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短短几天的時間，筱月就能理解報到那天她問同事的問題——為什麼先前沒有專職助理，因為單東陽的助理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本來以為專責他一個人交代的工作會比較輕鬆，結果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他自己是超人也把別人都當成了超人，說風就是雨的，又不是每個人的工作能力都跟他一樣強，更何況她才來上班幾天而已。
常常因為他一句「等會就要、明天一早就要」，搞得她不是午餐沒能準時吃，就是同事都下了班，自己還得留下來趕他要的資料。
現在問她為什麼沒有人專責他助理的工作？答案是——只要是正常人都沒有辦法待下來。
偏偏，自己卻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比起來，這邊還是比回家當繼承人有吸引力一點，只是得不時提醒自己裝成不良於行的模樣，讓她更加苦不堪言。
幸好部門裡的同事因為她腳的關係，對她反而特別照顧，才讓她能勉強撐到現在，雖然有時她也會心虛過意不去，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牙硬撐下去了。
今日，同事們都已下班，她卻還得苦命地留下來加班趕工。
然而，她學聰明了，早上出門前特地從家裡帶了三塊酥蓉糕，就是想在加班時拿來充饑。
只是她一塊才剛要吃完，單東陽辦公室的門卻在這時打開，讓她詫異地連忙咽下口中的糕餅。
單東陽看到她，有些訝異，「還沒回去？」
筱月心裡嘀咕著，也不想想是托誰的福，可嘴上仍表示，「因為經理交代明天一早要用的資料還沒有做完。」暗自期待著他會不會要她先下班，明天再做。
「那妳繼續吧！」
筱月頓時心頭一惱，怎麼會有這麼不近人情的上司？
準備離開的單東陽不經意瞥見她桌上的另兩塊糕點，「這什麼？」
「是我從家裡帶來的酥蓉糕，想說還沒有吃晚餐，所以……呃，經理是否……」她語帶暗示地期待著他良心發現，趕緊下令放人。
他卻誤解了她的意思，直接拿起一塊品嘗，大概肚子也餓了吧，覺得糕餅意外的美味，又順手拿起另外一塊，沒兩下就吃完了。
看著自己的晚餐被人當面蠶食鯨吞，有口難言的筱月望著單東陽暗自懊惱。
「可能是加班的關係，肚子也餓了。」他拍了拍手指上的糕屑說。
當然會餓，因為她也餓了。
這時他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有點不甘心又有點委屈，單東陽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失禮了。
雖然說兩塊糕餅不算什麼，然而想想自己的確是莽撞了，萬一這是她的晚餐怎麼辦？他因而表示，「我請妳吃晚飯吧！」當作是對她的補償。
乍聽到這話的筱月很詫異，「不用了，經理。」根本沒有辦法想象跟他一塊吃晚餐的情景。
「走吧！」單東陽就像在處理公事般，直接要求，不容說不。
她儘管心裡不是很樂意，面對他的態度卻也沒有辦法再拒絕，最後只能在嘴上暗示他，「可是我工作……」希望因此獲得通融。
卻聽到他說：「明天一早再提早過來就是了。」
頓時，筱月感到一陣錯愕，這麼會有這麼過分的傢伙？
偏偏，這個過分的傢伙還一臉不自知地望著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擔心讓單東陽等候的筱月只得匆忙收拾好包包，跟著他一塊走出辦公室，進入電梯。
面對如此強勢的上司，她實在很無奈，因為要佯裝不良於行又要趕上他的步伐而暗自感到吃力。
到了地下室停車場，出了電梯后單東陽依然帶頭往前走，壓根沒有留意到她努力要趕上他步伐的狼狽模樣。
天哪！早知道會這樣，她就冒著隔天會挨罵的危險先回家，也好過現在在這邊演跛腳，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腿很長啊，就算是「正常版」的她都不見得跟得上他的步伐……
直到來到車子旁，單東陽才注意到她沒有跟上來，下意識地蹙眉停下，回頭才發現她的吃力模樣。
「對不起。」筱月遠遠的道歉道。
沒想到他卻突然說：「停在那裡不要動！」
她一愣，不知道他想要幹麼？
接著就見他徑自上了車、發動引擎。她睜大了眼，是怎樣？嫌她走得慢不想等了嗎？
也好，他走了最好，她正好可以回辦公室繼續加班，再不然趕快回家吃晚餐也很好……呃，他的車子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上車。」又是這種強勢命令的口氣。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回，滑過她心中的不是無奈、不是過分，而是一種淡淡的溫柔……
雖然說筱月心裡並不是很樂意跟單東陽一塊吃飯，因為在他面前，她還得刻意裝跛腳很累人，來到餐廳她這種情緒更明顯了，看樣子自己還得跛著腳在眾人面前走來走去。
如果說她是真的不良於行也就算了，偏偏她根本就是裝的，她會覺得這麼做根本就是在欺騙社會大眾，她會很心虛且為難。
在餐廳停車場停好車準備下去時，她忍不住開口道：「其實不用特地來這種高級餐廳。」
一家小麵館就很好了，人也不會那麼多。
單東陽完全會錯意，「不需要覺得有負擔，平常我也是在這種地方吃飯。」
筱月下意識地臉一赧，她當然知道像他這種有錢人，都是來這種高級餐廳用餐，問題是她指的又不是這個，偏偏又不能解釋。唉，真的要進去嗎？
「走吧！我餓了。」單東陽率先下了車。
司機都走了她還能說什麼？只能硬著頭皮跟他一塊下車，期待進去餐廳后不會太引人注意。
可或許是因為心虛的關係，從走進餐廳后，筱月一直尷尬地低著頭，連侍者在為她拉開椅子時她也是低著頭道謝。
在她對面坐下的單東陽這時才反應過來，剛才她說不想來這種高級餐廳，難道是因為介意自己腳的關係？
他想了想，冷不防的開口道：「當初你來面試時的自信到哪去了？」
「什麼？」筱月不解地抬起頭。
「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眼光。」
筱月見他一臉正色，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似乎是誤會了什麼。
「如果因為在意別人的眼光就一直低著頭，永遠也不能抬起頭來。」她聽明白了，敢情他是當自己在自卑不成？
天曉得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明明就雙腳健全還裝成不良於行，感覺非常的不自在。
偏偏，她有口難言，無法澄清自己不是自卑而是心虛。
「我知道。」她也只能這樣說了。
點餐的時間裡，筱月再一次地在心裡懊惱，先前沒能把握機會跟他把事實澄清。
不過，稍後當侍者將餐點送上來后，她暫時讓眼前美味的餐點給轉移了注意力。
兩人肚子都餓了，各自開始填飽肚子，並沒有多說什麼。
美味的滿足了味蕾，筱月的疲勞總算多少獲得補償，她開始覺得，或許來吃這一頓大餐，是正確的選擇。
沒想這時卻聽到單東陽表示，「雖然還是有不足的地方，但是以一個新進員工來說，你的表現已經超出我的期待。」
這話若是叫認識單東陽的人聽到，肯定要感到意外，就連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難得褒獎了員工。
可對筱月而言卻是心裡充滿錯愕，沒想到自己咬牙硬撐的力求表現僅是被他當成是沒有看錯人在讚賞。
天曉得她之所以如此拚命達到他要求的原因，除了因為不想繼承店裡外，也因為佯裝跛腳騙他而感到心虛的關係。
「謝謝。」然後除了這麼說，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就算是這樣，還是要繼續努力。」
前一秒才褒獎完又不忘再督促，筱月懷疑也只有像他這樣的上司才做得到，「我會的。」
看到單東陽滿意的點頭，她是有苦難言，懷疑再這麼操勞下去，自己肯定會早衰。
吃過飯後的兩人並沒有在餐廳里待太久，結完帳后便離開。
跟著他一塊走出餐廳的她下意識地又低著頭，以致並沒有注意到他停下來等她，直到她一頭撞上他。
單東陽直覺的出售扶住她，她趕緊道歉，「對不起。」
看她這樣，他卻若有所思，「如果覺得耽誤到別人，就應該要想辦法提升自己的競爭力，而不只是道歉。」想起稍早在公司停車場時她也是這樣。
乍聽到這話，筱月卻沒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了想，道出了一個辦法，「以後每天多利用一點時間走路，就算是先天不足也可以靠後天訓練。」
「什麼？」
「還要我再說一次嗎？」
雖然還是很懷疑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面對著他要求答案的目光，她也沒膽要他再說一次，只能先點頭，「好。」
單東陽露出滿意的表情。
這時候在家的單旭怎樣也想不到，他的本意希望透過筱月來讓弟弟學會體恤下屬，可哪知單東陽卻反過來要求她、訓練她，好迎頭趕上旁人，藉以提升她的競爭力。
只能說每個人表現愛心跟同情的方式並不相同，而單東陽正好是選擇了最累人的那種，雖然說筱月還不清楚，自己究竟答應了什麼。
隔天到公司，筱月如常地忙碌著，忽地，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要她進去單東陽的辦公室。
她跛著腳走到單東陽的辦公桌前，「經理。」
「到五樓的行銷部門，跟他們拿沁泉那案子的預算。」
以為是有什麼比較複雜的事情需要當面交代，結果就只是這樣，她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這種事在內線電話里告訴她不就得了，幹麼還要她特地進來？
但她嘴上還是回答，「好的，回頭我就請他們拿上來。」
「等等，你親自下去拿。」
突然被這麼要求，她不能理解，表情因而顯得遲疑，單東陽解釋道——
「不是說過要你每天多利用時間走路？」
她頓時才反應過來。老天，他這麼做的目的居然是為了趁機訓練她？他不是在開玩笑吧？！
偏偏，嚴厲上司的表情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現在下去吧！」
「喔……好。」筱月只得怔然地轉身，跛著腳走出辦公室。
如果說這時候她還無法完全相信，可一天下來，她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的篤定，單東陽完全是說真的，單是從他不再在內線電話里交代事情便足以證明。
雖然知道他這麼做事出於他自以為是的好意，認為這麼做事在幫她，但是她的腿真的快酸死了，光這樣跛著腳進出他的辦公室，就夠累人的了。
本來每天要在人前裝成不良於行的模樣就已經夠她受的了，現在還要加緊訓練她，叫她要怎麼活下去？
內心的抱怨還沒有結束，桌上的內線電話又再響起，讓她的一張臉當場苦了下來。
「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嘀咕著從座位上起身，準備要第Ｎ度到單東陽的辦公室報到。
終於下班回到家，筱月慈愛剛進到客廳便大口地喘了口氣，低嚷道：「真的快累死我了。」
冷不防的，奶奶突然從她身旁現身，「那就回來繼承這家店，省得在外頭看人臉色做事。」
「不要。」
她一口回絕，直覺想躲回房間，身心俱疲的她實在沒有心情再跟奶奶為了繼承店裡的問題爭執。
奶奶卻惱怒的道：「也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放著好好一家店不繼承要去當人家的夥計。」
「當人家的夥計比當這家店的繼承人好。」即使工作得很累，她還是這麼覺得。
「看看你現在這德行，哪裡是當人家員工的料？」
奶奶不提還好，這一提筱月也忍不住有氣。「如果不是因為奶奶，我現在也不會搞成這樣。」追根究底都是因為奶奶害她遲到，才會害得她不得已裝成跛腳。
原本在廚房裡準備材料的丁氏夫婦聞聲趕忙出來，好打斷她們祖孫的爭執。
「回來了。」丁母隊女兒招呼道。
知道父母用意的筱月也懶得再跟奶奶多說。「反正就算再累，我也會熬下去，絕對不會回來接這間店。」跟著轉身就要上樓。
奶奶聽了正想念她，卻因為見到什麼而打住，丁母已先一步開口關心的問——
「筱月，腳怎麼了？」
她猛然停住腳步，不明白母親為是么這麼問。
奶奶也跟著念她，「叫你留在家裡偏不聽，現在工作到腳都受傷了。」
「怎麼回事？腳怎麼會受傷？」
聽母親的追問，她趕緊否認，「我沒有受傷啊！」
「不然怎麼走路一跛一跛的？」
她這才意識到才一天的訓練下來，自己已下意識地跛著腳走路，連忙否認道：「沒有，我沒事。」
跟著不等家人再說什麼，她直接說：「我先上去洗澡了。」恢復正常的姿勢上樓。
丁氏夫婦觀察女兒的腳，應該真的沒問題，這才鬆了口氣。
筱月在經過兄長房門前，瞥見他在房裡，開口跟他打招呼，「哥。」
在念書的丁皓澤見到妹妹回來，漾開一個笑容，「現在才下班？」二十五歲的他比妹妹大一歲，目前是醫學院六年級的學生。
「嗯，快累死我了。」筱月忍不住跟兄長抱怨。
丁皓澤捨不得的說：「真的太累就別做了，另外再找別的工作。」
細心的他其實也發覺了，妹妹最近老是一副疲倦的樣子。
「沒有啦！」聞言，筱月趕緊否認。
「繼承店裡的事你別擔心，奶奶那裡我會幫你再跟她說。」
「幸好還有哥站在我這邊。」雖然說奶奶就算再怎麼疼哥還是沒能被說服，但有人支持的感覺還是好好。
「爸媽其實也是的。」
「可惜他們的力量太薄弱。」不像哥他偶爾還能替她擋在奶奶面前，「不說了，我腳快酸死了，先去洗澡嘍。」
基於即將要當醫生的人的本能，丁皓澤問：「腳怎麼了？」
「沒什麼。」筱月隨口帶過，便往自個房間走。
筱月真的快累斃了，除了身體上的勞累，還有心境上的。
每天要幫單東陽處理一堆事，還得佯裝不良於行，再加上單東陽對她的刻意訓練，簡直是要讓她累趴了。
如果不是因為她打死也不想留在家裡學做奶奶的糕點，老早就辭職重新找工作了。
今天誇張到，加班的她連酥蓉糕還沒來得及吃，就累到趴在桌上睡著了。
許久之後，單東陽從辦公室里出來，他在趕一份明天要提交的案子，拖到現在才準備離開。
他注意到辦公室里只剩下筱月一個人，她還趴在桌上睡覺，他有些意外，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看到她這麼晚下班。
部門裡的工作進度依舊，他清楚並不是因為其他人偷懶的關係，八成是她個人的緣故。
她這麼努力啊……
還是他交代的工作過於繁重？
不管怎麼說，他最欣賞有能力的人，第二是認同肯努力的人，她在他心裡，真的挺與眾不同的。
來到她的桌子前，他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丁小姐。」他叫了好幾聲，筱月才迷糊地睜開眼睛，「誰啊？」
「是我。」
猛地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上司，她嚇了一大跳，跟著坐正，「經理！」
她這副驚惶的模樣，讓單東陽也意識到自己嚇到她了，「不要這麼緊張。」他安撫地說道。
她深吸口氣，平復心情，「經理，你還有事情要交代嗎？」
「累了就先下班。」
筱月很意外聽到上司這麼說，「可是我工作還沒做完。」不過這回不像上次一樣抱有希冀了。
「明天上班再做吧！」
單東陽說得自然，她卻懷疑自己是不是睡迷糊了在幻聽，「經理不是說明天上班就要？」
他的確是這麼說過，對於工作他只是不習慣拖延，並不是因為急著要的關係。
「做好再拿給我就行了。」
聞言，她臉上的詫異更加明顯，看得單東陽忍不住覺得好笑。
自己是不是對她過於要求了，雖然說他一直是以同樣的標準在要求自己也要求別人，這會看她努力地想要趕上自己要求的進度卻沒能達成，突然讓他意識到，並不是只有達到他要求的員工才是好員工，像她這樣努力想要完成工作的人也值得嘉許。
以前的人做不下去，都把責任推給他，說他太嚴格，但他還是沒看過，幾個人肯像她這麼努力不懈的。
或許是剛睡醒，也或許是太過意外，筱月忍不住又確認了一遍，「真的可以嗎？」
看她語帶懷疑的表情，單東陽雖然覺得傻氣，還是點點頭，「做好了就拿給我。」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的她頓時面露欣喜，「謝謝經理。」接著趕緊要在上司後悔前收拾好東西。
單東陽注意到她放在一旁的酥蓉糕，「不吃嗎？」
筱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跟著想起上回他吃得頗順口，「經理如果餓了，可以先吃這個。」
他也沒跟她客氣，道了聲謝后就直接拿起酥蓉糕品嘗，吃得津津有味，口齒留香。
「這東西不錯吃，明天替我買一盒來。」
筱月意外聽到他這麼吩咐，「好……謝謝經理，」有人要「交關」她家的生意，她直覺得說謝謝。
單東陽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托她買東西的人是自己，就算是要道謝也該由他來說。
不過她既然都這麼說了，他也順口回她，「不用客氣。」筱月這時才發覺不對勁之處，吐了吐舌，噗哧一聲，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