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微塵
秦風與心寧漸漸接近了那個有著氣勢非凡門樓的殘破院落,當他們離那個黑東西越來越近時,它的臀部抖動了下,在二胡的伴奏下荒宅中響起了歌聲:「西風古道馬駸駸,風朔盪胸襟。
狂沙獨騎關山遠,為誰念?一曲簫音。
千縷鄉愁何寄?琵琶翻弄聲喑。
殘陽欲暮老鴉森,葉卷佔光陰。
隔街野犬時驚路,何相問?蕭煞驚心。
無語拾階驚雀,家園不在難尋。」
聲音蒼老凄涼,透著千種的落寞,萬般的傷感。
他們這才看清,原來趴在門樓里的是一隻全身黑得亮的毛驢,而在門樓後面的殘牆斷壁間,一個老人正盤膝坐在一塊斜倒的碾盤上,他正一邊拉著二胡一邊唱著這歌謠,秦風聽出老人唱的應該是《風入松》。
此時恰逢黃昏,西風將枯敗的草葉卷得瑟瑟飛旋,老人的須上沾了不少,有幾片打在面龐上,他恍若不覺,猶自拉著二胡,唱著他的《風入松》。他銀髯隨風飄飛,穿一身黑藍道服,那寬袍大袖在西風中獵獵有聲,好一派仙風道骨之勢!只是這歌聲實在是過於蕭煞,讓人愁腸百結。一時之間秦風與心寧似乎也被帶入到歌聲中,竟然被重重鄉愁潮水般裹於其中,獃獃地立在一旁如醉如痴,不知不覺間已是兩腮垂淚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才回過神來,此時歌樂聲已止,隨著一聲長嘆,老人喃喃地自言自語說「唉——!六十年了……六十年了……」
他對身邊的兩個人毫不理會,彷彿就當他們不存在似的,獨自站起身來在這殘垣斷壁間逡巡著,一邊撫摸著生滿了雜草的磚牆,一邊漫聲吟哦著:「西風瑟瑟斜陽墜,岐路沱沱須揚。舉目曾思鄉夢老,彈襟可念世塵長。何人解我三生夢?過客能知兩鬢霜。萬覓千尋猶不見,春秋幾度淚滄滄。」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極具感染力,吟到後來竟然大有聲淚俱下之感。
秦風聽得思潮翻湧,不禁和道:「疑是清風心痛,一曲悲歌凄弄。落日罥檐牙,嘆沈沈霜華重。殘夢,殘夢,獨挑七弦誰共?」
老人回過頭來,他的目光中閃出幾許讚許之色,把秦風從頭看到了腳,嘴裡重複了幾個「好」字,「好一闕『如夢令』,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秦風微微一笑,說:「我叫秦風,老人家您太過講了,我是班門弄斧,您老才是真正的高才,您老的風入松填的入情入景,沒有深厚的積澱是寫不出這種好詞的,有時間還請您多多指教。請問老人家怎麼稱呼?」
「你就叫我微塵吧。」
秦風又把心寧向微塵做了介紹,然後試探著問:「您好像對這裡很有感情,這是您以前的故居?」
「就算是吧,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微塵接著又說:「你們知道這裡的原住戶現在搬到哪裡去了嗎?」
看到秦風與心寧搖頭,微塵現出失望的表情。他又喃喃地說:「是啊,是啊,你們怎麼可能知道這裡的老住戶是誰呢?」
心寧說:「這裡雖然拆得差不多了,但是還有幾戶人家,應該能打聽出這老屋的原主人。」
微塵說:「我打聽過了,這裡三十多年前就不姓安了。」
「這麼說這房子最開始是住著安姓人家?您老這是訪親戚的吧?」
微塵不置可否,他的目光又凄迷起來,「那是解放前的事了,那時的安家可是個遠近聞名的大家族,提起安三爺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說到這裡他凄涼地一笑,接著說:「可惜後來由於一場事故而敗落得人丁凋謝。哎——!這真是世事無常啊!」
心寧看他對這裡似乎有著很深的感情,就試著問:「您老與安三爺有什麼關係吧?」
微塵點了點頭,說:「他是我三叔,算起來我離開這裡將近六十年了,六十年啊!世事無常,沒想到安家已然敗落到此般境地……」
熱心腸的心寧看這個一頭白的老人如此傷感,不禁起了同情心,她說:「您老還記得離家時的故人吧,說出來我們也許可以替您打聽一下。」
秦風也隨聲附和著。微塵見兩個孰不相識的年輕人這麼熱情,很是感動,他說:「我離開這裡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想來那時的大人早已不在人世了,我三叔有個兒子叫安稼文,到現在也是**十歲的人了,他也許還有可能尚在人世,那就麻煩兩位幫我打聽下這個人吧。」
微塵說著從寬大的袍袖中抽出一個筆記本,他撕下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一串電話號碼交給了秦風,說:「如果有消息就給我打這個電話,讓你們費心了,謝謝!」
他說完就背起二胡,拉著毛驢就向秦風他們剛才來的方向走去。
「老人家,那個方向全是廢墟的,而且……」好心的心寧提醒他說,她正要說而且晚上前面鬧鬼呢,一轉念間又覺得這種話說出來實在是荒唐,就把後半句給咽了下去。
微塵轉頭向他們擺了擺手,也沒說什麼就向著那道土坡的方向走去,夕陽在他身後拉下了長長的影子。秦風與心寧看他在土坡前站了下來,心中好奇,也跟了過去。
殘陽如血,將土坡上的雜草染得一片金黃,上面半枯的老樹被風吹得「嘩嘩啦啦」地響著。那隻黑毛驢在啃食著從碎石殘瓦中冒出的零星野草,它打著響鼻,驚起了老樹上的一隻烏鴉,「鴰鴰」叫著披著殘陽的餘輝飛遠了。
微塵定定地杵在土坡前,從側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顯然這道不起眼的小土丘又激起了他內心的往事。難道這裡面也有什麼文章?
過了很長時間,微塵拖著沉重的步子湊到土坡跟前,他蹲下身子,慢慢伸出了手,輕撫著上面的雜草,嘴中喃喃地說著:「六十年了,六十年了,你也該安息了……。」他捧了把土灑在了土坡上,然後毅然地轉身拉著毛驢放歌而去,在他身後扔下了秦風與心寧詫異的目光,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夕陽下,還有一陣歌聲順風飄來——長歌一曲古今吟世事悲歡兩淚襟莫嘆今生多憾事由來不過自隨心……
秦風與心寧目送著微塵離去,他們雖然滿是疑惑,但現在主要是了解秋菊家的情況,也就沒有多想,徑直向另幾家「釘子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