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停筆,滿腦袋胡亂飛的思緒又跑了回來。
她的嘴角忽然彎了一抹笑,想到她即將嫁與唐本草為妻,今後與他攜手共度,她對未來就充滿夢想與希望。
從她點頭答應嫁給他,不過短短十餘日,唐本草已經看好日子,兩人的婚禮定在十日之後。他對成親之事顯得積極迫不及待,連兩人的新房都已經裝修好了;喜服在訂製之中,過兩日就會送過來;喜帖也都寫好在發送之中。他把婚禮細節一手包辦,包括新娘一身行頭、胭脂水粉、穿戴的金銀珠寶,他沒有一項遺漏,她完全無事可做。想想,她還是覺得唐本草可疑。而她壓根想不起來,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態度,把她捧成手心裡的嬌貴花朵,對她百依百順,萬般寵愛,恨不得對她掏心挖肺似的。
被人如此嬌寵,她當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是老覺得唐本草的行徑很怪異。
該說以她對他的了解,他再怎麼迷戀一個女子,他的寵愛也是有限度的,更何況她自認沒有傾國傾城的絕色容貌足以魅惑他。
最初她還一度心生懷疑,說不定他追求她,只是為了保住他「故人飯館」每月豐厚的營收。
花疏磨著墨,心念一轉,自己也開始反省。唐本草對她好,她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不應該。
她紅著臉,嘴角始終彎著一抹笑,磨著、磨著,一不小心竟把硯台打翻了,墨汁潑到桌面,潑到她好不容易寫好的「花譜」,她急忙搶救,一陣手忙腳亂,就怕一整個早上白忙一場。
「幸好,只沾污了一張。」她大鬆了口氣,低頭望著滿桌子墨汁滴落,滲入縫隙之中,流入抽屜里。「慘了、慘了,我會被本草罵死……」她趕緊找抹布清理,打開抽屜,把弄髒的地方一一擦拭。她一邊擦,一邊看著抽屜內的東西,裡頭擱著一條紅繩,這紅繩為何看來如此眼熟……
她擱下抹布,拿起紅繩研究上面的花結,忽然瞬間全身僵硬不動!
她緊抓著紅繩,眼底流露難以置信的激動,把花結的編法看了一遍又一遍。這種編法……
熟悉的編法,紅繩上的花結,是她那無緣謀面的祖母自創的,她教給了祖父,祖父教給了她。
她學會編法,就給自己編了一條,拿來系住玉戒,掛在脖子上……
她編得不好,還漏了一個地方,那裡有個洞。
她望著手裡的紅繩,手指穿過花結上的洞,焦距愈來愈模糊,眼淚掉了下來——
這條紅繩,這個不完整的花結,正是當年她掛在少年脖子上那條繫上玉戒的紅繩!她緊抓著紅繩。這條紅繩,像一把鑰匙,一瞬間打開了過去的記憶―一雙漆黑深邃的目光,從一張成熟的臉上拉回當年少年時,黑沉沉的目光,直望著路上,像在等待什麼,又像絕望,白哲俊逸的臉龐籠罩了濃重的憂鬱,吸引她一再回頭望。她拉著爺爺的手,離開涼亭很遠了,還是不停回頭。
那雙眼睛,深邃沉鬱的眼睛,看著人時,有一股魔誘般的魅力,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
那雙眼睛……她怎麼會忘了這雙眼睛!
她怎麼會忘了―
「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天天吃她帶來的食物,卻叫了半天都不回答。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她每天不厭其煩總要問一遍。
「你不告訴我名字,我不給你吃了。」有一天她把食物藏在身後,故意威脅他。
他扭過頭去,不看不理,就是不肯說。
這一天,她氣得把食物都吃光了,沒分他一口。隔天,她帶來更多食物,默默遞給他,坐在他的身邊吃。「白哥哥…我以後叫你白哥哥好了!」沉默許久,她忽然開了口。他狐疑地瞥她一眼,眼神透著問號。
她圓滾滾的雙眼發光,閃著促狹的光芒,笑嘻嘻地捧他說:「因為你很白,所以叫你白哥哥最適合了。」
很白,是皮膚很白,還是很白目、很白痴?她故意停頓,期望他開口問,他卻只是掃她一眼,不言不語。
她生氣了,這天起就叫定他「白哥哥」了―
「白哥哥」的由來,分開以後隨著時間流逝,記憶淡去,她開始真的以為他姓白,這幾年來一直在找一個姓白的少年……
其實他根本不姓白--…他姓什麼,她根本不知道……
也許……
也許……
他姓唐……
本草,我過去打破你一隻茶杯,你都記得很牢,花了你的每一文錢,你都拿算盤跟我算。
你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她的眼淚,隨著可能解開的疑團,止不住的滾落。
【第八章】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想起來了,打從她說出少年和玉戒的故事,他就開始出現許多反常的行為。他曾經因為她只是和白禮讓講「花譜」就打翻了醋罈子,但他卻一點都不介意她曾親口許別人婚約,更不曾計較她和白禮讓的「過去」,他甚至一個勁的怒罵白禮讓,就是不曾指責過她……
不久,他就叫鐵無心放她假。他帶著她走遍了大街小巷,買給她滿屋子的東西……
他對她噓寒問暖,萬般寵愛,這一切……這一切的背後……
是不是……
他是不是……
「……小花?你站在我床前幹什麼……我再睡一會兒。」窩在暖暖的冬被裡,感覺床前有人,唐本草好不容易才把眼睛張開一條縫,看見是花疏,他安心地重新合眼,翻了個身,往角落睡去。躺睡了一會兒,他忽然張開眼睛。花疏為什麼會到他房裡來?她不出聲站在他床前幹什麼?
腦袋突然清醒,他回過身,看見花疏整個人僵硬直立在他面前,低頭看著他,臉上爬滿了淚水!
「小花!」唐本草從被窩裡跳起來,急急忙忙把她摟進懷裡,發現她全身冰冷,不知在他床前站多久了!「疏兒,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你來找我,為什麼不叫我呢?」
他抹著她冰涼的臉,成串的眼淚不停滑落,看得他心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誰惹你哭了?你快說啊!」
她一動也不動,直到他碰觸到她冰冷的手指,想要握住她的手,溫暖她。她卻在一瞬間像被驚動,猛然抽回了手,一把推開了他!
「小花?」他一臉莫名,內心卻因她的推拒,彷佛被狠狠桶了一刀,心臟不停抽疼。她含淚的目光緩緩對上了他,看著他的眼神卻相當陌生,好像完全不認識他似的……
「疏兒,你到底怎麼了?」他莫名的恐慌,才上前一步,她就往後退,深怕他靠近似的,他錯愕、怔仲,不免愣住。
他馬上回想,昨晚自己是否有做了什麼事惹惱她?他只記得昨夜之前,她還依靠在他懷裡,和他訴說著兩人的未來。她還說要把「故人飯館」永續經營,將來傳給他們的孩子,子子孫孫永傳下去……
沒有,昨晚他睡之前,她的心情還很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
他看著花疏緩緩舉高了手,從她的手裡掉出一條紅繩。編著花結的紅繩,掛在她手上,高高舉在他眼前晃……
紅繩……
紅繩―
為什麼在她手上?
唐本草驚訝地瞪著那條紅繩,慘白的面色在一瞬間已經泄漏了秘密,再想編造借口欺騙隱瞞已經來不及!
「真的是你……」花疏眼眶紅,雙眸滾燙,直看著他臉上的心虛和恐慌,她的心莫名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