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離所居這市鎮,是往來交通的要道,甚是繁華。
莫離也等於是半個隱士了,每次蕭書嵐問他為何還待在這喧囂之地,他的回答永遠是一成不變的:「中隱隱於市。」
蕭書嵐很想回他一句,你幹嘛不去隱於朝,但想到被莫離那雙眼睛冷冷地帶著蔑視地瞅一眼,就咽回去了。
兩人坐在酒樓上,要了酒菜,柳聽竹是一如既往的蜻蜓點水,淺嘗輒止,蕭書嵐方才可沒吃飽,這時正好補上。
此時天已向晚,落霞滿天,天邊尚有掉了隊的孤雁掠過。
遠處一彎逝水,波光閃爍。
「你朋友是個好人。」
蕭書嵐一呆,沒料到柳聽竹半日不開口,此時卻吐了這麼句話。「莫離自然是好人,但你為什麼……」
柳聽竹沉默了一會,道:「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懂的。」
蕭書嵐道:「你沒說,怎麼知道我不會懂?」一手去握柳聽竹放在桌上的手,柔聲道:「說給我聽好么?」
柳聽竹微側了頭看他,眼中光芒閃爍不定。
蕭書嵐把他手握得緊些,道:「莫離都有那等心腸,我也會試著去接受……不管你是什麼。」
柳聽竹盯了他良久,正要開口說話,忽聽蹬蹬蹬有人上樓,還粗聲大氣地嚷著上酒上菜,柳聽竹微蹙了眉,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回頭望了一眼。
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胖子,陪著一個捕頭裝束的男子走了上來,那男子身材高大,相貌英偉,一雙眼睛也是熠熠生光,蕭書嵐一見心中便打了個突,此人的內力修為,恐怕在自己之上。
那富豪躬身道:「鐵捕頭,請上座。」
那捕頭打扮的男子微蹙了濃眉,道:「金員外,我只是想請你詳述一下當時的情形,你不必如此多禮,邀請我到此地最大的酒樓來。鐵錚是來查案的,職責所在,金員外不須客氣。」
金員外賠笑道:「鐵捕頭千里而來,怎能怠慢?何況敝園內那等景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鐵捕頭還是請先坐吧。」
鐵錚無奈,只能嗯了一聲坐下,眼光在蕭書嵐和柳聽竹身上轉了一轉,又落到蕭書嵐所佩的青龍劍上,目光中滿是驚詫,正欲起身,那金員外已喋喋不休地開丁口,只得又坐正了。
「鐵捕頭,您一定要為我兄弟他們一家百餘口作主啊!他……我兄弟他一家子都是行善積德之人,我這做哥哥的一定要查清楚,如今他們怎麼會在一夜之間暴斃,死得如此不明不白?鐵捕頭,您一定要查個清楚啊!」
金員外說著說著眼淚就冒出來了,起身想給鐵錚行大禮。
鐵錚手一拂,道:「金員外,鐵某說了是職責所在,令弟的事一定會盡心儘力,請儘管放心。」
金員外本無武功,被鐵錚一拂,這一禮自然也行不下去。
他嘆了口氣,坐回原址,道:「是,我就對鐵捕頭從頭說起。」
蕭書嵐側耳聽著,雖然只是深秋,卻如置身冰天雪地,從頭冷到了腳。望了柳聽竹一眼,他還是一副不經意的模樣,望著街上的人流。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但是……難道世上真有這樣的巧合,我們走到哪裡,慘案就發生在哪裡!
蕭書嵐恍恍惚惚間再抬頭時,天已全黑。
他們桌前沒有點燈,柳聽竹的臉,也半沒在黑暗裡,稀可見眉目如畫,風神難描。
蕭書嵐突然想起初見他那夜,他那雙冰涼的手向著脖子上伸來的融感,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柳聽竹這才轉了頭回來看他,一雙眼睛清清冷冷,如隔月光。
「你在怕我?」
蕭書崴心頭怦地一跳,還未答話,一個渾厚聲音在身後響起:「敢問兄台,可是蕭書嵐蕭大俠?」
蕭書嵐一怔,回頭看去,卻是方才那捕頭鐵錚,而金員外卻不見蹤影,想來已被鐵錚打發走了。
蕭書嵐起身拱手道:「兄台是?」
鐵錚笑道:「無他,只是久仰蕭大俠大名。」
眼光在蕭書嵐身畔青龍劍上轉了一轉,笑道:「見劍如見蕭大俠,鐵某一直聞名,今日有緣得見,豈可錯過。」
柳聽竹不耐煩地半側了頭,蕭書嵐知他厭煩這些繁文褥節,但此刻也無暇顧及,一邊請鐵錚坐下,一邊叫小二添酒。
還未坐得安穩,忽聽酒樓另一側有人大叫:「殺人吶!」
叫聲凄厲。
鐵錚一驚,身形一動,已閃了過去。
蕭書嵐望了柳聽竹一眼,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恍如未聞。
蕭書嵐低聲道:「在這裡等我。」也跟著掠了過去。
蕭書嵐見鐵錚扶起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著樣子像是這裡的掌柜。
鐵錚一面點了他穴道替他止血,一面道:「是誰傷了你?」
蕭書嵐探身朝欄杆外瞟了一眼,街上行人已稀,月明星稀,倒是一幅安詳景象。
他微蹙了眉,回身向掌柜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鐵錚抬起落在一旁的匕首,對著月光看了片刻,又朝掌柜沾了血的手看了一眼,道:「掌柜,好好的,你為什麼要自己刺自己啊?」
掌柜本來在呻吟,聽了這話,卻連呻吟聲也停了,瞪著鐵錚無了言語。
蕭書嵐笑道:「掌柜,你也未免太自愛了,輕輕割了兩分深,卻大叫大嚷要殺人,你這是想幹什麼?」
掌柜呆住,鐵錚正要再問,忽見蕭書嵐臉色一變,急掠而去,一怔之後,也隨了跟上。回到方才幾人坐處,柳聽竹卻已蹤影不見。
鐵錚不知就裡,見蕭書嵐臉色鐵青,便道:「那位公子恐怕是有急事,蕭兄何必這般著急?」
蕭書嵐冷笑一聲,道:「鐵兄有所不知……」轉過身,大步走回那掌柜身邊,喝道,「他是什麼時候與你串通好的?」
掌柜只嚇得哆哆嗦嗦,道:「是昨……昨天夜裡……」
蕭書嵐怔住,昨天夜裡?那時不是還跟柳聽竹在一起?柳聽竹竟真的是分身有術,人在自己身邊,還能先一步到這裡來找這掌柜。
心下想去,越想越寒。這段時日,他把柳聽竹几乎是守得寸步不離,柳聽竹想逃也難。
只是……他一直足傷未愈,原來是騙自己的?只是一直隱忍,等待時機?
而鐵錚的出現,卻是個意外,不過也無傷大局。
蕭書嵐木立了半日,道:「掌柜,告訴我,這裡最大的莊園是哪裡?」
掌柜一呆,道:「當然是金家莊園。」
蕭書嵐木然道:「我是說,如今還有活人的最大一個莊園。」
掌柜道:「還是金家莊園。金家有兩個,一個就是方才那位金員外,一個就是他弟弟……就是一家死光了那個。」
蕭書嵐哦了一聲,提了劍,準備下樓。
鐵錚叫道:「蕭兄,在下胃昧問一句,蕭兄此去,可與金家的案子有關?」
蕭書嵐回過頭,臉上仍然毫無表情,「無關,只是去找找那位朋友。本想與鐵兄一敘,看來今日是不能了,改日有緣再敘罷。」拱了拱手,下了樓去。
鐵錚沉吟了半日,道:「掌柜的,是那青衣公子來找你,要你陪他演這齣戲的?」
掌柜哭喪了臉道:「他給了很多銀子,告訴我到時候要怎麼做。我想想也無妨,不就是小小刺一刀……沒想到這麼快便被你們拆穿了……」
鐵錚問了細節,卻越來越是不解,那人既能獨自來到此處,與掌柜串通好,那何必又要大費周章設局?
他皺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突聽到掌柜一聲哀叫,聲音中滿是驚恐失望,鐵錚轉頭一看,卻見掌柜雙手捧了一把小石頭,臉色發青地道:「怎麼回事?那位公子給我的銀子,怎麼會都成了石頭?」
鐵錚從他手中拿了一顆,確實是尋常路邊的石頭。
這酒樓生意甚好,每日里銀子往來也不少,掌柜斷無看錯之理,他不由得笑道:「掌柜的,你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什麼好處也沒撈到。」
==凡=間=獨=家=制=作==
方才的月明星稀,不知何時成了月黑風高。
金家兩座莊園本來只是一牆之隔,沿牆種了一排柳樹,樹下一彎清流,曲曲彎彎地直拐向遠處。
一邊已是幽冥鬼域,一邊還照常地生活起居,偏偏中間,又只隔了一牆,一水。
蕭書嵐在牆下站了半日,夜風已寒意甚重,將他衣襟吹得作響。
他猶豫,又遲疑,不知為何,始終鼓不起勇氣進去。
直到霜露漸重,清寒遙衣,蕭書嵐才仿若從夢中醒來。
我怕,我是害怕。不想著,不願看,可是……我總得面對。
蕭書嵐躍上牆頭,莊園內一片寂靜,也黑燈瞎火,唯有東廂一房,有一燈如豆。
蕭書嵐悄然掠去,還未到窗前,就聽到柳聽竹的聲音,笑道:「夜半而來,何必留在屋外?進來吧。」
聲音清朗,一瞬間令蕭書嵐記起初遇他時,那股清泉叮叮咚咚的聲音,
推開門,只見是間書齋,只是布置得也著實俗氣,蕭書嵐先前見過那金員外,自然對他的品味心下瞭然。
與這書齋甚不搭調的,卻是柳聽竹,盤膝坐在幾前,抽了黑白子自弈,手邊一燈幽然,更映得他青衣如煙,容顏如玉。
「我渴。」
蕭書嵐見窗前案上有茶壺茶碗,便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
柳聽竹也不去端,就著他手喝了兩口。
「你為什麼要殺無辜的人?」
柳聽竹瞟了他一眼,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蕭書嵐陡然一般無名火竄起,揪起他的領口道:「那日我攜你快馬回到那小鎮上,客棧里那個據說是溺了水而死的小二,不是你殺的,還是誰?」
柳聽竹撥開他的手,道:「你自己都說是溺水而死了,還問是不是我殺的?我又不是那池子里的水。」
蕭書嵐氣極,揚起手就想打下去。
柳聽竹一閃,道:「你發什麼瘋?」
蕭書嵐怒極而笑,扳了他的臉,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盯著他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你殺了那個人,喝了他的血!為什麼?」
柳聽竹一仰頭,道:「為了一千年的修行不至於付諸東流!你毀了我千年修行,如今我吸一人的精血,就回來一年!」
蕭書嵐氣得胸口都要撐破,一掌向他臉上扇了下去,出手很快,柳聽竹沒有避過,被他打得撞在牆上,唇角擦破,一縷血絲掛在唇邊。
一枚棋子,從他如玉般的指尖滑下,叮噹一聲滾落到地上。
「你毀了我的修為,奪了我的棋子。你說,我還能怎麼找回來?」
蕭書嵐咬牙道:「你究竟如今害了多少人了?」
柳聽竹也不拭去唇角血絲,冷森森地笑道:「不多,還差一半。」
蕭書嵐把眼光投到他腳上,道:「原來你早已經能行走了。」
柳聽竹點頭,笑道:「不錯,吸了這些人的精血,自己療傷的能力還是有的。只不過,你愛抱著我走,我也樂得輕鬆。」
蕭書嵐一掌向他揮了過去,柳聽竹這次連躲也不躲了,伏在几上,卻更笑得渾身發顫。
黑白子就叮叮咚咚地盡數滾落下來,如珠瀉玉盤。
「蕭書嵐,是你自己作的孽,你不知道么?如果那天你不動我,這些人,都不會死!一個也不會死!」
抬起頭,見蕭書嵐的手掌頓在空中,微微發顫,柳聽竹卻笑得更大聲了。
「怎麼?捨不得殺我?不忍心殺我?知道我殺了那什麼張家莊園李家大院里上百口人,還是下不了手?」
他突然偏了頭看蕭書嵐,那眼神很認真,是那種很清澈的認真,甚至有幾分天真。
「你為什麼不殺我?我知道你是不捨得,不忍心,可我不明白,為什麼?」
蕭書嵐瞪著他,一時間反倒無言以對,最後,笑著擠出了一句話:「聽竹,你真的不是人。只要是人,就該明白為什麼。」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笑道,「看來,我是錯了,這般對你是錯了……我原以為……有些事,相處久了,你慢慢就會明白……」
柳聽竹還是揚著頭看他,只是一縷血絲,自唇角慢慢滑下。
蕭書嵐見他這般,心中又生憐意,嘆道:「做人有什麼不好的?你如今已經修成人形,何必要得道成仙?」
柳聽竹瞪著他,一字字道:「因為你是人,我是妖。遇上個什麼法力高強的,我就連如今這模樣也保不了。就算我修了近兩千年,卻還是被你壞了修行,這,我都不知道是命,還是什麼?」
忽然窗外飄來一陣極刺耳的聲音,蕭書嵐側耳聽去,竟是一群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聽得蕭書嵐一陣寒顫,轉頭看柳聽竹,他卻是一臉的淡淡然,似乎與他全無相關。
「那些聲音是……」
柳聽竹渾不在意地道:「你來得太不巧,正是夜半時分,那些死的人還正在往黃泉路上走。他們死得不甘心,又無可奈何,只有哭嚎兩聲以泄心中怨憤。」
蕭書嵐盯著他,簡直無法想像,他就能這般輕描淡寫地把這等話說出來?
柳聽竹唇角微掀,露了個笑容。
「蕭書嵐,你還記得那晚我說過的話么?你壞我千年修行,憑你一個人是補償不了的……我以前吃了九百九十八個人,我現在就還要一千個的人的精血,來換我被你毀掉的千年修行!」
蕭書嵐怒極,揚起掌卻垂下。「你人一直在我身邊,又如何能去找那掌柜?又如何能去害人?」
柳聽竹笑道:「我方才不是說了?多一條人命,我就多一年的修行。你對我守得太緊,我只能找客棧里的人下手。多得些年的修為,療傷行動只是小事,也能分身出外。」
蕭書嵐沉聲道:「雖然我看你得緊,但也不至於寸步不離。你還是有機會逃走的,為何非要苦心設局?」
柳聽竹笑了起來,道:「你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我告訴你,不到我得道成仙那一日,我就會一直殺下去。一路上,我聽到別人都叫你大俠,大俠是不應該讓我這般為惡的吧?我知道你能想到我會來這裡,我就在這裡等你,作個了結。」
蕭書嵐慘笑。了結?怎麼了結?殺了我,喝了我的血,然後回到你的深山,去守著那朵寒月芙蕖?
「我對你……」
柳聽竹抬起頭,眉梢有抹淡淡的愁緒籠上。「我知道你早就懷疑我,而且幾乎已經確定了。只是你一直不曾親眼所見,所以你不願意拆穿,就像你雖然想接受我不是妖的事實,但心裡終究是接受不了一樣……」
蕭書嵐苦笑,笑容就像是硬擠出來的。
「莫離不是說,你不懂人的感情么,為何你還看得這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伸手到腰間,去拔青龍劍。
忽聽柳聽竹輕笑道:「蕭書嵐,你以為,我在沒有把握之前,會告訴你人是我害的?」
蕭書嵐一驚,掠后了幾步,舉劍對著月光一亮,劍身依然青光流動,微覺不解,回頭看柳聽竹,他的臉似也在劍光中有暗暗的青色泛出,妖異之氣甚濃。
柳聽竹本對這青龍劍怕極,蕭書嵐只要青龍劍出鞘,他必然如被抽盡渾身力氣般,若距離相近更會暈倒。今夜卻似毫不畏懼,蕭書嵐在大驚之餘,又不禁心中發冷。
柳聽竹一手按著幾側,緩緩站起,蕭書嵐見他行動自如,心中更添怒意。好你個柳聽竹,居然騙了我如許時日,把我玩弄於你股掌之間,你好,你好,你這兩千年,果然沒白活。我對你的細心呵護,在你看來不過只是笑話,是吧。
蕭書嵐就看著柳聽竹一步步走近,那隻淡青衣袖下的手,緩緩搭上了自己的手腕。手指冰涼,冷得一直浸到蕭書嵐心底。
柳聽竹輕輕自他手中把青龍劍取了出來,順手丟到几上,笑道:「現在它已經沒用,所以……這次你逃不了了。」
蕭書嵐感覺到他的手指又向自己頸間摸來,一瞬間只覺得整個人都僵了,柳聽竹的手,卻又停在半空,蕭書嵐只覺他冰涼卻柔軟的嘴唇貼上了自己的唇,很輕柔地觸了上來,卻一觸即收。
像花瓣,輕輕緩緩地飄落在自己唇上,又隨了風飄走。
「你喜歡我吻你,對吧?這樣死……你會不會高興點?」
蕭書嵐聽到他唇中吐出的低語,雖然知道是生死攸關的時刻,卻也忍不住啼笑皆非。感覺到他的手指慢慢觸到自己脖頸,蕭書嵐卻伸手到了懷裡。
只聽鉚聽竹吃吃笑道:「你拿什麼,都沒有用的……」
蕭書嵐右手握著一物,緩慢苦澀地道:「是嗎?你看看?」手掌一張,柳聽竹啊地一聲驚叫,整個人直飛出去,撞在牆上,又彈了下來。
他勉力抬起頭,咬著牙道:「你、你……那是……」
蕭書嵐苦笑道:「沒錯,正是青龍劍上的流蘇。莫離要我用它來壓制你,我到鐵匠鋪里,打成了鎖鏈,卻終究不忍用到你身上……」
我看到工匠拉動風箱,把過流蘇再打成鎖鏈。
鐵鎚一錘錘打下,也像打在自己心上。
所以我不忍。
可我的不忍……結果是什麼?
遠處哀哭聲又悠悠傳來,蕭書嵐又打了個寒顫,茫然地站在那裡,一時間只感覺虛虛浮浮。
不,不能再讓他為所欲為。
他說他要的人命已過半數,那豈不是還要死五百條人命?如果因為當初自己的錯,而放任他這等濫殺,自己還是人嗎?
蕭書嵐把柳聽竹丟到榻上,順手扯過衣帶把他雙手反綁起來,一手握住他腳踝。
腳踝略顯纖細,很白凈,蕭書嵐不由得記起他在深山之中也是赤了腳不著鞋,雙足就那般踩在綠草上,踏於碧波中,瑩白如玉,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盪,感到他腳踝在自己掌中微微顫抖,不由得又有一殷熱意湧上。
柳聽竹下意識向牆角縮去,卻被蕭書嵐扯住了腳踝,無處可逃、只顫了聲音道:「不……我不要那東西……」
蕭書嵐冷冷道:「哪還由得了你?我再不管著你,就還會有下次,下下次!」
柳聽竹向後一掙,蕭書嵐手腕一緊,運力一捏,痛得他百骨欲碎。
蕭書嵐道:「乖一點,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柳聽竹看著他手中的那條青銅鎖鏈,聲音低弱得幾不可聞:「我……我以後不會亂殺人了……你不要用這個……」
蕭書嵐道:「你自己選,要在哪裡?手上?腳上?」
柳聽竹叫道:「我都不要!」
蕭書嵐眉峰一蹙,掐了他脖子道:「那這裡如何?你莫要逼我,你真希望我把你交給那群要把妖邪抽筋扒皮的百姓,讓他們來整治你?」
柳聽竹被他掐得滿臉漲紅,呼吸困難,蕭書嵐略鬆了鬆手,手指在他頸間留下幾個瘀青的指痕。
柳聽竹還沒能喘得過氣來,只見青光一閃,嚓地一聲,鏈子在他腳踝上合上。
柳聽竹慘叫一聲,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後彈去,卻被蕭書嵐死死按住,只能在他身下發了瘋似地拚命掙扎,如同一條出了水的魚,也像只瀕死的小獸。
莫離曾經告訴過他,用法物收妖之時,對方的三魂六魄都欲震散,感覺會如同抽筋剝皮般痛苦。
蕭書嵐見過他在青龍劍下的模樣,知道此刻他很難受,但現下實在不是心軟的時候,不做不行,雙腕用力,按住他肩頭。
柳聽竹掙扎了片刻,頭一仰暈了過去,繃緊的身子也慢慢放鬆下來,衣衫全部被汗水濕透,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聽竹?」蕭書嵐見他臉色慘白,氣若遊絲,心下擔心,伸手用力掐了搖他的人中,見柳聽竹微微睜了眼看他,才放了心,解開他手上的束縛,放緩了聲音道,「走吧。」
伸手抱他起來,越過庭園向牆邊走去。蕭書嵐看不到那些怨死的孤魂野鬼,卻能聽到此起彼伏的鬼哭之聲,那股陰涼凄怨之氣在他們身邊繚繞不散。
他們,都恨著自己懷裡抱著的柳聽竹吧,恨不能食肉寢皮。
他們不該死,卻都枉死。
你是兇手,你才該死,我卻……還是不忍殺你。
蕭書嵐嘆了口氣,那堵牆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