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光漸漸淡去,隱在濃雲之中。
蕭書嵐緩緩睜開眼來,那個人——不,不是人,是狐——就蜷在他懷中,像是怕冷的模樣,蕭書嵐不禁想,這般一個渾身沒半點熱氣的妖物,也會怕冷?
看他睡夢之中,挺秀的眉還是蹙得緊緊,濃黑的睫毛密密垂落,上面似乎掛了點閃光的什麼東西,蕭書嵐想伸手去觸,卻一下子掉落到地上,不見了。
柳聽竹猛地哆嗦了一下,睜開眼來。
一時向他的眸子里還滿是迷茫的霧氣,愣愣地盯著蕭書嵐看了半日,眼中漸漸有怨恨和怒火暈染開來,想從他懷中出來,卻被蕭書嵐抓緊了不放。
「帶我去找寒月芙蕖,我今天就放過你。」
柳聽竹冷笑,唇角那個近乎陰狠的弧度讓蕭書嵐心裡發寒。
「為什麼放過我?方才不是說得那般狠毒,定要除了我這個妖邪?難道就是因為跟我……」
蕭書嵐使勁吸了吸鼻子,那股香已經聞不到了,這香難道是時有時無的?「對。」
他懶得解釋,也不想解釋,對方又不是跟自己一般之人,他的原形或者是他說的狐,也或者是更不堪的什麼東西,山精樹魅,都有可能。
總之不是人。雖然他化成了人形,丰神如玉,但他終究不是人,所以用不著去跟他講人類的道理。想到這裡,蕭書嵐放開了他。
柳聽竹死命地咬嘴唇,咬得嘴唇都要出血了,蕭書嵐看著,卻有絲絲莫名的心痛,想靠近他,柳聽竹卻像豎起刺的刺蝟,滿臉警惕的退開了,似想動手抓衣服,卻蹙起了眉頭,像在忍痛。
蕭書嵐這才想起他雙手關節已被卸開,眼光下移,見他關節處早已紅腫不堪,知道是方才跟他歡好之時,自己也沒顧及到他,定然是把他痛得生不如死。
他倒也倔強,方才硬是咬了牙,一聲不吭。
蕭書嵐心生悔意,伸手想拉他,柳聽竹臉色泛青,喝了一個字:「滾!」
蕭書嵐心中有愧,不想跟他爭吵,也不想再傷到他,便去摟他肩頭。
柳聽竹一閑身避開,臉上又是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你還想幹什麼?你還想怎麼樣?你是人,我不是人,你就可以為所欲為?」
蕭書嵐看著他,眼光突然變得很冷。
「沒錯,難道你要我跟一隻狐狸,或者一朵花去講道理?所以,總會是人來收妖,妖可以吃人,可沒聽說過妖來收人的。」
柳聽竹慘笑。修了近兩千年,法力再高深,還是妖,一旦遇上收妖的高人,或者命定的剋星,妖還是妖,即使妖被人吃了,殺了,一樣是活該。
蕭書嵐再次朝他伸出手。
這次柳聽竹沒有躲,任他替自己接上了關節,又運了內力在自己關節處輕輕按摩。
他的動作很輕柔,似乎怕弄痛自己,可是……說的話卻像盆冰水,涼透了心。
柳聽竹走到那汪清泉之前,抬頭看天,一縷月光自雲層里飄出,映在青松翠柏之側,光影斑駁,倍覺慘淡。
隨手扔開披在肩上的青衫,青衣飄飄揚揚地落在草地上。蕭書嵐遠遠看著,只見他埋首在水中半日也無動靜,烏亮的髮漂在水中,忍不住走了過去,把他從水裡拉了出來。
只見柳聽竹臉上滿是水珠,一滴滴晶瑩透亮,連眼中也是水光閃爍。
蕭書嵐伸手把他方才還落在地上的發簪遞給他,是一彎如同新月的烏木簪。
柳聽竹接了過來,順手把頭髮挽了起來,卻別轉了頭不看他。
蕭書嵐拾起地上的青衣,替他披上,目光觸到他脖頸上遮不住的紅印時,又轉開了。看著柳聽竹慢慢地伸手拉好衣襟,說了句:「走吧。」
柳聽竹道:「你定要那朵寒月芙蕖?」
蕭書嵐道:「入寶山不能空手而回。」
柳聽竹一聲冷笑道:「仙花又豈能為凡人所得?你要寒月芙蕖究竟所為何用?」
蕭書嵐道:「不知道,雨煙要。」
柳聽竹道:「雨煙?」轉了轉眼珠子,道,「究竟是雨還是煙?」
蕭書嵐啼笑皆非,道:「是她的名字。我未過門的妻子。」
柳聽竹突然笑了笑,這一笑卻笑得很是古怪。
「我明白了,跟我來。」
兩個人——不,即使是一人一妖也不例外——一旦有了這種關係,彼此的感覺都會不同。
蕭書嵐很自然地扶了他的腰走,也是怕他路上作什麼怪,雖然有青龍劍在手,但也終究不太放心。因見他走動有些吃力,知道是方才傷了他,忍不住調笑道:「你真是狐化的嗎?哪有這麼笨的狐?什麼都不懂?」
柳聽竹掙了掙,蕭書嵐的手卻如鐵鉗一般扣在他腰上,掙不開,沒好氣地道:「狐也分很多種,你運氣不好,遇上了我這最笨的!」
蕭書嵐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笨笨的,可愛。」順手在他耳朵上擰了一把,道,「是不是狐狸耳朵會更可愛些?」
柳聽竹險些氣得背過氣去,決定合了嘴不再跟他說話。
這一路上曲曲彎彎地走過去,看不盡的瓊花異草,飛瀑流泉,蒼松翠柏。
奇的是這裡的動物都不怕人,松鼠竟還跳到蕭書嵐肩頭上來,一雙小眼骨溜溜地轉著看他。
一隻白色的小狐狸搖搖晃晃地從松林里出來,很小的一隻,皮毛雪白,蕭書嵐呵了一聲,道:「渾身純白,一根雜質也無,這樣的白狐很少見哪。」
柳聽竹冷冰冰地道:「這裡這種白狐到處都是。」
蕭書嵐道:「你也是?」側了眼把他從上看到下,又轉過頭去看面前那隻擋住了路的小狐狸,笑道,「看不出哪裡像啊,再不你化成原形讓我看看?」
柳聽竹聲音更寒,道:「那隻怕你就會後悔方才跟我做的事情了。」
蕭書嵐再看看那隻小白狐,打了個寒噤,不再說話了。
柳聽竹冷笑一聲,指了指前面一處滿生紅花的山頭,道:「寒月芙蕖就在那裡。」
蕭書嵐定晴看去,那片紅花卻認不出是什麼花,頗似蓮花,只是蓮花本生在水裡,又怎會生在這深山之上?且花色作太紅,嬌艷無儔,中間有一株白蓮,裊裊婷婷,光華似月。
蕭書嵐恍然大悟,寒月芙蕖,花如其名,其色如月,其形如蓮,實在貼切。
再細看了幾眼,那紅花漫漫地生了一片,初看艷麗,細看卻彷彿是浸在血中,映在月下頗有妖異之氣,蕭書嵐不由得心生警惕,在這深山裡,可以遇到千年的狐妖,還有什麼不會遇到?
回頭看了柳聽竹一眼,他卻是一臉淡然的毫無表情,蕭書嵐湊近他的臉,細看他的眼睛道:「你跟我一起去。」
柳聽竹淡淡地道:「我不能接近那寒月芙蕖,對我而言它就跟你手中劍一樣,足以令我魂飛魄散。」
蕭書嵐打量著他,說實話,不信他,拉了他手臂,將他一拖。
柳聽竹身上軟軟的本無勁力,被他拖得一個趔趄。
「反正都是妖邢,魂飛魄散也算是為人世除害。」
拉了柳聽竹的手便往前走,柳聽竹奪手不得,被他拖著跌跌撞撞地走到那片紅花之前,蕭書嵐一回頭,見了他眼中神色,終是不忍,放開了他的手。
「我又怎敢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柳聽竹眼中閃過一絲怨毒,那模樣讓蕭書嵐一陣心寒,幾要把他挫骨揚灰似的。
「你已經壞了我千年修行,就差將我打回原形,你還想怎麼樣?」
蕭書嵐一怔,模糊記得方才是聽柳聽竹喃喃說了類似的話,道:「我壞了你千年修行?此話從何說起?」
柳聽竹漲紅了臉,卻又不肯說話。蕭書嵐也不再問,道:「你不去可以,但總得讓我放心,我想這劍離你遠了,也會失了作用。」雖然看得出柳聽竹似乎全身乏力,但知道而前的是個妖邪,也不敢絲毫大意。
柳聽竹道:「那你要如何?」
蕭書嵐笑道:「若是尋常人,點了穴道就可。你偏偏是個妖孽,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還是一劍殺了乾淨好。」雖然語氣是調笑,但也聽得柳聽竹心生寒意,退後了一步。
蕭書嵐攤開左掌,卻是一枚棋子,不知何時他已把那堆棋子盡數收在掌中了。
他笑道:「若你敢有異動,我就毀了這千枚棋子。」
柳聽竹怒極仰頭,想要說話,卻又生生咽了回去。恨聲道:「好!好!好!」
蕭書嵐撥開紅花,那紅花密密絆人腳,花莖上又生滿倒刺,雖然刺不入體,但也甚是煩人。
蕭書嵐皺了眉想撥開,卻見那紅花竟突然像活了似的,直往他身上纏來,心中一涼,向柳聽竹望去,卻見月光之下,他一張臉光清如玉,眼角似笑非笑,袖了手站在一株紅楓之下,艷紅楓葉一片片飄落在他青衣之上,如同濺血。
「好你個妖孽,你原來是騙我?」
柳聽竹笑道:「我沒騙你,當中那株白蓮就是你要尋的寒月芙蕖。你難道沒聞到它的異香?」
蕭書嵐頓時恍然大悟,這般香氣,便是方才在柳聽竹身上所嗅到的香氣,分毫不差。雖然身處險境,但心中仍然奇怪,柳聽竹若是狐妖,怎會有這奇香?
柳聽竹似看出了他心中疑問,輕笑道:「我能修成人形,不僅靠了這山間的天地精華,日月靈氣,更多的是靠了這朵仙花。所以……我拼了命也不會給你的。」
蕭書嵐只覺那花蔓在身上越纏越緊,倒刺竟在瞬間變長,眼看便要穿過衣衫直透皮肉。
只聽柳聽竹又笑道:「我想不必我說你也知道,這花刺上染有劇毒,人中了這毒即刻昏迷不醒。」
蕭書嵐喝道:「之前那九百九十八個人,都是被你這般害死的?」
柳聽竹微測頭,一片紅楓落在他面上,村得他發越黑,膚越白。
「寒月芙蕖本是仙花,豈能為凡人所有?我等也只能仰它之靈氣,助己修鍊,從未想過要將它佔為己有。那九百九十八個人都是貪慾之人,來妄圖染指仙花,又何須我動手?」微微揚起下巴,笑道:『他們就是這樣子死的,你也會一樣。」
蕭書嵐道:「那你為何對我親自動手,不把我領到這裡來?」
柳聽竹淡淡一笑,道:「我只差一人,心中急躁,才會在竹林里便對你出手。以我修為,即使是法力高探的術士也一樣拿我無可奈何。
「卻未料到說巧不巧,我的千年修為居然就這般栽在你手上!」說到此時,怨憤之情再難掩飾,一雙眸子在月光下竟然綠光閃耀,看得蕭書嵐心寒。
「我並未毀你棋子,你為何……」
柳聽竹又紅了臉,蕭書嵐其實也早已想到原因,只是他不說便不敢確定。
「我所修鍊之法,非一般狐類。絕不能與人共有……肌膚之親,否則,千年道行,便會毀於一旦……」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已低不可聞。
蕭書嵐暗自嘆了口氣,心道哪能怪我?只怪你身上那股香氣,那簡直比媚葯還……否則我怎會對個不是人的妖物做那等事?
柳聽竹抬起頭,眼中綠光閃閃,道:「這也只能是命,寒月芙蕖只有十五月圓之時,方會開花。偏生你今夜來時便是十五,否則我身上也不會有那股香氣……」咬了咬牙道:「錯既已鑄成,我也只能想法補救。」
蕭書嵐心中暗驚,道:「如何補救?」
柳聽竹吃吃地笑了起來,道:「首先,當然是要吸干你的精氣,喝乾你的血。這還用問么?」
蕭書嵐整個人都被花蔓困住,伸指在劍上一按,青光一岡,劍脫鞘而出。
柳聽竹一笑,道:「沒用的,任你神兵利刃,也斬不斷這些花蔓。」
蕭書嵐揮劍斬去,卻如同被裹進了一團蛛絲之內,綿軟一片的感覺,心下暗嘆。
抬頭看了一眼柳聽竹,見他雖臉上帶笑,一雙眼卻是陰冷之極,心知這人——不,是狐妖只等自己青龍劍一脫手,立時就會上前來吸干自己精血的,想起方才跟他的月下纏綿,一時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若非一念之差,將他一劍斬於劍下,自己又怎會死得這般不明不白?
只聽柳聽竹揚聲笑道:「蕭書嵐,看在你我有這點緣分上,你說說看你有什麼心愿,我會替你辦到的。」略一思索,又笑道:「把你的屍首送回到你的未婚妻府上如何?」
蕭書嵐一聽更差點背過氣去,試想一具被吸幹了精血的屍首會變成什麼樣?想想雨煙看到的表情,再想想江湖上若傳說蕭書嵐被妖邪給這般害死了,那一世英名也毀了。
他狠狠瞪著柳聽竹,正想再丟兩句狠話,突見柳聽竹臉上現出驚惶之極的表情,直盯著自己的腦後,一回頭,卻見那朵本來盛放的白蓮竟漸漸收攏了花瓣,合為花苞。
還未回過神來,纏在自己身上的紅花花蔓也如有靈性般地盡數退去。蕭書嵐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青光閃耀的青龍劍,才發現自己全身已被冷汗濕透。
多虧了這柄劍,今日已是第二次救了自己性命。
蕭書嵐伸手至寒月芙蕖之前,正欲採摘,轉念一想,舉了劍到花前,卻見花枝自斷,正好滑落在他手中。
回頭望了眼柳聽竹,只見他臉色蒼白,背靠在那棵紅楓之上,手指直摳著樹皮,卻又無處可退。
蕭書嵐笑了笑,眼睛里卻沒有笑意。「有意思,又轉回來了。現在不僅是你的修為,連你的命,又都在我手上了。」
紅楓片片飄落,落在柳聽竹髮際衣上,更顯凄艷。
「你……放過我……我……」
蕭書嵐右手握劍,一步步地走近他,冷笑道:「再放過你?那我才真是傻子了。狐妖詭詐多端實在不假,若非這柄劍,我現在早已被你吸干精血成了具乾屍,你說是不是?」見柳聽竹白了嘴唇說不出話來,又道,「我再放你,豈非是又把命丟出去了?」
忽見眼前一花,楓葉狂飛如艷紅雪片撲面而來,蕭書嵐一時竟覺站立不住,退了兩步。
他右手揮劍舞開面前紅楓,只見青影一閃,知道是柳聽竹想藉機逃走,不加思索,青龍劍劍光一展,卻聽柳聽竹慘呼一聲,身形陡止,右手抓住樹榦,站立不住,緩緩貼著樹滑下。
滿天紅楓如血,此時如雪飄落。蕭書嵐的目光緩緩移下,發現柳聽竹一路走來仍是沒有穿鞋,這裡草地柔潤,倒也不會刺傷。腳踝赤裸,兩圈血線看在眼中,分外鮮艷。
柳聽竹滑坐在地上,伸手握了腳踝。
蕭書嵐見他蹙眉忍疼的模樣,心中竟然又有點微微的刺痛,掰開他手,撕下衣襟替他包紮。
這一劍挑斷了他腳筋,若是好好醫治,也得月余才會好,若是不管不顧,怕他就此無法再行走了。
包紮好了傷口,卻見柳聽竹抱著膝蓋縮在一旁,一雙眼睛無助地望著四周,有些倉惶,有些失措,有些無助。
他也不說話,就獃獃地看著天,看月亮,看頭頂的紅楓,和不時跑到他身邊的小狐。
蕭書嵐見他坐了良久,也不說話也不動彈,此時天已發白,一彎腰,將他抱了起來,道:「走吧。」
==凡=間=獨=家=制=作==
此時已是凌晨,山間露氣尤重。
一層薄霧淡淡,如煙如雨,籠了半山,山間一片幽綠,也不知是霧把山浸濕了,還是山把霧染綠了。
蕭書嵐抱著柳聽竹,只覺觸手的衣襟越發潮潤,再細細撫去卻又不是濕了,伸手去空中也不見有雨,知是煙霧似雨,竟把柳聽竹的衣衫浸得更綠,本來淡青,如今卻呈現出一種碧青的翠色。
蕭書嵐停下來,柳聽竹不知道他為何不走,睜大了眼睛看他。
兩人目光相接,蕭書嵐嘆了一聲,低低道:「空翠濕人衣。」側了頭,嘴唇在他臉頰上輕輕一碰,只覺其涼如玉,輕聲道:「真美。」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麼美,是這裡的空山靈雨雲霧翠煙,還是懷裡這個青衣寬袖的人——還是妖?
蕭書嵐微笑道:「是誰給你取柳聽竹這名字?」
柳聽竹道:「指柳為姓,以竹為名。」
蕭書嵐心有所感,他知道,還有什麼比夜聽雨滴竹梢更寂寞的?望著懷裡的人,他痴痴地凝視那山間霧靄,一雙眼睛也煙霧瀰漫。
「你一直都是這樣么?不寂寞么?」
柳聽竹回過神來,淡淡地笑了笑。「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談不上什麼寂寞不寂寞的。我……不懂。」
可是你的眼中分明就是濃濃的孤寂。蕭書嵐想著,卻沒有說,來到馬邊,把他抱上馬背,自已也騎上去,道:「乖乖地,不要作什麼怪,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一手摟住他的腰,覺得那人的捲髮飄飄地擦在自己頸間,有些痒痒地,忍不住朝他頸間吹了口氣。
柳聽竹一縮,卻笑道:「你這是準備帶我到哪裡去?難不成你這輩子就打算一直帶著我了?」
蕭書嵐一踢馬肚子,馬撒蹄飛奔而去。「那又有什麼不可以,大不了你變回原形,我帶著只小孤狸四處走。」
柳聽竹臉色頓時慘白,渾身發僵。
蕭書嵐感覺到他的變化,圈緊了他道:「怎麼了?」
柳聽竹恨聲道:「你把我當什麼看?」
蕭書嵐一勒馬韁,馬停了下來。他伸手扳過柳聽竹的臉,正對著他,一字一頓地道:「我今日不嫌麻煩地把你帶走,是因為找對你做了錯事,心中有愧。你自己該最清楚,寒月芙蕖的香氣是沒人能抗拒得了的。明白了嗎?」
柳聽竹渾身發顫,死咬著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蕭書嵐把他抱緊了些,道:「到前面的市鎮歇歇吧,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會找個法力高深的法師,看看有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柳聽竹猛然抬頭,道:「找法師?我功力毀於你手下,你當真想讓法師收了我,把我打回原形,水世不得超生?」
蕭書嵐道:「你放心,我不會。」見柳聽竹在自己懷裡顫抖得厲害,放鬆了他,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動你。以後十五月圓的時候,你離我遠些,那香太厲害,我抗拒不了。」
柳聽竹突然狂笑起來,蕭書嵐皺眉道:「你笑什麼?」
柳聽竹冷笑道:「你倒把什麼都推在寒月芙蕖上面?人就是這樣子的?」
蕭書嵐默然,最後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對不起。我……難辭其咎。雖然是因為……」見柳聽竹已閉了眼,不願再聽他說話,嘆了口氣,又把他攬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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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暮色漸濃,蕭書嵐下了馬,把柳聽竹抱下來,找了家客棧暫歇。
這幾日來柳聽竹倒是乖順,除了不搭理他之外,也沒什麼異動,只是夜間只要見有月亮,必會盤膝坐在窗前,閉了眼似在吸那月華精氣,蕭書嵐也不理會,等凌晨他關了窗回床,伸手摟了他又睡。
開始夜裡柳聽竹怕他怕得緊,多得幾日見他沒甚舉動,也漸漸睡得沉了。
蕭書嵐有時醒來,看他玉琢似的容顏,心裡真有疑真疑幻的感覺,無法相信懷裡的人是只修鍊千年的狐狸。
一日醒來,柳聽竹還在睡,蕭書嵐下樓要茶水,忽聽掌柜和幾個小二在櫃檯那裡壓低了聲音議論,聲音雖低,卻也瞞不過他這習武之人的耳朵。
「這幾日,李家大宅、張家莊園裡,都連連死人啊!嘖嘖,死的人,都像被什麼妖物,把一身精血吸幹了,屍首就整一具乾屍,嚇死人了!」
蕭書嵐心中一凜,走過去問道:「死了很多人?」
掌柜湊近他,神神秘秘地道:「這幾日我們這地方可不安生,我們都說,一定是有什麼妖邪!這不,鎮上已經專程去請了法師,來收妖呢!」
蕭書嵐聽到門外有叮叮噹噹的響聲,掠到門口一看,只見一行人正行經門前。
掌柜小二和一票客人都涌到門口,指指點點地道:「瞧,那便是宋天師,他可是當今聖上御封的天師啊!他聽說我們這裡有妖怪,便仗義出手。那妖邪已吸了百餘人的血,這次一定要這妖物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蕭書嵐心中不安,突見那領頭的中年男子,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向這客棧轉來,凝視了半日不語。
隊伍見他不動,也停下了。
蕭書嵐來不及思索,便分開人群上樓,見柳聽竹還抱著被子在睡,一把將他抱起來,道:「跟我走!」
柳聽竹迷迷糊糊睜了眼,道:「怎麼?」
蕭書嵐一手抱了他,推開窗從窗戶直躍下去,柳聽竹本來睡得昏昏,又在他懷裡睡慣了,也不再問,閉了眼繼續養神。
蕭書嵐展開輕功奔了十餘里,在路邊買了匹快馬,拉著他繼續疾奔。
柳聽竹這時已清醒,忍不住開口道:「你這是在往回頭路上走?」
蕭書嵐也不看他,道:「鎮上有捉妖之人來了,你想被他收么?」
柳聽竹冷笑一聲,道:「你不是想把我送到法師那裡么?這時候又帶著我逃作甚麼?」
蕭書嵐道:「我是帶你到我相識的朋友那裡,即使你是邪物,他也得看上幾分我的面子。別的法師……我還不想讓那些村民們把你亂棍打死,或者扒皮抽筋。」
柳聽竹打了個寒噤,半日道:「那為何要往回頭路上走?」
蕭書嵐冷冷道:「閉嘴。」
柳聽竹瞪了他一眼,也不再說話,靠在他懷裡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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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時分,兩人狂奔一日,總算回到了頭一晚留宿的客棧,小二出來接著,奇道:「客人,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蕭書嵐笑道:「有點事要辦,再給我一間房。」
小二忙不迭答應著,蕭書嵐抱了柳聽竹進房,道:「累了就睡。」
柳聽竹道:「我口渴。」
蕭書嵐便道:「我去要茶水。」轉身拉了門出去。
下了樓,卻向那店小二問道:「昨日這裡那個失足掉到水裡淹死的夥計葬了么?」
小二伸了衣袖抹眼淚,道:「我們這裡本來生意不好,阿風又沒有親人,掌柜正在張羅著,買口棺材把他葬了……他又不喝酒,怎麼會掉到池子里淹死?」
蕭書嵐伸手從懷裡摸了塊銀子,遞給他道:「把他好好葬了吧。」小二又驚又喜,掌柜也過來忙不迭地感謝,蕭書嵐擺擺手,道,「那阿風現在還放在這裡?」
掌柜道:「就在西首房裡。我這就去張羅棺材,客人莫要介意。」
蕭書嵐笑笑搖頭,見小二跟掌柜都離去了,悄悄進了那西首房。
這時本是深秋,又只隔了日余,屍體未腐,面色如生,但因為在水中浸泡了不少時間,全身腫脹,看得蕭書嵐也皺了眉。
蕭書嵐小心地扯開衣服,上下打量。
半日,他掩了門退出,面前正是那水池。
這池,池水雖深,但若非是醉酒之人,又怎會落入其中而不掙扎呼救?
抬頭看時,月已漸圓,上方正是自己跟柳聽竹所住客房,蕭書嵐嘆了口氣,走了回去,經過堂屋時,順便把茶水帶了上去。
回到房中,只見柳聽竹坐在床前,鼻翼微微地一翕一合,滿天月光灑在他身上,不知怎的卻成了白亮的顏色,映得人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