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章:慶典開始
此刻的拜爾克城裡最為繁華熱鬧的,無疑是聖光輝廣場,沒有人還記得這座廣場以前叫什麼名字,自從三十年前這裡便已改成了這個名字。這裡早已經成為丹摩爾教會的中心,主日大教堂、薩博雷修道院、丹摩爾神學院,就座落在廣場的三個角落。
但是真正受到世人關注的,反倒是另外一個角落之中,那幢和拜爾克其他地方的樓宇沒有什麼兩樣的公寓。在這幢公寓之中,曾經降臨過有史以來最為偉大的神跡。
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使得宗教的中心,從教廷轉移到了拜爾克,十九位降神者的出現,一下子便架空了教廷和教宗的權威。再加上這三十年來,丹摩爾王國刻意的壓制,以及從沙漠之中興起的德拜王國,佔據並且侵吞大陸南部的三個王國,教廷的勢力,幾乎一下子被削弱了四分之三。
每年的這一天,總是有無數人從各地聚集到這裡,他們之中有虔誠的信徒,也有僅僅只是來開開眼界的普通人,不過,更多是為了獲得祝福或者治癒疾病的人們。
因為在這一天,那些高高在上、平日根本看不見的降神者們,會再一次來到這裡,他們將顯示諸神的神力,而諸多神力之中,頗有不少能夠給旁觀者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
房間仍舊保持著原來的樣子,甚至包括茶几上的那幾個杯子,也還在原來的位置,甚至連角度都沒有挪動分毫。沙發仍舊套著那個格琳絲侯爵夫人親手刺繡的天鵝絨罩子,上面居然一塵不染,很顯然,這幢屋子有專門的人守護並且整理。
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系密特坐在了原來最喜歡坐的位置。他的外表看上去,仍舊和以前一模一樣,歲月的流逝令別人變得蒼老,但是對他來說,時間彷彿完全停止了一般。
將身體陷進沙發之中,看著眼前這一切,系密特彷彿再一次回到了「昨天」,突然間他想起來了,那已然是三十年前。
英芙瑞幾乎被徹底毀了,他曾經到過那裡,但是卻絲毫感受不到當初他在那裡的氣息,同樣也沒有格琳絲侯爵夫人的氣息。
能夠感覺到格琳絲侯爵夫人存在的,恐怕就只有這裡。
系密特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因為他在這裡令那十九位神職人員成為降神者,這裡的一切同樣無法保存。
自從格琳絲侯爵夫人去世之後,他便感到孤獨,雖然侯爵夫人並不能夠算得上是和他最為親近的人,不過系密特一直相信,最了解並且理解他的,肯定是她。
在格琳絲侯爵夫人去世之後,倫涅絲小姐回到了這裡,回到了她一生之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拜爾克。
她進了一家修道院,卻並沒有讓任何一個人知道她的身分,甚至包括她的弟弟法恩納利侯爵。
系密特非常清楚,倫涅絲小姐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她已經老了,無論怎樣保養,快要六十歲的她,臉上清楚地顯露出皺紋,和格琳絲侯爵夫人不同,一直以來她都非常關注自己的美貌。
除此之外的另外一個原因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衰老之後,她越來越感覺到當初那位老邁的國王,對她所擁有的那片愛意。
或許這是最好的選擇,自從格琳絲侯爵夫人去世之後,系密特不敢再面對任何一個他所熟悉的人。
他非常害怕,看到他所親近的人老去,但是他自己卻仍舊那樣年輕。
擁有永恆的生命或許不錯,但是毫無疑問的,孤獨將永遠伴隨著他。
對於這一點,系密特非常清楚,那座死亡峽谷之中,孤獨的死神便是最好的證明。此刻他同樣也可以算是一個神靈,和那個死神同樣孤獨的神靈。
格琳絲侯爵夫人原本和他有一個兒子,但是那個小子十七歲的時候,勾引著那些魔族公主逃跑了,整整三十個女人,而且她們還長得一模一樣,系密特無從得知這小子打算如何應付。
系密特並沒有想過要將兒子找回來,只要一想到,此刻他的兒子看上去甚至能夠做他父親,所有的念頭都打消了。
至於那些魔族公主,他倒是從來沒有擔心過,那些魔族公主不再是以往那個冷漠的女王。
她們對人類已經非常了解,甚至喜歡上了人類的生活,要不然也不會受到那個小子的勾引。
除此之外,系密特的另外一個自信來自於,這三十年來,對於這個星球獨有的意念力量的發現。此時此刻,即便當年那位冷漠的女王復生,他也有足夠的把握,在瞬息之間令她再一次長眠。
突然間,一陣奇特的警覺令系密特精神一振,這種感覺有些與眾不同,之所以令他產生警覺,是因為有一種類似於魔族的氣息。將意念放出去,眨眼間便捕捉到了那絲詭異的氣息,散發出這股氣息的是一個小孩,一個在人群裡面擠來擠去的小孩。
在他的身邊,還跟著三個和他差不多年齡、臉形輪廓也有些相似的小孩,那三個小孩的身上,同樣也存在著相似的氣息,只不過這股氣息要淡得多。
心念一動,系密特便把感知力提高到最為敏銳的狀態,在拜爾克遠處的一角,在一座式樣頗為奢華的別墅之中,他終於找到了懷疑的目標。
在這幢別墅之中,充滿了那熟悉而又強大的氣息,但是令系密特迷惑的是,數量並非是當初離開的時候那麼多。稍微掃視了一下那座別墅,系密特便可以確認,那個偷偷跑掉的小子生活得不錯,他並不打算繼續搜索那些魔族公主。
畢竟他並不希望讓別人知道,此刻他已然回到了這裡,哪怕能夠知道這一點的,同樣不能夠算是人類。這個意外的發現,令系密特感到有趣,他倒是想看看,用自然交配的方式創造出來的物種,到底是什麼樣子。
隨著心念一轉,他的身影馬上從房間裡面消失,幾乎在同一時刻,他已出現在街道拐角的一條沒有人注意的小巷裡面。對於此刻的他來說,瞬間移動不是什麼神秘且困難的事情。
系密特剛才就發現,那個小孩在人群之中擠來擠去,並不是毫無目的,他擁有著其他兄弟不曾擁有的天賦,他的天賦令他能夠看透別人的口袋。
而那敏捷的身手,不知道是來自自己的身上,還是來自生育這小子的那位魔族公主,這異常敏捷的身手,足以令他挑戰一位聖堂武士,但是此刻卻被他用來劃開別人的口袋。
系密特確信,他的那些兄弟們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或許甚至不知道他所擁有的能力。
看準那個小子想要離開,系密特堵了上去,幾乎和那個小子擦身而過的一瞬之間,他的手迅疾無比地動了動,七、八個錢袋一下子落在了他的手裡,不過系密特故意輕輕地碰了碰那小傢伙的身體。
正如預料的那樣,小傢伙極為警醒,馬上感覺到自己辛辛苦苦獵獲的戰利品,已離他而去,這自然令那個小傢伙怒不可遏。
「小子,別走。」
那個小傢伙老氣橫秋地說道,他的手掌馬上搭了過來。
和他說話語氣完全不同的是,小傢伙一個肘拐,朝著系密特的肋下撞來,他倒是非常清楚,搶先出手的重要。
小傢伙的出手,倒是令系密特感到有些讚賞,他一眼便看出來,小傢伙並沒有練過武技,就和當初那個魔族女王一樣,完全是憑藉超群的力量和驚人的速度,來獲取勝利。
不過小傢伙的態度,令系密特感到微微有些惱怒,聖堂武士的精神令他明白,越是擁有強大的力量,越是要設法克制自我。
一個掌切迎了回去,在擊退那個小傢伙的一瞬之間,系密特迅速無比地侵入了他的大腦。
從小傢伙的記憶之中,他對於那個花花公子兒子倒是還算滿意。
這傢伙憑藉著那些魔族公主所擁有的能力經商,最初經營的是風險巨大的投機,後來買下了幾支車隊,經營起來往於南方港口和拜爾克之間的奢侈品生意,最初的客人,仍舊是依靠那些魔族公主的精神暗示強行拉攏過來,之後便越做越大。
對於這種隨意運用意念力量,系密特雖然有些不以為然,倒是還未曾招致他的不滿。
但是眼前這個小傢伙的另外一部分記憶,引起了他的警惕。
很顯然,他的兒子並非是一個擅長教育的父親,就在剛才那一瞬之間,這個小傢伙曾經產生過殺意。
系密特從他的意識深處,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自大而又冷漠,藐視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輕輕嘆息了一聲,系密特在內心深處感到無奈和遺憾,一股強大而又尖銳的意念力,迅疾無比地擊了過去。
扔下那群充滿駭意和焦慮的子孫,系密特獨自遠去,他感到自己同樣變得無比冷漠,變得沒有一絲人情味。
無意間他的目光掃過前方的街道,街道的遠處,可以看到那裡聳立著一根菱形的立柱,那是聖堂的標誌。
系密特突然想起了,當初他第一次看到那些聖堂武士的景象,無論是蓋撒爾大師,還是其他聖堂武士,給予他的感覺全都是冷漠,彷彿沒有絲毫感情。
一想到這些,系密特的心情變得舒暢了許多。
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冷漠僅僅只是聖堂武士的外表,其實他們的心,比任何一顆心都更加熾熱。
系密特同樣也非常清楚,為什麼會這樣,那些外表冷漠的聖堂武士,他們的內心充滿了對生命的珍重和熱愛。
這完全不同於內心之中僅僅只有自己,將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生命,都看得輕賤的魔族。
一想到這些,系密特便感到寬慰,剛才的他只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他是這個星球獨有的意念力量的守護者,他的職責,便是防止一切濫用這種力量者的存在。
沿著那熟悉的道路,系密特漫無目的地遊盪著。無論哪一個時代,人們歡慶節日的方式都差不了多少,唯一有所區別的,或許就只有熱鬧的程度,而這顯然完全取決於富裕的程度。
系密特並沒有忘記三十年前的那場慶典,平心而論,那時候的人們,遠比此刻的人們要有理由更加高興和興奮,但是魔族之災卻令他們一無所有。
看看眼前的景象,路旁的小巷裡面停滿了馬車,街道之上到處都是人群,每一個人身上都穿得光鮮體面。就連小孩們手裡的零用錢,也要比以前多得多,這完全可以從他們手裡拿著的玩具的數量,以及精緻程度中,看得出來。
而那些裝飾在街頭、用來襯托節日氣氛的絲綢彩帶,也顯得比以往寬大厚實了許多,更有一些非常亮麗的顏色。諸如藍寶石色、金紅色的綢緞,被用來裝飾成鑲邊,那在以往,除非是豪門貴族世家用來顯示豪富,才會做的事情。
不過和以前比起來,這座城市顯然多了一絲市儈的感覺,以往那些寧靜高雅的讓人漫步其間、能夠感受到一絲城市之中少有的悠閑的街道,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又一條喧鬧繁華的商業街。
兩旁的店鋪,倒是極盡所能想要顯得典雅高貴,但是那種用昂貴的貼金花體招牌,藝術品、古玩裝點出來的高貴,總是令系密特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非常清楚這種風格的出處,塔特尼斯家族的那座宅邸,便是最好的扮演。另一個變化,無疑便是拜爾克人的態度,以往的拜爾克充滿了一種扭曲的高傲和謙卑。
那些店鋪掌柜們對上門的貴族們鞠躬行禮時,身體前傾絕對超過九十度,屁股明顯高出頭頂,顯然被看作是恭敬的標準。而他們平日面對店鋪裡面的夥計,或者是那些小供應商的時候,又總是保持著微微後仰的姿態。
現在卻完全不同,雖然那些高傲自大或者過分謙卑的人仍舊存在,不過大多數商鋪掌柜,彷彿是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他們的臉上,總是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無論是和人交談,還是面對手下,身體都是挺直著。
這些看上去確實令人感到非常舒服,唯一令系密特感到反感的便是,他們時而會擺出一副優雅的動作,但是這些動作卻顯得做作。
系密特同樣非常清楚,這是誰的做法,他的那位哥哥,赫赫有名的塔特尼斯侯爵,正是這種優雅的創始者。
不知不覺之中,那座熟悉的宅邸近在眼前。系密特並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或許是因為孤獨,令他渴望見到往日熟悉的身影。但是站在這裡,他卻再也無法走近一步,遠遠地看上一眼,系密特感到自己的孤獨感少了幾分。
突然間一陣粗魯的罵罵咧咧聲音響起,一個身材高大、臉色紅潤、外表有些不修邊幅的老頭,掐著另外一個乾瘦卻顯得矍鑠的老頭,一邊咒罵著,一邊朝著那座他所熟悉的宅邸走去。
系密特感到非常眼熟,那罵罵咧咧的聲音,以及那不修邊幅的模樣,實在印象太過深刻,除了那個粗魯的傭兵笛魯埃,絕對不會是第二個人。
但是另外一個老頭,他卻感到有些陌生。
「斯派克,你得告訴你的那些小兔崽子們,他們得對我表示尊重。」那個粗魯傭兵怒吼著。
「知道,知道,可你總是和他們開玩笑,如果你板著面孔,他們也不敢和你無禮。」那個小老頭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說道。
「老子對他們和顏悅色還不好?你這個傢伙,別忘了當初可是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和你家的小崽子們,應該對我表示感謝。」笛魯埃怒氣沖沖地說道。
看著這兩個人爭吵在一起的樣子,系密特感到既可笑又無奈,這兩個人的性格,竟然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改變。
不過令系密特感到悲哀的是,他居然已經認不出斯派克,想當初,斯派克是那樣風度翩翩,但是現在已是一個乾癟老頭子了。
「笛魯埃、斯派克,你們倆總算來了,我原本還打算派人去找你們呢!」遠處傳來了一陣稚嫩卻充滿了興奮的聲音。
只見一個衣著華麗的小男孩,從遠處走了過來,一路之上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朝著他點頭致意。
「噢─我的小少爺,最近這幾天不太自在吧,看看你,噢─真是凄慘,身上包裹得這樣嚴實,還有這一臉厚厚的乳霜,嘴上居然還塗了胭脂,噢─真可憐,你家的女人天生就有折騰小孩的癖好。」
笛魯埃大聲嘲笑道。
那個小孩聽到這番話,馬上顯露出一臉萬般無奈的神情,但是,他卻什麼都不敢抱怨。
「小傢伙,別一臉愁眉苦臉的模樣,這算不了什麼,要知道,就連神也躲不過你家女人的魔掌。至少我們兩個人知道,有一個比你了不起得多的大人物,也曾經被迫打扮成這樣,那個?」
旁邊的斯派克連忙出來打圓場,但是突然間他的眼角掃過旁邊的街道,一個非常熟悉的面孔,令他驚得呆住了。
「我的天啊,我看到了什麼?」
斯派克興奮地叫了起來。看到自己的身形已然暴露,系密特不打算繼續在這裡停留下去,意念一轉,便瞬間移動到了拜爾克郊外的曠野上。
「怎麼了?你看到了什麼?」
迴轉過頭來的笛魯埃,疑惑不解地問道,他什麼也沒有看見,至少沒有看見能夠引起他注意的東西。仍舊愣愣地看著剛才系密特消失的地方,斯派克非常清楚,自己並沒有產生幻覺,因為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張仍舊顯得稚嫩、歲月絲毫沒有在上面留下任何印記的面孔,同樣他也看到系密特的神情,那是充滿了孤獨和憂傷的神情。
斯派克在一瞬之間知道,那個不再是人的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一副神情。
「沒有什麼,我只是有些眼花了,老了,唉——」斯派克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已猜到那個人既然來到這裡,卻為什麼不踏入家門的原因,這位老人暗自決定,將這一切永遠地藏在心底。
在拜爾克郊外的曠野上,系密特獨自一個人往前走著,他並沒有目的地。
突然,一聲清越的鐘聲響起,頃刻間,拜爾克城裡鐘聲響成一片,這是慶典開始的信號。
系密特不由自主地轉過身來,他朝著拜爾克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來,繼續朝著遠方走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