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雙嬌喬裝揭騙局
是生性使然?是愛好不同?
還是所謂的「形象」關係?
沈如嫻選的仍是白緞長袍,沈如婉則穿上了一套黑綈衣衫,「黑白雙嬌」依舊是黑白雙嬌。
喔!不,如今應該稱作「黑白雙驕」!
共同地步出了嚴家的大門,沈如嫻姐妹和嚴子厚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了。
嚴子厚是去梁公適的家。
沈如嫻姐妹則如如意賭坊走去。
拐過路角,沿著長街.走不多時,如意賭坊已經在望了。
這家賭坊乃是設在巷子里,人在長街上怎麼望得到?
不錯,的確望得到。
那是因為他們在巷子口搭行一座巍峨壯麗的牌坊!
牌坊上書上描鳳,髹黃漆朱.上方匾額上精鑲著四個字,燙金凸字,「如意賭坊」,筆力雄勁,氣勢不凡!
「二妹.為避嫌疑,為便響應,你先進去。」沈如嫻審慎地說:「我們裝著各不相識,然後再見機行事。」
「為什麼?」
「賭場中都聘有郎中、老千和打手!」沈如煙十分鄭重地說:「打手是維持著,鎮壓著賭場內的秩序,這些人正是嚴子厚口中所說的市井地痞。」
「郎中和老千呢?」
「郎中和老千則分別主持著,包攬著各種檯面和場面,他們用騙、用詐、用手法,挖空心思.想盡方法要掏完來客口袋中的銀子。」
「真的嗎?」沈如婉迷惑地說:「難道別人看不出來?」」不容易。」沈如嫻搖搖頭說:「他們的手法熟練、快速,猶如在玩假的魔術師。」
「那騙呢?」
「騙是二人搭檔,相互聯手,所謂『抬轎』。若一人獨斷、獨行.以偷牌、換牌取勝,則叫『單挑』。」
「詐又怎麼樣呢?」
「詐更簡單了,只要事先在骰子中灌上鉛粒、碗底里裝著機關等等,總之,他們是包贏不輸.不然,這麼多人的生活開銷從哪裡來?」
沈如婉惴惴地說:「那我們怎麼辦?」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嘎!」沈如婉眸子突然一亮.她困淆萬分地說:「莫非你也會騙、也會詐、也會手法么?」
「不錯!」
「你騙人!」沈如婉感到有受愚的滋味,她嬌聲地說;「我不信!」
「我是說騙人呀!」沈如嫻笑笑說:「不過卻是用功力去騙。」
這下子沈如婉點到了心.她歡然地說:「哦!原來如此,我懂了,到時候倒要好好地露它幾手!」
沈如嫻告誡地說:「不可衝動,不能猴急,你必須要看我的眼色、我的暗示才准行動。」
「好啦!」
「那你去吧!」
沈如婉加快腳步走了。
大約相距十丈之遙的時候,沈如嫻也舉步跟了上去。
兩個人分別地邁入了賭場里,略一巡視,略一觀望.她們是有為而來,沈如嫻要速戰速決.並且,骰子容易動手腳.就有用武之地,因此她也選上了「骰子」。
「下,下,大家下呀!」
賭客們紛紛下注了,有三十吊,有五十吊,有一兩,也有二兩。
算吊的乃是制錢,也叫銅鈿.中有方孔,或曰「孔方兄」,算兩的當然是銀子了。
「離手!」
場子助手機械似地鼓舞著、吆喝著和整理著檯面上客人所押的銀錢,勿使散亂,勿使錯失。
然後是莊家撈起骰子,有目的、有計劃在手掌中一陣搓妥,一旦如意,就「當郎郎」地擲了下去。
骰子在瓷碗中跳動,旋轉,首先現出了一朵梅花,繼之二朵,最後的一粒骰子終於也停了下來.理所當然的又是一朵梅花。
在家木然的嘴角微微一牽,那是笑容,勝利的笑容,自豪的笑容。
「三朵梅花!」助手高喊著說;「豹子。」
如今輪到客人各別投擲了。結果,上家么二三,對門是一點。
下家的手氣算不錯,他擲出了一個四五六。
但是,四五六沒有豹子大,還是輸了。
「統吃呀!大小統吃。」
兩個三十來歲的人過來招呼了,這兩個人自沈氏姐妹一踏入場子就開始注意了。
因為「黑白雙嬌」不但星眸朱唇,氣質出眾,而嚴子厚所捧出來的衣衫又是選最貴重的,新裁剛縫的.這就更襯出了「紅花綠葉」!
「哎!阿成,這兩個雛兒眼生得很呢!」
「那定又是別個城市中的公子哥兒。」
「怎麼脂粉氣這般重?」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了』那個叫阿成的人說:「大凡少爺阿舍,都是在女人堆里呵護之中長大的,脂粉氣息哪會不重?」
「唔——說得也是,我們過去招待一下,免得對方輸了銀子心黽感到不舒服。」
「不錯,財神爺臨了門.理應巴結巴結。」
「各位,擠一擠,請讓個位子給這二位少爺。」
位子讓出來了,「黑白雙驕」分別坐下去。
而那兩個招待也忙別處去了。
「下,下,大家下呀!」
沈如嫻姐妹隨著大家下注了,二人心意相同,一出手就是二兩銀子。
其他賭徒見來者人俊衣鮮,出手大方,當門的人不由縮手不前了,讓對方去擲骰子,沈氏姐妹當仁不讓.毫不客氣地把起了門頭!
沈如婉聰明,沈如婉好勝,她看過兩次就知道其中的訣竅,立時運上了功力,骰子雖然不住地在瓷碗中翻滾,最後總能「如」她的「意」,要幾點,有幾點。
因此,押在上門的人次次地贏錢。
沈如煙坐在天門,奈何天門不靈,卻把把黑色,她只有朝押在她門下的人歉然地笑了一笑。
莊家門神般的面孔屢屢在幻變,但是,他撐得下去,因為,吃二家賠一家並不蝕本呀!
人都有靈性的,人皆知好壞的,原押天門和下門的人遂轉移了陣地,大家不約而同地全易位改押在在上門。
莊家感到驚奇了,也有些緊張了。
他凝目注視著眼前的少年人.一不似同行,二又不像功力到家的武林人士.因為沈如婉穿上男裝。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更小更嫩!
只有同路人有這等氣勢,只有功力到家的武林人士有這等功力,他們能隨心所欲.他們能在骨牌上留下記號。
因此,凡江湖人落魄異鄉,手頭缺乏盤纏.只要到賭場中亮出身份,報上名號,對方就會衡量著給奉上孝敬。
逞強是人的通病.不信邪也是人的特性,那個莊家就是如此,他只是認定那個少年人的運氣奇佳而已。
因此,吐吐氣,舒舒臂,謹謹慎慎地抓起了骰子,小心翼翼地擲了下去。
不含糊,果然是有兩手,莊家又擲出了一個「梅花豹」.這「梅花豹』大概就是他的護身神、拿手活。
奈何悲哀的事又重臨了,對方偏偏又擲出了三十六點,「天牌豹」!
莊家頭上冒了汗.臉上充了血。
助手的元氣也消失了,喉嚨硬塞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一五一十地賠著押在上門的銀錢。
賭客的歡笑聲,叫嚷聲又驚動了那兩個場了中的招待。
他們齊步走了過來,不用問,一眼就看出了事情的真相,頓時站在一旁竊竊的私議了。
「阿成,你看這小子可有問題了。」
少爺如今變成了小子了。
「不至於吧?」
「那當家的怎會八十老娘倒綳了孩兒?」
「以前也曾有過呀!再說女人堆里鑽出來的少年.平時經常地上下其手,多半都在行桃花運。」
「桃花運?」
「喔!我是說財花運。」
這兩個人在如意賭坊中身份不低,頭銜尤多,集招待、巡查、管理於一身,一個叫邱廷宇,一個叫蘇坤成.
邱廷宇回目注視了沈如嫻一會,滿臉狐疑地說:「另外一個看起來好像也不太對勁,阿成,你注意到了沒有?」
「是么?另一個他輸錢呢!」蘇坤成看法有些不同。
「恐怕他們是一路之人!」
「不會吧!他們是個別的來.而且,兩個人從沒搭訕,從未交口,似乎互不相識。」
「我總覺得這兩個人透著蹊蹺。」邱廷宇蹙起眉尖說:「別教他們老虎扮豬給吃了.那我們的人可就丟大了。」
蘇坤成未敢再堅持了.他說:「那換一個莊家怎麼樣?」
「唔——換莊家!」
蘇坤成舉步走到莊家的後面,低下頭咬了一會耳朵,那個在家就無言地站了起來,轉身向後面的一個房間走去。
未幾,房間中出來了另一個人.他坐在空位之上,是新莊家。
新上的莊家比原來的那個今年紀大.氣勢足,他五十多歲.鬢間花白,鬍子花白,但體健身朗.眼明手快,該是一位簡中高手,此道專家。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行頭,莊家換了,骰子當然也換了。
這一來,助手的精神立時振奮了,他的喉嚨像是灌足了「胖大海」,他的體內也似喝飽了老酒。
「下,下,大家下哇!」
賭客們的心理是相同的,輸了錢想翻本.贏了便於還想多贏一些.因此又陸陸續續地將銀子押了下去。
「離手!」
莊家抓起骰子,朝海碗中「當郎郎」地擲了下去。
「六點……六點……又是一個六點!」助於高聲地喊了起來:「三個六,『天牌豹』,統吃!」
賭場中有兩項規定,一、有的賭場以點計數,三個六最大,然後三個五,三個四,依此類推。
有的賭場以牌九方式論輸贏,三個六還是最大,因為它是「天牌豹」,依次是三個么,「地牌豹」,再來是三個四,「人牌豹」,三個五是「梅花豹」,三個三是「長三豹」,三個二是「板凳豹」。
二、同點數以莊家為大.這卻是天下賭客所共認的,因此,只要在家擲出了一個三個六,散家連擲骰子的機會也沒有了。
就算你也擲出了三二個六,還是輸,還是被人吃。
沈如嫻見時機已熟,她站起來了,說「這位兄台,你贏了銀子應該歇歇手,讓我這個輸錢的人也翻翻本呀!」
「好吧!」沈如婉一對上乃姐的目光,就知道沈如嫻有所行動了,她頓時順手推舟地說:「祝你好運。」
「謝謝。」
沈如嫻轉向在家說:「我輸急了,想來大的,我們單獨地玩它幾把怎麼樣?」
那個老奸巨滑的莊家疑惑地看了對方一會說:「好吧!你想玩多大?」
沈如嫻就由懷中摸出了一袋銀子,數了一半:「五十兩。」
果然,莊家一臉慎重了,其他的賭客也是滿面驚容。
因為,五十兩銀子在富者眼中也許算不了什麼,但窮人卻能擔上一年的糧啊!
骰子在莊家掌中一陣搓轉,然後再次朝海碗中擲去。
「當郎郎」的響聲過後,竟然又是三個六!
有人在驚叫,有人在嘆息,但也有人在微微地笑著呢!
那是莊家.那是助手,還有邱廷宇和蘇坤成!
沈如嫻雖然仍舊沒有摸到骰子的邊,但是,她面不改色地又將剩餘的五十兩推了過去。
那個莊家躊躇滿志了,可是,他這一恃才,這一傲物,心中一個人意手下立時出紕漏。
骰子一蹦.二個大依然,另一粒卻轉出了梅花,雙六是基座,梅花是點數五點!
沈如嫻的機會終於來了,她含笑然後抓起骰子,忽然,笑容在她的嘴角邊凝了一下。
因為她感到骰子的體質有異,骰了的重量也有異,頓時明白上一個莊家只是郎中,的確是技巧,憑的是手法,而這個莊家則是老千,用詐術,施欺騙!
但是.她不予點破,不去驚動,假痴假呆地用了二三把,才擲出了二個三點,一個二點。
「五點勝二點,吃!」
對方的助手又將五十兩銀子給耙了過去。
這一下沈如嫻搖頭了,嘆氣了.那當然是裝出來的,她又往懷中一陣掏摸.須見才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隻小巧玲進的荷包袋來。
二報玉笱,似鉸剪,像牙筷,從裡面鉗出了一顆拇指般大小的珍珠。
有些惋惜,有些眷戀,最後才毅然地說:「莊家,這個你們收也不收?」
「唔——」在家也是裝假地遲疑一下說:「收!」
「估多少?」沈如用將珍珠遞了過去。」三百……四百……就算四百兩銀子好了。」
莊家仔仔細細地地審慎慎重重地堅定之後,又將該顆珍珠交還給對方。
「好,我先押一百兩!」
沈如婉漠不關心,好像她們果真是互不相識。
其實,從小到大,她一問敬重乃姐,信服乃姐,沈如嫻生性穩重,處事明快,很少有失誤或過錯。
結果,莊家再次地擲出廠一副三個六,一百兩銀子泡湯了。
「唉!我的手氣真壞呀!」
莊家詭秘地奸笑了一聲,他矯情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說不定等一下你反敗為勝,全贏了回去。」
「真的嗎?」
「真假誰也不敢保險,那要看你的手氣是否轉了。」
「說的也是。」沈如嫻說:「還剩三百兩我全押了!」
圍在周圍的賭客都瞪大了眼睛,都摒住了氣。
這等氣派,這種場面,在南郊的那一家是經常有的.但是,如意賄坊內卻不多見!
莊家雖然成竹在胸,勝券在握,但他還是十分慎重地抄起骰子,在手掌內一陣搓捏,一陣旋迴。
謀定而後動,待骰子有了方位,有了次序,才撒開手掌擲了下去!」當郎郎」的幾聲脆響起處,如金玉擊撞,如珠璣抖落,骰子「骨碌碌」地在海碗中打轉打轉。
過了片刻,一粒開始定了,是六點,第二粒也停住了,又是六點,須臾,最後一粒轉動的力量終於漸漸薄弱了,輕微了。
它雖然仍在轉動,尚未停止,但是,已經可以清晰的看出,朝上面一方的點數赫然也是六點!
在家股上現出了勝利的笑容,傲然的神態,助手也是,兩位招待、巡察以及管理的人當然更不會兩樣!
只有賭客,只有旁觀者,賭客和旁觀者凝注的面色在幻變.摒住的氣息在感嘆,他們驚奇,他們惋惜。
驚奇這位莊家的功夫實在太深,惋惜這位相公的運道實在太差。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呢!有道是蓋棺才能論定。
在事情尚未完全停歇的時候,不要太早認定,太早認定,就會成為傳言,就會發生謠說。
不是嗎?請看,那生后一點骰子還在搖搖晃晃,將停未停的時候,忽然,海碗內好象起了波濤,好像飄起狂風,哪料骰子陡然間來了一個大翻身。由六點轉成了一點!
「啊……」異口同聲,音調相同,感受不同。
有人驚惶.有人歡暢.
時轉輪迴,這一下莊家變色了,助手和招待瞪眼了。
相反的,局外人的旁觀者和賭客們卻喜在臉上,樂在心頭!
只有一個可能,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對方擲出了一個么二三,或者也同樣的是一點。
但是,這個可能,這個機會,照一般說來似乎不大。
沈如嫻隨意地抓起骰子,隨意地擲了下去,從容而不迫.乾淨而利落。
「嘎!二點,散家贏了。」又是一個同聲而異口。
「賠錢。」當著裡外這麼多人的眼睛,莊家乾咳一聲,只有紅一紅面孔,聲軟氣弱地說著。
「是。」助手也是不情不願地應著。
他拉出了抽屜,幾乎罄盡一日所得,很辛地點出了三百兩紋銀,推向比如嫻的面前。
沈如嫻收起了珍珠.然後輕鬆地說:「果如你在家所說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小生的手氣終於轉了。」
「既然轉了,就得把握,別讓它悄悄地給溜走。」她微微地笑笑,繼續地說:「這三百的我冉博它一次。」
「好!」莊家堅毅地說:「我接受。」
他抓起骰子,在掌中毀戥了幾戥,衡了幾衡,心中不由詫異了。
困淆了。
因為,布在裡面的物體沒有移位,沒有散落,以他剛才的手勢,百分之百.絕對應該是三個六點.怎麼其中一顆會轉成了幺?
真教人百思莫解!
這位莊家,乃是如意賭訪中的前輩,王腳。
主人尊他,惜他猶如公侯,猶如瑰寶。
而他呢?他小巧小智,腦靈手靈.實在也不負人望.只要他一主局.十賭十贏.百戰百勝,誰也難以在他的手底下討得了好去!
重新地布局,再次地定位,小心又小心,謹慎又謹慎,為了面子,為了聲望,至少,他務必要把那三百兩紋銀給贏回來。
以機械的動作.用熟練的手法.骰子又跳落在海碗內旋轉廠。
果然,這位莊家確有一手,骰子轉來轉去,最後顯現上面的總是六點!
沈如婉鄙在顏面,動在心扉,她再次地運起了功,催動了氣,暗暗地將真力*向那海碗裡面。
沈如嫻學承家傳,內功精深,散聚隨心,就算是鑽是戒,也能叫它直立倒堅,何況骰子,骰子又算得了什麼?當然任由她的意志擺布了。
「么二三!」
不得了,賭場內起鬨了,蠢動了,因為么二三最小.莊家若是擲出了「天牌豹」.散家就無權比賽,吃!同樣的,莊家擲出了么二三,散家也就下必較量.統賠!
莊家臉如土色.他如坐針氈.立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含混地說;「有鬼,有鬼,必定有人在使詐術!」
邱廷宇頓時介面說;「誰?是准在使詐術?」
莊家雖然不知誰在搞鬼?但是,二人對賭,動手腳的當然是另一個人無疑。
是以,他瞪起眼睛,戳著手指,語氣肯定地說:「他,就是他,是他在使詐術!」
「使詐術的乃是你們賭場!」沈如嫻轉向眾多賭客一語雙關地說;「各位.賭場以種種手法,種種騙術詐財、斂財,你們看見了,對方一旦輸了,就惱羞成怒,強賴銀子,還藉詞倒扣帽子,誣賴客人,欺侮客人。
所以,這種地方猶如火山,猶如深淵,以後大家還是少來為妙!」
「胡說八道!」邱廷宇哪容對方再說下去?他猛喝一聲,說:「我打你這個逞口舌、使詐術的小子!」
沈如嫻眼明手快,首先,她抓起了海碗中的三粒骰了,因為這是證據,證據在手,到時候就不怕對方狡賴。
然後,身子一斜,避開了邱廷宇的來掌,禮尚往來,起身也奉回一式,削向對方腕脈之間!
邱廷宇不禁悚然而驚,他怎麼也未想到,一個公子哥兒,羸弱如斯,嬌嫩如斯,竟然會是身蘊功力的圈內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慌忙沉臂,匆促倒退,才險險地躲過了那神來之招!
他幸運,他僥倖,因為沈如嫻要抓骰子,岡為沈如嫻反坐急起,以致招遲式慢,不然的話,邱廷宇躲得過嗎?恐怕那隻手掌早已保不住了。
「哼!偽賭詐財,仗勢欺人!」
「好小子,怪不得你如此張狂,原來還會三拳兩腳,嘿!等著瞧吧!」邱廷宇立即轉向蘇煉成說:「阿成,快糾集那些護場的師傅和弟兄,來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好讓他知道此地是什麼地方?什麼場所?」
他倒是識貨,彼此只交換了這麼一招,而且並未將他傷著,就曉得眼前這個少年人決非泛泛之輩。
因此,表面上說得很硬.內心裡感到茬怯,遂廣招人手,以壯聲勢。
「一個童音未脫,孺毛未乾的小子,又何必勞師動眾,我就來教訓他!」
蘇坤成不知進退,他想展身於,他要充英雄.袖子一捋,拳頭一提,頓時朝沈如嫻撲了過去。
沈如嫻腳尖一轉,嬌軀一回,對方的拳頭就由胸前空划而過。
她見蘇坤成的招式用老,重心已失,遂揚起了纖掌,順手推舟,擁波助瀾地向對方背上一拍,一聲脆響起處,蘇坤成已是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衝出去了五六步。
最後,還是止不住腳,黃狗吃屎,趴在地上!
「誰?是哪一個不長眼的小子,敢來此地撒野?」
護場的弟兄已經趕來了,有七八個之多.他們的年紀都在一十幾歲,穿的乃是黑綢賽扣的緊身勁裝,威武、雄壯。
「他.就是他!」邱廷字戳著手指說「就是這個小子在此地開場子,還打人呢!」
他現在是氣勢二盛,喉嚨也定了起來。
「好小子.你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其中一個只知罵人.卻不知問問事情因由,就貿然地揮拳打了過去。
其實,不用問,也無權間,他們原本就是被人請來當打手的,東家有理,他們要打,東家無理,他們也是要打,不打就沒有飯吃,沒有錢拿。
你說,能問理么?能不打么?
有道是「水來土報,兵來將擋。」沈如嫻應戰了,但是,這種腳色焉會放在她的眼中?
果然,三轉兩轉,吃虧的還是場子里的人。
一個不行,加上一個,兩個還是不行,第三個又上去了。
這就熱鬧了,四個人打在一起,範圍廣了,場所也廣了。
賭客們膽子較大的避在遠處觀看熱鬧,膽子較小的唯恐波及,乾脆腳底抹油,出門走了。
「你們以多數少.以強凌弱,本姑……公子實在看不過去,來!
我也覺得手癢瞧瞧你們有多大本事?」
沈如婉藉機也開打了,霎時間拳飛腳舞,椅滾桌翻,滿地都是骨牌.到處都是銅鈿……
她可不像乃組,沈如煙寬大、恬澹、謙抑、仁厚,不為己甚多半是點到即止。
沈如婉則驕橫、刁鑽、潑辣、任性、煙視媚行,因此她的對手立即眼青鼻腫了。
「丟人現眼的東西,你們都給我下來!」有人在哈喝了,那是師傅。
俗解說:「打了小的,出來老的。」誠然,徒弟輸了,做師傅的焉能縮頭不出?
師傅有兩個,一個年在「不惑」,紅面、禿頂.少了一隻眼睛。
一個「耳順」不到,獅界、暴牙,少去一隻耳朵。
少眼的叫蔡鑫,綽號「干里眼』,缺耳的叫孔瑞,綽號「順風耳」。
他們原在天目山一帶做些無本錢的買賣,人稱「天目二怪」。
自被聘進如意賭功以後,綽號改了,賭客們戲稱他們為「獨瞪(等)」,「單聽」。這該是麻將里沒有麻將,只有吊了。
同樣的情形,同樣的腳色.他們喝退了被人整得七岑八落的徒眾之後,一樣也不間青紅皂白.一個接戰一個。
蔡鑫孔瑞於底下的確有兩下子,但又豈是「黑白雙嬌」的敵手?七八招一過,孔瑞已經手忙腳亂,氣喘吁叮了。
蔡鑫的年紀雖然較輕,但情況卻是更糟,堅厚結實在背脊遭沈如婉擊中了一掌!
這個是沈如嫻的功力不如乃妹,這也不是「順風耳」的本領高過「千里眼」,乃是「白嬌女」手底下總是留了情,「黑嬌女」則我行我素,儘力發揮。
蔡鑫受創,惱羞成怒,他正擬回身反噬、忽然間內間房門口又有一個低沉雄勁的聲音在喝阻了;「蔡鑫!你們住手……」
聞聲知人,蔡鑫和孔瑞立即個別跳了開去,然後雙雙肅容躬身,朝站在房門口的那個人說:「見過主人。」
他真是賭場里的主人么?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那個被作主人的人年紀六十齣頭,白髯白髮.但精神矍鑠,他性黃,名十一,外號「賽黃忠」,江湖上人稱十一哥,乃黃石山莊莊主黃九公之堂房兄長。
因開賭場的拜弟「賽趙雲」趙大龍身染黃疸惡疾,不宜勞動,急需修養.而賭場中龍蛇混雜,必須要有功力相當之人出面主持,於是星夜求助於他。
黃十一礙於情面,只有勉為其難答應下來,但是,趙大龍之病一直來見痊癒,他也就一直主持至今。
在賭場一發生事故的時候,黃十一就已經知道了,他看到「黑白雙橋」和眾家打手的周旋.他也看到「千里眼」和「順風耳」忙亂的模樣,真是見在眼中.驚在心底.
這兩個年未「弱冠」的少年.竟然會有這身精湛的技藝,高深的身手,出人意表。
賭坊內無人能及,就是黃石山莊里的人,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對毛,因此.他知機地喝退了蔡鑫和孔瑞了。
這兩個人必有門派來歷,這兩個人該是名家子弟,但是,黃十一攪盡腦海,搜遍枯腸,卻始終想下出來。
他抱起雙拳,略含笑意地朝「黑白雙嬌」說:「二位公子.請恕手下之人不諳禮數,諸多得罪,老夫這廂謝過了。」
「說什麼得罪,說什麼謝過,前輩客氣了。」沈如嫻見這個老人生得相貌堂堂.又自承過錯,因此她也回上一禮說:「只是貴場圖賴在償的銀子,望能下還。」
「嘎?」黃十一臉色一整說:「有這回事么?」
邱廷宇見狀立時走上二步,不安地說;「那是主局的莊家說這位公子攪鬼使詐。」
「唔——」黃十一見眾賭客分別地圍了過來他略經思慮,身子微微一側說:「二位我們到裡面去談談好嗎?」
沈如嫻也略經沉吟,然後說:「好。」
房間內整潔無華,三排太師椅布成了一個「同」字形。
賓主依次地落了座,黃十一首先開口說「主局的人說使用詐術,不知公子有何解釋?」
沈如嫻卻不作解釋,並且有著默認的意味說;「以弊制弊,於心無愧。」
「你是說本賭協有詐?」
沈如嫻泰然地說「應該是的。」
黃十一沉聲地說:「閣下所說該有所據!」
沈如嫻微微一笑說「那貴賭訪說話可有所據?」
黃十一轉首朝那個主局的莊家說:「事情究竟如何?說!」
他聲色俱厲,面露很容。
那個莊家囁蠕地說:「屬下擲骰子的手法向有自信,絕少出錯,而今日……」
「今日失了常?控制不了?」
「是的。」那個莊家答得窘然,答得澀訥。
「混賬!」黃十一勃然地說;「你這樣就能說人家詐么?」
沈如嫻及時地摸出了三粒骰子,她放在茶几之上,說:「這就是貴賭場剛剛所使用的道具。」
「道具?」黃十一愕然地說「此話怎講?」
「不錯。」沈如嫻淡淡地說:「它乃是詐的明證。」
「閣下說笑了。」黃十一不以為然地說:「賭錢若不用賭具,又怎麼能論輸贏?」
沈如嫻辦抬眼看了那個在家一下,而那個莊家也正在偷偷地回望著她,臉色有些陰啥不定,神態有些畏縮戰慄。
但是,沈如嫻必須予以點明,加以破壞,教對方有所警惕,有所收斂,免得不斷地客人、戕人。
「這些骰子不同一般,它能隨心所欲、包贏不輸!」
「是么?」
一年多了.黃十一對賭場內的黑幕只知大概,並不深人。
當然.因為這不是他的事業,義之所在,只不過暫時地替拜弟坐鎮罷了!
沈如嫻隨手拉起其中之一粒,運上真力,忽聽「啪」的一聲,骰子裂了,一顆鉛珠順勢滾墜而下。
房間里的人個個面現驚容,他們誰都意料不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人竟會身蘊如此精深的神功!
黃十一驚詫之餘,赫然震怒。
他環視一干之入,說:「這是誰的主意?」
忽然.他手指戳向主局的莊家,憤憤地,愎悍地說:「是你!」
那個莊家觳觫了,他立即垂下腦袋.躬下身子.分辯地說:「是……是……是二位巡察交待下來的。」
「邱廷宇——」
「屬下在!」
「你這是什麼意思?」」因為……因為另一位公子使詐在先。」
當時邱廷字並沒有想到對方會有這麼高的功力,如今見到了,也領悟到了,是以他肯定地說著.
「一派胡言!」黃十一瞭然在胸,因為他身側武林,自思自己勉強也做得到。
略一思沉,又轉向沈如嫻說:「二位莫非是有為而來?」
「不錯。」
「為的什麼望能示下。」
「有一個叫梁公適的.偶一失足,就陷入泥淖,幾乎以命相殉。」
「閣下就管下了這檔鬧事?」
「不該嗎?」沈如嫻審慎地說:「以在晚輩拙眼,前輩應該也是武林中一名高手。」
黃十一未置是否,他繼續地問:「二位貴姓!」
「我們都姓沈。」
黃十一聽了心頭陡地一動,管自地說;「姓沈……黑白衣衫……」倏然,他皓首高抬.眼露精光,驚疑地說;「二位莫非就是黑白……」
「不錯。」事至如今,沈如嫻也不擬再偽裝下去了。
她坦然地說;「敝姐妹正是易釵而弁的『黑白雙嬌』。」
此語一出,舉室震撼。
難怪她們滿透脂粉氣息,難怪她們身懷神功絕藝,原來她們是江南沈氏四雄的掌珠。
原來她們是綠林黑道聞而喪膽的「黑白雙嬌」!
「果然是『黑白雙嬌』!」黃十一如此地說著。
他曾與二爺沈逸峰有數面之交,但為避免誤會,絕口不談,不作攀敘。
「前輩名號能否賜告?」
「老朽黃十一。」
「啊!黃百派耆宿當面,請恕敝姐妹無知,尚祈諒宥。」沈如嫻又起身拱了拱手。也隱下麥小雲和丁懷德他們的交情不說。
「沈女俠且請坐坐.待老朽探明了梁公適前後經過,再作道理。」
「前輩儘管請便!」
黃十一和邱廷宇和蘇坤成微一示意,他們就立時湊了過去.三個人輕聲密語地交談了一會。
隨後,邱廷宇舉步朝另一個房間而去。
須臾,他出來了,但手中多了一疊單據文件什麼的。
黃十一將那些東西轉遞給沈如嫻說:「這裡是九百兩銀票和梁公適典押的房契收據,請你點收。」
沈如嫻霍然站了起來,她深深地施了一禮說:「多謝前輩大義。」
「沈女俠多禮了。」
沈如嫻撿出了樑上適的房契和收據之外,另在一疊銀票之中點取了四百兩,剩下的以雙手奉回去說:「三百兩是梁公適之款,一百兩乃是小女子二注所丟。」
至於零星的輸出,舍妹已陸續地贏回,兩相抵銷,應差無幾,五百兩就此退上。
黃十一說:「這五百兩也是沈女俠下注所贏,理應收下。」
「說來慚愧,非分之財,未敢領受。」
黃十一笑笑說;「沈女俠真是弊絕風清啊!」
這也是一語雙關,沈如嫻粉面微微一紅說;「前輩明鑒。」
她又轉朝邱廷宇他們來個羅圈揖,說;「多有得罪,望各位原諒。」
邱廷宇他們似乎有些受寵若驚,也連忙回禮說:「沈女俠言重了。」
「為時不早,就此告辭。」
「送沈女俠。」黃十一站起來說著。
「晚輩不敢。」
姐妹二人到了長街,已經是萬家燈火了。
她們不回旅店,連自地朝嚴子厚的家中而去。
剛剛踏卜石階,嚴子厚已經迎了出來。
他逗趣地說;「二位公子回來了。」
他的身後,還跟著梁公適,梁分適只是朝沈如嫻姐妹拱拱手。
沈如嫻笑笑說:「二位公子也回來了?」
「不才忽然意會到沈公子不識梁大子的住處,是以伴同著他來此恭候大駕。」嚴子厚橫手肅容說:「二位請。」
「請。」
客廳里,冗禮縟節一過後。
沈如嫻隨之將房契收據和三百兩銀票遞交給梁公適說:「敝姐妹幸未辱命,總算替梁公子討回了房契和銀票,請你點收。」
梁公適一臉激動,他鞠躬如也,忙不迭地以雙手捧過了房契和銀票,不禁悲從中來,涕泗交流,竟然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自思今生無以為報,唯有將身穿白色羅衫的沈如嫻視為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沈如婉視作拯人水火的媽祖娘娘,長萌心頭,永世不忘!
麥無銘的第二個目標乃是石家莊。
去找石鏡壽父子.去找「雪山蛤模」龔天佑。
是以,他離開了永嘉,順著前次訪尋父親時候的路線到了館頭小鎮。
現今,已經是春回大地。
到處是金吾不禁,到處是歡樂連連。
兩旁商店的門框上,沿街民房的堂屋內,真是琳琅滿目.目不暇接。
那可不是老殘遊記中的「家家泉水,戶戶垂楊」,而是家家鑼鼓喧天,戶戶紅聯飄揚,還有民意藝俗,龍燈馬燈穿梭在大街小巷。
麥無銘臉有歡暢,心蘊惆悵。
惆悵是思嘆自身的,歡暢則分享別人的!
《唐多令》
何處成愁?
離人心上秋,
縱無雨芭蕉也颼颼。
都道晚涼天氣好,
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
花空煙水流。
燕辭歸,客尚湮留。
垂楊不縈裙帶住,
漫長是,擊行舟。」
他是離人,他是旅人,他也是遊子!
《遊子吟》
「遊子身上衣,
慈母手中線,
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
報得三春暉?」
他非但辜負了慈母依閭之望,也冷落了嬌妻春閨之情。
他是浪子?他是寧人?
不,應該不是,他有一腔正氣,他繼武林道義而犧牲了小我,如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如延昭長守邊關而不歸。
江湖為重!蒼生為要!
步出了館頭不久,那間小食店又在望了,麥無銘不由刻意地多看了幾眼。
人總是有懷古之情,在這個小店裡,曾經布上了圈套等著他去鑽,埋下了陷琳等著他去跳。
是仁心害了他,他套了上去,也跳了下去,但仁心也救了他,感動了郭筱文,感動了郭克民,不然,嘿!不想也罷!
小店到了,新年期仍然有人在經營。
麥無銘不自主地跨了進去,同一張桌子,同一個方向,他坐了下來,而且還叫了同樣的菜。
什麼菜?
四盆熱炒炒三鮮、醋溜魚、八寶、全家福,外加一碗濃湯「鵪鶉鮮」!
他是飯捅嗎?他是饕饗嗎?
不!不是的,地只是在懷故,他只是在念舊,在這裡發生一切的一切。
「哎……哎……鳴……鳴……」
隱約間,麥無銘聽到有人在喘息,有人在啜泣,而那個聲音是女人的聲音,一個年輕的女人!
莫非又有事故發生了?
他略一凝神,略一思維.不由伸手招呼店家了.
店家一見立時趨了過來.他展顏一笑,躬身哈腰地說:「公子,你還要添些什麼?」
這只是應有的客氣話,其實,麥無銘一下子點了這許多的菜,他的心中早就已經在驚異了.
「哦!不了。」麥無銘遲疑一下說:「掌柜的,你家中可是有了困難?」
「困難?什麼困難?」店家一臉迷惑地說;「想我阿牛上無父母,中無兄弟,下面嘛!老婆還不知在哪裡?當然更無子女了。」
「一人飽,也即是全家飽,雖沒余錢,卻吃穿都不愁,哪會有什麼困難呢?」
「那你此地兼營客店?」
「公子說笑了。」店家右手一攤說:「你看這二椽茅屋,連自己住都還嫌它局促,哪有地方經營客店呢?」
「哦!那裡面的呻吟聲是……」
一提到呻吟聲,店家的臉色頓時憂了下來,他說:「那是一位女客人。」
「你不是說茅屋局促,不經營客店嗎?」
「是的,但是那位姑娘身有病痛,要我將房間暫時借她歇息一下。」
「館頭近在咫尺,那位姑娘為什麼不到鎮上去找客棧呢?」
「當時她臉色煞白,汗珠淋漓,腳步踉蹌,必定是得了急症。」
阿牛一臉慎重地說:「剛才我還進去問她可要茶水,她好像痛苦得連話也說不出來哩!」
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難上難。」尤其是一位姑娘家。
「沒請大夫?」
阿牛生硬地笑笑說:「新年期間,大夫體診,再說店裡雖沒客人.但小二回家過年尚未上工,我總不能丟下一切不管呀!」
「唔——我這裡帶有一瓶丹丸。」麥無銘山懷中摸出一個翠綠的瓷瓶說:「你拿去給她服上二粒,或許有些效果。」
阿牛聽見了心中一動,他說:「公子,你可是武林中人么?」
「可以說是。」
「那還是請公子你進去看看,必然更有所得。」
麥無銘無可奈何地說:「好吧!」
兩個人相繼的進入了內間,內間的簡陋可想而知。
除了一張木板床,就是一方木板桌,和兩個圓木凳,再有,也只是桌子上放著一盞菜油燈。
但是,現在是午牌方起,大白天,那盞油燈不過是點綴點綴,裝飾裝飾而已。
麥無銘定睛一看,見木板床上躺著一個花信年華的姑娘。
這位姑娘秀髮高挽,身穿墨綠緊身衣衫,腳套繡花薄底快靴,靴尖卜扎著兩個紫色絨球,顯得別緻,顯得耀眼。
這時,她雙目緊閉,臉如土色,唇若靛藍,額上、臉上仍有一顆顆,一粒粒的汗水在閃爍、在散發。
別人或許不知道,麥無銘卻知之甚詳,他不由驚之在顏,動之在心。
那就是,這位姑娘也是武林一脈,她中了毒,正在運功*毒,正在回血排氣。
可能是所中之毒素太重,也可能是本身的修為不夠,奮力地抵禦、抗拒、沖折、掙扎,卻是力所不足,無濟於事。
「店家,快,請你快捧一盆熱水來,還有毛巾。」
「是。」
轉眼工夫.阿牛就雙手捧著熱水,肩上搭著毛巾進來了,這些都是做飲食生涯日常必備之物,何容現燒,不須張羅。
「這位姑娘中了毒,我幫她把毒給排出來,你也閑不得,幫她擦拭額上的汗,臉上的汗,隨抹隨洗,不可遲誤。」
嫂溺援之以手,麥無銘也管不了男女授受不親之嫌疑,他凝神布氣,立時運起功力,伸手握住了姑娘那潮濕而潤滑的玉手。
真氣催動,熱力猛灌,翻翻滾滾,源源本本地輸入了對方四肢八穴,五臟六腑.然後由七竅、由每個毛細孔滲了出來。
道統的正偏,功力的深淺,在這個時候就顯露出來了,麥無銘不採任何姿勢,不擇任何架式,只要接觸任何地方,皆有功能,皆有成效!
姑娘的汗水由白轉黃,由黃轉灰。最後終於收了。
姑娘的臉色由灰回白,由白回紅,最後終於勻了。
「沒事了,我們出去吧!且讓姑娘休息一會。」麥無銘收回了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說著。
「阿彌陀佛,吉人天相,今日萬幸遇到了公子你。」阿牛他倒掉了水,也吐出了一口氣說著。
「掌柜的,麻煩你再替找捧一盆熱水進來。」姑娘突然睜開了美目,也吐出了一口氣說著。
果真是新年伊始,人們再忙也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待在家中亨樂它幾天,休息它幾天。
除非去趕會,除非去看戲,或若拜年,還有,緊急的事情也在例外。
就像麥無銘,就像這個身穿綠衣的姑娘,他們非往外面跑不行!
是以,阿牛他們在裡間忙碌了將近半個時辰,卻未見另有客人上門。
麥無銘啜了兩口茶,正待提筷用他尚未用完的午膳的時候,那位姑娘已經姍姍地步了出來了。
她,雲鬢黛眉,皓齒明眸,成熟、豐腴,較之「黑白雙嬌」要世故多了,也練達多了。
姑娘如今是容光煥發,顯然已經是恢復了健康,她走到麥無銘的身前.雙手微微一拱,接著又以大禮拜了下去!
麥無銘驟末及防,匆促間霍然跳了起來.本能地用右手一劃,衣袖急擺,氣流橫生,頓時擋住了對方盈盈的身形!
「姑娘何出此意?」
綠衣姑娘下彎的身形受到了阻滯,她不由更加驚詫對方的功力,怔怔地望著麥無銘,語意真摯,顏容慎重地說:「救命之恩,猶同再生,空口無憑,衷心難剖,唯有付諸行動以表萬一,以示至誠。」
「姑娘言重了,救困濟危,人之基本,尤其我等寄身江湖,更應以道義為先,些許小事,又何必惦介於懷,姑娘難道不是武林中人?」
「三日之前只能算是半個,三日之後也就完整了。」
「嘎,此話怎講?」
「早先練武,只為健身,只為防賊,三日之前踏入江湖,而且也用上技藝制敵應敵,因此全溜上了。」
麥無銘笑笑說「姑娘請坐,假如不賺冒昧,請同進一些食物好嗎?」
綠衣姑娘落落大方地同對方一起坐了下來,毫不推辭地說:「叨擾了。」
阿牛機警,他也不待客人招呼,立即送來了一副碗筷,並且熱心地說:「飯菜涼了,我拿去給二位熱它一熱。」
「謝謝。」
綠衣姑娘積在芳心中的活終於有機會吐出來了,她說:「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麥無銘。』
「哦!少年英傑,怪不得。」綠衣姑娘喘出了一口氣說:「原來是兩個麥小雲之一,才有這麼深厚的功力。」
言下之意,她也是身出名門,也擁有一身不俗的技藝。
麥無銘心有所感.以對方*毒排氣的情形看來,綠衣姑娘果真不該妄自菲薄,只是所中之毒大強了,太陰了。
女體鷹陰,此陰雖然不同那陰,不濟那陰,但也剋制不了那陰毒之氣,玄冰之寒!
「謬獎了。」麥無銘謙遜地笑了一笑說:「轉教姑娘貴姓?」
「奴家姚鳳婷。」
「姚鳳婷?」麥無銘暗暗的默念著.思維著,武林中似乎沒有聽說過,那正如對方所說,三日前才踏入江湖的了。
「那姑娘在新春期間離家外出,必然是有重大事故?」
「是的。」姚鳳婷面帶隱憂地說:「半個月之前.寒舍接到城隍廟傳報……」她加以解釋地說:「瞳!我是說城隍廟內一個朋友傳報.說九華山一個地區發生了火災.燒死了不少人。」
麥無銘聽了心中一動,他說:「九華山的那場大火對姑娘有關聯嗎?」
「有的。因為家父正駐留在那一帶地區。」
「這麼說.事後令尊必然有竹報回鄉了?」
是的,家慈因此放心不下,遂叫我出來探看究竟。」
「可探得令尊的行蹤或去處?」
「沒有,不過在附近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
「那個人做了什麼不當的事,而遭到姑娘的懷疑?」
「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臉上蒙著一方黑巾。」
麥無銘的心頭又是一動,他加以拾綴,加以串聯,幾乎可以肯定姚鳳諒的出身來歷和所找的人。
「姑娘不人識他』!」
「不認識。』姚鳳婷說:「他自稱是『幽冥教主』。」
「那個人可認識姑娘?」麥無銘此間是有感而發。
「我從未出過遠門,當然也無人認識我了,不過,聽說那個人與九華山大火頗有關聯,因此,我追躡下來,幾經攔截,結果……」
麥無銘的心頭這次震動得意外,他迫口地說:「莫非就是中了那個蒙面人的毒掌?」
姚鳳婷悻然地說:「只是疏忽,只是大意。」
完了,麥無銘陸續堆砌起來的結論傾倒了,崩潰了.
他原以為姚鳳婷和那個蒙面人之間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結果,結果他們竟然是互不相識,兩相對敵!
「那姑娘最後一次同他交手的地方在哪裡?」
「括蒼山下。」
「姑娘今欲何往?」
「探訪父蹤,追索那個蒙面之人。」
「在下也曾耳聞江湖卜最近崛起了一個『幽冥教』,是以正想會會那個蒙面人。」
姚鳳婷粉面突然一展,她欣然地說:「既然如此,那兵貴神速,我們說走就走!」
姚鳳婷始終是落落寡歡,不苟言笑,這還是第一次所見的笑容。
當然,她和麥無銘當初的遭遇完全相同,踏入江湖尋父,而父親卻是行蹤不明,生死成謎,心中怎麼會開朗得起來?
「好。」
兩個人已經用完了午餐,麥無銘遂招來了店家說:「掌柜的,加上裡面的兩盆熱水,一共多少銀子?」
阿牛笑笑說:「熱水免費,飯食共計一兩二錢。」
麥無銘摸出了二兩碎銀說:「不用找了。」
「謝謝,謝謝公子。」
姚鳳婷說:「這頓飯的帳目應由我支付,但是,大恩已經受了,小惠也就不爭了。」
「姑娘客氣了,飯菜原本是我叫的,而你又沒加添什麼,說什麼也沒有理由叫姑娘破費。」
「麥少俠可有同伴?」
「沒有。」
「麥少俠是在等人?」
「也沒有呀!」
姚鳳婷問得突然,因此麥無銘也答得頗為納罕。
「那麥少俠怎麼叫了這許多的菜肴?」
「嘎!」麥無銘釋然了,他掩飾地說:「過年嘛!新年裡應該吃得豐盛一點,豐富一點。」
姚風婷也釋然地說:「說得也是。」
兩個人馳到了括蒼山下,四處搜索,四處追尋。
所聽到的只是風聲蕭蕭,所見到的只是樹枝搖搖,想要在山中找一個人真是談何容易!
一大,他們在「海口」的一家小食店軍進餐,麥尤銘說:「姚姑娘,泥牛入了海,黃鶴飛蒼冥,我們又該如何呢?」
姚鳳婷一臉凝重,她說「報仇事小,探親事大,這似乎是我唯一的線索,只有在這一帶巡迴,守株待兔。」
「那姑娘胸中必有成竹,定蘊信心。」
麥無銘話擊雙關,姚鳳婷焉會聽不出來?她說:「多謝安少俠關懷,我只要小心一些,自保絕無問題。」
「那在下尚有他事待辦,暫且在此分手了。」
「麥少俠珍重。」
「姚姑娘珍重。」
麥無銘正要站起來的時候,忽然見在外面招攬生意的店小二綳著面孔匆忙地跑了進來。
他邊走邊說:「掌柜的.狼來了,狼來了……」
那個四十開外的掌柜的一聽臉色也頓時黯了下來。
他嘆息一聲,拉開抽屜拿出一錠五兩重的元寶放在一個朱漆的茶盤裡,然後說「唉!流年不利,你也去準備該準備的東西吧!」
「是。」
店小二意興闌珊的走向里角的一張空檯子邊,拿起抹布胡亂地抹了一下,然後準備了兩副碗筷、兩壺老酒、幾碟小萊什麼的。
麥無銘見了不由怔了一怔,他看看姚鳳婷,又在原位坐了下去,心中暗暗地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天寒地凍,括蒼山的狼群找不到食物,跑向鎮里來了?」
其實,他知道那絕不會是山上下來的野狼,必定是惡棍的代名,必定是土豪的綽號。
果然,沒有多少工夫,有兩個彪形大漢目空一切地橫行了進來。
那兩個人都是三十齣頭,都是身穿緊身武靠。
一個是斜眼,另一個凸吻。
一進門,那個斜眼的飛揚恣睢地說:「銀子準備好了沒有?」
掌柜低聲下氣,臉上硬擠出一絲笑意,說:「準備好了,就在這裡。」他指一指預先放在茶盤中的銀子。
斜眼漢子三步二腳的走到櫃檯邊,立即拿起那錠銀子,用手戥了一戥,然後塞入腰帶上的口袋中。
凸吻的漢於岸岸然地朝店小二說:「酒菜擺在哪一桌?」
「老地方,依舊是那一桌。」店小二同樣地忍著氣,吞著聲,用手朝里角指了一指。
「怎麼都是擺在角落裡?」凸吻的漢子怒聲地喝問著說;「莫非是捨不得?不情願?」
「沒有啦?」店小二怯聲地分辯說:「裡面清靜嘛!」
「好小子油腔滑舌,看老子不……」
凸吻的漢子有所行動的時候,斜眼的那個已經走過來了,他說:「算了,角落就角落吧!我們今天還有幾處地方要趕,沒時間同他磨菇,改日再來教訓他們。」
果然,他們必定是十分匆忙,只聽唏哩呼嘈,只看狼吞虎咽,像是飢鬼,像是餓殍,一盅茶的時間不到,就酒乾菜光,揩揩嘴巴,拍拍屁股走了。
他們一走,馬後炮立時響了起來,那是店小二的聲音。
「地痞流氓,市並無賴,什麼保護費,什麼地頭稅?吃了爛嘴肚子痛,拿了爛手買葯吃……」
姚鳳婷又笑了,這是她出來以後第二次的笑容。
麥無銘心有所疑,他招來了那個店小二說:「小二哥,剛才那兩個人可是海口地區的兩匹惡浪?」
「一點不錯!」店小二恨恨然地說「斜眼的那個叫『白眼狼』,凸吻的叫『長吻狼』,三年以前就在這一帶白吃白喝的。
幸虧那時城隍廟裡有一位有本事的管事挺身出來壓制著、鎮懾著,他們遂不敢過分的囂張,後來,這兩匹人見人壓的惡浪突然失了蹤,村民們全都額手慶幸。」
「誰知,好景不常,三年後他們又來了,並且變本加厲,說什麼現在是『幽冥教』的人,海口地區每店必須付保護費,每戶必須納地頭稅。」
「我們又到城隍廟去請那位管事,但是,唉……」店小二一臉沮喪的留下一個尾巴不說了。
姚鳳婷聽到了城隍廟管事.她苦心一動,她精神一振,頓時追問著說:「但是怎麼樣?莫非這兩匹惡浪已經不是吳下阿蒙?那位管事不是他們的對手?」
「不是的。」店小二搖搖頭說;「廟祝說那位管事已經不在海口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獄門中惡鬼囂張,城隍廟內神靈通身。」麥無銘喃喃地說著,淡淡地說著。
姚鳳婷一聽美目圓睜,不由凝視了對方好一會。
可是,麥無銘一如平常.毫無反應。
她又泄氣了,以為那只是順情.那只是巧合。
「城隍廟在哪裡?」麥無銘接著說:「而那兩匹狼又落腳在何處?」
「城隍廟在村子后,那兩匹狼則住在河畔邊的『王宋祠堂』內。」
「唔——」麥無銘說:「小二哥,請把我們的賬目給算一下。」
「好。」
兩個人出了飲食店,麥無銘說;「姚姑娘,兩匹狼剛才說還有幾處地方要趕.那我們先去城隍廟好嗎?」
「你不走了?」
「依舊要走,但這裡的事既然有了眉目,且待處理完了再走。」
「好吧!我們先去城隍廟。」
海口鎮不大,他們很快就到了城隍廟。
天下的城隍廟建築格式雷同,神靈塑造雷同,是以不說也罷。
麥無銘找到了廟祝,他試探地說:「這位仁兄,你們的管事在不在?」
廟識的年紀也有三十多歲,他兩眼骨碌碌的看了麥無銘一會,又看了姚鳳婷一會,然後遲遲疑疑地說;「他不在。」
因為這兩個人實在眼生得緊。
「去了哪裡?」麥無銘說:「我們是專程來找他的。」
「他也沒說。」廟祝審慎地說;「公子認識我們的管事?」
「可以這麼說。」
廟祝摸不透二人的來路和目的。
他猶豫了一會,說:「貴姓?」
「在下麥無銘。」麥無銘刻意的加上一句說:「也是兩個麥小雲之一。」
廟祝聽了雙眼突然一睜,身子突然一顫,他——地說:「麥公子由何處來?」
「地獄門。」
這一下姚鳳婷也震動了,她搶先地說:「麥少俠也是地獄門中的人?」
麥無銘笑笑說:「可以這麼說。」
姚鳳婷迫切地說:「那你可知道家嚴的下落?」
「令尊是……」
「哦!」姚風婷赧澀地笑笑說:「家父姚天送。」
父女連心,她出來的目的就是為找乃父,難怪她心中遑急,更難怪她說話語無論次了。
麥無銘卻也答非所問地說:「唔——我還是猜對了一半!」
「猜對什麼?」
麥無銘習慣地笑了一笑,說:「在下原先是猜測,姚姑娘該是第九殿殿主的千金,如今果然。」
「那另一半呢?」
麥無銘訕訕地說:「另一半在下必定是猜錯了,為藏拙,為遮羞,容我留待以後再說吧!」
種種跡象顯示,他本以為黑衣蒙面人可能就是姚天送,但是,虎毒不食子,對方若真是姚天送,又怎會對姚鳳婷下此毒手?
再說,姚天送所用的兵刃就是他江湖上的綽號,「子母金環」,卻沒聽說練有陰毒之掌。
因此,這一半的猜想,不得不推翻了。
「既然如此,也就罷了,但你尚未告訴我家父的下落呢!」
「哦!姚殿主事先因故外出,當時並不在地獄門中,雖然不知他現今何在,但決未遭難!」麥無銘說得肯定,說得毅然。
姚鳳婷臉色一霽,心情一松,她脫口地說:「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那個廟祝聽了也是神容一喜,他詭秘地說:「二位請隨我來。」
看這個廟祝的態度行動,該不屬於地獄門之成員,但他似乎了解地獄門中的情形,那必是管事臨危透露給他的,交待給他的。
廟祝探首望了望零星星的幾個善男信女,見彼等虔誠地上香,恭肅地膜拜,遂領著麥無銘二人從邊門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