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足足歇了一日一夜,蕭書嵐才把柳聽竹拖起來趕路。

柳聽竹不知是昨日累了還是怎的,硬是不肯動,最後蕭書嵐只得雇了輛馬車,連夜上路。

路過一處大市鎮時,已是月上中天,柳聽竹半靠在馬車的窗前,又半仰著頭,彷彿在飲那月光。

蕭書嵐把他一把拖了回來,順手放下車簾,道:「大街上,別這樣,哪有人像你這樣看月亮的?」

柳聽竹揚了眉道:「我不是在看月亮,我是在養氣,明白么?」推開蕭書嵐擁他的手臂,又伏在了車窗邊。

蕭書嵐無言地望著他,卻見柳聽竹這次不是在看月亮,而是瞪大了眼睛在看馬車外的集市。

蕭書嵐這才想起,柳聽竹長年在深山中,即使出來也只在那山方圓百里之內。

那裡極偏僻,只有些小村落,人煙稀少,想來柳聽竹也未曾見過這等繁華景象,才會像孩子似地睜大了眼睛看。

月色溶溶之下,只見燈火點點,遊人如梭,集市買賣煞是熱鬧。

不遠處一堵紅牆之後,似是一大片空場,被燈籠火把照得通明,雖然隔得甚遠,依稀可聽得人聲嘴雜,還有陣陣的絲竹之聲。

蕭書嵐見柳聽竹探了頭去看,知他好奇,微笑地看著他。柳聽竹回過頭,見了蕭書嵐的眼神,順手拉下車簾。

蕭書嵐探身到車前,拍了拍那車夫的肩頭,道:「在這裡等我們。」一手扶了柳聽竹下馬車。

柳聽竹奇道:「上哪兒去?」

蕭書嵐笑道:「到你想去的地方啊。」知他行走不便,抱他已經抱成了習慣,摟了他便往那堵紅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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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去,卻是一個園子,種了一團修竹,擺的都是些竹桌竹椅,觸目一片清幽。

滿園子都坐滿了人,中間搭了一個高台。

本來裡面就全是人,蕭書嵐跟柳聽竹來得晚了,眾人都回過頭把目光投在他二人身上。

柳聽竹還被蕭書嵐抱在懷裡,一時間連脖子都紅了,偏蕭書嵐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他放到竹椅之上,吩咐上茶,旁邊有些奇特的眼神投來,被蕭書嵐凌厲的眼神一掃,都乖乖地縮了回去。

柳聽竹又是著惱又是好笑,正想發作兩句卻被戲台上的表演給引開了注意力。

蕭書嵐望著他,眼中的溫柔卻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

見到戲台上有人表演吐火,柳聽竹卻撇了唇道:「這有什麼稀罕的。」

蕭書嵐也笑,道:「難不成你想來試試?」

柳聽竹看了他一眼,兩人本就坐得離戲台甚遠,在周圍綠竹的濃蔭里,柳聽竹突然一張口,一股火焰直向蕭書嵐竄來。

蕭書嵐大驚,匆忙間向後一仰,那團火貼著他鼻尖掠了過去,險些被灼傷。

蕭書嵐直起腰來,卻見柳聽竹直在那裡笑得打顫,一時間也不知道是笑是氣,左右一顧,還好他們坐的角落偏僻,茶客們又都在注意戲台上,不曾留意到這裡,否則憑柳聽竹方才那舉動,也足以嚇人了。

伸手擰他耳朵,蕭書嵐笑道:「下次莫在這種場合再做這等事!」

柳聽竹迴轉頭去,這時戲台上那人,伸袖一遮臉,倏忽間一張紅臉便變成了藍臉,衣袖連揮六下,臉也變了六次,以蕭書嵐眼力之強,竟然也看不出破綻在哪裡,不由得嘖嘖稱奇。

柳聽竹卻道:「這有什麼難的,我也會。」

蕭書嵐奇道:「你?」心想你看什麼都新鮮,這玩藝兒恐怕也是今天第一次見吧,你怎麼又會了?卻見柳聽竹端了茶一邊喝一邊笑,笑得直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陡然間靈光一閃,指著他道:「你可別變!」

柳聽竹直笑得兩眼彎彎像新月,手中的茶都端不穩濺了些出來。「你不是想看我的本來面目么?我現在就讓你看可好?」

蕭書嵐其實對他的原形是什麼一直心存疑問,凡是化為人形,或多或少都會有原來的影子,柳聽竹身上清氣太濃,全無狐的濁氣,蕭書嵐著實不相信他是狐。

但他再好奇,也還不至於要看柳聽竹的真面目,是狐都還罷了,萬一是別的什麼,豈不嚇倒一地的人?

柳聽竹見他遲疑,笑道:「你錯過了,可就沒有下次了。」

蕭書嵐苦笑道:「我寧可永遠也不要看到。」

柳聽竹猛地抬了眼睛看他,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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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地在路上行著,柳聽竹本來昏昏欲睡地靠在蕭書嵐臂彎里,忽然一下睜開眼坐直了起來,叫道:「停車!」

馬車停下了,蕭書嵐有些詫異地道:「你幹什麼?」

柳聽竹道:「那山谷里有股清泉,我去洗澡。」

蕭書嵐啼笑皆非,道:「你頭天不是才洗過?」

柳聽竹道:「那地方是好地方,離了深山,這些地方濁氣太重,害我無法修鍊。難得今天遇上個靈氣重的地方。」

蕭書嵐微喟,道:「你想成仙,就真想得那麼厲害?」

柳聽竹眉一挑,冷笑道:「若非你手中那青龍劍,我現在還會在這裡?」

蕭書嵐苦笑道:「何必說得咬牙切齒,有句話你沒聽說過嗎,只羨鴛鴦不羨仙。」

柳聽竹眼一瞪,道:「我跟你說過,我是不能跟人有這種事的。」

蕭書嵐越發好奇,道:「為什麼?你不是狐狸嗎?即使不能跟人……跟你的同族,難道不可以嗎?」

柳聽竹臉上的表情一下子盡數褪去,近乎成了一片空白。

隔了良久,他才緩緩地道:「我沒有族人。只有我一個。」

蕭書嵐更是不解,卻見柳聽竹冷冰冰地轉了頭,道:「你究竟去還是不去?」

蕭書嵐嘆口氣,道:「你說了算。」

柳聽竹抬起頭朝他笑了笑,彷彿當夜所見的寒月芙蕖,在月光下綻放。

蕭書嵐突然驚覺,這夜已經是月圓十五,驟然驚跳起來。

柳聽竹不耐煩地道:「又沒人燒著你,你跳什麼?」

他順著蕭書嵐的眼神望去,天上濃雲半掩,也不知道月亮幾時會出來,忍不住冷哼一聲道:「難為你,還記得這個。」見蕭書嵐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米,白了他一眼道,「還不快帶我到水邊去!你以為我是去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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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清泉,綠草如茵。

蕭書嵐不懂修鍊之法,但也感覺得到此地有一股清氣,連空氣都更清新,真有些像在深山空谷里。

柳聽竹和衣入了那清泉里,蕭書嵐抬頭一望,天上一輪冰盤,光輝滿地,忍不住道:「你這是……」

柳聽竹在水裡盤膝而坐,閉了眼道:「把寒月芙蕖給我。」

蕭書嵐一怔,柳聽竹冷冷地道:『放心,會讓你帶去給你那寶貝未婚妻的。我只是現在用用。它是我的命根子,難道我還會傷了它不成?」

蕭書嵐自懷中取出那株花。

這花說來也怪異,自從那日在青龍劍下花枝自斷,除了花瓣閉合外,卻也不見絲毫枯萎,仍是花瓣如月,觸手如冰。

他將花遞給柳聽竹,柳聽竹伸手接了過來,將花苞指向天上明月,只見那寒月芙蕖如同吸了月華,竟一瓣瓣漸漸展開,看得蕭書嵐目瞪口呆。

柳聽竹一睜眼,見他怔在那裡,白了他一眼道:「走遠點,莫妨礙我。」

蕭書嵐微有怒氣,想了想又忍了下去,自去一塊青石上坐下,也學柳聽竹仰了頭看月亮。

這夜的月偏又白得發亮,晃得他有些眼暈,如同方才柳聽竹對他那一笑,真如同寒月芙蕖展了瑩白花瓣,在月光下一瓣瓣舒展開來。

忍不住回頭去看柳聽竹,只見他閉了雙眸,嘴唇貼在那寒月芙蕖之上。一時間蕭書嵐竟有些妒嫉那朵花了,恨不得把花奪過來丟掉。

他就一直保持這個動作,也不知有多久,蕭書嵐突然覺得眼前花了一花,柳聽竹的身邊似乎有淡淡的煙霧,他的身影在水裡也朦朦朧朧,不知道究竟是水波飄飄,讓他的青衣也飄得恍惚,還是他的身子都在月下水裡,所以現出一種近乎半透明的青色?

蕭書嵐揉揉眼睛再定睛看去,卻見柳聽竹已把寒月芙蕖自唇邊拿開,頃刻間又收攏花瓣成了花苞。

柳聽竹一身青衣濕透,連脖子上都是水滴,順著他玉色的脖子,一滴滴地滾落下來。

青衣濕淋淋地裹在他身上,淡青更碧,蕭書嵐依稀記得當日清晨在深山裡,未見有雨卻見他青衣微潤,空翠沾衣,此時更如同月下水裡的仙人,清泠之至,哪有半分妖邪之氣。

柳聽竹道:「成了。」

蕭書嵐伸手把他抱出來、一邊道:「今夜沒有聞到你身上那股香氣。」

柳聽竹眉峰一蹙,本來秀逸如仙的表情,驟然間添了陰冷。

「你還敢提!蕭書嵐,若非是你,我如今怎會這般,不人不妖,無法得道成仙,還要受你壓制?」

蕭書嵐已生好了火,救他在火邊,道:「把衣服烤乾吧,已經深秋了,會著涼。」見柳聽竹略有抗拒,強把他按坐好,又笑道,「你不覺得出來也很好玩?勝過你在山中修鍊,百年千年的寂寥。」

柳聽竹本來滿面怒色,聽了這話,卻真沉吟了片刻,最後道:「好玩是好玩,不過……看多了也許就不好玩了?而且……如果別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也會把我當異類看的,就像你……」

蕭書嵐失笑,道:「我不騙你,這世上好玩的東西很多,非常非常多。你真要看,一輩子也看不膩的……」

突然省起,柳聽竹的一輩子可不是自己的一輩子,他又加了一句道,「至少是我的一輩子。」見柳聽竹低頭在看火,火光映得他臉上緋紅,笑道,「不相信?我明天帶你去逛逛。」

柳聽竹低聲道:「你不是要找法師嗎?」

蕭書嵐道:「雖然知道你不是人,但是卻對你怕不起來,也恨不起來。看著你……還真想跟你在一起……」

柳聽竹笑了笑,把下巴擱在自己膝蓋上,直直地盯了那火不放。「那大概是因為你一直看到的我,都是『人』的樣子,你才能接受。方才……你不是不願意看我本來的模樣么?」

蕭書嵐沉默半日,方緩緩道:「如果是最初見你那時候,我不會在乎,而如今……我確實不想看到你本來的樣子。你說我自欺欺人也好,什麼也罷,我喜歡就這樣看你……」

柳聽竹低下頭,火光在他的眼裡,一閃一閃地跳動。

蕭書嵐本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了,脫下外衣想替他披上,柳聽竹卻忽然開口,聲音很清很玲,夜裡聽來很清亮,像錚錚的琴聲,把蕭書嵐陡然嚇丁一跳:

「如果你看過我的原形,是不是什麼都會不一樣了?」

蕭書嵐一怔,猶豫半日,想回答,柳聽竹卻截住他的話頭,道:「我要聽實話。」

蕭書嵐又怔住,最後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因為沒看見。」

「如果看見了呢?」

蕭書嵐繼續沉默。

很久很久,他才開口道:「我不知道。」話一出口便見柳聽竹肩頭微微抖動了一下,當即後悔,忙道:「我……」

柳聽竹卻搖了搖頭,笑著道:「我喜歡聽真話。」

卻不管這真話是如何地傷人?蕭書嵐這麼想著。

見他髮絲濕淋淋地捲曲在耳側,忍不住伸手為他拂開,那觸手輕柔的感覺令他只想沉醉,當他清醒的時候,卻又陷在他嘴唇的柔軟里。

不管兩人相擁在一起有多少夜,柳聽竹的身上,永遠也沒有一絲一毫熱度。

蕭書嵐恍惚地想著,傳說中,妖跟人在一起久了,都會染上人的氣息,身上不都會慢慢有人的熱度么?而柳聽竹……為什麼不會?

吻越來越熾烈,越來越纏綿。

柳聽竹的發,委迤在地,如柔軟的絲緞。

蕭書嵐睜開眼,卻看到他一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看著自己,那雙眼睛清澈得讓他一瞬間想自抽耳光,立時用手臂支起了身子。

也許是因為那醉暈人的香氣,蕭書嵐已幾乎不記得那夜抱著他的感覺,只記得那雙眼睛在月光下,閃著光,卻是星光。

你難道不懂嗎,這意味著什麼?你只把這種事當作是壞你修行的事,你卻不明白別的……難道你真的不懂感情?

蕭書嵐放開了手,輕輕把柳聽竹扶起來,替他把已經半幹了的衣襟掩好,柳聽竹卻還是瞪著眼睛看他,看得蕭書嵐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今天夜裡就在這裡?還是上路?」

柳聽竹卻習慣性往他懷中靠去,懶洋洋地道:「隨便……反正我想睡了……」

蕭書嵐渾身一僵,方才吻他吻得無法自持,好容易才強迫自己放開,此時他卻像不懂事地靠過來……一時間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偏柳聽竹還在他懷裡鑽來鑽去,蕭書嵐沙啞了聲音道:「聽竹……」

柳聽竹唔了一聲,道:「我累了,想睡……」

蕭書嵐也不知道他怎麼這麼多瞌睡,幾乎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還沒弄明白,柳聽竹又靠在他懷裡睡著了。

蕭書嵐伸手,溫柔地撫他的臉,撫他的發,撫他的唇,半日,抱了他站起來,向大路上走去。

柳聽竹授搖晃醒了,迷迷糊糊睜了眼睛,道:「上哪去!大半夜的……」

蕭書嵐向前路望了一眼,道:「再趕一夜路,便到我朋友那裡了。再辛苦一晚上吧。」

柳聽竹突然睜大了眼,一雙眼睛驟然清明。「你那個法師朋友!」

蕭書嵐把他抱緊了些,道:「沒事,他不會傷你的。有我在,他不會。」見柳聽竹眼神閃爍不定,低沉丁聲音,道:「相信我。」

柳聽竹沉默良久,卻輕微地笑了笑,輕輕地道:「我不會相信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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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招牌上寫著「玉華軒」三個字。

蕭書嵐搖搖頭,笑道:「這個莫離,我早叫他把招牌換掉,這麼俗氣的名字,他還在用。」

店內好生陰暗,那些古董也擺得亂七八糟,二人進去了也沒人招呼。

蕭書嵐扶柳聽竹坐下,卻見柳聽竹上上下下地打置那些古董,眼中竟有驚詫之意。

這些日子來逛了那麼些古董店,換來的只有柳聽竹的嗤之以鼻,渾沒有如今的認真之態。

「書嵐,來也不說一聲。」

一個又高又瘦的中年男子,拿著根又細又長的旱煙桿,慢悠悠地從內堂轉了出來,忽見到柳聽竹,一時間怔在當地。

見柳聽竹對他恍若未見,只拿了一塊古玉翻來覆去地看,那男子把蕭書嵐拖到一側,壓低了聲音道:「書嵐,你哪去弄了這麼個……人……來?」

蕭書嵐苦笑:「還不就是替雨煙去摘那朵寒月芙蕖,卻遇上了他。」

莫離又望了柳聽竹一眼,道:「你怎麼跟他在一起?」

蕭書嵐攤手道:「他說我是他要殺的最後一人,吃了我就可以得道成仙。」又悄聲道:「他說他是狐,我不怎麼信,你看看,他究竟是什麼?」

莫離瞅了蕭書嵐半日,道:「我想先知道,你把他帶在身邊,有何用意?你就準備這樣抱著他去找雨煙?就算你摘得了寒月芙巢,雨煙也一樣會把你轟出去!」

蕭書嵐尷尬地一笑,道:「莫離,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莫離瞪了他一眼,道:「我告訴你,他不能與人交合,你想跟他好,就是壞他的修行!」

蕭書嵐繼續苦笑,苦笑了半日道:「已經壞了。」

莫離張大了口,指著蕭書嵐說不出話來。蕭書嵐把他的手拍開,道:「現在說這些後悔的話管什麼用!」

現在輪到莫離苦笑了。「書嵐啊書嵐,你究竟今天來找我做什麼?又不要我收他,你要我做什麼?」

蕭書嵐正色道:「雖然青龍劍是他的剋星,但我怕萬一哪天離手,或是出什麼意外。我對他不放心,很不放心,所以想向你請教,還有什麼壓制他的方法沒有?」

莫離思索了片刻,道:「你青龍劍劍柄上那青銅的流蘇,也可以壓制他。你去找家鐵匠鋪,打成鎖鏈,拴在他身上。他是取不下來的。這樣他即使法力有所恢復,也無法使用。」

蕭書嵐微變了臉色,側頭望了柳聽竹一眼,柳聽竹還一臉好奇地看那些古物。

蕭書嵐只要一想對他做這等事他會有的反應,就覺得害怕。

莫離在一旁笑道:「不忍心?書嵐,我告訴你,人妖殊途。你還是省省吧。雨煙是好站娘,你可不要辜負她。「

見蕭書嵐還望著柳聽竹,恍如未聞,他嘆了口氣,道:「你聽我一言吧,我這輩子見多了,無論是人妖相戀,還是人鬼相戀,總歸是沒有好結果的。」

蕭書嵐嘆了口氣,道:「我知道,莫離。你不必再說了。」

莫離笑了笑,道:「我並不常常收妖,因為妖一樣的有情。他們修鍊也苦,只要不害人,我也樂得睜眼閉眼,放他一條生路,勝於造七級浮屠。可是……他……」望著柳聽竹,道,「他不一樣。我懷疑……他懂不懂七情六慾?他不一樣……」

蕭書嵐心驚,追問道:「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莫離的臉,似乎都沒在那吐出的煙霧裡,朦朦朧朧。

「如果他願意告訴你,他會告訴你的。」

蕭書嵐氣結,叫了聲:「莫離!」靠近一步狠瞪著他,道,「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居然這個面子都不給……」

莫離完全無視他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珠,悠閑地吐了一口煙圈,道:「就是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我才不告訴你。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我問你,如果他的真身是你根本接受不了的東西,你還敢跟他在一起嗎?』

蕭書嵐一怔,莫離又緊接了一句道:「如果是蛇,你受得了么?」

蕭書嵐生生打了個寒噤,望了柳聽竹一眼。他對這邊的談話全不關心,心思似乎都在滿屋子的古物上。

蕭書嵐至今已見慣了他這模樣,也極喜他這近乎孩子氣的專註,此時在暗淡昏黃的光線下看到他的青衣,卻不由得心裡發寒,直欲想嘔。

莫離的聲音,平平靜靜地在他身後響了起來:「怎麼?光是想想就受不了了?如果你看到了呢?」

蕭書嵐回頭,一時間聲音竟有些發顫:「莫離!你的意思是他真是……」

莫離擺手,道;「不是,我只是打個比方。」

蕭書嵐舒了口氣,道:「莫離,還是不要打這種比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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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到了日中,莫離安排了酒菜,招呼兩人到內堂坐下。

蕭書嵐把柳聽竹安置好,偷眼瞟了一下他的神色。柳聽竹卻睬也不睬,還拿著那塊古玉把玩。

莫離道,「你喜歡就拿去吧,反正也不是我的。」

柳聽竹方才正眼看了看他,道:「多謝了。」

蕭書嵐忍不住插嘴道:「你要這個做什麼?」

柳聽竹道:「好看。」

蕭書嵐被噎得一口氣險些回不過來,悶了頭吃飯。

但見柳聽竹端了碗有一口沒一口的,筷子挑著飯粒又掉了,他夾了些菜放在他碗里,道:「你究竟一天吃了多少?居然還不會餓死?」

柳聽竹哦了一聲,又把碗端了起來,蕭書嵐看著他認認真真吃飯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莫離慢條斯理地開了口道:「書嵐,吃你的,他多吃點少吃點不礙事的。」見蕭書嵐還想說話,白了他一眼道:「說了用不著你操心!吃飯!」

柳聽竹忽然笑了起來,蕭書嵐奇道:「你笑什麼?」

柳聽竹道:「你還真聽話。」見蕭書嵐青了臉,一笑放了碗道,「我不吃了,想出去逛逛。」言下之意,蕭書嵐又要作陪了。

蕭書嵐也忙放了碗道:「好,我陪你。」

一旁的莫離卻也笑了起來,蕭書嵐道:「莫離,你笑什麼?」

莫離還沒答話,柳聽竹便搶在前面道:「他是也想說你真聽話。」

蕭書嵐頓時絕倒,偏偏柳聽竹跟莫離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臉上半分取笑也無,他只能打落門牙往肚裡咽,還要賠個笑臉出來道:「那,莫離,我們走了。」

莫離又拿起那根不離身的煙桿,悠悠地道:「去就去吧,還要回我一聲?」

蕭書嵐這次是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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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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