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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窗外有人冷側側的聲音說:「九宣絕不會喜歡上你,你也不必費力再試。」
窗扇無風自開,燭影雪光中,一人正站在窗下,頭上衣上都落了一層薄雪。嚴烈
陽慢慢放開了手,說道:「卓三公子,你請進來罷。」
卓風躍窗而入,三個人立在屋中,九宣看看嚴烈陽,又看看卓風,微微蹙起
秀氣的雙眉,慢吞吞地道:「你們在外面那樣久,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么?」
他雖然風流處處,卻從來沒有和人牽絆得這樣深過。卓風……卓風,是什麼
人?是他曾經傾心愛慕的人?他在何處?他又緣何結識了他?他知道他不能動情
的秘密么?看著眼前不動如山嶽的兩人,九宣只覺得頭隱隱的痛起來。
從來沒遇過這等爛賬,且身處局中的三個人中,數他最弱,另兩個全是狠角
色。
他心中也不是不好奇著自己與這卓風的往事。
自己……曾為他吞過忘情那葯么?
九宣覺得心中煩亂已極,嚴烈陽望望他的臉色,柔聲說:「九宣累了吧,我
們明日再談。」
九宣搖了搖頭,道:「我等不到明日,要說的話,今晚就說清楚。卓風,你
是什麼樣人,如何結識的我,現在又意欲何為?」
卓風定定的看著他,卻不言語。九宣望著那似曾相識的眉眼,也有些失神。
卓風忽道:「為什麼九宣不能喜歡你……不能喜歡我,因為他身中奇毒,動情便
要殞命……我之所以放開手,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他,卻正是因為太喜歡,所以不
能不放手。我總不能讓他死……就因為喜歡了我而死。」
九宣身子一震,他原也猜到卓風和他必是有情愛糾葛,聽他這樣直白的說了
出來,仍然心中劇震。嚴烈陽看著他慢慢在床邊坐下,頭低垂著,烏黑的青絲散
披下來,臉上看不清。嚴烈陽心底里如打翻了熱油,又象是沉入了深海,一處熱
一處冷,那熱是浮的,火苗向上蜿蜒,灼得喉嚨里乾渴。那冷卻是沉的,一直一
直向下揪扯,扯向無底的暗裡去。他想起九宣初來北狼為他診脈的時候,那神采
靈動,風流倜儻的美少年,盈盈一笑直能傾城傾國。他本來是瞧不起他,可是卻
也被那神采吸引。想起他跟著他的那兩年,溫順的找不出一點不如意之處……
可是……
他心裡煎沸著——可是九宣終究沒有愛上他。卓風卻知曉九宣的秘密,他為
什麼會知曉,又為什麼肯放手,心裡如明鏡一樣,樣樣都通透清楚。原來,原來,
能令九宣愛上的人,是他,是卓風,不是自己。
九宣垂頭坐了一會兒,重又抬起頭來,嘴角不知何故流下一滴血珠。卓風大
驚,踏上一步,想要抱住他,嚴烈陽卻冷冷的在側站著,兩人對了一眼,都止了
步。九宣雙目似是極為疲倦,自己伸手將那血痕拭了去,看到他面目的兩人,身
上都震了一震,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凄艷又凄厲的神情,便象是受傷的鬼魅,又象
是迷了路的幼童,楚楚可憐,又妖惑難言。
屋裡闃寂無聲,外頭北風大作,呼嘯過這無星無月的落雪的夜晚。
「自我知道身上這毒會代代延續……就再沒有沾過女子。」九宣忽然說。他
這一生,本也早就不存他想,自從他知道——知道這勞什子情癆之毒會血脈相傳,
便再也沒沾過女子。男子和男子之間,又怎有山盟海誓生死相從?都只不過是年
少荒唐圖一醉罷,所有的人終是要走回正道,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傳宗接代
……只除了他,他面前沒有什麼其他的路徑可以選擇,只是一條窄道,不知道通
向何處:「卓風,你寧可我忘記了你,也想要我活著么?」他聲音低低的。
卓風怔住,半晌,點了一下頭。
「你呢……」九宣的目光幽幽投向嚴烈陽:「寧可我死了,也想要我真心喜
歡上你么?」
嚴烈陽心中那激烈的痛與冷交加兼雜,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他問了些什麼。待
到想明白,這一個問題卻是難答。他向來殺伐明快,此時卻極艱難地說了一句:
「我想你好好的活著。」
卓風眼見他並未象上次那般嘔血不止,眼底也不似想起了舊情的模樣,心裡
一時安定許多,又覺得有些空落,問道:「九宣,你身子沒事么?」
九宣搖了搖頭,只覺得累,累到了極處。便是再練十年八年的沁心訣,也凍
不住化不開這些積年的舊情新怨。嚴烈陽和他相處那樣久了,也沒有見他露出這
樣疲軟之態,心裡大感不妥,憐惜之意頓生:「你很累了,歇歇吧。」
九宣定一定神,說道:「那麼現下你們兩人都不必爭執,一起放了手,讓我
安安生生過完了下半輩子,豈不是好。何必再為我這樣一個人傷了和氣?過得三
年五載,你們也就都娶妻生子。這世上有我無我,又有甚麼分別?」
立著的兩人萬萬想不到他說出這樣冷清精明的話來,一時間都呆在當地,做
聲不得。
九宣睜大了眼,明澄澄的秋水一般,掃了兩人一眼,語氣裡帶著幾分冷然:
「還是你們捨不得這副好皮相?」
他慢慢站起身來,手裡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把匕首,寒光閃閃的刃尖在雪白的
臉頰邊晃了一晃,嘴角勾起一個絕麗的笑容:「划花了它,大家就都乾淨了吧?」
卓風臉色灰敗,不敢再上前,那匕首刃上寒光閃閃,令人心驚膽寒。他少時
和九宣同窗同宿那樣久,知道他嘴上油滑乖覺,倔起來也是狠角色。他向後退了
半步,說道:「九宣,你要做什麼便去做什麼,想去哪裡也只管去,我並不阻攔
你。」
九宣深深的望他一眼,轉向嚴烈陽。兩人眼波交纏,九宣冷冷的聲音說:
「嚴城主,你怎麼說?」
嚴烈陽怔在當地作聲不得,九宣那匕首的刃尖抵在雪白臉頰上輕輕用力,殷
紅的血珠滲了出來,白玉上一點朱紅,嚴烈陽心裡一震,說道:「你只管走便是。」
這話象是從冰中磕出來的渣子,寒意四濺,濺得四處是那刺骨的痛。
九宣緩緩放下了手,眼中水光瀲灧,似雲遮霧掩,一步一步向那大敞的門口
走去。屋裡站著的兩個男人,眼望著他出門,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九宣身形
沒入了門外的黑暗中,北風尖嘯著吹進屋內盤旋不去。嚴烈陽只覺得胸口從沒有
這樣窒悶,象是壓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又象掏空了所有的東西去,兩耳里嗡嗡
作響。卓風握劍的手鬆了又緊,回頭看了嚴烈陽一眼,說道:「師兄,我去了。」
嚴烈陽恍若未聞,卓風身形一晃,便沒了蹤影。風越來越緊,卷著雪片灑進
屋裡,他卻一點兒沒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