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頓飯就花去兩個小時，從前菜、湯、主菜一路送上來，又要應付對面那滔滔不絕、不停丟難以回答的問題給她的歐陽，桑薇吃得辛苦至極。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桑薇恨不得馬上離開，在餐廳門口就直接對歐陽說：

「很謝謝你今天的招待，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就先……」

歐陽笑嘻嘻的一把拉住她。

「時間晚？哪裡晚？這個時候才是台北夜生活的開始。而且吃飯只是約會的前奏而已，你不會這麼狠心在前奏就把我甩了吧？」

「約會？等等，我們這才不是約會，明明是你說要謝謝……」

桑薇大驚失色，想掙脫歐陽的手臂，可是餐廳前人來人往的，她臉皮薄，歐陽臉皮厚，她根本爭不過他。

「對我而言這也是約會的一種啊，還有一些時間，你就陪陪我，嗯？」歐陽綻出笑容。

又來這一招！難道他以為她每次都會上當不成？

「不行，我要回去了，我累了……」

「明天是周末，累一點也沒關係，不是嗎？」

歐陽輕鬆的封住她的抵抗，順勢牽住她的手，讓桑薇的臉瞬間如火燒。她還沒跟他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被他握在掌心裡的手，暖烘烘的，感覺到他厚實的肌膚，桑薇想縮回手，但內心深處卻又覺得捨不得。

桑薇沉默下來，不再掙扎，任由歐陽牽著他的手，小臉低垂，只為了掩飾她的羞澀。

而歐陽握著她細柔的手，凝視她低下的羞紅側臉，心裡也有一絲異樣的感覺掠過。

他以往一直很少去注意桑薇，因為她看起來這麼冷漠，總是一副不需要任何人在身旁的模樣。所以他也不曾去關心過她的內心、她的需要，可是一旦靠近了些，就發現桑薇依舊還是有女性嬌柔的一面。

這樣看來還挺可愛的嘛……歐陽靠近她，在她耳畔壓低嗓音溫柔的說：

「不回答就是同意？那麼，走吧!」

他們來到港口，冬天的海邊，有著海浪拍打岸邊的韻律聲音，以及小船上的燈火，映照在漆黑海面的景色，海風吹拂，讓人走在岸旁，便會覺得心靈平靜。

「你記不記得，我們大學時的那一群朋友，常常半夜幾台摩托車，便殺到海邊來，消磨了一整晚？」

歐陽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走在防波堤上，話中的語氣有著對過往的無限懷念。

「是你們去了，我從來沒有參加過。」

桑薇搖搖頭，提醒他這件事。

打從大學開始她就是死腦筋，始終不懂大半夜跑到海邊有什麼樂趣可言，所以他們約了她幾次，可是桑薇全都拒絕，久而久之，也沒人再約她了。

「對哦，從大學開始你就是著名的難約，成天躲在宿舍里念書。」

「如果我不這樣認真念書，你的期中報告、期未報告哪來？筆記又跟誰借？」桑薇失笑，她可沒忘記，每到要考試，歐陽便來跟她要筆記，臨時抱佛腳一番，而且偏偏每次成績都還很高。

像他這種人，就是天資聰穎吧？不需要太過努力，就可以獲得比其他人高出許多的成就。

「而且我跟你不一樣，如果我不認真念書，可就真的連一點優點都沒有了。又不開朗，也不善於跟人相處……」

桑薇嘆了口氣，因為氣溫寒冷，在空氣中瞬間成了瑩白的霧。

「我從大學時就好羨慕你……你只要站在人群中，看起來就是特別耀眼……」

聽到這裡，歐陽沉默下來。難道桑薇真以為自己那麼不顯眼？她在班上，頭腦聰明可是出了名的。

所以他才會藉機認識她，在接下現在這個職位后，也馬上把桑薇調到他身邊當秘書，因為他需要一個能幹的左右手。

桑薇將視線移到海平面上，看著深藍海水上，燈火點點映出的波光，她不禁喃喃讚歎：

「真美啊……為什麼我以前都不懂得放鬆自己，好好出門走走。」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常帶你來。」

面對歐陽的溫柔笑臉，桑薇尷尬的撇過臉去。

「你……不要對我說這種話。」

這種話，會讓桑薇以為他開始對她有意思……

歐陽一定是不知道她喜歡他，所以才能這樣將這種親蔫的話，毫不在乎的說出口。

桑薇不自覺的沉下臉，但歐陽那張俊美的臉孔依舊掛著淺笑，深邃的眼神在在吸引著她。

「對了，你生日快到了吧？」

聞言，桑薇訝異的凝望著他。「你知道？」

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注意過她的生日是幾號……不過相反的，每逢歐陽生日，她必定替他規劃完美的生日。

「上次看過你的人事資料，便記住了。」歐陽微笑地指指自己的腦袋。「總不能永遠讓你記得我的一切事情，我卻連你的基本資料都搞不清楚吧？我決定要慢慢地把你的每一件事都搞清楚，請拭目以待。」

他甚至連她深藏在心裡，始終都說不出口的秘密，也要逼她說出來。

隨著桑薇的生日即將到來，歐陽正在想如何可以讓她更信任自己，對自己敞開心房的時候，徐夢蕾就提供了好機會。

「總經理。」

隨著敲門聲，走進辦公室的是巧笑倩兮的徐夢蕾。她進來前，還不忘偷瞄桑薇是不是在位置上，確定她不在秘書室后，徐夢蕾便迅速的走進辦公室。

對她鬼祟的行為不解，歐陽狐疑的望著她。

「總經理，這是李副總要我拿過來的會議紀錄。」徐夢蕾放下公文夾后，接著便神秘兮兮的說：「還有……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忙。」

看來後面那句才是她的正題吧？歐陽沒有表示，只用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再過幾天就是桑秘書的生日，我們幾個秘書室的同事，想給她一個生日驚喜……」

徐夢蕾絮絮地說出她的計劃，她想在桑薇生日那天，趁她加班時將整層樓的燈關上，等桑薇離開秘書室察看怎麼一回事時，她們再端著生日蛋糕出來嚇她。

歐陽聽完，沉吟后說：

「所以，你們要我在那天拖住她，讓她晚點下班？」

「是的。」徐夢蕾哀求著地：「拜託了，總經理。我們保證絕不影響公司本身的作業，只是跟桑秘書開個小玩笑而已。」

歐陽眼睛一轉，突然想到了別的主意。

她們想用這招來慶祝桑薇的生日，可他也有別的法子來欺負一下桑薇。

「好，沒問題。」歐陽爽快答應。

「謝謝總經理——」

徐夢蕾眉開眼笑的走了，任務達成，她接下來只要聯絡其他秘書即可。

到了桑薇生日當天，一早開始，她就發現沒什麼工作可做，歐陽人也不在公司，但桑薇不是個愛偷懶的人，既然沒工作，她就自己找事做，就算只是整理這些天來的文件，也足足讓她忙了一下午。

一直到快下班的時候，歐陽才回到公司，同時帶來總公司最新的研發企劃，瞬間讓桑薇忙到人仰馬翻。

等她好不容易將事情處理的告一段落，窗外已夜幕深沈，秘書室里空無一人。

「這是怎麼回事？」桑薇愕然，難道她專心到大家都已下班，她卻沒有察覺？

桑薇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歐陽的辦公室外頭，輕輕敲了門，可是卻沒有任何回應。

連歐陽都走了？桑薇開始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走出秘書室想看看其他課室還有沒有人在時，走廊的燈卻在啪地一聲后，全數熄滅。

跳、跳電了？

桑薇站在原地，她呆愣了幾秒，在偌大的辦公室里，漆黑的空間中，卻只有她一個人，老實說這感覺可怕透頂！

「有沒有人在？」

她摸黑的想走回秘書室，同時怯怯地出聲探問，想找到是否還有留在辦公室的同事，一起解決這個困難。

「有人在嗎？如果有人的話，請回答我……」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桑薇怕黑，心情越來越慌張，腳步也加快起來，突然間，她撞進了另一個人的懷裡。

「呀啊——」

桑薇瞬間發出大聲尖叫，努力地用手推著身前的人。

「放開我！放開我！」

對方沒料到她會嚇成這樣，連忙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同時不停撫摸她的髮絲，嘴裡出聲哄著：

「好了，別怕，別怕，是我呀！」

熟悉的古龍水味道飄浮在空氣中，炙熱的體溫從桑薇的雙掌下傳來，桑薇淚眼迷濛，腦子卻漸漸的鎮靜下來。

這低沉、有磁性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從早到晚都在聽的……

「歐……歐陽？」桑薇嗓子裡帶著哭音。

「對，是我。」歐陽依舊環抱著她，趁著黑暗吃盡豆腐。

不過，他還真沒料到只是關個燈，就可以讓桑薇嚇成這副樣子。這讓歐陽內心起了難得的歉意，語氣也更加溫柔了。

「怎麼嚇成這個樣子？」

桑薇此時也沒心情計較歐陽的一隻手還放在她的肩上，一隻手環著她的腰，她纖細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好、好像是跳電了，現在一片漆黑，怎麼辦？是不是保險絲燒掉了？要不要叫樓下警衛來處理？」

「等等，一項一項慢慢來。」

開玩笑，這只是秘書室的那群小姐們偷偷將總開關關掉而已，叫警衛來豈不泄底了？

「怎麼能慢慢來？」桑薇著急的聲音，在黑暗中清晰可聞。「還有，剛剛你交代我的事情，我打完了存在電腦里，現在突然跳電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

歐陽有點受不了了，她一定要滿腦子記掛著那些事嗎？有時候，他真懷疑這女人對他的喜歡，是不是只是一種錯覺而已了！

「別管那些了。」

歐陽耐住性子，勉力保持最後一份耐心。

「別管那些？」桑薇疑惑地反問，儘管是黑暗中，她還是習慣性的抬起頭，企圖看清歐陽的臉。接著，她才發現彼此是以怎樣的姿勢糾纏著。

她整個人依偎在歐陽的懷裡，有如小鳥依人，而歐陽一隻溫暖大手撫著她的髮絲，一手環在她的腰際，兩人的氣息和體溫在極近的距離互相交融。這個發現羞得桑薇馬上就想推開歐陽，但卻被更緊的抱住。

「放開我！」

桑薇又羞又氣，就算是黑暗中，他們兩人這樣成了什麼樣子！

「是你自己撞進我懷裡的。」歐陽無辜的提醒她這個事實。

「我、我剛剛嚇到了啊……現在我已經沒事了，請你放開我……」

被他古龍水的味道環繞和結實的鐵臂抱住，桑薇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快要跳出來了一樣。

「你不喜歡這樣？」黑暗中，歐陽聲音里的取笑意味非常濃厚，光聽都讓人生氣。

「我為什麼要喜歡？你抱錯人了！」桑薇奮力掙紮起來，但這句話卻說得很心虛，她真的不喜歡嗎？

「哦？」歐陽發出哼笑，手臂收緊，嘴湊到桑薇耳邊喃喃細語。「可是……你明明一直偷偷喜歡我。」

懷中的桑薇身體瞬間僵硬，兩秒后，這句話換來更激烈的掙扎。

「胡說八道!我才沒有喜歡你——沒有！」

是誰告訴歐陽這件事的?!桑薇驚惶不已，她明明一直瞞著，明明一直不敢說，只因為她怕說出口會遭到歐陽毫不留情的拒絕。

她怕受傷害，所以寧可一步都不要踏出……

歐陽蹙起濃眉，他真是受夠了這個不誠實的女人!喜歡他就喜歡啊，這件事有這麼可恥嗎，需要她如此激烈否認？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認為，可是我對你絕對……」

「你一直否認，是怕我拒絕你嗎？」

歐陽帶笑的聲音傳入桑薇的耳里，讓她呆住。

他連她的心思都揣測得到？

「你怕被拒絕，所以你寧可什麼也不說，然後一直陪在我身旁。反正你認為，只要維持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就永遠都不會受到傷害，是不是？」

「我……」

他說的都對，可是就算對，桑薇也不想承認，她難堪的抿緊嘴唇，歐陽到底想要什麼？為什麼要抓著她說這些話？

「可是，你是否想過，若你告白，我卻接受了你的可能性？」

桑薇反射性的搖頭。不可能！因為她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但是歐陽的聲音卻像帶著魔力，在她耳畔輕柔的蠱惑。

「來，說說看，把你最真實的心意說出來。」

歐陽的嘴唇壓上她的耳際，再移到她的頸間，灑下一連串細碎的輕吻，彷彿點著她身體深處最原始的火焰。

她愛了這麼久的男人，如今抱著她，吻著她……桑薇有些心醉神迷了，天，這是真的嗎？這是不是她在做夢？

難道她只要開口，就能得到這個男人？

吻從她白皙細緻的頸項，又再度回到她的臉龐，最後歐陽的嘴唇停留在桑薇的紅唇上方，像是故意吊她胃口。

他的吐息挑逗著她唇瓣的每一個細胞，卻始終不肯吻上，只是呢喃著說：

「說出來吧？嗯？」

說出來后，我就會回應你……

桑薇迷濛間，感受到歐陽這層不言而喻的暗示。

她雙手緊緊揪住歐陽胸前的襯衫，聲音因心情激動而有些沙啞。

「我一直……一直都……」

多年的愛意在她心中澎湃，想化做言語，一舉衝出她為自己設限的藩籬……

而歐陽心裡可是得意的很，看吧，桑薇再怎麼想逃，還不是終究敗在他的魅力之下。

「一直都喜……」

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之間，辦公室里燈光全亮，秘書室里的女人們，推著一個大蛋糕，上面插著蠟燭，滿面笑容的大聲唱著：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而當她們看見走廊上緊緊相擁的兩人，生日快樂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尷尬和不敢置信。而歐陽和桑薇這邊也好不到哪裡去，歐陽懊惱自己的功虧一簣，再差一點桑薇就棄甲投降了，結果這群女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挑這種時候出來唱生日快樂歌!

而桑薇則是看了看秘書室的同事們，又看看還抱著自己的歐陽。

她的思緒飛快起跑，從突然間的停電聯想到出現在黑暗中的歐陽，他不在辦公室，沒事跑到走廊上幹什麼？還有這群推著蛋糕出現的同事們……接下來，就是這場捉姦在床、證據確鑿的戲碼……

桑薇感覺一陣量眩，這些人居然……她被人看到跟歐陽互擁著，以後怎麼做人？在秘書室里又怎麼自處？別人又會怎麼想她？

天啊，全毀了……

「你們、你們聯合起來一起作弄我？」

她氣得悲憤交加，而同事們一頭霧水，她們是想開她玩笑沒錯，可是為什麼燈一開，桑薇會和總經理抱在一起，就不是他們的責任範圍了……

桑薇沒有臉再待在這裡，她奮力甩開歐陽，便直接奔往電梯的方向。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為什麼會這樣？」

同事們全都求助的看向歐陽，而這位始作俑者只是聳聳肩，嘴角漾出要他們安心的笑容。

「我去勸她。」他笑眯眯的說。

「我們也……」

秘書們擔憂的想跟上，卻給歐陽阻止了。

她們若在場，到時對質起來，發現是歐陽自己導出這場戲中戲可就糗大了。

「不用，我一個人去。」

歐陽說得輕鬆，他就不信桑薇真能逃出他的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