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夫子避債尋短劍

第七回 夫子避債尋短劍

「黑白雙嬌」已經有一段很長的時間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了。

是以,她們這次出來,其本身感覺到十分的新奇。

而江湖上的朋友,也同樣感到十分的新奇。

她們朝南而行,因為,地獄門乃是坐落在安徽省的九華山中。

凡路見不平,她們拔刀,凡遇見弱小,她們護衛,大小事件都不放過,除了人家的家務事,除了女人家管人了的尷尬事。

一天,「昌化」到了,昌化城內十分熱鬧,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原來是年節將到的關係。

將士們為了保衛國家疆土,可以不分年節戍守邊陲,而這群江湖人,為了維護天下武林,也可以不分年節奔走江湖!

他們彼此能夠媲美么?抗衡么?

那得看每個人的立場和見解了。

忽然間,街角上轉出一個跌跌撞撞的年輕人來,稍後,又有一個怒氣沖沖的中年人追來。

「狗娘養的,老了打死你,打死你……」他摩拳擦掌,邊追邊罵。

年輕人一臉恐慌,不時地問過頭去探看追他的那個人。

可是,一不小心,鞋尖踢到了石板與石板的接縫,重心欠穩,就狗吃屎地趴了下去。

中年人急趕二步,毫個留情地饗以一頓拳腳。

「哎呀!救命啊!打死人了,我……」

「你下次敢不敢?」中年人一拳接著一拳地說:「你下次敢不敢?」

「不敢啦,我下次不敢啦……」

沈如嫻穩重,審慎,她必須要先了解事情的真相才會出手。

沈如婉則不一樣了,她嬌寵,率直,凡事之憑直覺,只憑一時之氣。

今日就是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也不管三七是否二十一?霍地飛掠而上,挾著一股慍怒之氣,一把揪起那個中年人,朝後猛力送推出去去!

那個中年人哪裡禁得起沈如婉這飽含真力的一推,頓時踉踉蹌蹌,倒退不及,一跤跌坐在地,口中唉聲嘆氣,眼中淚水爆出肉痛筋麻,一時之間爬不起來。

「哎喲……哎喲……你這個姑娘怎麼出手傷人?」

沈如婉美目圓睜,柔荑扦腰地說「那你又為什麼出手傷人?」

「我?」中年人皺眉蹙鼻地說;「我是在教訓不孝的兒子!」

「他是你兒子?」沈如婉怔了一怔,她有些氣餒了,但還是強聲地說:「那……那為什麼要打得這般凶?」

中年人滿口地吸足了一口氣,然後理直氣壯地說「他沉迷賭博,苦勸不聽,三番五次地偷竊家中的錢財,浪擲在賭場之中。

今值過年,又把我準備辦年貨的銀子也偷去給賭了,實在是氣不過,才追出來修理他,教訓他!」

「這……」沈如婉傻眼了。

她不怪自己脾氣不好,卻怪自已運氣不好,偏偏又會碰上一件不該管的家務事,尷尬事,倒霉!

「『這』什麼?難道我教訓兒子也教訓錯啦?」

沈如婉一臉羞愧,一臉赧澀,她情怯理虧地說「老伯,對不起得很,我原是好意,以為那……」

中年人立即把話接了過去.他說:「你的好意我也看得出來,但是,姑娘,你事先必須要問問清楚,而目出手也不要這般重呀!

哎喲……」

那個被敲被打的年輕人見狀也迴轉了過來,畢竟是父子連心,他領時蹲在中年人身邊,關切地說:「爹,你怎麼啦?跌痛了沒有?

跌痛了沒有……」

沈如嫻焉敢怠慢?二妹闖禍了,一半也是她照顧不周。

她急急忙忙地縱過來,雙手扶起了那個中年人說:「老伯,實在抱歉,請恕舍妹一時莽撞……」

「好了,沒有什麼?事情已經過去了。」

「老伯大量,小女子感戴於心。」沈如嫻轉向年輕人又說「愛之深,責之切,這位大哥,令尊此舉全為你好,酒色嫖賭,都會喪人心態,一如泥沼一如火坑,越陷越深,越焚越烈,沉湎下去.最後必將身敗名裂!」

「多謝這位大妹的金玉良言,小可已知錯了,從今以後,必當守身克己,奮發向上,絕對不再涉足那喝人血,吃人肉,連骨頭也不吐的地方了!」

中年人一聽頗感意外,不禁凝視著他兒子好一會,然後轉向沈如嫻姐妹,面露喜色地說:「果真如此,我這一跤挨得太值得了,這位姑娘,我謝謝你了。」

沈如婉仍然是閉口無言,她覺得喪氣,感到窩囊。

沈如嫻說:「好,那我們姐妹告辭了。」

她毫不客氣,老的少的之謝忱,照單全收!

中年人又開口說話了,他說:「看二位姑娘風塵僕僕,身背寶劍,必是武林中的俠女,必是他方的人士,年關將屆,何不到寒舍過完了年再走!」

年輕人介面說:『對!我們姓嚴,家父嚴應信,小弟嚴子厚就住在前面不遠處,右手拐彎第一間就是。」

人家連名帶姓都給報出來了,沈如嫻也未能太過吝嗇,她說「我們姐妹姓沈,家住浙江,但已有事在身,不宜多加耽擱,有拂二位好意了,再見。」

「再見。」

「黑白雙嬌」繼續地朝長街行去。

沈如婉抿著嘴,垂著頭,她總是感到心頭耿介,不是滋味。

沈如嫻疏導了,挑逗了,她無話找話地說:「二妹,可要吃點東西?」

「不,我下餓。」

當然不餓,她們剛吃過午膳不久。

「那喝點什麼?」

「也不要。」

「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何必再掛在心中?」

沈如婉突然抬起螓首,圓睜美目說「姐!誠如你所說的;『賭博會教人傾家蕩產,身敗名裂』!也誠如嚴子厚所說的:『那是喝人血,吃人肉,連骨頭也不吐』的所在,地方官為什麼准許它開設下去呢?」

「廣增稅源呀!」

「喔!只為增加稅收,就可以不管人民的死活?」

「他們也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辭理,說什麼『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那種場所一如酒樓,一如妓院,乃是人們遊樂的地方,消遣的地方。

但只要你立定腳跟,不為所誘,銀子是裝在自己的口袋裡,誰又怎奈你何?」

「哼!一套歪理!」

話是不錯,但人與生俱來皆帶有劣根性,只是有些人受了後天的禮教,能節制,有保留,於是理智強過慾念。

「有些人則我行我素,放蕩成性,慾念遂掩蔽理智了。」

『那有些人就抓住下人性的弱點。乘機做起敗德無恥之行當了。』

「對呀這就所謂『周瑜大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哼!可悲!」

姐妹二人邊談邊走,出了西門,跨過橋樑,忽見護城河旁有個人在躊躇.在徘徊,這似乎有些反常。

欣賞風景么?踏青納涼么?

天寒地凍,年近歲迫,這怎麼可能,他顯然是在喝西北風!

「黑白雙嬌」不禁加以注意了,果然,那個人未幾仰天悲嘆一聲說;」天絕我也!」繼之躍身朝河中跳去!

護城河挖得十分寬闊,河水悠悠,迴轉不息.只是兩岸為薄冰所凍結住,侵佔住。

因此流動並不順暢,卻造成了中間加倍的湍急,加倍的洶湧。

「二妹,快!』

沈氏姐妹既有所備.警惕在心,就不會教人如願了。

沈如婉不待乃姐活落,早已一式「飛燕穿柳」,夠快,夠准,在千鈞一髮之際,險險然正好扭住了對方的肩膀!

沈如嫻隨後而至,她說:「閣下,螻蟻尚且偷生,你又為何這般的看不開呢?」

那個人看起來有三十齣頭,皮膚白皙,長相也頗斯文。

但是,行動遲緩,雙目無光,顯得已然缺失生機活力。

他抬頭看了沈如嫻姐妹一眼,然後嘆息一聲說:姑娘,你救了我一時,卻救不了我一世,用為,我死意已決。」

「什麼事情會有這般嚴重?」

「說了無地自處,徒惹笑話。不說也罷!」

「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堍西橋畔淚!」

「我幼讀聖賢之書,這點也是了於心胸。」

沈如嫻臉色一正,說:「那你上無高堂?」

「有。」

「你下無妻兒?」

「有。」」這就對了。」沈如嫻言嚴詞正,聲色俱厲地說:「你若一旦輕生.那高堂由誰奉養?那妻兒何人撫恤?」

「就因為無顏再相見高堂老母.也無臉面對妻小兒女。」」聽你之言,似乎是做出了很大的錯事?」

「是的。」

「做錯了事可以設法補救,或者立志悔改。」

「奈何補救不了,正是悔恨萬分,才在此自尋了斷。」

「究竟做了什麼錯事?說來聽聽,或許我們姐妹能夠幫你。」

那個青年人又刻意地、個別地看了「黑白雙嬌」一會.然後搖搖頭說:「多謝二位姑娘好心,但這種事你們是幫不下我的。」

「何妨先說說看?你剛才不是說了么?『救了你一時,卻救不了你一世。』既然死意已決,又何必怕人笑你?也耽誤不了你多少向閻王報到的時刻!」

「好吧!」那個人沉吟了一下說:「敝人姓梁,名公適,雖然稱不上『十年寒窗』,雖然也沒有『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地步,但是,我性喜讀書卻是事實。

「成家之後,就在長街上的一家泰祥綢緞莊擔負賬房之職,多年來倒還勝任愉快,安居樂業。」

他略一停頓,又繼續地說了卞去;「上個月,記得就是上個月的今天,不才我一連有三天的假期.東家為了慰勞,為了獎勵,還特別賞下三個月的薪金。」

梁公適喘息了兩下,吞咽著一口律液說「大凡經營門市零售生意的,多半注重夜市晚場.是以從業人員,都是晏起晚睡,每日卜午總要到辰時才肯起來。

而那天,我一直睡到巳牌時分,尚埋在熱被窩中打呼嚕,可是,耳朵中卻聽到前面客堂中有人大聲小聲地在吆喝了。」

「我雖然恍惚.我雖然迷離,但並未熟睡,還分辨得出那是我知友嚴子厚……」

「啊!是他!」沈如婉不自禁地冒出了這麼一句。

梁公適抬頭望望「黑嬌女」,疑惑地說:「二位認識嚴子厚

沈如婉又脫口地說「還有他父親嚴應信!」

「哦!這……你們……」

「我們只是認識。」沈如嫻淡淡地說:「你繼續說下去吧!」

「好的。」梁公適的精神似乎好轉了很多,他說:「那我就以當時的口吻和情景重複它一遍!」

十一月初十,冬至剛過。

嚴子厚在家閑著無事,實在感到無聊之極,他就踱出大門,習慣地去了泰祥綢布莊。

見梁公適不在店中,經過探詢,裡面夥計告訴他對方休假在家,不由喜上心頭,立即興沖沖地趕去對方家中。

跨入門檻,步進客廳,可是,客廳里空空蕩蕩,一不聞聲息,二不見人影。

嚴子厚意會在心,他對梁公適家境一切非常的熟悉,這個時候.老母在後堂念經禮佛,嬌妻在廚房燒飯洗衣,孩子尚在學堂上課未歸.而梁公適本人呢?不猜也知,必然是抱枕擁被.隆中高卧,仍在貪戀著那永遠也睡不飽的懶覺,因此,他當然要大聲地嚷嚷了.

「梁夫子,現在什麼時候廠,你還在夢黃粱,會周公?」

有一年,城中一間私塾的先生患了感冒,身子不適,就情商著請梁公適去代教一個月的書.自此以後,有些人管叫他為「梁夫子」。

「唔唔……」

梁公適實在捨不得離開那甜美的夢境,那暖和的被枕,他轉了一個側.翻了一個身,依舊賴在裡面不肯起來。

「有人說:『太陽曬到屁股。』又有人說:『日高三竿』、這些話都是形容賴床或者起得晚的人說的,但是對你還不夠看,更算不了什麼?日正當中了呢!快起來,快起來!」

嚴子厚的年紀小不了梁公適多少,而兩個人的性情也相差無幾,是以結成好友,不比羊左,也賽管鮑。

平日經常天南地北,有時在相互研討,有時則彼此抬杠,絮絮侃侃,滾滾滔滔,總是談個沒完。

如今.得悉了梁分適休假在家,他焉肯放過這次機會?因此,登堂入室,昂立床前,怎容得對方再超然物外,自封在黑甜之鄉?

他也讀了一大堆的書,大概是前世積德,今生祖上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

雖然由他父親掌管著,但是,養尊處優,飽食暖衣,不像梁公適之苦學,以故賦閑在家,玩歲歇日,成了一名膏粱子弟!

「擾人清夢,有傷天和。」梁公適睡眼惺松地說:「我拜託你,再讓我睡一會行吧?」

「不行?」嚴子厚斬釘截鐵地說:「再不起來,當心我拿冷水來澆你。」

「唉!」梁公適一頭拗了起來,披衣下地說「交友不慎,貽害無窮.真是悔不當初,起來就起來吧!」

果真是交友不慎,貽害無窮,差一點他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連性命也給賠進去了。

嚴子厚等待著對方一切都弄舒齊了,他說「走!我請你喝茶,我請你吃飯,然後再聆聽『冬烘先生』的宏談崇論。」

「你這是褒我?貶我?還是捧我?煩我?」

「各盡其份,一半一半,你書讀得比我多.但是,就因為書讀得太多了一點,則變成迂腐了,變成固執了。」

「咳!這叫立場不同,觀點不同.」

「別立場了.也別觀點了,喝茶吃飯總是誰都一樣吧?相同吧?」

梁公適笑笑說;「當然.民以食為天,物無糧水則無以為命。」

「那走吧!我們吃飯去。」」請再等一下。」梁公適進內稟告了母親,知會了妻子,才同嚴子厚一起出門而去。

茶樓酒肆.飯店食堂,都是三教兒流,龍蛇混雜的地方,也是各種消息傳聞散播接獲的地方。

是以,你想探聽什麼,就到那裡去,你要宣揚什麼也請到那裡去,保證不出數日,必有所得,必具效果!

午時已盡,未牌繼起!

梁公適和嚴子厚坐在同興樓飯館雅座的一角,他們吃完了飯,在喝茶,在聊天。

其他的客人也一如他們,各踞座頭,在喝茶,在聊天。

這是常情,不足為奇,凡是上雅座的客人,多半是清閑的,多半是高雅的,也多半是家裡、荷包里存有一些銀子的人。

不然的話,寅吃卯糧的人,出賣勞力,也出賣時間的人.哪有這種工夫?哪有這種享受?

而雅座上飯菜的價目也比普座上要高出不少呢!貴上幾成呢!

你看,跑堂們送茶送水,還是那麼殷勤,臉上一點也沒有不耐的神色,厭煩的模樣.這就是看在錢的份卜,銀子的功勞!」老王,翠紅院里上二天又新到了一位姑娘……」

「嘎!」這彷彿是振奮劑,強心藥.那個被稱姓王的人不待對方話落,就迫不及待地說「多少年紀?漂亮不漂亮?」

「大概十五六歲,我想她一定漂亮。」」老賴.你這是什麼活?」姓王的人拉長了面孔說:「什麼是『大概』?什麼是『我想』?吊人胃口嘛!」

「新來的姑娘多半皆是十五六歲.而翠紅院中物色的人也必定是漂亮、」

姓王的人不由愕著臉說:「照這麼說那位姑娘你還沒見過嘍?」』

「個錯,我也是剛剛聽說。」

「嘎……這倒是一件新鮮事,你老賴是癩皮狗、綠頭蒼蠅,姑娘已經來了兩三大,竟然還會聞不到?嗅不著?」

姓賴的人聽了不以為忤,他叵而振振有詞地說:「就因為我擅聞善嗅,風力總要比別人得悉得早,知道得多,你呢?哼!目聾耳聵,還冒什麼大氣?」

「你……」

再聽聽另一桌人家在談些什麼?

「小楊,你昨天的手氣如何?」

「不錯呀!贏了二十幾兩銀子.所以才請你吃飯喝茶、」小楊洋洋得意地說:「你呢?小林,怎麼垂頭喪氣的?連一點精神也沒有?」

「唉!別提了。」小林喟然嘆息著說:「最近我的運真背,一連輸了五天,百把兩白花花銀子全都泡了湯!」

「這又算得了什麼?賠錢原本如此的,不是輸,就是贏,有道是『勝負乃兵家常事』,去翻本呀!」

小林慘然地笑了笑,繼而無言地搖搖頭。

「怎麼?失去勇氣了?」

「不是的,我這兩天手頭不方便,有一筆錢還未收到,如今是口袋裡袋磅錘,憑什麼上翻本呢?」

「原來如此。」小楊慨然地說:「沒有關係,我借給你。」

小林黯淡地眼睛頓時一亮萎靡的精神立即一振,說:「好,找們這就去!」

兩個人雙雙站了起來,下樓結帳走了。

嚴子厚聽了心中躍然,他兩眼望著梁公適,虛心地說:「夫子你家有嬌妻,我未敢招你去妓院,但是,場子里不妨去看看.去蕩蕩。」

他越說越順口,幾乎有些慫恿了:「有興緻時可以來它二把,贏了當然不在活下.假如輸了三二十兩.也不傷元氣,不傷大雅。」

「不太好吧?」梁公適遲疑地說:「那種地方我從未去過。」

他家無恆產,必須早出晚歸.依借著那份替人記帳的薪俸,上要旨奉高堂,下要供養妻小,哪有餘錢涉足這種場所?

再說,時間上也不允許呀!

嚴於厚則不同了,他雖然本性不壞,但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難免有時候會去走去逛逛,幸而少時多讀詩書。交的乃是良朋益友,因此也有所節制.還不致於濫或沉湎其中。

「我也很少去呀,但逢場作戲.在所難免,不然你這三天假期如何消遣,如何打發?」

「唔——」梁公適也心動了.他說:「去看著就去看看,應正又不一定要玩。」

「對呀!那我們也走吧!」

昌化城內大小賭場有好幾處.但規模較大的只有二家.

一曰「吉祥」,一曰「如意」。

吉祥位於南郊,裡面兼營餐飲施捨,還備有酒台.蓄有女侍。

富商巨賈,或達官貴人多匝月流戀該地不歸.蓋聲色犬馬,醇灑美人.樂不思蜀也!

如意則開設在長街中的一條巷子里,由於進出方便,不勞車馬,不費時間,賺到錢財意興沖沖的來,輸了銀子拍拍屁股走路,是以顧客多為中下等人。

梁公適二人一不是富商巨賈,二不是達官貴人,三又不想長期地沉沉淪下去,他們遂信步地踱向如意賭坊而去。

「喔……嚴公子,好久不見你大駕光臨了,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朋友,姓梁。」

「梁公子,幸會,幸會。」

「二位公子請,請。」

一到巷子口,就有二個人阿諛奉承,打躬作揖地在招呼了。

當然,凡來賭場的人都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他們焉能不巴結,焉能不卑恭?

賭場內光線暗淡,空氣污濁,聲浪鼎沸.

裡面形形色色,什麼賭局都有,什麼賭具皆備。

牌九、麻將、銅寶、三公、大小、單隻等等應有盡有。

嚴子厚是識途老馬,他帶領著梁公適逐一巡視,逐一觀察以及逐一講解.

梁公適是聰明人,他一點就透,認為牌九麻將雖然易懂易學,但一時卻難以熟練,大小單隻和銅寶則過於單調,過於乏味,下注只憑意念,只憑運氣

以擲骰子較為刺激,較為過癮,因為它乃是相互對擲,手力的輕重聚散,骰子的跳動運轉,都能潛入目光,都能扣人心弦,是以梁公適選擇了擲骰子。

「么二三呀!」。

「四五人呀!」

「五點。」

「大三元,豹子,豹子!」

「哈哈,統賠。」

「滿堂紅!好一個滿堂紅。」

嗆喝聲此起彼落,歡笑聲左右染傳。

他們二人挨了進去,起先,一兩一兩地下,漸漸地改為二兩、五兩、以至十兩。

半天不到、別人有輸有贏.而梁公適和嚴於厚卻盡罄所有,口袋裡全都空空如也。

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誠如同興樓飯店平的楊姓客人所說:「有輸必然有贏,勝負乃兵家常事,翻本呀!」

是以,第二天.第三天,梁公適夥同著嚴子厚又去了,結果,他們一如姓林的那個客人,手氣真背,仍是輸家。

梁公適心有不甘,他非到把輸出去的銀子給贏回來。

奈何天不從人願,一個月下來。非但輸盡了多年省吃儉用的積蓄.最後連祖上留下來的棲身之所,那棟老屋也墊了進去!

就這樣,彷徨無依,悔恨交織、他對不起親人,也對不起自己思之再三,唯一逃避的辦法,那就是自求解脫,自尋了斷。

沈如婉不由聽得柳眉高挑,杏目圓睜.她氣憤填膺地說:「姐,這種場所,我們去把它給挑了吧!免得再繼續害人。」

沈如嫻只對她二妹抬了抬手,卻面向著梁公適追探地說:「你一共輸掉了多少銀兩?」

「現銀三百餘兩。」

「房子呢?」

「房子也押了二百兩。」

「押在賭場里?」

「是的。」梁公適喘了一口氣說「如意賠坊內設有銀樓,開著當鋪,以備輸光了銀子的人不時之需.他們收兌錢莊里的銀票,或押當玉器手飾什麼的。」

「你寫了借據給他們?」

「不只借據,還有房契。」梁公適說得硬咽.說得赧澀。

「嗯——這樣吧!」沈如嫻審慎地說:「你且先回去,我們姐妹設法把那些銀子給籌出來。」

「真的么?」梁公適有一臉的希冀.但也有一臉的狐疑。

沈如嫻鄭重地說:「這豈能兒戲?當然是真的。」

「姑娘貴姓?」

「我們姐妹姓沈。」

有道是「嘴上無毛,說話下牢。」沈如嫻唯恐對方信不過她所說的活,又加重語氣地說;「三天之內.我必將你的銀子和借據房契送到府上。」

「這怎麼敢當?」梁公適惶恐之中帶有三分喜度,他說;「沈姑娘是住在……」

「我們本來只是路過此地.並未落腳住店.如今就在隆昌客棧住它幾天。」

「那三天之後,不才到隆昌客棧前去趨謁沈姑娘好了。」

「悉聽尊便。」

「不才這就拜別了。」梁公適抱拳過頭.深深地朝「黑白雙嬌」躬了下去,然後轉身走了。

沈如嫻眼望雲天,屹立當地,她接下了這副擔子,思慮著如何安排,如何解決。

「姐,走呀!」沈如婉感到不耐,她開始催了。

「哦!好。」

兩個人倒返而回又朝昌化城內走去。

「姐!我們先去賭場,還是先住旅店?」

「當然是住旅店。」

「你準備如何處理呢?」

「唔-一第一,催一個可靠的人,去沈家莊取六百兩銀子.第二,把隨身攜帶的金葉子和珍珠給變賣了……」

沈如婉頓時介面地說;「你準備自己償付?」

「有什麼個對?」

「不行!」沈如婉鼓起了腮幫子說:「我不答應!」

「那你將如何呢?」

「去賭場追討。」

沈如嫻螓首輕搖地說:「這種事不是我們所能做的。」

「為什麼不能?」

「我們乃是女流之輩,女人家好意思進賭場么?更遑論去鬧事了。」

「怎麼?女人家不是人呀!」沈如婉使出了慣用的撒手鐧,她又賭氣又撒嬌地說:「你不去.我去!」

她說完后立即加快了步伐,直向長街衝去。

「哎!二妹,等一等,等一等,事情慢慢地商量么!」

「沒什麼可以商量的,兩句話.兩條路,你去也是不去?」

「去,去,這總可以了吧!」

沈如嫻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面對著這位小妹.沒有轍,不得不投降。

沈如婉臉上的寒霜化了.春花開了,櫻桃綻了!

她嬌消一聲說:「姐,你真好,那我們這就到賭場去!」

「不!我們還是先住旅店。」

沈如婉的美目又瞪起來了。

但是.這次她不是生氣,而是懷疑.因為她深悉她大姐凡說過的話決不會更改.也絕時不會騙她。

「為什麼?」

「改變形象。」

「改變形象?」沈如婉弄不懂她大姐葫蘆中裝的是什麼葯?追問著說:「什麼形象?」

「王法雖然沒有訂定女人不能進賭場,但是,女人進賭場的確太過耀眼,尤其是我們背著寶劍,更是驚世駭俗。」

「因此,何不來個乾坤倒轉,我們也來改穿男裝。」

「妙呀!」沈如婉一聽雀躍起來了.她欣然地說:「那我們快到旅店中去!」

進了隆昌客錢.「黑白雙嬌」要了一間上房。

待小二送來了茶水,姐妹二人略經梳洗,井喝了幾口熱茶。

忽然,沈如婉想起了一件事來:「姐!我們的男裝呢?」

沈如嫻淡淡地說:「弄男裝有兩條路一是去成衣在購買,二是去租貨店租賃。」」那我們走呀!」

沈如嫻搖搖頭說:「但是,這兩條路似乎都走不通。」

沈如婉聽了不由怔了一怔,她愕然地說:「此話怎講?」

「去買去購都不成問題,但是到賭場裡面去能帶兵刃?」

「可以把龍泉留在此地呀!」

「旅店廣納上中卜三等之人,而這對鳳凰寶劍,乃是父豐以千金購得,我們也愛逾性命,你放心將它留在此地?」

「這……」沈如婉的黛眉皺了,蠻靴蹬了,她嘟著櫻唇說:「那這該怎麼辦好呢?」

這個已經成了婚的小婦人,但是,她的模樣,她的態度,依舊像個大女孩。

沈如嫻見了不禁微微的笑笑說:「你且別急呀!我們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

沈如婉螓首猛抬,她喜上臉龐地說:「哪一條路?你快說呀!」

「借。」

「借?向誰借?」沈如婉有些納罕。

「嚴子厚。」沈如嫻解釋說:「嚴子厚雖然也輸了不少的錢,但是他家境富有,礙不了事,我們去向他借兩套衣服應該不成問題。

並且,將這兩口青鋒寄在他家也比較妥當,也比較安全。」

「對!那我們這就去。」

這對不速之客來到了嚴應信家的大門口,應門的家人一見之下,不由驚奇方分,疑惑萬分。

因為,嚴家父子雖然並不熱衷,並不注意詩書,但是,他們總算附庸風雅,是讀書之第,是文學之家。

二位姑娘,艷麗如花,身穿黑色勁裝的一臉英氣,若盛開的玫瑰。

身穿白色羅衫的端莊持重,像案頭上的水仙,卻雙雙有佩寶劍,該是學武的人,練功的人。

「姑娘,你們找誰?」

「嚴子厚。」沈如嫻澀然地說著。

「哦!我家少爺……」

嚴子厚不待通報,似乎是腿特別的長,耳特別的靈,他已經聽到了聲息。

三步一腳地由裡面迎了出來「啊!貴客臨門,歡迎,歡迎!」

沈如嫻說;「打擾了。」

「哪裡的話?」嚴子厚笑笑說;「小弟只差一點沒有倒穿屣履。

請!」

客廳中,嚴應信正在裡面,他展著笑顏殷勤地說:「沈姑娘.你們請坐。」

沈如嫻盈盈一禮說:「謝謝老伯。」

賓主落了座,下人上了茶后。

嚴應信又開口說話了:「姑娘們去而復返,莫非……」

「是的,小女子有事要麻煩嚴公子。」

嚴子厚精神振奮地說:「什麼事沈姑娘儘管吩咐,只要小弟能力聽及,凡做得到的一定效芳。」

「為了梁公適……」

「梁公適?」嚴子厚聽了霍地站了起來,他滿臉驚疑地說:「沈姑娘認識梁夫子了?」

「唔——」

沈如嫻遂將對方尋短的經過說了一遍。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嚴子厚喃喃地說;「是我為了貪圖一時之快,一時之興趣,而害了梁夫子。」

「過去已矣,來日可追,嚴公子何不設法補償。」

「小弟原有此意,只是……」

嚴子厚抬眼看了他父親一下,然後垂下了腦袋。

沈如嫻繼續地說「小妹唯恐梁公適郁憂難舒,再次做出傻事,你可否過去他家中路陪他,勸勸他。」

「小弟剛才就是拿了家中的銀於去梁家的,不意卻被家嚴給發覺了。」嚴子厚鼓起勇氣說;「爹,你能否將那五十兩銀子再交給孩兒?」

嚴應信慨然地說:「我以為你又去賭博,才追回那些銀子.既然你是拿去給梁公適的,為父哪有不給之事?」

他喘了一口氣又說:「沈姑娘尚且古道熱腸,她能替素不相識的人籌錢贖回房屋,我怎不能?」

「你就把柜子中所有的一百兩全都拿去.其他不夠的,我也當盡量設法。」

「謝謝父親,謝謝父親。」嚴子厚歡然地射一躬身子,隨之舉步向後而邁去。

「且等一下!』沈如嫻開口阻止了。

她隨之站起了身,深深地朝嚴應信襝任一禮,然後說:「老伯疏財仗義.拯人於急難之中,小女子真是感動莫名。

但是,那六百兩紋銀乃是我答應梁立適的,當然仍該由我負責,嚴公於依舊取五十兩應對人眼前之急也就是了。」

嚴應信慎重地說:「江姑娘家在浙江?」

「是的。」

「你計劃返家搬取銀子?」

沈如嫻說:「本來小女子也曾經如此盤算過,或著兌掉攜帶在身的珍珠,金葉,但是,舍妹下依。」

嚴應信刻意地望了沈如婉一會說:「以老朽數十年的經驗和閱歷看來.令妹絕不是一個捨不得身外之物的人,想必是她另有妥善的安排和打算。」

「不錯。」沈如嫻也回目瞥了她二妹一眼說:「老伯且勿見笑,寒家乃是武林中人,而舍妹只嬌寵成性,秉承了武林人特有的氣度,她堅持那批銀子去了哪裡?必須再從那裡給收回來。」

嚴家父子一聽不由怔住了。

嚴應信忘記了續話,嚴子厚也忘記了動身。

過了好一會兒,嚴應信終於瞪著眼睛又開口了:「二位姑娘的意思是要去賭場取取回那批銀子?」

「是的。」

嚴應信開心地說:「姑娘還是多加考慮……」

嚴子厚也立即介面說:「賭場內蓄有不少市井地痞……」

「這我知道。」沈如嫻坦然地說:「市井地痞不足為患,我剛才曾經說過,寒家乃是武林中人,敝姐妹幼時也學了一些花拳繡腿,雖不精純,但自信還應付得過去。」

嚴子厚吁出了一口氣,那張開的口不知再閉,那瞪大的眼也不知轉動。

這叫什麼?這就叫目瞪口呆!

嚴應信畢竟是上了年歲,見多識廣,他欽敬地說「聶隱再世.紅線重生,老朽真要為梁公適慶幸了。」

「老伯謬獎了。」沈如潤卻悱然地說:「只是小女子感到這身裝束太過礙目.也不太方便……」

「姑娘的意思?」

「欲向嚴公子借二套衣衫……」

嚴應信脫凵地說:「要更男裝?」

「是的。」

「子厚.你快陪沈姑娘進去挑選幾套合適的衣衫。」

「孩兒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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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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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夫子避債尋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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