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或許是注意到對筱月的要求過於嚴苛，單東陽在交代她的工作進度上，略作了調整，讓她可以有較充分的時間完成。

不過筱月並沒有因此輕鬆多少，因為單東陽對她的訓練仍持續。

舉凡客人來訪時的倒茶工作、上下樓層跑腿拿資料、私下替他買東西，全都成了她的職責。

在旁人看來，她是單東陽的專職助理，負責他所吩咐的每件事情理所當然，也沒人覺得奇怪。

只有筱月心裡明白，他要她做得有許多事情根本就是出於對她的訓練，這簡直快把她給逼瘋了，因為害她得長時間跛著腳走路，以致施力的右腳過度使用，造成酸痛疲乏，最近嚴重到早上出門前，家人還十分關切她的走路姿勢。

她心裡不禁很懊惱，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一開始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坦白、道歉，也不會把自己搞成像現在這樣狼狽。

只可惜現在後悔也晚了，被綁在謊言中的她越陷越深，沒有勇氣再回頭認錯，只能咬著牙撐下去。

今天她狀況真的不太好，到了公司，部門裡的同事也因為她走路的姿勢對她關心的多問了幾句，甚至，連單東陽也注意到了。

「腳不舒服？」他看著送茶進來的她問。

聽他這麼問，筱月先是在心裡嘀咕，轉念決定趁機暗示他。「可能是走太多路了，有點酸痛。」希望他能良心發現，停止這什麼見鬼的訓練。

沒想到聞言后他卻深深的看著她，「還記得當初進公司時，你是怎麼說的？」

突然被問起的她不明就裡。「經理指的是？」

「如果能進到公司服務，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她的確是說過這樣的話，只是不明白他這會重提的用意。

「記得就別輕易放棄。」他鼓勵的道。

筱月頓時傻眼加語塞，懷疑眼前的男人是從火星來的不成，到底懂不懂得人情世故？

這種時候正常人聽到應該都會良心發現的放過她才對，誰要他的鼓舞了？！

發現他似乎還等著她的回應，她只好咬著牙道：「我知道了，謝謝經理。」

如果單東陽再細心一點，就會發現她的這聲謝謝說得有多勉強，只可惜善解人意從來就不是他的長項。

「出去忙吧！」

「是。」

單東陽並不知道，筱月臉上的順從在轉過身後垮了下來。

雖然能理解丈夫的用意，可彭嘉翎對於小叔錄取不良於行的人擔任助理一事仍然放心不下，這實在太難為人家了，所以今天特地過來公司看看。

單東陽見到她儘管意外，但還是招呼她到沙發這頭坐下，「大嫂怎麼會過來？」她沒事不會來公司的。

「幫你大哥送點東西來，想說來了就順道過來看看。沒打擾到你工作吧？」

「還好。」

這時正好端著茶的筱月敲門進來，見到她跛著腳的樣子，彭嘉翎多打量了幾眼。就是這女孩吧？嘖嘖，看她走路的樣子，真的很辛苦呢！

筱月將茶放下，恭敬的說：「請用茶。」

「謝謝。」彭嘉翎客氣地道了聲謝后，再看著她一跛一跛地走了出去，心底著實不認同。

一等辦公室的門被帶上，她馬上問起，「剛才那位小姐就是你錄取的那個女孩子？」

「對。」

「其實端茶的工作可以找其他人做。」她的惻隱之心全被勾起。

「她做也一樣。」這樣才能多點訓練時間。

「怎麼說她的行動也不太方便。」她知道小叔的個性向來對事不對人，但她還是覺得應該要多少通融一下。

「所以才應該要訓練。」

彭嘉翎聽了卻有些哭笑不得。丈夫的原意是要他學習體貼，然後他卻反其道而行，更加特意磨練起對方。

「我還真是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她搖了搖頭。

「就因為一般人都想對她通融，可這其實是種限制，也是看輕了她，以為她腳不方便行動力就不好。」他理直氣壯的解釋著自己的想法。

小叔就是這樣的個性才讓彭嘉翎擔心，就算他說的也沒有錯，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麼想，尤其是在他底下做事的人，真能理解並感激她這份用心良苦嗎？

「當你的助理本來就比一般職員辛苦，偶爾也應該要體諒人家，你別要求太高了。」她勸道。

單東陽直覺要否認嫂嫂的說法，話到嘴邊驀然想起筱月趴在桌上睡著的身影，不禁遲疑了。

「公司的事我雖然不懂，但是聽你哥說也知道，你是很有能力的人，當你的下屬本來就容易感受到壓力，何況還是當你的助理。」彭嘉翎把話說得委婉，希望他能聽得進去，別太為難人家。

見嫂嫂話題一直繞著筱月打轉，單東陽若有所悟，「大嫂是特地為了她過來的？」

她當然連忙否認，「也不是，只是正好看到有感而發罷了。」眼角餘光瞥到桌上的一盒糕點，她轉移話題道：「怎麼，你也知道這家店？」

他視線跟著望過去，「我讓助理買的，大嫂吃看看。」

「你說剛才的那位小姐去買的？」她聲音里有些訝異。

「對。」因為難得有點心合自己的胃口，單東陽便請筱月買了幾次，不過他不明白嫂嫂的表情為是么好像很意外的樣子。

「那不是要大中午的就去排隊？」

排隊？單東陽一時沒能聽明白。

彭嘉翎雖然也不認為以小叔的個性會苛待人家，但就算是在上班時間請他行動不便的助理前去排隊，還是太累人了。

見他似乎不太明白的表情，她解釋道：「這家店很有名，雖然是在巷子里，但生意仍是很好，每天都是限量販售，常常是十一點開賣后不到兩點就已經賣完了，總是大排長龍。」

聽到嫂嫂這麼說，單東陽倒不懷疑，因為確實是糕點美味才會托筱月代為購買，只是沒想到這麼熱門。

「就算是利用上班時間，也太為難人家了。」彭嘉翎不認同的說。

聽到這話他卻感到困惑，他確定筱月並非是利用上班時間過去。「大嫂你確定，那家店只賣中午那兩三個小時？」

「當然。」

單東陽點點頭沒栽多說什麼，心裡忖度著她難道是利用中午休息時間特地過去？

晚點彭嘉翎離開后，他見到筱月進來收杯子，他叫住了她，「等一下！」

筱月停下腳步，「經理有事情要交代嗎？」

本想開口問她買糕餅的事，但轉念一想，又考慮到她為何不說的理由，最終只丟下一句，「沒什麼。」

筱月不以為意，準備再出去，突然又聽到——

「對了，中午你跟我一道出去。」

筱月有些意外，轉頭看著他。

他卻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思，「有問題嗎？」

「沒有，我知道了。」不知道他目的的她只好應允，跟著轉身離開。

單東陽則看著她吃力行走的背影，心裡忍不住湧起一股像是憐惜的感覺，還有遲疑——

難道真的像大嫂說的，自己太難為她了？

中午休息時間，讓筱月意外的是，單東陽居然是帶自己一塊來吃午餐？

她好奇的問：「經理是有什麼事嗎？」總覺得來吃這頓飯應該是有什麼理由。

「先吃飯吧！」

他卻不急於說明，筱月儘管納悶，也只能跟著低頭吃飯。

見她依言聽從的模樣，單東陽突然有個發現，一如自己交代她買糕點時，她也是沒有第二句話就答應下來。

回想她擔任他助理以來，對於自己所要求她執行的工作，她似乎也都不曾表示過意見，那些工作量可不能說是輕鬆。

過去他從不認為自己過於嚴苛，因為他也是以同樣的標準在要求自己。

但是現在筱月的情況讓他首次省思，是否真像兄長說的，自己對待下屬過於自我，只以自己的想法來管理，未曾站在下屬的角度做到適度的圓融跟體諒？

「當我的助理很累吧？」

突然聽到單東陽這麼問的筱月很意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然她很想用力的點頭。

單東陽在她臉上清楚地看到為難，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略帶抱歉的口吻道：

「一直以來我哥總認為我管理部門過於自我，過去我從來沒認真聽進去，但是今天我不得不承認。」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這些，但不接話又有點怪，因此搭了句，「是嗎？」

「就算是再有能力的員工也需要懂得體諒的上司，才能夠讓他們充分發揮所長。」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她還是沒能抓到他說這些話的重點。

她乾脆開門見山的直接問：「經理……是有什麼事嗎？」

「真的做不來就告訴我。」他告訴自己，今後他必須要學會調整。

告訴他做不來？

筱月理解方向卻完全錯誤，「經理要炒我魷魚？」

單東陽意外她會這麼誤會，「你覺得自己表現得不夠好？」

當然不是，她都已經這麼拚命工作，還叫不好，這還有沒有天理？！「不是。」

「那還擔心什麼？」

「可是經理剛才……」他明明就說那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她當然緊張。

「交代的工作如果真的有困難就告訴我。」

他的意思是……做不到沒關係？筱月很意外聽到他這麼說，但同時也鬆了口氣，總之不是要請她走路就好。「謝謝經理。」

「現在是休息時間，不需要這麼拘束。」

老實說他自己也很不解，不知為何就是不希望她和他保持距離，他對她有股好奇心，渴望能多了解她一點。

「好。」

看出她的態度仍有所保留，他主動起了話題，「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猝不及防，一時之間也回答不出來，「啊？」

「從小就這樣嗎？」他自以為是的推測道，從她來面試時所表現出來的自信，他想她應該很能接受自己的情況，而這不是短時間內能辦到的。

「呃，不是。」她回答得有些心虛。

「意外不小心弄傷的？」

「也不算啦……」她說得有些勉強，臉色有些不自在。

她知道自己如果夠聰明，就應該要趁現在氣氛佳，單東陽心情好時老實的說出事實來，只是想到這樣一來，不知會導致什麼後果，她實在又說不出口。

遲疑了一下，她乾脆轉移話題，「其實我很意外。」

「意外？」

「面試的時候以為沒指望了，沒想到結果卻被錄取。」

「的確是。」他輕笑了笑，「知道我為什麼錄取你嗎？」

「是經理錄取我的？」她更驚訝了。

「覺得很意外？」

她老實的點頭，心裡回想那天的情況，他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就不錯了。

他理解地揚起一抹笑，「以為我會因為車位的事情刷掉你？」

她表情尷尬地沒有否認。

「的確是因為車位的關係。」

「什麼？」她越聽越糊塗。

「就是你那種是不惜硬搶車位也要參加面試的決心，加上面對質疑依然表現出的自信，讓我力排眾議的決定錄取你。」

筱月沒想到內幕會是因為這樣，而這會聽他這麼說，更沒勇氣說出真相了。

如果他知道她根本是在騙他……她不敢再往下想。

以為她會有所回應的單東陽，意外她的沉默，「沒什麼話想說？」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最後只答了句，「謝謝。」

「告訴你這些事不是要你道謝。」他只是想跟她多些互動。

「是。」但除了謝謝兩字她也無話可說呀。

「不是告訴你不用這麼拘束？」

「好。」

單東陽懷疑她真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那就自在點。」

「呃……」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因為心虛而身子有些僵直，尷尬地扯起笑臉。

將她這種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裡，他發現自己也被她這樣略帶傻氣的笑容給感染了笑意。

她卻不知道他臉上這抹笑代表的意思，只能勉強解釋是心情好吧！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續下去，最好永遠不會發現自己欺騙他的事。

然後轉念一想，這份期盼似乎有些矛盾，因為這樣一來她就得一直裝下去，不知道哪天才能恢復正常走路的姿勢？

直到用完餐，筱月還是沒能想明白，單東陽找她一塊吃午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