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個星期天很快的到來。桑薇的生活，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很久沒有私底下的聚會了，所以她為了當天的衣著著實煩惱了好一陣。

桑薇平常買衣服，總是只考慮夠不夠正式、能不能穿去上班，再加上她對時尚不是很了解，所以都挑最保守、最不容易出錯的款式和顏色，打開衣櫃，一片黑、白、灰，看得她臉都快垮了下來。

算了，只是個同學會嘛！

桑薇一咬牙，照樣套上平日穿的套裝，踩上高跟鞋，唯一不同的，就是將長發放下，化了個清淡、活潑點的妝，便前往赴約。

會場是訂在一間高級的法式餐廳，桑薇替歐陽預定過不少次這裡的位置，可是她自己卻一次都沒來吃過。

一踏入裝潢高雅的玄關，便有服務生上來帶路，將她領進包廂。

「桑薇？是桑薇嗎？」

「你來啦，歡迎！來，坐這裡!」

「你們好，好久不見了。」

面對同學的熱情，桑薇有禮地微笑回應，大學時的同窗現在大半部事業有成，男的西裝筆挺，女的也穿得千嬌百媚，每個人無不想在昔日的同學面前表現出最光鮮的一面。

桑薇反觀自己，果然是這群亮眼的都會女性里最不起眼的一個。

「對了，桑薇，聽說你現在在歐陽他們家的公司工作？」

才坐下不到五分鐘，寒暄完畢后，桑薇最不想回答的問題就來了。

「嗯，對……」

「怎麼沒看見歐陽？他今天不來嗎？」

「嗯……這……他有點事，所以……」桑薇曖昧地笑笑。

此話一出，不少圍在桑薇身旁的女人都一起嘆了口氣。

「他不來？」

「我還以為今天可以見到歐陽呢!好久沒看見他了。」

「好可惜……」

這群女人嘆氣的嘆氣，失望的失望，一知道歐陽來的機會等於零，桑薇身旁的人潮就漸漸散去，各自找各自大學時的好友聊了起來。

難道她決定來的主意還是錯了？她根本沒有相熟的好朋友呀……

桑薇只得自己一個人穿梭在自助餐的餐點間，偶爾和人點頭微笑，沒多久就覺得無趣且疲勞。就在她考慮是否要早點打道回府時，突然有個低沉的男音在她身後響起。

「桑薇？」

桑薇轉過頭，眼前的高大男人有點熟悉，可是她想不起是誰。

「你是……」

男人從西裝內里掏出名片，微笑遞過去。

「李耀宇……耀宇？你是耀宇？」

桑薇終於想起來，李耀宇——也是當初和歐陽及她同組的同學。當初他們幾個都一樣優秀，只是畢業后全都散了，就再也未曾聯絡。

「好久不見。」李耀宇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看起來斯文溫柔，和歐陽的狂傲完全不同。「最近過的好嗎？」

桑薇苦笑，她的日子哪有什麼好不好的，還不就是固定的上班、下班，以前覺得只要陪在歐陽身旁，就是一種幸福，但最近連她都開始懷疑，這種日子真的好嗎?

「還過得去。你呢？畢業后的日子如何？」

桑薇瞄了眼名片上的頭銜——太傑電子的中階主管，她聽過太傑，是間大型上市公司，穩定有發展，算是相當不錯的工作。

「你要不要到旁邊坐坐？我們好好的聊一聊。」

兩人坐到角落，避開其他人的注意跟視線，李耀宇才開始侃侃而談他畢業當兵之後，又去國外留學回來，現在終於回國任職的種種。

話題繞了一大圈，又回到桑薇身上，李耀宇溫和的探詢她的近況。

「你現在也是在不錯的公司任職吧？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同學間最認真上進的一個，沒人念書贏得過你，想必如今在公司也得到很不錯的發展。」

「呃……我一畢業就進了歐陽集團，現在還是待在那裡……」

「那你現在是……」

聽出李耀宇只是單純的關心，桑薇也不好再隱瞞。

「秘書。我進公司兩年後，便轉調歐陽的秘書，已經做了三年了。」

秘書是一個不會有任何發展的職位，只是不停的替他人打理一切，整天像個陀螺打轉在這大大的公司里，她都不知道自己當初念書那麼認真，究竟所為何來了。

聽到這個答案，李耀宇苦笑。

「想不到你……我一直以為以你的聰明才智，早在公司里獨當一面了。」

「我……」

桑薇低下了頭，不知該回答什麼，被人提醒才發覺，這些年來一事無成，真不是件好受的事。

突然之間，手機響起，桑薇慌張的從皮包里找出來，背過李耀宇接起手機。

「喂？」

「桑薇？」電話那端是歐陽，不過奇特的是，這通電話中的語氣，一反他平日的戲謔、滿不在乎，反倒冷漠的很。

歐陽？他不是應該正樂不思蜀的在和薛小姐約會嗎？怎麼會打電話給她？

「我現在需要看和宏圖草擬的合約，你現在馬上去公司拿，然後送過來。」

啊？現在？桑薇反射性的就站起身，看了下手錶，現在是晚上八點，繞到公司去拿，大概三十分鐘后可以送到歐陽手上……

當她拿著手機，心裡還在盤算要儘速將東西送到時，突然看到李耀宇疑惑望著她的眼神。

接著，桑薇想起今天是星期天的晚上八點，根本不是工作的日子，而她居然反射性的，歐陽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以前只要歐陽叫她，她必定隨傳隨到，可是這樣子根本是不對的，也超出一個秘書該有的職務範圍。

「我明天早上會送過去。」桑薇選擇拒絕，並且再度坐下，給了李耀宇一個要他安心的笑容。

「你現在就過來。」

歐陽的語氣帶了幾分不悅。

「不。總經理，現在是星期日的晚上八點，是我的私人時間，而且我現在無法抽身……」桑薇盡量輕聲細語的和歐陽講道理。

聽到她的回答，李耀宇大概也明白電話那端是誰，不禁皺起眉頭。

歐陽沉默了會，終於妥協。「好吧。」

等歐陽徑自掛斷了電話，桑薇還搞不懂這突如其來的命令到底是怎麼回事。雖說以前歐陽就常突然來一通電話要她做這做那，可是口氣向來都很好，而且也都是用詢問的語氣啊，怎麼這次會……

「還好吧？」李耀宇的詢問喚回她的注意力。「剛剛的電話，難道是……」

「對。」桑薇苦笑著證實他的猜測。

「連今天都要你工作？未免有點欺人太甚!」

見李耀宇替她打抱不平，桑薇慌張的擺擺手。

「等等，你誤會他了，其實歐陽平常對下屬很好，也挺貼心的……」雖然桑薇想破頭也想不出歐陽對她有何貼心之處，只記得他把她呼來喚去的時候，可是喜歡一個人，自然聽不得有人批評他。

李耀宇凝視她半晌，輕輕嘆息。

「你果然是喜……」

喜？桑薇戒備的汗毛豎起，難道李耀宇知道她……

「大學時我就知道我贏不了歐陽，因為你的眼裡都只有他。」

「你……」桑薇愕然。

他果然知道，而且從這話語里可以得知，李耀宇甚至還喜歡她，而桑薇卻從沒注意過。

雖然感覺很窘也覺得抱歉，但幸好李耀宇是個開朗的人，三兩下就化解了兩人之間的尷尬，甚至當桑薇打算離去時，李耀宇還送著她走出包廂。

「以後還能再和你見面嗎？」

聽到他溫和的詢問，桑薇不知該如何回答，低垂了頭。

「不用急著回答我。另外……」李耀宇停頓了會，語重心長的說：「為他人作嫁始終不是長久之計，我認識不少人，如果你有那個意願想轉換新跑道，我隨時可以為你介紹。」

李耀宇是個好人，而換工作也是個頗讓人心動的提議。她何嘗喜歡當秘書，成天看著別人在事業上有一番成就，而自己卻什麼也沒有？

但是，歐陽那傲氣的面容浮現在桑薇心裡，她實在難以舍下這埋在心裡多年的情感哪……

桑薇考慮了下，決定拒絕。

「我想我還是……」

「對別人的員工挖角，可是不太好的行為。」

低沉的男音插入兩人之間，驚得桑薇轉過頭，低呼出聲。

「歐陽!」

「沒錯，是我。」歐陽掃了兩人一眼，臉上掛著俊美的笑容，不過眼裡倒是沒什麼笑意。

「好久不見。」

李耀宇很有紳士風度的伸出手，而歐陽也伸手回握。

「你怎麼會在這?」桑薇靠近歐陽身旁，輕聲問他。

他剛剛不是還在和她說電話？怎麼沒幾分鐘，便突然冒出來了？

「我跟薛小姐剛好也是約在這間餐廳。」

薛小姐？桑薇一聽到這，俏臉寒意便陡然而生。

「不過她剛剛已經先行離去了。」

歐陽也是小小聲和她說話，而李耀宇看著他倆相處的情形，明明不是情人，但兩人之間的默契卻不言而喻。

他根本沒什麼介入的機會吧!

「我先回包廂里了。」李耀宇苦笑，而在經過歐陽身旁時，悄聲說道：「多給她點發揮的機會，不要浪費了她的才能。」

瞧著李耀宇離去，歐陽眉毛一挑，他對桑薇如何，可不需要別人來指教。

今晚他和薛雪雁有約，而且恰巧也就在這間法式餐廳里。

他最近之所以會和薛雪雁頻繁來往，是因為他們彼此都有共識不要對感情太認真，所以反而更能相處愉快。

這次的約會，兩人坐在極為隱密的角落，直到歐陽起身去洗手間時，才注意到餐廳另一頭的包廂，出入的儘是些他熟悉的人，這才發現原來同學會也是在這間餐廳舉辦。

更糟糕的是，歐陽還在靠近包廂時，瞧見他那一向不苟言笑，見到他就慌張低下臉掩飾的秘書，正在和一個男人談笑。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桑薇的側臉，但她臉上的表情卻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從男人一接近時她顯露的戒備，到接過名片后的驚訝與歡欣，一切歐陽看在眼裡。

見兩人有說有笑，狀似親昵，歐陽也不知自己哪來的火氣，直接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給桑薇。

雖然他知道自己這樣做挺好笑的，可歐陽就是想證明自己對桑薇的影響力，他深信只要自己一通電話過去，桑薇都會馬上照他的話去做。

因為從以前開始都是如此，桑薇的百依百順，以致於歐陽從未想過她會反抗。

結果，她對他說「不」。

儘管委婉，卻足以讓歐陽火氣上升。

連回到座位上，薛雪雁都能明顯感覺出他的不悅。

「你怎麼了？瞧你臉臭成這樣。」薛雪雁臉上掛著甜膩的笑。「還是你不喜歡這間餐廳的菜？如果不喜歡，我們就離開吧!」

感覺薛雪雁細嫩的手覆上他的手背，歐陽明白這是她的暗示，要求兩人往下一個約會場地前進，但歐陽現在並沒有離開的打算。

他輕輕撥開薛雪雁的手，笑得迷人。

「抱歉，你先回去好嗎？我還有點事。」

他要看看他這秘書究竟在搞什麼鬼。

薛雪雁細眉微擰，可是他們彼此都約定過不束縛對方，而且她也不想意歐陽討厭。

「好吧……」

薛雪雁無奈的先行離去，而歐陽等她走後，再度回到桑薇所在的地方，剛好看見李耀宇要送她回去。歐陽走近，便聽見李耀宇說：

「如果你有那個意願想轉換新跑道，我隨時可以為你介紹。」

而桑薇聽到這個提議時，臉上的猶豫不泱，歐陽清楚看到了。

桑薇居然想跳槽？為什麼他從來不知道？

歐陽根本聽不下去了，直接插入兩人之間，好歹他這現任總經理在場，那男人再不識相，也不可能當著他的面挖他的員工吧？

等李耀宇回到包廂去，歐陽帶著桑薇離開餐廳，劈頭就問：

「你想跳槽？」

桑薇訝異的瞪大雙眼，同時甩開歐陽的鉗制。

「我沒有!」

而且歐陽什麼時候開始那麼在乎她跳不跳槽了？還是……他怕她一走，從此早上沒人送早餐、沒人做雜事，沒人幫他處理他那一群女友？

「那他問你時，為何不馬上回答？」歐陽冷著臉再問。

「我還沒回答他，你就突然衝出來了!更何況我進公司就已簽了合約，怎麼可能說跳槽就跳槽？我也不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

桑薇忿忿不平，歐陽究竟把她看成什麼？平日對她不理不睬，現在又管起她的閑事！

「我還想反問你，既然你剛剛人就在餐廳里，那遍叫我送東西的電話又是怎麼回事？」

「我是你的總經理，叫你做這些事有什麼不對？這算是公事上的事務吧？」

歐陽自知理虧，但口氣依舊強硬。

「這的確是公務，但現在卻不是上班時間。而且不合理的要求，就算我是你的具工，我依然可以拒絕。」桑薇嘆口氣，語氣充滿灰心。「有時候我覺得，我不是個秘書，而是你二十四小時、沒有休息時間的女傭。」

這句話聽在歐陽耳里，極不是滋味。

「我可不記得有強逼你做過什麼分外的事。」

「對，你不曾逼過我。」

歐陽不曾要她二十四小時等著他吩咐，也不曾要她只要他一傳喚就要到場，是她自己恨不得把歐陽身旁一切事都攬在自己頭上，早上怕他起不來，巴巴的喊他起床，怕他餓了，順道帶份餐點……

沒人叫她做，是她自己多管閑事，慣壞了歐陽，讓這份秘書的工作範圍擴展到無限大。

一直以來她認為這樣沒什麼不對，可是當遇到大學同學，她才發現自己因為盲目的愛情而原地踏步。

「可是我終於知道這樣不對了。」

桑薇抬起頭，堅定的望著歐陽，這種眼神讓歐陽有些怔了，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桑薇的眼裡似乎寫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即將產生變化。

「以後，我會謹守公私之間的分際。」

桑薇這次真的鐵了心，她朝歐陽微微頷首后，便轉身離去。

而歐陽則站在原處，揣摩著桑薇為何說這句話。

謹守公私分際？這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