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許多年後
歲月流逝,滄海桑田,這片曾經飽受磨難的土地,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一座座毀於那可怕災禍已成為廢墟的城市,重新被建造起來,曾經有過的喧囂和繁華,也漸漸回到了這片土地之上。
十年過去了,新的一代紛紛降生,在度過了一段異常艱難甚至還有些動蕩的時期之後,各地漸漸復甦起來。
二十年過去了,彷彿因為蟄伏得太久,財富如同噴涌一般,令每一個丹摩爾人眼花撩亂,同樣也令他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繁忙,當然收入變得富裕的人越來越多了起來,曾經的鄉村已然變成了城市。
那些小城市變得越來越大,而那些原本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城市,更是變得繁華和美麗。
三十年過去了,持續的富裕造就了一群新的上流階層,而此刻掌控著丹摩爾的,大部分是那些在魔族之災后出生的一代。
他們對於以往的一切,並沒有多少經歷和回憶,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貴族莊園裡面黑牢的可怕,更不知道路旁的那些樹上,曾經弔死過許多平民。
和當初的那些貴族一樣,自然形成了一個***的丹摩爾新貴們,開始漸漸疏遠了他們原本所屬的階層,新的對立和微妙的平衡,再一次建立起來。
作為這個全新時代的丹摩爾人,年輕一輩已很少談論歷史,談論以往的經歷,談論那些豐功偉績,對於他們來說,今天、現在、此刻才是最為現實的話題。
正因為如此,對於丹摩爾人來說,無疑是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的魔族入侵,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慢慢過去,而變成了不再經常提起的過往的經歷。
只有那些在人們看來上了年紀的老頭,還會在閑聊之中,偶爾提到那段災難一般的歲月,而對於此刻的年輕人、甚至是剛剛踏入中年的人們來說,魔族之災,早已經是不存在於記憶之中的歷史。
畢竟魔族之災已過去了三十年,當年親身經歷了那場災難,並且目睹那時苦難的人,就算是一個小孩,此刻也快要步入垂暮之年。
更何況自從魔族之災過去后,彷彿每一個人都有許多做不完的事情,為了生活而奔忙,同樣也令大家沒有時間去緬懷過去,恐怕只有那些歷史學家~人和畫家,才會將注意力放在這段過去的經歷之上。
不過今天有些與眾不同,魔族之災成為了眾人們再一次想起來的話題,因為今天是十二月十七日,人類戰勝魔族,魔族之災徹底被平息的日子。
正如過去歷史上的所有意義重大的日子一樣,這一天被永遠當作是節日,而且是丹摩爾的國定假日之中,最重要的節日之一。
用官方的話說,這是為了顯示丹摩爾的輝煌,畢竟能夠在魔族之災中保存下來,足以證明丹摩爾王國的不凡。
無論是在教會的典籍,還是歷史書之中,都將這看作是神跡。
不過對於丹摩爾王國的普通人來說,他們更加在意的,並非是輝煌和不朽,對於他們來說,更加有意義的是,今天這個日子意味著丹摩爾王國的重生。
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雖然名義上,丹摩爾王國仍舊是以往那個丹摩爾王國,但是此刻的丹摩爾,並非是以往的延續,而是一個完全新生的國家,一個充滿了勃勃生機的王國。
自從平息了六月政變,和不久之後的南部四省獨立,君王和貴族決定一切的那個丹摩爾王國,早已經轟然倒塌。
在那看不見的廢墟之上,雖然仍舊豎立著無數貴族的徽章,不過那已然僅僅只是一種出身的證明。
雖然貴族的頭銜仍舊顯得光輝耀眼,顯得那樣有誘惑力,不過,現在已用不著朝著這些頭銜低頭鞠躬行禮。
隨著歲月的流逝,那些曾經在丹摩爾赫赫有名的豪門,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許多曾經令人無比敬畏甚至害怕的名字,早已經消失。
至於那些徹底破產並且被剝奪了爵位的曾經的貴族,更是比比皆是,二十年前,還有人千方百計想要為這些曾經的貴族,找尋一條出路。
事實上,有兩次政治危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產生,但是此刻即便這些傢伙餓死街頭,也不會引起當地官員的注意。
現在已然不是當初,無論是地方還是內閣,真正的貴族數量不足一半,而這些人原本就被當時的人看作是開明貴族一類。
其他的人雖然大部分也擁有貴族的頭銜,不過這些頭銜,十有八九是後來從某個敗家子手裡買來的。
在此刻的丹摩爾,貴族的頭銜,不再能夠作為是否值得別人尊敬的證明,因為貴族能夠隨意買賣。
而且這樣的交易變得越來越多,所以每當提到貴族頭銜,總是會令人感到懷疑,這個頭銜的純正性。
正因為如此,伯爵大人、侯爵大人、貴族老爺之類的尊稱,漸漸變得稀少起來,更多是用市長先生、郡守大人這一類的職位,來顯示恭敬之情。
事實上,現在丹摩爾人仍舊用貴族頭銜來稱呼以表示尊敬的,恐怕就只有兩個人。
而這兩個人,在前一個丹摩爾王朝時代,便已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們倆早已經成為了傳奇。
在這三十年時間裡面,有關他們倆的所有事情,全都令所有人感到關注,而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無疑便是這兩位聯手職掌了政局三十年之久的老搭檔,同時宣布在神恩日過去之後,放棄一切公職,退出政壇。
這個消息,就如同晴空霹靂,令許多人徹底懵住了。
雖然大家在年初的時候就一直在猜測,那兩位此刻在丹摩爾舉足輕重的老人,在任期滿了之後,將會作出什麼樣的選擇。
大多數人的猜測是,這兩位老人會擔任政府顧問的角色,另一些人則認為,或許會修改法案,令任期延長。
畢竟他們倆,一個只有六十多歲,一個還沒有到六十,這對於政治家來說,還有很長的政治生涯。
但是此刻的消息,卻令所有人感到震驚,還沒有人已經準備好,迎接沒有那兩位睿智老人存在的時代的到來。
在這三十年的時間裡,丹摩爾人實在太過習慣於塔特尼斯侯爵那睿智的智慧,以及他所創造的連續不斷的奇迹,很多人甚至以猜測下一個奇迹是什麼為樂。
丹摩爾人同樣也早已經習慣了,由法恩納利侯爵來協調和解決矛盾,他所擁有的人脈、他的威望,都足以令所有事情迎刃而解。
正因為如此,當丹摩爾人聽說,這兩位老人宣布,他們將在幾天之後退休的時候,所引發的紛亂自然可想而知。
反應最大也最為強烈的,自然是拜爾克人,對於拜爾克人來說,塔特尼斯侯爵是他們崇敬的偶像,是他們敬仰的智者。
幾乎每一個拜爾克人都確信,塔特尼斯家族的到來,是最為幸運的一件事情。
因為隨著這個家族而來的,是一連串的神跡,和簡直像地下水噴湧出來般的財富。
如果說,當初的拜爾克是丹摩爾王國的一顆明珠,那麼現在,拜爾克人已然用鑽石來形容他們的這座城市。
大部分拜爾克人都相信,塔特尼斯侯爵或者說這個奇迹一般的家族的存在,至少佔據一半功勞。
而現在那位睿智而又決斷的老侯爵大人,居然宣布退休,這實在令每一個拜爾克人感到極度不安。
所以在這個丹摩爾最重要的節日之中,前來勸告的人簡直絡繹不絕。
和所有其他地方一樣,在大家忙於節日或者是公事的時候,小孩總是被驅趕到一邊,不過在這裡,在這座聞名遐邇的宅邸之中,卻有些與眾不同。
眾所周知,塔特尼斯家族擁有一個奇特的傳統,那便是小孩也有自己的工作,從八歲開始,他們便是這個顯赫家庭的總管。
這個家族擁有著龐大的產業,更有無數忠心耿耿的手下和僕人,甚至還擁有三支傭兵團。
這在貴族的特權被極大削弱、不再允許擁有私人武裝的此刻,絕對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
所有這一切即便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也無疑是一件沉重的使命,但是塔特尼斯家族卻由小孩來執掌,更有意思的是,拜爾克人盡皆知,塔特尼斯家族的子孫,總是能夠勝任任何工作。
但是令人感到遺憾的是,不知道為什麼,老侯爵絲毫沒有意思讓自己的兒子進入內閣。
此刻許多前來勸阻老侯爵不要退休的人,同時也擁有著另外一個念頭,或許讓另外一個擁有塔特尼斯這個姓氏的人進入內閣,也是一個可以認同的選擇。塔特尼斯家族的獨子,所擁有的敏銳頭腦和出色的能力,早已經被許多拜爾克人所熟知。
甚至有人開始將期待的目光,轉向了年僅十歲、卻已然能夠指揮這個顯赫而又龐大家族的第三代成員。
雖然法律規定,擔任公職需要達到特定的年紀,但是大多數丹摩爾人並不認為,這條限制對塔特尼斯家族的成員擁有意義。
事實上,許多部門全都非常歡迎塔特尼斯家族的任何一個成員,成為他們的同事,哪怕掛一個名也好。
無論那位顯赫家族的子孫年齡有多小,塔特尼斯家族獨有的精明,以及幾十年時間建立起來的威望人脈,都足以讓他們做到許多別人絕對無法做到的事情,而這往往被看作是奇迹。
將所有來訪的客人全都驅趕了出去,已經上了年紀、看上去有些老邁的塔特尼斯侯爵,坐在正中央的搖椅上面。
和其他丹摩爾人不同,塔特尼斯家族慶祝這種重要節日的方式,是舉行一場家宴,當然也會邀請一些賓客。
不過邀請的***極為狹窄,除了親戚,便是那幾個在魔族之災時認識的、最為親密的朋友。
有很多人認為這是一種高傲,但是沒有人敢說,塔特尼斯家族沒有這種高傲的資格,不說這個顯赫家族此刻擁有的地位,魔族之災得以平息,這個奇迹般的家族,確實在這件事情上擁有許多功勞,這個家族籠罩著神跡的光輝。
和往常這個時候一樣,僕人們正忙忙碌碌地進行著準備,平時總是顯得頗為喧鬧的大廳,此刻正中央放置著一張長桌,而宅邸的主人和他邀請的賓客們,則在大廳一旁那圍成一圈的沙發上面閑聊著。
「唉─三十年了,三十年前我們這些人風華正茂,但是現在全都垂垂老矣。」法恩納利侯爵環視著四周,輕輕嘆息了一聲。
之所以會擁有這樣的感慨,是因為當初的他是京城之中赫赫有名、年輕英俊同時又飛黃騰達的公子哥。
但是此刻他儘管極力保養,因此看上去像是個三十多歲、四十不到的年紀,但是眼角和額頭的皺紋,仍舊難以徹底掩蓋。
「是啊,我們全都老了。」
宅邸的主人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子。
「說實在的,越是到了現在,我越是羨慕我的弟弟,羨慕他擁有著無限的生命,而我不知道還能夠主持多少次這樣的宴會。
「先是我的岳父溫波特伯爵,接著是比利馬士伯爵,之後是我的母親,幾年前撒丁也離我們而去,能夠邀請的人越來越少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說到這裡,塔特尼斯侯爵顯露出一絲深深的傷感。
「你用不著羨慕系密特,我相信擁有漫長生命的他,未必對此感興趣。」沙拉小姐搖了搖頭說道,曾經美艷動人的她,此刻也已然見老。
在場的每一個人,全都明白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兩年之前,一輛靈車突然間出現在英芙瑞,那是格琳絲侯爵夫人的靈柩。
「別說這些沉悶的令人感到哀傷的話題好嗎?」
玲娣連忙大聲說道:「說說你自己,雪夫特,你為什麼宣布退休,我一直以為你很在意那些職位。」
「我承認自己貪圖虛華,不過三十年的時間,足以讓我對權力和高高在上的感覺感到麻木,更何況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依維可以為我作證,在我原本的計劃之中,就打算在這個時候退休。」
塔特尼斯侯爵連忙辯解道。
「是的,雪夫特早就計劃好了一切,他打算全身心地投入到寫作之中,至於我,我準備將後半生放在音樂和戲劇藝術上面。」法恩納利侯爵介面說道。
「很不錯的計劃,你們倆是否願意到我的學院之中擔當客座教授?」一直沉默不語的文思頓,開玩笑地說道。
「那也不錯,和年輕人待在一起或許也會變得年輕,文思頓,我不得不說,你看上去比我要年輕許多。」
塔特尼斯侯爵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我剛才只是開了個玩笑,不過如果你們兩個人真的願意來我的學院,我將非常高興地鄭重提出邀請。」
文思頓馬上變得嚴肅起來,雖然他無論對於法恩納利侯爵還是雪夫特都沒有太多好感,他實在是太了解這兩個被所有丹摩爾人歌頌的大人物了。
不過,若這兩個人真的成為他所創辦的學院的顧問,將會對他的學院有多麼大的好處,完全可以想像得到。
自從魔族之災被平息之後,這位曾經顯得無比悠閑、享受平淡生活的人,也變得實際起來。
雖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不得不如此,失去了領地,就只能夠靠他自己養活這個家庭。
當然另外一方面,塔特尼斯家族的地位,也逼得他不得不對新的政局有所回應,畢竟就算他自己從來不這麼認為,但是別人全都將他、將他的家族,看作是塔特尼斯家族的同盟。
正是因為這種看法,令他早早地放棄了自己的公職。
他以他在繪畫方面的些許天分,以及當初閑暇時候的一些與眾不同的創意,得到了一些虛名。
再加上,那些在格琳絲侯爵夫人那裡尋求庇護的學者藝術家們,聚攏到他的身旁,有人又有些錢,就這樣創建了以他的家族命名的學院。
不過,一直以來,這個學院都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在以和藝術為主的學院之中,他創辦的這所學院名聲相當響亮,只可惜除了名聲之外,其他方面不盡人意。
「我非常清楚你需要什麼。」塔特尼斯侯爵笑了笑說道:「我仍舊建議你,把學院交給一個財務專家來經營。」
「我不希望讓市儈的氣氛,影響到我的學生們,至少,希望他們在學院之中能夠保持純潔。」文思頓連忙回絕道。
「文思頓,我必須說,我一直以為,你並非是擔心功利的氣氛影響到你的學生,他們遲早會在學院之外受到污染。
「你應該非常清楚,你的學生離開學院之中的大多數以什麼為生,**女人,永遠比靜物繪畫受歡迎得多,你害怕的只是看到這一點。
「你不像其他人,你非常清楚,我給予丹摩爾帶來的並非全都是益處,你選擇了逃避,但是你挾制著你的學生和你同行,在我看來,這可不是什麼高尚的舉動。」塔特尼斯侯爵搖了搖頭說道。
「我不打算和你在這件事情上爭論下去,你盡你的努力做了應該做的事情,不過每一個時代都需要不同的聲音,我只是按照自己的音調在演奏。」文思頓輕嘆著說道。
「我知道你為什麼計劃退休。」
各自散開之後,沙拉小姐冷冷地對丈夫說道。
「我知道瞞不過你,你很敏感而且頭腦並不比我差。」侯爵笑著說道。
「三十年的時間,已然令你用盡了所有奇迹,事實上在最近十年,財富積累的速度,明顯放慢了下來。
「不過,畢竟這十年是法恩納利侯爵擔任總理大臣,他能夠延續你的輝煌,已被看作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
「我非常清楚,法恩納利侯爵的那些舉措之中,大部分是你在幕後指點的緣故,而此刻,你已沒有能力再令丹摩爾繼續以往的繁榮。
「所以,你打算在情況變得糟糕之前,急流勇退。
「這樣做,能夠令你的名望停留在最為輝煌的頂點,或許繼任者的無能,還可以將你的名氣再推高一層。」
沙拉小姐用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道。
「我說過,你的心智並不在我之下。」塔特尼斯侯爵笑著說道。
「不過這樣也好,去整理那些你剽竊來的思想,總比在眾人面前裝扮出一副聖人模樣要好得多。」沙拉小姐微微笑了笑說道。
「我很高興能夠獲得你的諒解,至於說到剽竊,我承認確實剽竊了許多人的思想,不過你同樣也得承認,我對那些東西進行了整理,將它們系統化並且做了總結。
「這就像是棉花,十公斤棉花只值兩個銀幣,但是去除棉籽,整理成棉絮,紡織成紗錠,編織成布匹,你應該非常清楚,布匹到底是什麼價錢。」塔特尼斯侯爵說道。
「崔特先生和理士頓的思想,僅僅只是原棉嗎?」沙拉小姐問道。
「好好好,我承認我只是稍微做了一些整理,說實話,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是非常在意那些虛名了。
「你不可能看不出來,這些年,我在努力扮演聖賢角色的時候,不知不覺受到了影響,我現在甚至難以分清,哪些是我刻意而做出的表演,哪些完全是我的本意。
「如果說三十年前的我,迷失在對無趣而又膚淺的上流社會所謂高雅的虛華之中,那麼此刻的我,或許已然迷失在思想的海洋裡面。
「你即便不承認我像別人所說的那樣賢明,但是你是否同樣也不承認,我確實擁有那些賢明的思想,哪怕那些思想大部分來自於剽竊。」
塔特尼斯侯爵輕輕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