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太清楚李伯瞵的喜怒無常,而這些女人卻甚少能摸清楚他的固執個性。她不願意蘇瓊瓊成為第二個朱秋雲——她們不過只是想討好李伯瞵罷了,沒有理由落到軍棍伺候的下場。
見李伯瞵沒有起身的打算,她只能直起背脊彎膝跪在他的右側。她盯著他的胸口,傾身伸手解開他胸前的結。為了維持平衡,她以手輕壓著他沉穩起伏的胸口。
這是第二次為他解下鎧甲了。
前一回,他閉著眼;而這回,他逼人的注視彷若炙人一樣地讓她手足無措。柳子容加快了速度,努力讓手指不顫抖著。這樣半似窩藏在他懷中的姿勢,讓她不安。
解開了所有的束縛,想起鎧甲的沉重,憶起那日她徒勞無功下他的訕笑。她悻悻然地垂下手臂不做任何無謂的努力。
她放棄地垂下雙手,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原本側對著她的李伯瞵已偏打過身子,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籠住了她整個嬌小的身子。而李伯瞵的低笑聲,更讓她眨了下眼,有種被戲弄的欺騙感。
不自在地想絞著雙手,明知有蘇瓊瓊在場,他不至於逾矩,但她的身子卻無法揮去那種被他箝守在一個空間內的無助感與……安全感?她不懂為什麼兩種全然迥異的感受,會同時出現在心中。
柳子容仰起頭,對上他凝睇的眼。閃爍的眼中含著一抹祈求——放了我吧。
李伯瞵伸出手撫摸著柳子容半邊紅色胎記的頰,沒有任何響應,只是讓彼此交會的眼睜訴說著無法道出口的心中情事。
就著壁上的影子,蘇瓊瓊瞧見了李伯瞵的舉動,震驚得迅速地整了整衣裳,蓮步輕搖地貼上了他健壯的後背。「你發什麼愣…動作慢吞吞的。將軍,我來幫您。」她不會讓自己的恩寵只是一晚。
「不需要。」放開手間冰涼柔滑的玉肌,將視線移開柳子容那雙會說話的水眸。李伯瞵轉過身推開那女人在身後的重量,舉手將自己身上的鎧甲卸下,向後一擲,像是拋開煩悶一般。
一攬手將蘇瓊瓊帶到自己身前,不願再對柳子容有任何的眷戀。該是沒有結果的事,就不該開始。
「將軍,吃些小菜。這些天忙著趕路回長安,您辛苦極了,讓瓊瓊為您夾菜。」輕翹著指尖,蘇瓊瓊的美是艷麗的。
李伯瞵咀嚼著送入口中的菜肴,盯著蘇瓊瓊的面容。柳子容的美,絕少人能及;然而,他動心的僅是那一層表相嗎?光滑如玉的美色終會褪去。
因為得不到吧?
他不希望自己對柳子容有著更深層的情感,然則腦中浮現的點滴卻無法讓他忘記那張容顏——擔心著他的傷口,所以每回幫著秦大夫換藥時,總是輕手輕腳不弄疼他的柳子容;過熱的天氣導致傷口不適時,也從來只有柳子容會適時地遮上手巾,讓他拭去汗水。
從小到大被伺候慣了的他,當然明白那只是一個小廝分內的事;但他卻無法忘卻柳子容那一雙不因為他的權威、不為討好而純粹是真誠關懷的眼眸。
「將軍,怎麼凈這樣盯著人瞧。」蘇瓊瓊笑得矯情,在李伯瞵評量的銳利眼光下故件鎮定。對李伯瞵,她和所有人一樣總有些懼怕,他的心思從沒有人能猜透。
「你說呢?」不愛與人做表面工夫,身旁的人卻凈是此輩之流,除了……
以為自己獲得了李伯瞵的全副注意,蘇瓊瓊不免炫耀地往柳子容瞟去一眼,卻瞥見了那隻掛在他細弱腰間的雲采絲緞小包。「好美的錦囊!」
柳於容聞言,即刻伸手護住了腰間,將錦囊保護地握在兩手間。
驚惶讓柳子容心虛地望了李伯瞵一眼,卻將自己一身不自然的緊繃落人他鷹隼的打量中。
「拿過來。」柳子容慌什麼?李伯瞵沒有牽動臉部的線條,僅是舉起拇指若有所思地摸過自己的唇。
「將軍要你拿過來,沒聽見嗎?」蘇瓊瓊喜出望外地喝道。將軍可是要將那錦囊賞予她?
柳子容孤立無援地站在李伯瞵那堆沉重的盔甲間,站亦不是、走也不願,只是遲疑著。
把錦囊送給貪婪的蘇瓊瓊,當然無所謂;只是錦囊中的東西……卻是她現在自保的染料啊!天要亡她嗎?
她從不將那隻錦袋放在身上,今兒個純粹是因為在未來幾次的紮營中,他們三人需要和另一家共居一帳,她自然無法於帳間印染自己那已有幾分褪了顏色的胎痕。因此,只得常在身上。地無非是想趁著李伯瞵不在帳中之際,打理好一切,怎曉得……
「你是要我上前去拿嗎?」李伯瞵磷微眯起眼,將柳子容所有的心神不定都看在眼中。它的猜疑之心頓然擴大了範圍。
柳子容拖著步代前進,死命地握著腰間的錦袋,若即將入刑場的犯人渴望出現奇迹一般。她整個頭顱都昏沉了起來,而搖曳燭光下李伯瞵的輪廓,更是如同審判般的嚴肅。每當他微眯起眼時,通常代表了不可違拗的決心。
「拿來啊。」蘇瓊瓊手掌朝上地要求著。錦袋裡頭定有什麼寶物,瞧柳子容一副不情願的害怕模樣。
柳子容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將錦袋交過去。就著桌上的水酒,她在桌面上寫道:「這是母親的遺物」。
「打開它。」他炯炯的目光中有著不容反抗的冷漠。
柳子容緩緩地張開手掌,露出手中的錦袋。「啊!」只來得及一聲驚呼,東西已被奪走。
蘇瓊瓊搶過了那隻錦袋,迫不及待地拉了開來,露出裡頭的白瓷小盒。「好美的東西啊。」她雙眼發亮地讚歎著如絲白瓷面上的幾朵鮮麗牡丹。
柳子容急得雙手不住地發抖,目光不曾須臾離開蘇瓊瓊手中把玩的白瓷圓盒。她清楚李伯瞵此刻的焦點全集中在她的反應上,然而她卻只想取回蘇瓊瓊手中的東西。千萬別摔破啊!她咬著唇,擰著一顆心。
「把盒子打開。」李伯瞵下令。
「不。」柳子容發出了一聲低啞,整個身子飛撲上前,想阻止蘇瓊瓊的手扭開盒蓋,卻忘了身前的桌几。過分使勁的力道,讓他膝肘紮實地碰擊到堅硬的桌几,咚地一聲顯示了她撞得不輕,而疼痛的眼淚尚在眼眶打轉時,她已顧不得疼痛地想上前阻止蘇瓊瓊。
蘇瓊瓊得意地向上走了一步,輕鬆地避開柳子容;回頭卻望見李伯瞵皺著眉,一臂橫過柳子容腰間,阻止了柳子容的移動。
怒妒之間,蘇瓊瓊選擇了泄憤。在李伯瞵的注意力全放在柳子容身上,而柳子容的專註點卻全在這個盒子時,她挑釁地朝那張蹙眉的面孔一笑,將銅錢大小的盒子不經意地滑落……
瓷片破碎的聲音夾雜著蘇瓊瓊的驚呼——
「哎啊!我怎麼這麼不小心,子容,對不起啊。」蘇瓊瓊在李怕瞵抬起頭時,適時地苦了臉。
「算了。」李伯瞵皺著眉,見著地上白瓷中的一小撮紅色粉末。不過是女人的胭脂,為何柳子容如此緊張?
他收回視線,看著此時一動也不動坐在他懷中的柳子容——木然的眸、垂至身測的無力雙手——像個被抽去生命的陶瓷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