愛,也因此慣出了玄冰狹隘狂妄的脾氣。」
「爹常年鬱鬱寡歡,又加上大事已了,不久便病入膏肓。他自知不起,要皓錚在他面前發誓,終生……不得入江湖……」
聽到這裡,展昭心中便覺得有什麽不對。
「皓錚自來便討厭殺戮人命,爭霸江湖,所以便答應了爹,並立下了毒誓,可是……」
月明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可是爹一句話就把皓錚送進了地獄……他說,你不入江湖,從此便再不能和玄冰去爭……」
展昭「啊」的一聲,實難相信這是一個父親對親生兒子所做的事。
一個念頭倏的閃過腦海,登時臉色發白,白帝這一次破誓出江湖,難道是……
「月明……」
「皓錚驕傲自負,根本沒把那個誓言放在心上,你別亂想。」
展昭合上了眼睛,心潮翻滾起伏,月明急急的解釋反而坐定了自己猜想的事。
如此情義,展昭何以為報?
今生已矣,若有來生……
月明了解展昭的心情,嘆了口氣,皓錚知道他有這份心意,就已經夠了……
「父親去世後,皓錚和玄冰為了我,又起了爭端,誰都不願放手。我……當時只有十歲,糊裡糊塗,不知怎的就說要跟玄冰……」
「不……」湖水一樣清澈凈澄的眼睛凝視著月明,「你是一個慧心玲瓏的女孩子,絕不會如此輕率,這也是……你父親要求的吧……」
月明心頭大震,「不是的,是我自己,是我……」聲音卻逐漸微弱下去,想不到展昭竟然敏銳過人,立刻便察覺到了自己藏了近十年的秘密。
緊緊抱住了雙膝,臉埋在膝蓋上,肩頭不住地顫動。
輕輕攬住了月明的肩,柔聲道:「這十年,最苦的人其實是你……」
這樣柔聲細語的安慰,多像十年前的皓錚……
再也忍耐不住,伏在展昭的肩上哭了出來。
憐惜地撫著月明的青絲,夾在皓錚和玄冰之間,苦苦維持著平衡,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和她的母親的勇毅又何其相似。
忽然發覺自己的失態,月明慌忙抬起頭,「你的心口還痛嗎?」
清麗絕倫的面容淚珠未乾,如荷葉露珠,明不可方物,連展昭也一時微覺失神。
猛然,一股熱氣直衝而上,真氣立時大亂。
月明出手如風,另五枚銀針刺入他心口諸處大穴,強行壓下了千情的藥性。
深深地看著月明,火光在眼中跳躍。
「對不起,萬和千情是玄武宮百年流傳的秘葯,合起來用就是……千情萬願……藥性會持續終生,從來沒有解藥,幸虧……」月明含淚微笑起來,「我練成了滄海月明珠有淚,這一滴珠淚原是想讓玄冰有所顧忌,不敢殺你。想不到,現在可用來解你的藥性,這也許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