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濃酒紅,如飲仇人血。
皓錚……展昭……
從牙齒中擠出聲音,恨不得磨碎這兩個名字。
仇恨一旦產生,便似盤根錯節的藤,越扎越深,漸漸佔據了整個心靈,無法拔除。
從母親臨死前對著皓錚流淚的那一刻便開始恨他,十幾年的醞釀,恨已深入骨髓。
恨他過人的睿智,出眾的天資;恨他溫和的性情,剛強的意志;恨他奪去了白帝之位,得到黃帝的賞識……
太多太多了……
眼看皓錚日益變得沈默、冷酷、絕情,心頭便說不出的痛快,那是一種將獵物一點點撕碎的痛快。
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會讓你全部嘗到!
一隻纖纖小手拿走了玄冰的酒杯。
「滄海……」
望著妹妹冰冷的臉,有些無措。天下人都不怕,只怕這唯一的親人生氣。
酒杯重重頓在桌上,「害展昭到如此地步,你滿意了?還有什麽手段,不妨說出來聽聽。」
火氣「噌」得躥了起來,「你居然用自己的性命維護皓錚,眼裡還有我這個哥哥,還有玄武宮嗎?」
月明氣得渾身發抖,「白痴,展昭如果出事,皓錚絕對會不顧一切親手殺了你……你要我親眼看著一個哥哥殺另一個哥哥……」
憤怒之下,手一揚,酒杯飛砸在牆上,紅色的酒液順壁而下,彷彿是心中流出的血。
玄冰一呆,「你……你是為了我……」
「這些年,你抱著那些所謂的仇恨不放,一次次胡鬧還不夠,竟然連無辜的人也連累,玄冰,你讓我太失望了……」月明抑制不住心頭的激憤,一直不願說的話衝口而出,「你覺得自己受苦不公平,皓錚受苦就公平了?你太自私了!你處處要和他爭,把他逼到什麽地步才滿意?真的要皓錚死了你才肯罷手?」
玄冰眸射寒光,「原來,你心裡還是偏向著他……」
月明直視著玄冰絕美的面容,「如果你還要傷害展昭和皓錚,我不會再……原諒你了……」
玄冰萬想不到月明說出這樣決裂的話,不禁身體一晃,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好,連你也要拋棄我……為了你,我不會再碰展昭,但是……」倏的抬手,一指點中了月明的穴道,「我一定要打敗皓錚,哪怕,不擇手段……」
黑色披風一甩,人如旋風而出。
月明大驚失色,「玄冰,玄冰……」
一道身影緩緩走入。
「星河?快點幫我解開穴道。」
凝望著月明,星河臉上冷漠的線條慢慢柔和下來,「宮主吩咐我看著你……你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很累了,好好睡一會兒吧……」
月明心涼了半截,星河對玄冰最是忠心,絕不會違背命令的。
星河衣袖輕揮,一股淡淡的清香充溢在周圍。
「如果皓錚和玄冰出事,我也不會獨活在世上……」月明話未說完便沈沈睡去。
星河抱住了月明軟倒的身體,喃喃道:「你心裡只有兩個哥哥,從來也沒有注意過我,可我就是放不下你……無論生與死,我都會跟著你……」
深深的一個吻,印在月明光潔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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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展昭吃完一碗人蔘銀耳粥,碧湖笑上眉梢,「多吃一點,滄海說你身子太弱了,要好好補一補……」
展昭不覺失笑,「還補呢,你一天逼我吃七頓,再這樣下去,我先給撐死了。」
「別死啊活的亂說,你應該長命百歲才是。」碧湖替他多加了一件雪狼皮大衣。明知他身上散發著沈靜堅強的氣息,可自己就忍不住心疼,恨不能把世上一切好的東西都給他,只要他開心地笑一笑就好。
「不知道月明怎樣了……」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擔心。
「放心好了,宮主誰都不買帳,只怕滄海,寵她上了天。說實話,這些年也全靠滄海在支撐玄武宮,不然,那個心計深沈的青帝早欺到我們頭上去了。」
「五方帝中的赤帝是個什麽樣的人?」
碧湖嘻嘻一笑,「赤帝?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能怎麽樣?」
赤帝是個孩子,皓錚多年不理外事,黑帝一心與他爭勝,真正掌控夜的人難道就是碧湖口中的青帝?
月明在燕王船上出現,也必和夜殺有關。
不禁心中一顫,燕王的勢力到底有多大?又有多少無法探知的秘密?萬一不慎,就是碧血染宮門的潑天大禍。
心口突然一陣悸痛,冷汗立刻滲出。
碧湖慌忙將內力運入他體內,緩解了心悸的痛楚。
「滄海說了,你平時萬不能激動,情緒的變化會引發損傷的心脈,發作過於頻繁,心脈傷得就更重……」
幾天來,這幾句話碧湖在自己耳邊嘮叨了不下一百遍,聽得耳朵快出繭子了。展昭雖然心口痛,還是禁不住笑了起來。
「笑笑笑,你還笑,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弄得一身傷……」碧湖抱怨著,趕快去拿葯。
宮門突然開了,碧湖馬上警惕地靠了過去,除了滄海,他不會讓任何人接近。
一雙鐵也似的雙臂猛地摟住了碧湖。
碧湖一聲驚呼還沒出口,一個熟悉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是我,小王八蛋……」
高大的身影一閃,已站在床前。
展昭腦中轟的一響,怔怔地望著那神俊英挺的面容。
皓錚……
一瞬間目光的交纏,恍然竟似千年之久。
昭兒……
柔和溫潤如昔,只是更加蒼白清瘦,惟有一雙黑玉般幽深的眼眸,依舊清亮。
心中提起萬句言語,卻統統哽在咽喉,說不出一個字。
接到月明飛鷹傳書,得知他自斷心經以抗千情,不啻山崩地裂……
越是想保護他,越是給他帶來更多的傷害,是否,自己錯了?或許,遠離,才是真正的愛他……
看著白帝一步步走近,身體還是……不自覺地僵硬,動轉不得。
突然發覺,高傲清逸的白帝這一刻竟如此憔悴,緊鎖的眉頭已出現深深的紋路。
僅僅數月之間,那個傲睨天下、雄霸一方的王者銷磨至此,是自己……造成的嗎?
「你們是怎麽進來的?沒驚動外面的守衛?」碧湖又驚又慌。
金風得意洋洋,「從我們以前見面的秘道進來的……」
碧湖臉漲得血紅,「秘道早就鎖了呀……」
「月明給了主人鑰匙。」
「對了,滄海,她去見宮主還沒回來……」
白帝頭也不回,「不能等,碧湖,想辦法去收拾一點路上必備的物品,金風到門外守著,一刻鍾之後匯合。」
「是!」雖然碧湖不是白帝的人,可卻被白帝的氣勢折服,不由自主地應命而去。
見識過黑帝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實在不願再連累白帝了……
王者,怎能這般委曲求全,不惜踐踏自尊和驕傲……
看出了展昭想要反對,白帝柔聲道:「山下有人……接應你……」
心頭頓時一熱,玉堂……也來了……
剎那間,眼中閃現出異樣的光華,風采如玉,不可覘視。
早已知道會如此,可是,強烈的酸楚仍然涌了上來。
忽然自嘲的一笑,至少,展昭現在不再疏遠,無視於他,這已經是天大的進步了……
「路上非常艱苦,必須先護好你的傷,否則你沒有體力堅持到底,抱歉……」伸手便去解他的衣衫。
本能地一擋,臉色已白如雪。
強行壓下了展昭的手。
情知他不願、不能將屈辱和痛苦呈現在自己面前,但是,卻不得不狠心再一次撕開他心頭的傷口……
意志的強硬對峙……
時間在飛逝……
終於,展昭轉過了頭,濃密卷長的睫毛合了起來,微微輕顫。
很快解開了他上身的衣裳,露出來的胸口讓白帝立時倒吸了口冷氣。
胸膛溫滑細緻的肌膚上橫七豎八劃了十來道長長的血口,異常猙獰。血口之間遍布著星星點點青紫的抓傷咬痕,尤其是肩頭到鎖骨,青紫瘀痕連成一片,血肉模糊,不忍卒睹。
心一下子抽搐不止,痛到喘不過氣……
腦中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玄冰,我要把你千刀萬剮……
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赤裸的胸口,感覺到白帝火一樣的目光灼燒自己,屈辱和傷痛在心頭翻湧……
驚覺展昭的異樣,白帝立刻回過神來,低聲道:「銀針刺穴不可超過六個時辰,不然血脈阻塞,會加重內傷。你已經扎了五個多時辰了,我先替你拔針再刺,免得路上不方便……」
快如閃電,一轉眼便拔出十枚銀針。
銀針離體,千情猛然發作,慾念狂亂而起。
雙頰潮紅,身體染上麗的紅暈。
神智卻格外清晰,下意識地死死咬住了嘴唇,拚命抗拒……
手指連彈,銀針再度刺入。
彷彿經歷過一場生死搏殺,展昭無力地癱軟下來,咸澀的汗水浸漬了傷口,身體不住地顫抖。
這樣的羞辱全落在白帝眼中,心底似乎裂開了一道深縫,黑暗無窮無盡……
深刻體會到展昭的悲苦,只恨不能以身相代……
可以忘記嗎?
如果能用自己的性命來換……
手指拈了凝玉膏,輕柔地塗上傷口。
「藥膏里我加了麻藥,不會再有痛感,可以讓你少消耗體力……」
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傷口麻木了,可是心呢?
幸而,玉堂不知道這一切……
撕開白紗,一層又一層裹緊這瘦弱的身軀,汗水濕淋的額頭沾著散亂的烏絲,曾經紅潤的唇毫無血色……
很想……就這樣吻下去,吻去他的傷痛和悲苦……
但是不能,傷他最深的人就是自己……
能撫慰他心靈的只有那個白毛老鼠……
「我的衣服大了一些,將就著先穿吧。」仔細替他繫上腰帶,然後用雪狼皮大衣包緊。
「謝謝……」聲音有些低啞,強自平復紊亂的心緒,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看見他硬生生吞下所有的苦和痛,用清淡的笑容來掩飾。心,再次抽痛起來。
「昭兒……」衝動地一把抱住了展昭,「別這樣壓抑自己,去恨,去報仇,三步濺血,快意恩仇,這才是江湖本色,南俠英風……」
第一次靜靜地靠在這灼熱的懷中,平靜地道:「我身後……還有開封府……」目光迎向白帝深不可測的眼眸,「還有……玉堂……」
所以,獨獨沒有你自己……
那就讓我卸下你身上的重負,還你自由……
金風和碧湖閃身而入,手裡各提了一個包袱,「都準備好了……」
打橫將展昭抱在手上,「別反對,前面路很長,節約體力要緊。」大步向門外走去。
在這個果敢決斷的男子面前,展昭只好沈默。
金風接過碧湖的包袱,使勁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我走了,好好保重……」
兩人好不容易才見一面,這麽快又要分手,碧湖已經眼中含淚,戀戀不捨,愣了愣,追了上去,「我送你……」
偌大的玄武宮靜悄悄的,碧湖先前已儘力將眾人遣開,白帝等人順利地趕到了秘道口。
金風拿著鑰匙插入鎖孔開門,「軋軋」聲響,矮小的石門緩緩打開。
「你們走不了的……」咆哮聲如雷而至,掌風狂起。
白帝反手一掌,「砰」的一聲劇響,身子震得一晃,順手將展昭拋給金風,用力推入洞,「快走!」
黑帝怒不可遏,「碧湖,你居然背叛我!」
「我……我……沒有……」碧湖嚇呆了,哆嗦成一團。
白帝眉頭一皺,抬腿一腳,踢得碧湖直跌入洞中,「跟金風走!」拔出鑰匙,石門「轟」的落下。
「玄冰,你我的恩怨,今天,就做個了結吧。」
寒風颳起了兩人的衣衫,黑白分明,翻飛舞擺,獵獵作響。
目光相碰,濺起點點火花。
黑帝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你是為了展昭?」
白帝臉色一沈,剎時氣勢如虎,凜凜生威。
「你有什麽資格為了展昭和我斗?」黑帝冷冷地笑,「白虎神功第七重練得好快啊,是展昭幫你渡的功,對不對?渡功之法極易走火入魔,解救之法,哼哼……他身上的傷痕雖然淡得快看不見了,不過……」
「住口!」白帝暴喝。
黑帝放聲大笑,「你第一個強佔了他,居然有臉為了他向我報仇?至少,我還沒得手,比你高尚多了……」
痙攣的手指一捻,鑰匙化為了齏粉……
心底深處的傷口被血淋淋地切開,無可逃避……
白虎洞,玉台,被蹂躪的身體,深插入台的手指,沾血的無瑕白玉……
明知是激將之法,可是,一切的一切,還是猶如狂濤巨浪,淹沒了自己……
眼前一片昏暗……
凌厲的掌風瞬間已到胸口!
下意識地抬手一擋,強大的掌力逼得呼吸為之窒,身子斗然飛起,重重地撞在石門上。
黑帝不屑地拍拍手,「你現在跟著展昭死纏爛打,是自以為可以補償了事,還是說,你喜歡上了他?」
喜歡上了他?
混亂的心忽然一片清明。
如果說,第一眼見到你,我已為你動心,你會相信嗎?
白帝抬手拭去嘴角的血絲,慢慢站起,昂然道:「錯誤,我會用一生去彌補!但是……」
驟然間,殺氣如潮生,「你必須為萬和千情付出代價!」
身形屹立如山,全身上下絕無空隙,威壓之力,迫使黑帝不禁退開兩步,竟擋不住那擴散的殺氣。
白虎神功已運至第七重。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錯誤,或許,你我便擦肩而過了……
是上天註定,還是命運使然?
這是我……永不後悔的錯誤,即使要用一生去償還……
萬籟俱寂……
突然間,同時一聲大喝,掌力猛然一放,狂風怒潮,撲天蓋地席捲而來,轟的碰撞,只激得暴雪橫飛,白茫茫一片,遮住了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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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曲折幽長。
展昭忽的扶住了牆壁,側耳細聽,隱隱傳來的風雷之聲令人心驚。
「金風……」
金風避開了展昭的目光,「鑰匙在主人手上,門根本打不開,他……就是不想讓我們回去幫他……」
主人是不想讓展昭回去……
心頭一陣又是翻湧,皓錚,你何苦如此?
碧湖連催:「快走,出口被堵就完了。」
金風極不情願地道:「有人在外面接應……」
前方一點光亮已經透入。
「貓兒,是你嗎?」
叫嚷聲遠遠傳入,一個身影疾如閃電奔來。
眼睛頓時濕潤了……
轉瞬人已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貓兒……貓兒……」痛楚的聲音凝結了多少相思與悲苦……
金風恨恨地衝出秘道,碧湖追上拉著他,「你生什麽氣啊?」
「我看不順眼,我高興生氣,氣死了才好,什麽都不用管了……」
碧湖手一甩,「你心疼你主人,那還要我幹嗎?」想起從此不能再回玄武宮,禁不住泫然欲泣。
一看碧湖傷了心,金風趕緊陪笑,「我是氣不過,小家夥,咱們又有幾個月沒見面了不是?還嘔什麽氣啊?」
「展昭的事,你少操心,只要展昭幸福,怎樣都好,你不準偏著白帝欺負他……」
「我還敢欺負他?一路上這四十斤葯我背了幾千里是給誰的呀。」金風差點叫起撞天屈來。
寒冷的洞內,卻是和煦如春。
「貓兒,快讓我看看,你的傷……」
黑玉一似的眸中光華流轉,「外傷而已,不礙事的,玉堂……」
恍然感覺兩人一見面幾乎就是這兩句老話,忍不住都微笑起來。
再次抱緊了懷中柔韌的身子,「嚇死我了,貓兒,老這麽受驚嚇,我一定未老先衰……」
輕輕捧起白玉堂的手,「手上的傷……好了嗎?」
「別管我,你中的萬和千情解了沒有?」
心頭一震,儘力保持聲音的平穩,「已經……不要緊了……」
深知貓兒的性情,肯定隱瞞了自己什麽。
不再像從前那樣莽撞地追問了,只會用最溫柔的心去撫慰他的傷痛……
臉深深地埋在展昭溫軟的脖頸中,喃喃道:「對不起,貓兒,我不該向你發脾氣……」
「不開心的事……忘了吧……」
對玉堂、也對自己說……
熟悉的荷葉般清新氣息……
好想吻貓兒……
大著膽子飛快地在柔軟的嘴唇上一吻。
眉頭一蹙,推開了這不安份的老鼠,臉卻不自覺發熱,轉過了頭。
訕訕地扶著貓兒走出秘道。
這才記起,「白帝那家夥呢?」
「他被黑帝截住了。」
「糟糕,拖延了時間,更難脫身了。」
黑水河邊,玄武峰高聳入雲,四人默默眺望,焦急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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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紛飛飄散……
黑白身影對峙而立,絲毫不動。
一分一秒過去……
突然,黑帝連退兩步,右腿一軟,跪倒在地。
血從他口中湧出。
俊美烏黑的眸中充滿了怨恨。
還是……輸給了白帝……
難道一生一世他都不可能戰勝白帝?
少年的種種在腦海翻騰,憤怒如火山爆發,狂吼一聲,和身撲上,全身空門大開,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白帝剛毅的面容現出一絲冷酷,一掌便擊向黑帝的前胸。
驀然間,撲近的臉幻化成溫柔慈愛的容顏,柔軟的手撫著自己的頭頂。
「皓錚是最善良體貼的孩子……」
母親……
「哥,我又多了個哥哥?他為什麽不是哥的弟弟?」
月明天真的笑容如花兒一樣鮮嫩。
不忍心……讓最愛的親人流淚……
十成的掌力驟然收住了一半,可是黑帝仍然被擊得跌落在地上,動彈不得。
一眼也不屑看,白影迅捷地一閃,衣袂飄飄,人如流星電光,疾向山下飛掠。
黑水河已遙遙在望。
過河的鐵船居然一隻也無,想必都讓黑帝令人藏了。
沒有時間去尋找了……
白帝一咬牙,那就賭上一把……
飛足踢起一根枯枝,同時向河對岸躍去。
體內真氣運轉,將近河中心,身體一沈,足尖急點枯枝,再度騰空,撲向河岸。
快到岸時,突然真氣一濁,控制不住身形,人立時向河中落下。
一旦落入河中,便是腐肉蝕骨之禍,絕無逃生的可能。
金風大驚失色,叫道:「主人……」
白帝手腕一抖,玄鐵鏈疾向岸邊射來。
金風連鞘扯下金刀一迎,玄鐵鏈捲住了刀身。一股大力衝來,金風拿捏不住,金刀脫手飛上半空。
眾人齊聲驚呼。
白玉堂急躍而上,星魂一揚,挑住了玄鐵鏈一絞,頓時巨力反擊,全身大震,身不由己被拖向黑水河。
危急時刻,白玉堂一聲大喝,腳下使出千斤墜,猛地一頓。金風和碧湖分從左右撲去,抓住玄鐵鏈向後力拽。誰知白帝的內力如排山倒海狂涌,四人真力碰撞一起,竟然僵持不下。
白帝衣衫下擺已拂上水面。
展昭見勢不妙,順手拔下發簪一彈,射中了玄鐵鏈。雖然他此時手上力道不足,可是落點正在幾股力量交纏的中央,牽引得玄鐵鏈直甩向天空。
藉此外力,白帝躍起身形,三人合力一拉,將白帝援引上岸。
想起適才的驚險,人人心有餘悸。
「主人,你的真氣……」
「一時失控而已。」白帝毫不介意,目光只是看著展昭。
白玉堂氣得大叫:「貓兒,誰要你出手的?萬一加重傷勢怎麽得了?你非要整天嚇我不成?」
展昭淺淺一笑,「大家不都平安無事嗎?」
烏黑柔亮的長發在風中輕舞,清淡的笑容如春波微起,白玉堂看呆了,責備的話到了口邊卻變成了:「我買給你的發簪……」
「掉在黑水河裡化沒了。」金風冷冰冰地回答。
碧湖大力一掐,痛得金風叫出聲來。
「先用這個……」一根銀簪遞到白玉堂手中。
這是……貓兒原先用的那一根,好像自己弄丟了……
怎麽會在白帝身上?
銀簪已磨得異常光滑,燦亮如新,猶自帶著溫熱。
「玉堂……」
迎上了展昭微帶擔憂的眼神,白玉堂忽然一笑,神采飛揚,瀟洒如風。
挽起那柔順的長發,輕輕簪緊,握住冰涼的手,「貓兒,我發誓,再不會讓你生氣擔心了……」
展昭眼帘低垂,卻掩飾不住那深深的笑意。
玉堂終於……成熟了……
對不起,皓錚,可以用我的性命報答你……只有這顆心,早已給了玉堂,再也容不下別人……
彷彿聽見了展昭的心聲,白帝眉間的皺痕更深,堅毅的面容直如刀刻。
碧湖正和金風拉馬車過來,遠遠看在眼中,好生羨慕,「喂,你幾時也幫我簪一回發?」
金風哼了一聲,「這種騙女人的手段我可不會。」
碧湖踢了他一腳,「彆扭什麽?人家情投意合,與你何干?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快上車,等著玄武宮的人追過來嗎?」金風不耐煩地大聲吆喝。
馬車向南方飛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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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走入空曠的宮殿,留戀地四顧,寂靜,空氣中只有灰塵飄落的聲音。
寶座上的黑帝抬起了頭。
月明肩上的包袱格外刺目。
「你要走?」黑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為什麽不走?」月明苦澀地笑了,「這些年,我看著你在仇恨中越陷越深,想盡辦法也無法挽救……兩個哥哥決一生死,我無能為力,阻止不了,真是令人灰心……」
「當初是你選擇留在我身邊的,現在要反悔?」
月明眼中掠過一絲苦痛,「玄冰,如今我也不想再維護你了……當初,是爹要我跟著你的……原以為你看在我的份上,對展昭能手下留情,可是,你居然……」
她慢慢地搖頭,「我想,錯就錯在爹太寵著你,我太維護你,讓你根本不知道如何自處。從前的玄冰雖然狂傲自負,任意妄為,全憑自己喜惡行事,可還不失高手風範。現在,你已墮落到只會用那些江湖宵小的手段,濫用千情和萬,你……太讓我失望了……」
「滄海……」
「往後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問了,我已經……太累了……」
無聲地嘆息,轉身向門外走去。
人影一閃,黑帝攔住了她,臉色異常蒼白,「你真的就這樣走了?我是你哥哥啊……」
「如果你當我是妹妹,就不會在展昭自斷心經之時,不顧我和他的生死,強行欺侮他……我從來沒有恨過別人,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恨死你了……」
黑帝似乎被猛擊了一棍,禁不住身體一晃,氣血突然亂了。
月明看他深受打擊的樣子,不覺心頭一酸。她一直偏向這個不會照顧自己的任性哥哥,玄冰每次瞞著她攪鬧白帝宮,知道他不是皓錚的對手,每每大敗而回,她也就不追究了。但是展昭這件事,玄冰做得太絕,她再不能原諒他。
她也有……自己的原則……
輕輕從黑帝身邊走過,人已消失在門外。
「滄海,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啊,為什麽要離開我?」黑帝對著空寂的宮殿大吼,如受傷野獸一樣的聲音迴響不絕,「我可以什麽都不要,只要你陪著我……滄海,你回來……」
到最後,吼叫聲竟然變成了嗚咽,「滄海……你真的丟下我不管了……滄海……我究竟做錯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