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四部樓塔第八十二章 「咱們得停止這麼大的開銷了」斯佳麗在費茨太太面前生氣地揮動手上的帳簿。「現在麵粉貴得都快吃不起了沒道理再養這麼一大堆下人至少必須辭掉一半。試問僱用那麼多人有什麼用?別再搬出那一套老掉牙的理由說什麼要攪拌乳酪製作奶油現在什麼都缺就是奶油生產過剩它可能一磅都賣不到半分錢。」
費茨太大等斯佳麗氣消才冷靜地從她手中拿過帳簿放在桌上。
「你要把他們趕上街頭是吧?」她說。「全愛爾蘭有許多大公館和你一樣都在裁員他們很快就會找到許多同伴。現在沒有一天廚房門口不來十兒個餓鬼討一碗湯喝的你還要增加他們的人數嗎?」
斯佳麗焦躁地踱到窗邊。「不當然不要別說笑了。可是一定有可以減少開銷的方法。」
「養你那些上等的好馬比養下人還花錢。」費茨大太冷冷說道。
斯佳麗轉身面對她。「夠了!」她怒不可遏他說。「別來煩我了。」她拿起帳簿走回辦公桌。可是她大心煩意亂根本沒辦法把心思集中到帳簿上來。費茨太太怎會如此刻薄?她應該知道我愛好打獵勝過其他一切。等秋天一到就又可以打獵了這是唯一支持我度過可怕夏天的希望。
斯佳麗閉上眼睛試著回想那些寒冷的早晨當夜晚的露水化成薄霧號角聲拉開追逐賽的序幕。她咬緊牙關時有一小塊肌肉正不知不覺地在跳動。她不擅於想象只擅於實幹。
她張開眼睛強迫自己專註在帳簿上。沒有穀物可賣沒有租金可收今年她的虧損可大了。這令她心煩不已因為她做生意一向只賺不賠。賠錢等於要她的命。
但是斯佳麗是在一個不時會有作物歉收或暴雨釀災的環境下長大她知道明年會不一樣明年一定會更好。生乾旱與冰雹這種天災並不是她的責任。這不同於木材生意或開店。賠錢自己多少要負點責任。
何況這點虧損在她總財產里只算是九牛一毛就算巴利哈拉每年歉收她還是有大把的鈔票供她揮霍下去。
斯佳麗不自覺地嘆口氣。她多年來努力工作、省吃儉用以為只要有足夠的錢她就會快樂。現在她是有錢了這要感謝瑞特可是卻變得毫無意義反而使她失去了奮鬥、計劃和努力的目標。
當然她也不會笨到希望再回頭去過那種貧窮、絕望的生活。但她需要挑戰能運用她的機智去克服難關所以她才會愛上跳柵欄、溝渠和運用意志力控制一匹強悍的馬。
看完帳簿后斯佳麗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而整理起一大疊的私人郵件。她最恨寫信。她已經知道這些郵件的內容。許多是請柬她把它們歸到一堆。哈麗雅特會替她寫信婉辭沒人知道那不是她親筆寫的而哈麗雅特也很高興自己有用武之地。
又有兩封求婚信。斯佳麗至少每星期收到一封。他們佯裝寫情書其實她心知肚明要不是因為她是個富孀他們根本不會寄信來。大部分男人皆是如此。
她用一些簡便的辭句回第一封信。諸如:「承蒙您的關心」、「無法回報您的熱情」和「永遠珍惜您的友情」等等常見的交際辭令。
第二封信就沒這麼簡單了這是查爾斯·拉格蘭寫來的。查爾斯是她在愛爾蘭所認識的人中和她最相配的他的真情令人感動不像大部分男人只會對她甜言蜜語;他並非看上她的錢才追求她這一點她很有把握。查爾斯本身就來自富豪世家他家是英國的大地主。他是家中的小兒子而且他選擇了加入軍隊而非授神職不過他自己一定有一些財產因為他一套制服的花費就比她所有舞會禮服加起來的費用還貴這一點她也很肯定。
還有什麼優點?查爾斯長得很帥身體和瑞特一樣高大所不同的是有著一頭金色的頭而不是黑。不過不像大多數白膚金人那樣的、被沖淡似的淺黃色。他的頭是道地的金色金色中帶一抹紅色與黝黑的皮膚呈強烈對比。他長得真的很好看女人看他的神情彷彿用一把湯匙就可以把他吃了似的。
那麼她為什麼不愛他呢?她也想過這個問題常常想但就是想不出答案她其實並不大關心這個問題。
我想要愛上某個人我也知道愛的滋味愛是世上最美好的情感。
這實在太不公平了我居然這麼晚才了解情愛。查爾斯愛我我想要被愛我需要愛沒有愛我一個人好寂寞。為什麼我不能愛他?
因為我愛瑞特這就是答案。這就是查爾斯和其他男人都擄獲不了我的原因因為他們不是瑞特。
你永遠得不到瑞特她的理智告訴自己。
斯佳麗的心痛苦地吶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真能完全忘情嗎?你以為每次當我在貓咪身上看到他的影子時它不在我心中縈繞嗎?你以為當我相信自己已過著完全自主的生活時它不會在我腦海里出現嗎?
斯佳麗小心翼翼地下筆思索最婉轉的字眼來拒絕查爾斯·拉格蘭。他絕不會明白她是真心喜歡他的甚至因為他愛她而使得她也有一點愛他但那種感情還不足以說服自己嫁給他。她希望當他的好朋友而不是妻子因為他絕對不會要一個心永遠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妻子。
今年最後一場家庭聚會地點離基爾布萊不遠基爾布萊又離特里姆不遠所以斯佳麗決定駕馬車去以省掉搭火車的麻煩。斯佳麗趁一大早天氣還涼爽的時候便出她的馬最近飽受炎熱之苦一天至少得用海綿毛刷刷四次最後連她也漸漸受不了晚上都是在汗流浹背、翻復輾轉中入睡。還好已經是八月夏天就快結束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遠處已升起一陣熱氣。她後悔出門前沒先估算一下行程的時間她希望趕在太陽完全升起前就已到達目的地。
不知南·沙克利夫起床了沒有?她不像是會早起的人。無所謂我不介意在見到任何人之前先洗個冷水澡、換套衣服。希望這裡有個像樣的女傭不要像吉福德家那個笨手笨腳的白痴她幫我掛連衣裙時居然會把袖子扯掉。也許費茨太太要我自己帶貼身女傭來的建議是對的她的意見通常不會有錯可是我又不想每分每秒都被貼身女傭陰魂不散似地纏著。在家裡有佩吉·奎因伺候出門拜訪時人們就得忍受我不帶貼身女傭的習慣。我確實也該開一場家庭聚會回報所欠的人情才對。大家都對我這麼好……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明年夏天再說吧!我可以說今年大熱而且我又擔心農場…突然從路兩旁的陰影里走出兩個人來其中一個握著她的韁繩另一個手持來福槍對著她。斯佳麗的心思飛快地轉動心跳也跟著加快了她怎麼沒想到要帶左輪手槍來防身?或許他們只是要搶她的馬車和衣箱如果她誓不把他們的長相告訴任何人或許還會讓她走回特里姆。兩個大白痴!難道他們不知道好歹也該戴面罩什麼的她在報上看到的土匪不都是蒙面的?
我的天!他們穿著制服根本不是白衣會會員。
「瞎了你們的眼你們把我嚇得半死!」愛爾蘭皇家警察隊的綠色制服與樹籬的蔭影混在一起。使得她無法看清他們。
「我必須調查你的身份夫人。」握著她僵繩的人說。「凱文你到後面看看。」
「休想碰我的東西你以為你是誰?我是巴利哈拉的奧哈拉太太正要去基爾布萊的沙克利夫家。沙克利夫先生是法官他會讓你們兩個坐上被告席!」其實她並不知道厄內斯特·沙克利夫是不是法官不過他那一大撮薑黃色鬍子使他看起來挺像的。
「奧哈拉太太是嗎?」奉令搜查她馬車的凱文走到她身邊脫下帽子。「我們在軍營里就久仰你的大名了夫人幾個星期前我還問約翰尼是否要去認識你?」
斯佳麗不敢置信地看著對方。「為什麼?」
「他們說你是美國人奧哈拉太太現在聽你說話我可以確定他們沒騙人。他們還說你來自喬治亞州我和約翰尼都很喜歡那個地方一八六三年時我們都曾經在那裡打過仗。」
斯佳麗嫣然一笑。「真的嗎?」沒想到居然會在往基爾布萊途中遇見來自家鄉的人。「你們住哪裡?在喬治亞哪個地方?你們是胡德將軍的部下嗎?」
「不是的夫人我是謝爾曼的部下約翰尼才是南部聯軍的人他的名字就是在那裡得來的不是都叫『約翰尼·雷布』么。」
斯佳麗甩甩頭想清醒一下腦袋。她肯定沒有聽清。但是更多的提問和更多的回答證實她沒有聽錯。這兩個愛爾蘭人曾經在一次野蠻的戰爭中為敵現在卻變成最好的朋友以共享那段難忘的回憶為樂。
「我被弄糊塗了!」她說。「十五年前你們是勢不兩立的敵人現在卻成了朋友。難道你們不會爭論南方、北方誰對誰錯嗎?」
約翰尼笑答:「當兵的管什麼誰對誰錯呢?喜歡打仗就去那裡打管他為誰打呢只要能打一場漂亮的仗就行。」
斯佳麗一到沙克利夫家就要了一杯加白蘭地的咖啡差點沒把他們的男管家嚇壞。她的困惑遠出她能理解的。
之後她洗了澡換上乾淨的連衣裙容光煥地走下樓。當她看到查爾斯·拉格蘭時臉色驟變他不該在這裡出現的!她故意裝得像沒見到他似的。
「南你看起來美極了!我真喜歡你的房子我那間卧房真漂亮我真想永遠往在這裡。」
「那我再高興沒有了斯佳麗。你認識約翰·格雷厄姆吧?」
「久仰大名我等這個機會已等了好久了。你好格雷厄姆先生。」
「奧哈拉太大。」約翰·格雷厄姆人長得瘦長有著運動員的靈活身手。他是全愛爾蘭最有名的高爾韋狩獵隊獵犬官大不列顛的每個獵狐者無不渴望被邀請來參加狩獵隊的獵狐活動。這些格雷厄姆都知道斯佳麗也知道他知道他們也就不必再忸怩作態說客氣話了。
「格雷厄姆先生你接受賄賂嗎?」為什麼查爾斯老是用那種眼神看她?他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約翰·格雷厄姆的銀腦袋往後一仰哈哈大笑。當他俯看斯佳麗時眼中仍帶著盈盈笑意。「我常聽人說你們美國人個性坦率喜歡開門見山現在我終於見識到了奧哈拉太太。老實說出來吧!你心裡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用一隻手一隻腳騎馬行嗎?我可以單腳側騎——那是我對側坐馬鞍唯一能想到的好處——我單手就可操縱韁繩。」
獵犬官微微一笑。「好大的口氣!聽說美國人一向很誇張。」
斯佳麗已厭倦了調侃再者查爾斯的出現把她搞得心浮氣躁。「格雷厄姆先生你可能沒聽說過在愛爾蘭人只敢走門口、英國人會掉頭而去的地方美國人卻敢跳柵欄而過。如果你讓我參加狩獵隊的狩獵活動我至少能贏到一隻狐爪否則我就當你們大家的面吃下一群烏鴉——不加鹽的。」
「天哪!真是名不虛傳夫人隨時歡迎你加入。」
斯佳麗嫣然一笑。「咱們一言為定。」她朝手掌吐了口唾沫。約翰·格雷厄姆微笑著也在他手上吐了口唾沫。兩人的拍掌聲響徹長廊。
然後斯佳麗朝查爾斯·拉格蘭走了過去。「查爾斯我在信上說得很清楚全愛爾蘭只有這個家庭聚會你不該來。你這麼做實在很差勁。」
「我不是來使你難堪的斯佳麗我只是要親口告訴你而不是寫信告訴你你不必擔心我會強迫你或糾纏你我知道那麼做是沒用的。軍團下星期要移防到多尼文爾我只有這次機會來說完我想說的話另外我承認再見你一面。我保證不再用專情的眼神偷窺或凝視你。」他自嘲地笑著。「這篇說詞是我事先擬好的還可以吧?」
「相當好。多尼文爾生了什麼事?」
「還不是白衣會惹的禍那裡似乎是他們的大本營。」
「剛剛在路上有兩個警察攔住我要搜我的馬車。」
「收租期快到了巡邏隊全出動了。不要再談軍隊的事了。你對約翰·格雷厄姆說了些什麼?我好久沒見他那麼笑過了。」
「你認識他?」
「很熟。他是我舅舅。」
斯佳麗笑得肚子都疼了。「你們英國人喲!難道這就是『缺乏自信』的意思?你只要稍為會吹點牛查爾斯就可以為我省去不少麻煩。
我想加入狩獵隊都想了一年了卻苦幹找不到門路。」
「你真正喜歡的該是我的利蒂希亞舅媽她可以騎到約翰舅舅頭上撒野約翰舅舅氣都不敢吭一聲。走!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傳來了令人振奮的隆隆雷聲但是沒有雨正午的空氣悶得令人窒息。厄內斯特·沙克利夫敲著鑼以引人注意他緊張他說他和太太為下午安排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節目。「一般聚會不是安排槌球就是射箭不是嗎?或是參觀書房彈子房不是嗎?或是一些老掉牙的節目不是嗎?」
「廢話少講快說正題兒吧!厄內斯特。」他太太催促道。
厄內斯特斷斷續續、口沫橫飛地開始說明他們準備了游泳衣和繩索讓任何有膽量的人橫渡河流探險並可以在湍急的河水中消暑。
「也不算湍急」南·沙克利夫糾正道「只是一處合適的小激流。僕人會帶著冰涼香擯在那裡等著。」
斯佳麗第一個舉雙手贊成聽起來彷彿整個下午都要泡在冷水缸中。
雖然水溫比她預期的高但還是比泡在冷水缸里好玩多了。斯佳麗抓著繩索一步步涉入河中央深水處突然她現自己已陷在激流中。這裡的水很涼涼得她雙臂起雞皮疙瘩而且水流的度非常快。
水流把她往上推向繩索雙腳也離了底。她死命抓住繩子。兩條腿失去控制地打轉水流的衝力使她的身體半轉了過來。她感到有股危險的誘惑力量吸引她放開繩子隨波逐流。擺脫腳下的土地。擺脫牆壁或道路或任何被控制的、控制她的東西。在心跳加快的漫長時刻里她想象著自己已放開一切隨波飄流。
斯佳麗鉚足了勁抓牢繩子弄得她渾身抖。慢慢地她專心而堅定地往前移動一手一手地移動直到脫離激流的拉力。她轉頭撇開不看其他人在潑水嬉鬧的地方不知怎地潸然淚下。
激流外圍水溫較高有一些流緩慢的小旋渦像激流中伸出的手指。斯佳麗慢慢地感覺到了它們的愛撫便放任自己與它們一起漂浮溫暖的河水輕緩的流動撫摸著她的腳、腿、身體、胸脯游撫過羊毛上衣和燈籠褲裹著的腰枝和膝蓋。斯佳麗感覺到無以名狀的渴望心中一種空虛大聲疾呼著要她填滿。「瑞特」她靠在繩索上輕聲嘟噥兩片嘴唇磨得瘀腫隱忍著那種粗糙與疼痛。
「是不是很好玩啊?」南·沙克利夫喊道。「誰要喝香擯?」
斯佳麗強迫自己轉頭。「斯佳麗你真勇敢竟然敢通過最可怕的地段你得回來一趟沒人有膽量送香檳過去給你。」
是的斯佳麗心想我得回去了。
吃過飯她走到查爾斯·拉格蘭身邊雙頰異常蒼白眼睛則炯炯亮。
「今晚我能不能送你一份『三明治』?」她平靜地問。
查爾斯是個經驗老到、技巧純熟的情人他的手非常輕柔嘴唇堅定、溫暖。斯佳麗閉著眼睛讓他愛撫著她的肌膚就如河水愛撫她一般。然後他輕喚她的名字她的愉悅感瞬時化成泡影。不!她在內心吶喊著不!我不要失去這種感覺絕對不行。她把眼睛閉得更緊想瑞特幻想那是瑞特的手瑞特的唇那種填滿她痛苦的空虛的溫暖、有力的插入也是瑞特所為。
沒用!他不是瑞特。她懊悔、悲傷、痛不欲生。別開臉躲開查爾斯探索的唇哭到他停止為止。
「親愛的」他說。「我太愛你了。」
「求求你」斯佳麗硬咽道「哦!求求你走開。」
「怎麼了?親愛的哪裡不對勁?」
「我我是我不對勁。請你走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她的聲音那麼小那種絕望、痛苦查爾斯不由得伸手去安慰她但又把手縮回完全意識到此刻只有一個方式能安慰她。他迅收拾衣物走出房間輕輕地把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