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章芊蕙非常慶幸自己的父親在經營演藝事業,因為這樣讓她有機會與喜歡的人擁有共同的理想。
大學畢業后,他們仍繼續保持密切往來。
今天,章芊蕙約了金三玄在咖啡店碰面,她悉心妝扮,高高興興的赴約,雖然明知金三玄只把她當成好朋友,對她並沒有男女之情,可是她還是止不住對他思慕煩心。
誰教她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喜歡上便不會輕易放棄,況且她也找不到比金三玄更好的男人!
「這是你要的資料。」章芊蕙把一個公文袋推給金三玄。
放下咖啡杯,金三玄心不在焉的取過資料。「謝謝。」
「怎麼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你現在應該很高興這麼快便可以達成心愿。」章芊蕙攏一攏刷得亮麗的及肩直發,納悶他的魂不守舍。
金三玄一直都把她視為知己,向來無話不談。「晏音不願意去好萊塢發展。」
「為什麼?」她訝異。
「她不想離鄉背井。」他有所保留。
心思縝密的章芊蕙自從第一次與晏音碰面,便已察覺晏音喜歡金三玄,不過當時的金三玄毫無所覺,相信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恐怕是捨不得離開某人吧!」她瞭然於胸。「連你也勸不動她?」
「她的倔強性格誰可以勸得動?!」他無奈搖頭,不想透露更多。
「沒其他法子嗎?」難得的機會,晏音要是放棄的話,還真令人感到惋惜。
「傷人害己」的法子他都使出了,是否有成效還不得而知,金三玄苦不堪言的扯出一抹自嘲的凄冷笑容。
現在還可以有什麼法子?
一個荒唐的念頭突然竄出,金三玄沒頭沒腦問了一句。「芊蕙,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
章芊蕙吃驚得難以置信,她微張小嘴,來不及作出回應,金三玄就已經搶先一步打碎她的美夢。
「抱歉,我在胡說八道什麼?!」他尷尬地抓一抓頭髮,收回自己冒失的話。「我是急瘋了才會胡言亂語,你千萬別當真。」
聰敏的章芊蕙隨即意會過來,原來他想出了這個法子,剎那間,芳心的竊喜蕩然無存。
把悵然與失落高明的掩飾過去,她用一雙清澈的水眸直視著他。
「我不介意,即使只是假裝你的女朋友。」
金三玄默然不語地注視她,深邃的黑瞳閃爍不定。
他到底要傷害多少女子、造多少孽才甘心?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自私,我不能利用你。」
看到他臉上凝重的歉疚,章芊蕙則是一副坦然恬淡模樣,絲毫沒有害羞靦腆,她細細道出自己的心意。
「三玄,我知道你感覺得到我對你的情意,同樣我也明白你心裡並沒有我的存在,你並沒有欺騙或利用我,所以不用道歉或愧疚,我是心甘情願幫忙你的。」
他也不拐彎抹角。「正因為我清楚明白,我才更不可以傷害你。」
「我知道感情是不可以勉強的,但喜歡這件事既莫名其妙又身不由己,無法解釋,也不需要任何理由。」章芊蕙唇邊泛著夢幻般的淺笑。「可以為喜歡的人做點事情,也是一種幸福。」
「芊蕙,你真傻。」他輕喟。
但是,在愛情的國度里,有誰可以保持清醒、維持理智?戀人做盡一切傻事,無非都是為了深愛的人!
「把你們的故事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幫得上忙。」她真心誠意。
本來心中還拿不定主意的金三玄,受到她的支持,決定放手一搏,縱使兵行險著,他都願意一試。
反正他與晏音膠著的關係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不管結果如何,總勝過束手無策,於是金三玄便把他與晏音的愛恨糾纏和盤托出。
在金三玄的拜託與威逼下,金四喜不情不願接下了一個燙手山芋。
不知道三哥是怎麼搞砸事情的,他與晏音姐姐鬧翻,竟然還要勞煩她出馬,可是他又三緘其口,什麼都不肯透露,只吩咐她務必把晏音請到家中作客。
看到一蹶不振、憔悴無神的晏音時,金四喜真是嚇得花容失色。
她到底受了什麼重大刺激,竟然變得如此不堪?
可惡的三哥究竟日疋怎樣傷害她?不管如何,還是先想辦法把晏音騙到金家。
金四喜亮出金家大家長的名號,謊稱金一郎請晏音到金家商討事情,並再三保證三哥絕對不在家中,他們絕對不會碰上。
還未從沉重的打擊中站起來的晏音,實在沒心情見任何人,可是四喜那副請不動她便要刎頸的凄慘模樣,終究讓晏音心軟了。
幾經辛苦才把晏音請回金家,連金一郎與金二滿也要客串配合演出,他們軟硬兼施、連哄帶騙的將晏音留在家中吃晚飯。
正當眾人都入席就座,正主兒終於姍姍來遲,不過金三玄卻給了他們一個驚天動地的出場戲碼。
金三玄與章芊蕙十指緊扣的出現,向餐桌上的眾人點頭后,若無其事地介紹。
「不用我多作解釋,你們都認識芊蕙了。」金三玄宣示似地搖晃與章芊蕙相握的手。「我與芊蕙正在交往,所以特地帶她回來與你們打招呼。」
「大哥,二姐,小妹,你們好。」章芊蕙含羞帶嬌地靠在金三玄的身邊。「小音,你也來了,咱們很久沒見啰!」
霎時,所有眼睛全飄向面如死灰的晏音身上,晏音恨不得自己能夠憑空消失,她默不作聲、緊咬下唇,死命地瞪著金三玄。他怎能如此待她?!
可是金三玄的眼裡只有身旁的章芊蕙,他刻意迴避她的視線,不想看到晏音傷心欲絕的表情。
誰都不知道金三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還以為他千方百計把晏音請回金家,是打算與她和好如初,殊不知是要上演這場鬧劇!
「咱們正好趕得上。」
全場唯一面無表情的男人,大剌剌地拉著章芊蕙坐下來加入這場飯局。
感覺被金三玄耍弄的金氏成員全都滿肚子怨氣,他們決定來個相應不理、袖手旁觀,任由金三玄與章芊蕙大演燕儔鶯侶的親熱戲碼,可憐面無人色的晏音則在餐桌上活受罪。
如果不是晏音的性子夠倔,她早已不顧一切奪門而出,何須還留在金家受盡折騰、苦忍傷痛嫉妒。
把辛酸盡往肚裡吞,晏音盡量歪讓自己崩潰瓦解,不過她的能耐也只能勉強撐到晚飯結束。
「我先走了。」晏音迫不及待站起來,面無表情地告辭。
「四喜,你送小音回去。」晏音的臉色實在很差,擔心她會出事,金一郎連忙吩咐小妹。
「大哥你放心,我自己駕車回去不會有問題的。」金一郎的體貼,晏音是心領神會。
此時章芊蕙也站起來告辭。
「我也要走了,小音你可以順道送我嗎?」章芊蕙不忘補充。「我不想讓三玄太勞累,還得專程送我回去。」
金家人面面相覷,本想開口阻止,可是章芊蕙卻已經厚著臉皮跟上去,根本不容他們置喙,也不顧晏音的感受。
晏音與章芊蕙前腳剛走,金氏三人登時回首惡瞪始作俑者,他們聯合起來圍審金三玄,這個小子實在可惡極了!
這邊的金宅罵聲四起,那邊卻是死寂無聲,車廂內的兩個女人心思各異,暫時無人打破沉默僵局。
晏音穩控駕駛盤,表情冷若冰霜,擺明一副不願交談、不予理會的態度。
章芊蕙的心思千迴百轉,想好所有的說詞后,她終於開口。
「小音,聽說你拒絕去好萊塢發展。」章芊蕙柔聲道,密切留意著晏音的細微反應。
晏音拒她於千里之外,選擇不作答、不回應。
「其實三玄已經把你們之間的事情全告訴我了。」毫不介意被冷落的章芊蕙再度開腔。
這次晏音的反應可大了,他非常惱怒金三玄「出賣」了她。
到底他跟她說了多少?不會連他們荒唐的一夜也坦然告知這個女人吧?!
「我與三塊錢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妨礙你們。」惱羞成怒的晏音語氣自是相當不友善。
「如果你真的愛三玄,便應該去好萊塢。」章芊蕙緩緩道出此行真正的目的。「把你栽培成一個國際巨星一直都是三玄的願望,如果你因為某些理由而放棄大好星途,他會抱憾終生的。」
說來說去,還是繞著這個話題在打轉。
究竟是金三玄派她來當說客,還是她個人自動請纓?
難道章芊蕙真以為自己神通廣大,有本事勸得動她?
晏音只覺無名火冒三丈,她的事還輪不到情敵來插手。
「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與我一起實現夢想,是他自己放棄在先。」晏音詞鋒冷冽無比。
意會晏音所指何事,章芊蕙不慌不忙地接下去道:「如果三玄與你一起去好萊塢,你是無法成功的,凡事都依靠他,你一定不可能成長茁壯,畢竟他也不願意成為你的絆腳石。」
「全是他的借口!我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不就是因為有他的輔助嗎?既然是他發掘我,他便應該堅持到最後,怎能半途而廢、棄我於不顧?說穿了,只是他想趁機把我甩掉吧!」晏音激動地陳詞。
金三玄怎能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她,好像錯的全是她,沒良心、不領情的人也是她,他到底還要傷她多深才夠?!
「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但我不妨告訴你,三玄之所以不願意陪你去好萊塢,真正的理由是他愛你。」章芊蕙本來答應過金三玄,不會把他的真正心意告訴晏音,可是現在她覺得有必要讓晏音知道,因為只有讓晏音了解金三玄的一片苦心,她才會專心發展事業。
「謊話!」晏音嗤之以鼻,章芊蕙竟然說出一個彌天大謊。晏音忘不了金三玄的鐵石心腸,以及他對她的絕情絕義。「你不用替他說話,別以為用這種謊話便可以把我騙去好萊塢!」
「不管你相不相信,正因為三玄發現自己愛上了你,所以他才不想絆住你。他不要你為了愛情而毀了前途,所以他不願意再待在你身邊。」
章芊蕙一直無法忘記那天在咖啡店內,金三玄是如何懇切地剖白他的情感。
他對晏音的愛、他想要珍惜保護晏音的情意、還有他不得不狠下心腸殘忍地對待晏音……這一切的一切,章芊蕙全都知情!
章芊蕙的肺腑之言,最後終於動搖了晏音的意志。
這是真的嗎?金三玄真的愛她嗎?他的殘酷全因為他愛她嗎?
晏音不禁心慌意亂起來,她沒半點自信,她不能肯定、不能期望──
見晏音凝思不回話,章芊蕙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她再度強調。「我沒必要欺騙你,我何苦要說出這種對自己一點好處也沒有的謊話!」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晏音心亂如麻,仍找不出答案。
章芊蕙不禁苦笑自嘲。「因為我們深愛著同一個男人,我與你的願望一樣,只希望他能夠獲得幸福。」
章芊蕙知道晏音是那種為了深愛的人,可以犧牲一切的女人,她們是同類人,都是痴情可憐的人兒!
章芊蕙的每一字每一句,在晏音心坎激蕩徘徊,知道彼此的辛酸苦楚,晏音禁不住細細思量。
友情與愛情可能只是一線之差,也可能是十萬八千里遠,如何去界定從來都沒有準則,只有當事人感受得最清楚,旁人的猜測、揣度全不能當真坐實。
在錯綜複雜、千絲萬縷的感情糾葛中,從來都沒有軌跡可尋,在沒有確實根據前,一切都不成立,感覺虛無縹緲的並不真切。
所以晏音要親自證實,她要金三玄親口承認、給她一個答案,一個讓彼此無怨無悔的答案。
迂迴曲折的陽明山上,有一條隱蔽的小徑、一處人煙罕至的地方,那裡有一個供人乘涼的小亭,可以欣賞夕陽西下的無限美景。
晏音把車子停好,步往小亭,山野靜空,四處無人,她邁往山邊的小樹旁。
樹木的葉片不算茂密,高度只約兩人高,晏音懷念地輕撫樹榦,抬頭搜尋上面的記號。
這是晏音與金三玄一起種的樹,當年他們無意中發現這個僻靜無人的好地方,晏音提議把金家花園的樹苗拿來這裡種植,並將他們的心情感受寫在紙條上,放進小瓶中,埋在這棵樹底下。
他們約定好以後要一起回來挖出瓶子,瞧瞧對方寫了些什麼。
如今小樹已經長大,深埋在樹底下的見證猶在,印在心田的記憶則宛如昨日。
晏音無限唏噓地背靠在樹榦上,回憶起往事總感到美好而甜蜜。
轟隆隆的機車聲響起,不消片刻,傳來沉穩緩慢的腳步聲,金三玄忽然愣在晏音面前約三步之遙的距離。
晏音目不轉睛地瞅著金三玄,緊張、心悸、害怕、期盼,種種複雜的情緒不斷交錯,過往相處的點滴一幕幕湧現心頭,內心止不住思潮起伏。
金三玄靜靜地凝睇晏音,他的心情絕對沒有比她平靜多少,同樣是思緒紊亂、心情矛盾,不過他把一切都隱藏得很好,沒讓她瞧出半分端倪。
「你還記得這棵樹嗎?」晏音暗暗呼出一口氣,低柔地問。
金三玄眯起眼打量這棵樹。「當然。」
「你想看我的紙條上寫些什麼嗎?」
他搖頭。
「我可以看你的紙條上寫些什麼嗎?」
他再搖頭。
然後空間陷入一片寂寥,兩人彼此靜默。
「往好萊塢試鏡的事已經不能再拖了,不如你先過去試鏡,至於是否留在那邊發展,咱們再從長計議。」金三玄再度打開話題,縱使她不愛聽,他還日疋要說。
「我想要知道,你不能陪我去好萊塢的真正原因。」晏音的雙瞳緊鎖著他。
此刻的金三玄並不知道晏音已經知道他的心意,因為章芊蕙並沒有告知金三玄她與晏音的那一席話。
說到底,章芊蕙還是有私心的,她不想讓金三玄認為自己是個守不住秘密的女人,再者她並不樂見他們互訴情衷。
金三玄側身,把視線調往遠山翠巒,語重心長道:「小音,你總要成長,不能永遠依靠我,每個人的人生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即使沒有我陪在你身邊,你一樣可以成功,可能還會更好。」
「這就是真正的原因?」她不能讓他繼續欺騙逃避。
「嗯。」他收回目光,準備再給她另一個理由。「再者,我年底就要去當兵,暫時不能離開台灣,而且金氏藝能才剛剛上軌道,我想要留下來幫忙。」
「這全是你的真心話?」她鍥而不捨地追問。
「是的。」
全是鬼話!晏音才不相信,也不願相信,她盛氣凌人地問:「就算我堅持不去好萊塢,你也不會改變心意?」
「是的。」金三玄眼神堅定不移。
「假使我用息影、退出演藝圈來威脅你,這樣也不能改變你?」她咄咄逼人。
「沒錯。」他眉鋒略微聚攏。
「即使我以死相逼也沒用,對不對?」她眉宇間儘是自憐。
金三玄驚嚇萬分,她真會把他逼瘋!「小音,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怎能有這種歪念頭?」
始終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晏音著實心灰意冷,唯有使盡全力,給他與自己最後一次機會。
「只要你肯告訴我實話,把你心裏面真正的想法告訴我,我就立刻答應你所有的要求,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愛不愛我?!」晏音倏地上前捉緊他的手。
金三玄低頭看她,很想就這樣向她坦承一切──管他的狗屁好萊塢、去他的勞什子夢想,他只想與她相愛廝守!
可是他不能,現在他不能愛她,尤其不是在這種重要的時刻。
金三玄閉上雙眼、握緊雙拳,按捺住抱緊她的衝動,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深邃黑瞳已然偽裝出冷漠。
他硬下心腸,說出一句違心之論。「小音,你永遠都是我最疼愛的好妹子。」
為什麼他仍不肯說實話?他是真的鐵石心腸,還是根本就不愛她?
可笑!真是可笑,她憑什麼認為金三玄愛她?
就因為章芊蕙那番懇切的說詞,動搖她湮滅已久的意志、點燃她不甘的愛火,在她已死的心湖激蕩出巨大漣漪。
晏音原本早已不抱任何希望,死心不息的結果就是再度碰壁、自討沒趣,她還能不認清事實、徹徹底底死心嗎?
不過,她是個寧可玉碎、也不為瓦全的人。
既然金三玄對她絕情,她也可以,她要他永遠都忘不了她,一輩子抱憾終生!
晏音霍地推開金三玄,抬頭挺胸地面對他。
她神色凄絕,目光含怨,狠狠地撂下她的誓言。
「好,我走,我會如你所願去好萊塢,我會成為超級巨星給你看,但是請你記住,我一定會回來,我要你為自己所作的決定悔恨一生、後悔莫及!」
晏音頭也不回地走掉,留下震懾不已的金三玄獨自發愣。
他到底有沒有做錯?他犧牲兩人的幸福換來的會是什麼?他這樣放棄這段感情又是否值得?
現在,他不但傷害了自己深愛的人,同時也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不管決定是對或錯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金三玄不能讓自己感到後悔,即使今天的決定非常地糟糕,但此刻的他已別無選擇,他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所以只能無可避免地讓一切發生。
離開台灣前往好萊塢發展的晏音,無論多艱辛困苦都沒有放棄攀登最高峰的誓言,最後她終於實踐了自己對金三玄所做的承諾。
所以,四年後的今天,晏音回來取回她應得的,並找回她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