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身世之迷
秦風看得瞠目結舌。
默默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象是喃喃自語又象是對著秦風沉聲說:「七十年了,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這種語氣由一個五歲孩子稚嫩的童音中出來實在是一件怪誕已極的事,但秦風從中卻沒聽出有一絲的戲謔,反而覺得這聲音是如此的蒼老與凄涼。
默默盤膝坐在床上,他用一雙小手輕輕地撫摸著黑貓那緞子一般光亮的皮毛,目光中竟充滿了迷離與滄桑,他接著說:「七十年前,在柳庄有一個遠近聞名的大戶人家。當時柳莊周圍的土地十之**全屬於這個姓安的財主,他們家騾馬成群,傭人不說,光庄丁就有數十,這也難怪,當時兵荒馬亂的,匪盜成災,有錢人家如果沒有保家護院的,早就被鬍子一搶而空了。
安家人丁興旺,他們的這份殷實的家業是經過幾代人打拚才掙來的,當時主事的是安家四兄弟中的老三,人稱安三爺。安三爺不但為人精明,而且慷慨仗義,還使得一手好槍法,據說與不少山頭的瓢把子都有來往,因此也很少有鬍子搔擾過他們家,偶爾幾次那也是外地的流寇毛賊做些不痛不癢的小手腳,通常是輕而易舉地就被安三爺給打了。因此安家在那動蕩的年代,日子過得倒也舒坦。
後來解放戰爭暴了,安三爺既然是個精明人,他就看明白了當時的形式,他認為將來還是**的天下,於是就散盡家財,大力支持解放事業,並且還讓自己的大兒子安稼文參加了解放軍。
這個安稼文雖然名字中有個文字,其實一點兒也不文,他從小就跟他爹學了彈不虛的神槍法,平時就喜歡舞刀弄槍,對於文房四寶之類根本就沒什麼興趣,他一聽說爹讓自己上戰場,真刀實槍地與人干,自然是樂得同意了。由於他槍法奇准,又做戰勇敢,很快就在部隊中干出了樣子,到解放后已經做到營長了。
也正因為安稼文的戰功卓越,在分田分地時安家大院破例地被允許保留一處最考究的院落,那是安家最初家時蓋的一座四合院的大瓦房,在門前有座很氣派的門樓,門口還有兩座石獅子,當然,那兩個石獅子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蹲在門口了,它們被拉到了新建的公園裡。
時光飛逝,轉眼就到了文革時期,安家那座院落也幾經易手,早已不知姓什麼了。安稼文也有了妻兒,他們這家人成了安家唯一的香火,其餘的幾支早就不知搬到哪裡,斷了信息幾十年了。在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中,不知什麼人揭出了安三爺的老底,於是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家就成了被鬥爭的對象,他被一群紅衛兵們套上個紙帽子,到處遊街示眾,晚上還要被扛著槍站崗的『革命小將』們關在潮濕陰間的牛棚里。這樣的日子對於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來說無疑是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的。
而他的兒子安稼文是個性情耿直、脾氣火暴的人,他受不了自己白蒼蒼的老父親這樣被折磨,於是就扯開大嗓門與革委會主任大吵了一架,這樣他也成了『革命專政』的對象,同他的老父親一起遊街、蹲牛棚。而他的妻子,一個賢慧的女人,就偷偷地給他們父子送些衣物什麼的,有一次她被人抓住了,據有人舉報說她給安三爺的衣服中藏有『特務聯絡暗號』,於是她也被關了起來。這樣他們家裡就剩下唯一的正在高小讀書的兒子安穩還算是個自由身了。
安稼文的妻子必竟是個婦道人家,心眼比較窄,她對生活已經沒有了什麼指望,於是就上吊自殺了。而安稼文由於屈辱、悲忿,沒用多長時間也離開了人世。這樣,安穩唯一的親人就剩下了爺爺。
那個年代啊!人們都象瘋了一樣,大多數人都失去了自我,他們從沒考慮過自己為什麼這樣做,只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只有這樣做才是唯一的正確行為。
一個是白蒼蒼的老人,他忍受著**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打擊,他屈辱地活在這個世上,其實只是為了他的孫子,這孩子失去了父母,他現在不能失去唯一的親人——老爺爺了。而安穩,他雖然當時才十幾歲,但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他早已擁有了一顆成年人的心。在學校他同樣要忍受著老師與同學們的白眼,是啊,他是『畏罪自殺』的反動派的後代,因此他處處小心翼翼,極少與別人搭話。其實也沒有人願意靠近這個『階級敵人』的兒子。
安穩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了人生最寶貴的少年時光。在這段不堪回的歲月里,唯一令他感到溫暖的是除了爺爺還有一個人在關心著他,這個人就是他的同班同學韓芳朵。
韓芳朵家成份也不好,她們家被定為了富農,也許是同病相憐吧,有時她會在沒人時與安穩說上兩句話,並且有時還從書包里掏出一塊干硬的玉米麵餅子遞給安穩。而每當在這種時候,安穩就會感到眼窩濕濕的,他會小心翼翼地捧著餅子上半天呆,然後就鼻子酸地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冰涼干硬的玉米麵餅子。對於一個常常餓著肚子並且處處受人岐視的孩子來說,要知道這塊麵餅的意義不僅僅是食物那麼簡單了,他從麵餅中體會到了一絲人間的溫情。」
默默坐在床上娓娓道來,就象這些事是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一樣,他一臉的酸楚,說到後來聲音已有些哽咽了。
秦風不知不覺間推開了木門,他走到屋子中,痛心地說:「但這個滿懷感恩的人後來卻要謀害他的恩人。」
默默就當他這個人不存在似的,繼續撫摸著黑貓,緩緩地說下去:「那場浩劫總算是過去了,安穩與韓芳朵同時考上了醫科大,不過安穩的專業是內科心腦血管系,而韓芳朵卻學的是護理,但這並沒有防礙他們之間的交往,漸漸地他們之間的就展到了青少年那種微妙的感情,後來終於生了不該生的事情,於是兩個年輕人都緊張起來,他們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這種情況。
而同時,社會上卻流行了一種怪病。這是種罕見的不可解釋的新型病毒,患者會在感染病毒后全身血液逐漸凝固,最後人會變得象乾屍一樣,奄奄一息地躺著動也不能動,直到生命終結,更可怕的是這種病會一代代遺傳下去,而他們的後代病毒潛伏周期會越來越短,直到最後嬰兒一出生時就會開始作,於是得這種病的人是被禁止結婚的。
這種病醫學上稱為『血凝症』,到目前尚無有效的醫治方法,但是安穩,做為一個尚在大學校院里的學生,他卻在這方面有了突破,他似乎對這種怪病有了些許的治療方法,但也只是初步形成了一個籠統的概念,要想徹底征服這種病毒看來不費盡一生是辦不到的,但必竟有了方向,於是就夜以繼日地做起了研究,後來他終於做出了一些成就,成為了在這一領域很有名氣的權威。
可是,在此以前有一件事卻是誰也不知道的,他在剛開始研究這種病毒時現自己也得了『血凝症』,而且根據推斷他活不過三十五歲。
對於死亡的恐懼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安穩也是個正常人,在確認了這個消息后他睡卧不寧,除了對死亡的恐懼,他更加難過的是自己的科研無法持續下去了,他推算過,在三十五歲以前是絕對無法攻克這一難關的。
這樣,絕望、痛苦,更加上此時正好趕上與韓芳朵的事情,所以他甚至想過自殺的念頭,但這個年輕人他必竟是在無比艱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的堅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巧合的是這時正趕上英國的克隆羊多利誕生了,全世界都在爭論著這件不知是人類福音還是災難的事,安穩從這件事中得到了靈感,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的大腦中形成了。他覺得人類既然可以克隆生物的**,那為什麼就不能克隆思維呢?
想到這裡他就著手鑽研起來,起初他是用那隻撿來的黑貓做實驗,他通過儀器把自己的思想灌輸到貓的記憶中去,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現這樣做是行不通的,貓與人的生理結構不同,雖然經過實驗后貓多少俱備了一些人的思維,但它是啞巴畜生,很難觀察出實驗后的真正結果。這時他進一步地想,如果用人做實驗呢?但是說得容易,他又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實驗的對象呢?
忽然他想起了韓芳朵,她懷的是自己的孩子,從遺傳學角度說應該是與他沒有低觸的,如果把自己的思維全部輸入到自己後代的大腦中應該是可行的,但這樣做是不是喪失了道德底線呢?經過一番堅難的思想鬥爭,他覺得為了整個人類的幸福,做出這樣的犧牲是值得的。是啊,他知道世界上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被這種疾病奪去性命,如果能拯救整個人類,他個人的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樣想著,他就開始實施他的計劃,把那些儀器接在了韓芳朵的頭部,並騙她說是起鎮靜、促進睡眠的。經過一段時間后他現韓芳朵腹中的胎兒似乎有天生的缺陷,對啟蒙階段的強化腦細胞生長沒有多大反應,倒是韓芳朵時常接受了自己的思維,她常把安穩烙印在腦海中一些過去的事以夢的方式浮現出來。
而這時孫婷開始走進了他的世界,並且韓芳朵開始磨著要與他結婚了。這怎麼可能?他的事業還沒開始,怎麼能就草草成家呢?於是安穩陷入了矛盾之中,他不知該怎樣處理這一切。有幾次他來看韓芳朵時看到她在院子里晒衣服,她有時累了,就腆著個大肚子靠在一根棗木杆子上休息,安穩的腦中忽然生出了一個罪惡的計劃,以後幾次來他祥細地打量了這根棗木杆子。
有一天,他在韓芳朵午睡時就偷偷把杆子周圍的土挖開,然後用鋸子把棗木杆拉成只剩下一丁點兒相連著,最後把一隻提前捉來的老鼠用鐵絲繩子拴住埋在杆子下,並在上面留了一個很小的出氣孔。午後韓芳朵醒來時他說讓她把自己的一件襯衫洗一洗,然後就藏在牆外抱著那隻黑貓等著,當看到韓芳朵走到杆子底下掂起腳晒衣服時就把那隻早已等得不耐煩的貓放了出去,那隻黑貓已經被他餓了兩天了,此刻聞到老鼠的氣味就象黑箭一樣竄了出去,直奔埋在棗木杆下的老鼠,它沖得太猛碰倒了杆子,杆子就砸向韓芳朵,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大腹便便的韓芳朵居然躲過了這一劫。
所有的一切被安穩看在眼中,他見韓芳朵現了這一切,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樣子,安穩的內心也升起了罪惡感,他含著眼淚悄悄走了。」
默默說到這裡又頓住了,他對懷裡的黑貓說:「若曦啊若曦,你同你的父親安穩一樣,為什麼每次交給你做的事沒有一次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