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當山雄踞楚北,綿垠數百里,群峰叢疊,千岩競秀,景色十分壯麗,為道家清修之好地方。
這時,臘鼓頻催,殘年將屆,山中白雪皚皚,晨光披休下,銀色無邊,更憑添了蕭索之意。
驀地,松濤風嘯聲中,山下隱隱傳來人語之聲,只見有一倒提佛門禪杖、貌相極其威武的大和尚,與兩個背負長形包袱、身帶刀的小和尚,遙向山上馳來,腳下輕捷異常,身形猶如趕月流星,快逾閃電。轉眼間,竟已翻越過幾處峰嶺,來至一座高岩之下。
但見,岩上迎面刻著三個刺目的大字——「解劍崖」。字走龍蛇,渾雄已極。
三人見字,不禁面現猶豫之色,裹足不前,那兩個小和尚對望了一眼,躬身道:「師伯,我們要不要……」
大和尚濃眉微揚,左手一揮,道聲:「不必!」聲音「錚錚」作響,一聽就知是位內力充沛、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兩個小和尚聞言,不由又面面相覷,應諾道:「是!」身形飄動,緊緊跟在大和尚身後,順著一條山徑,又復向上疾奔而去。
陽光照耀下,兵刃閃閃生光,三人竟對「解劍崖」三字,視若無睹,居然毫不理會武當派上山解劍之規定。
忽然,山左松林中,隨風飄來一陣咬牙切齒聲:「嘿!這回看你往哪逃?我不殺死你才有鬼,哼!而且還要剝你的皮,碎你的肉,使你永遠永遠永遠不能轉世投胎。」語氣之狠毒令人聽來不由毛骨悚然。
大和尚聞言心頭一震,打了個冷顫,停下了腳步,皺著眉頭,暗驚道:「武當創派數百年,和少林並駕齊驅,為天下各宗各派之首,內家劍術,尊稱武林,黑白兩道莫不敬懾,是誰敢在此撒野……」
一陣「啪啪」響聲中,又聞那聲音道:「你以為咬了我一口,我就會死嗎?告訴你,那可是妄想啊!即使會,我也要你死在我的前頭。」
大和尚越聽越驚,壓不住內心的好奇,舉目略一打量,只見面前松林重重,密遮天日,無法看清林內到底是怎麼回事。當下遲疑了半響,轉首朝兩個小和尚道:「善因、善果,你們守在這裡,不要亂動,我去看看是何方高人,敢視武當於無物?」
他自恃武功卓絕,竟不顧遇林莫入的武林格言,身形一閃,已邁步縱人林內,左掌當胸,右手禪杖高舉過頂,一式「日戰八方」,蓄勢待發,好不威風。
他流盼四顧;不禁心中又納悶起來,只見林中一片寂然,哪有人影,先前那聲音,竟不知是出於何處,心想:「事不關己,管他作什。」方欲轉身離去。
驟然,那「啪啪」之聲又再度響起,同時,間雜著人語:「看你還能活多久,看你還能活多久。」
大和尚循聲一看,原來那聲音是出自一塊巨石的後面,難怪剛才看不出所以然來,當下大喝一聲道:「什麼人?」聲如驟發焦雷,震得樹木不安地搖動著。
一語甫落,緊接著石后也同樣傳出一聲怒叱道:「什麼人?」語氣託大狂傲,「居然敢管起我來了。打!」聲音訊了,血光一閃一陣腥臭味中,挾著一條慘不忍睹、被剝了皮、血肉模糊的蝮蛇,疾從石后飛出,凌空猛朝大和尚打去。
大和尚一見之下,才恍然大悟,心知自己剛才誤會,當下唯恐衣著被血淋上,不由急忙施展出「隔山打牛」的絕技,只見一股凌厲掌風,平胸推出,不但把襲來的蛇屍又擊了回去,而且一聲「轟」然長響聲中,對面那有數百斤的巨石,竟也應勢被掌風潛力給推倒。
「好一手少林百步神拳。」石后凌空飛出一人:「先別威風,接我一招武當劍法看看如何?」
大和尚聞言已知對方是武當弟子,而且聽語氣,似乎輩份還不小,心中暗想:「自己有事前來,不宜發生衝突,何況此事實因誤會……」
他心念至此,方想開口勸阻,哪知對方身形奇速,只覺眼前一花,還未來得及看清,一縷刺骨寒風,已被空襲來,不由大吃一驚,忖道:「自己堂堂掌著一派門戶,事已如此,不能縮頭縮尾。」力發丹田,禪杖一舞,「啪」的一聲,一切又恢復大自然原來安靜的面目。
大和尚運目環顧,只見四野渺渺,杳無人跡,但地上卻多出一柄斷折的木劍,不由心中驚詫道:「這人輕功高若鬼魅,竟能來去無蹤,但不知為何內力為卻如此不濟?」雙肩微晃,附身出風,飄然飛出林外,朝著兩個小和尚道:「我們走吧!」聲音漸去漸遠。
這時,一株蒼松梢頭探出一個人頭,望著三人背影,自言自語道:「怪事!道士、和尚又不結親,他們跑來這裡幹什麼7……嘿!敢情還吃了豹子膽、老虎心呢!居然竟敢帶著兵刃上山,哈哈!等下可有熱鬧好瞧的了。」「呼」地一聲,提著半支木劍,象落葉一般,輕悄悄地飄了下來。
只見,原來竟是一氣字軒昂,傲骨嶙剛,年約十四五的少年。生得英姿煥發,高而直的鼻子,和一對明亮深黑,噴射出火焰般熱力的大眼睛,但白眼珠卻白得勝雪,又好似有著冷冰的感情,還有那張時時抿得很緊、充分表現個性倔強高傲的嘴……
這少年異質天秉,聰明無比,剛才眼見那大和尚一杖就把他手中木劍震斷,心知敵我功力懸殊,自己絕非其敵,他生性高傲,唯恐自取凌辱,不由見風轉舵,急忙借勢施展絕頂輕功,飛身躲在樹梢。
且說,此刻他見三人離去,不覺童心陡起,方想隨後上山去看看熱鬧。但身軀剛剛一動,只覺五臟絞痛如麻,幾至不可舉步,不由大吃一驚,劍眉深鎖,捲起左腿褲管一看,小腿肚子竟然已整個發黑,腫得一蹋糊塗,腆起得好象一座小山丘似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有一個細小紫黑的牙印附在上面。
他一見之下,不覺星目中流露出怒毒之光,咬牙切齒,強忍體內穿心的痛楚,一步一拐的走到那蛇屍旁邊,抬起右腳,使足了勁,拚命用力向下一踩,「嗤」的一聲,血肉橫飛,那條蝮蛇已整個被碎屍萬斷。
他俯身坐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還好象余恨未消地說道:「活該!活該!誰叫你咬我,不然我也不會這樣對你。」望著它,目光堅毅至極:「這就是惹我的後果,不論誰惹我,我都會叫他變成這個樣子……」
突然,他心如針刺,痛得他不由自主的把胸脯向前一挺,汗下如雨,臉若死灰,但卻未曾呻吟出聲,牙齒直咬得嘴唇汩汩出血。
他心知蝮蛇其毒無比,當下毫不猶豫,迅速的從懷中取出一柄精光四射的匕首,「刷」的一聲,左腳黑腫的小腿肚子整個一塊肉被削了下來。
這少年就有這般狠勁,雖然痛得直在滿地打滾,但卻仍然不願呻吟出聲,嘴唇抿得無縫可尋,個性表露無遺。
片刻,他忍痛又坐了起來,撕下褲腿的布,包紮在傷處,然後看了看東一段、西一節的蛇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受傷的小腿,嘴角浮起了一個隱約的勝利微笑,喃喃道:「值得!值得……」
驀地,山上觀內忽然傳出三下清悠的鐘聲,群峰爭相回鳴,響徹雲霄,餘音蕩漾,直達數里之外。
少年聞聲,眉心緊皺,樣子甚為不耐,道:「討厭!一天到晚,不是鐘聲,就是鼓聲,煩死人了……」聲音未了,忽又被三聲鼓響打斷,不由大感驚訝道:「咦!這些年來,從未有過鐘鼓交鳴,莫非觀內已有什麼變故……」
他忽的心中一動,想起三個身帶兵刃上山的和尚,暗道:「十之八九是因他們藐視本門規定而起,這場熱鬧上哪去找?千萬可不能錯過。」
他心念至此,也不管傷勢如何,雙腳一跛一拐地向山上奔去。但因剛創巨傷,不敢貿然施展輕功,以免傷勢加重,所以前進得非常緩慢,半響過後,人還在山腰跑著。
這時,山上忽然星飛丸落般地跑下來一身穿藍色道袍的年輕道士,老遠就朝少年喊道:「仇師叔,師祖請您趕快到三元觀去……」
聽語氣,敢情這少年就是武當派掌門人、紫陽真人唯一傳授衣缽的愛徒——仇恨。
他聞言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青松,你瞎了眼睛不成?難道沒有看見……看見我在山上嗎?」本來他想講他負傷,可是一想這樣不好,不由語氣一轉,又咽了回去,而且盡量使身軀平穩,不再一跛一拐的。
青松道士雖然年紀較他稍長几歲,但是輩份卻比他低了一輩,聞言仍是恭聲道:「仇師叔,要不要我來扶您……」原來他老早就已經看到他一跛一拐的了。
仇恨大眼一瞪,怒叱道:「青松,你說什麼?要扶我?我會讓你扶?去!去!去!少惹我生氣。」他年紀雖不大,但卻已經學會了大人的腔調,喘了口氣,接道:「青松,你知道是什麼事嗎?」一邊說著,一邊跑著。
青松道土聞言說道:「晚輩知道得不太詳細,好象是三個和尚……」
仇恨打岔道:「可是三個身帶兵刃的和尚嗎?」
青松道士一怔,詫異道:「咦!仇師叔,您怎知道?」
仇恨得意的把頭連晃,道:「我怎麼會不知道?」一眼看見青松的目光死盯在自己的左腿傷處,不由劍眉微皺,恐他誤會,急忙解釋道:「你別胡思亂想,我這是被蛇咬的,喂!我問你,他們可是故意來找麻煩的嗎!」
青松道土恐他不悅,忙把目光從他腿上收了回來,說道:「好象不是的,因為祖師見他們帶兵器上山,非但沒怪罪他們,而且還鳴鐘敲鼓,親率觀內所有弟子,大開觀門來迎接他們……」
仇恨腦海一閃,忽然想到師父臨下山時對他所說的話,已知三個和尚的來意,暗道:「不好!」不再顧忌傷勢惡化,運步如飛,疾朝山上奔去。
青松道士跟在身後直搖頭,心中暗嘆道:「仇師叔真是個怪人!」
且說,仇恨施展出輕功絕技,身形若衝天飛鴻,步履如風吹落葉,哪須片刻,早已奔至山上,進入觀內,只見每人都面呈哀色,不由心中一酸,氣血上涌,「哇」的一口鮮血若泉而出,人也摔倒在地上。
觀內幾個小道士乍見之下,不由嚇得不知所措,有的伸手來扶,有的開口問道:「您怎麼的了?您怎麼的了?」語言舉動,一望而知,是出於是肺腑,是真誠的。
仇恨手足齊動,未等他們來扶,已迅速的又從地上爬了起來,很快地掃了他們一眼,目光是複雜的,分不出、是感激他們的關懷,亦是討厭他們的多此一舉。
且說,這時仇恨滿腹悲痛,身體搖晃著,步履踉蹌,蹣跚的進入「三元觀」。定睛一瞧,只見鬚髮俱白的紫虛師伯,正陪著一個方面大耳、虎目獅鼻、令人不由望而生畏的中年大和尚,在那談話。
仇恨方想跪拜下去,請他原諒剛才自己在松林內的無禮冒犯,但心中疑團突生,暗忖道:「恩師嘴中的慧悟師伯,是位年過七旬的老僧,但何以看來卻只有四十左右?難道他已能練氣駐顏……」
他眼角一閃,忽然瞥及放在案上的恩師遺物「金龍赤火劍」,不由眼圈一紅,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但卻始終沒有流下,心想:「我不能哭,我不能當著他們面前哭,男子漢的淚水,除了往肚子里流,是不能被人看到的。」
這時,紫虛道長才看清這個被頭散發,渾身血跡,腳部重傷的人是誰,不由大吃一驚,急忙說道:「恨兒,你怎麼了?快過來讓我看看!」語氣充滿著慈愛與關懷。
仇恨聞言驚醒,唯恐多說話會忍不住流淚,當下簡短地答道:「師伯,我沒有什麼」
他轉念一想,怕這樣會使師伯傷心,辜負師伯的好意,遂兩眼淚汪汪地走到紫虛道長面前,解釋道:「我是被蛇咬了一口……」
紫虛道人見他面若死灰,隱罩一層黑氣。聞言不由驚道:「是什麼蛇?」
仇恨見他大驚小怪,恐怕講出來會急死他,眼珠一轉,撒謊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蛇,不過我已把傷處削去,師伯放心,那不會有什麼關係的。」
那座中的大和尚見他眉清目秀,愛才之心油然而生,心知這小孩就是剛才和自己在松林內對過一招的人,也是失師臨死前所託附之事主,當下竟未察覺仇恨用心之良苦,開口說:「這位小師弟是被蝮蛇所傷……」
紫虛道長驚道:「啊呀!蝮蛇絕毒無比,傷者百步之內,必然毒發而斃,你……」
仇恨稚氣未脫,見師伯急成這個樣子,不由破涕一笑,毫不在乎地說道:「要死早就死啦!哪裡還能夠由山腰跑到山巔呢?我在毒未發作之前,就把肉給削去,它再毒,也毒不起來!」說罷,還恐師伯放心不下,把縛在傷口的衣襟解了下來,指著小腿說道:「師伯請看,哪裡還有毒存在啊!」
只見,傷處白骨嶙嶙,果然劇毒並未竄人體內。
紫虛道長見狀,知他所言不假,終於安下了心,對他這種果斷的行為,益加喜愛。雙手撫摸著恨兒的頭,喜悲參半,辛酸的一直說不出話來。片刻,才顫聲道:「仇兒,你師父已……」
仇恨聞言已知他要說什麼話,心想:「師父雖已仙逝,但他老人家永遠是活在我的心頭,我不高興聽這死字。」
心念到此,未等師伯把話說完,急忙接道:「我已知道,師伯您不要再說了。」目中露出哀求的神色,這是他第一次以這種眼光來看人。
紫虛道長見狀,嘆息了一聲,說道:「恨兒,快去見見少林寺掌門方丈尊住大師!」
仇恨聞言一怔,心中暗想自己先前所料果然不差,他並非慧悟師伯,但心中卻不由暗自納悶,怎麼少林寺又多出來一個掌門人,難道慧悟師伯也遭不測,可是再一想又不象,否則「金龍赤火劍」又怎會由他送來呢?
饒他聰明絕頂,但此中萬分曲折,一時也難想通,當下上前一步,躬身一禮道:「小弟拜見大師。」
尊住大師是和他同一輩份,現狀也忙合十當胸,回禮道:「師弟不要多禮!」
仇恨心中疑團莫釋,不由開口問道:「慧悟師伯他老人家……」
尊住大師聞言面色黯然,垂頭低聲接道:「先師業已圓寂數月,貧僧因須守喪百日,胡直至今日方才有空前來。」
仇恨眼中忽然噴射出一股極其怨毒之光,咬牙切齒,追問道:「大師可知家師是被誰殺……是怎麼一回事嗎?」他始終絕口不提「死」字。
尊住大師的目光和他的目光一遇上,只感心神一凜,不由心中直道:「阿彌陀佛,好怕人的眼神。」
當下,搖首說道:「這個貧僧不太清楚,失師從西湖歸來時,已身染重症,不能言語動彈,不過先師臨圓寂前,迴光返照,才斷斷續續,喃喃道:『長劍……武當山……仇恨……女人……』貧僧把先師所言,仔細琢磨了一下,才揣知大概,故一等守喪屆滿,即動身前來送劍。」
紫虛道長為武當碩果僅存之高人,經驗豐富,聞言暗想:「慧悟大師所染重症,必是被人所傷之故。」但因見尊住大師閉口不提,心知定有難言之隱,並未追問。
原來,慧悟大師被百毒天君暗算所傷非淺,自忖必死無疑,遂不管傷勢變化,腳不停步,連日趕回少林寺,但已是神志恍惚不清,把當日情形還未講完,就早溘然長逝。
少林寺諸高僧雖然知道掌門人是被百毒天君用卑鄙手段所傷而告致命,但卻一致決議,暫不把此事宣傳出去,只說慧悟方丈因病而死,以免因兩派恩怨而引起武林公憤,釀成空前浩劫,等將來有機會再圖后舉。
尊住大師為慧悟老方丈首徒,守喪百日後,即接掌少林門戶,故他以一派之尊,率同兩位護法和尚,前來武當山報信送劍,是無須解下兵刃,雙手捧著上山的。
且說,這時仇恨耳聞尊住說慧悟臨死前的語言中,竟有女人兩字存在,知恩師必為這女人所傷,不由又追問道:「大師可知慧悟師伯所說的女人是指誰而言嗎?」
尊住大師道:「先師言至此時,業已登身極樂世界,故貧僧不知這人是誰!」
仇恨低頭沉思了一會;又道:「大師可知這次參加盛會的還有誰嗎?」
尊住大師不加思索道:「此次除了少林、武當之外,還有華山的了塵師太和百毒門的百毒天君。」
仇恨「噢」了一聲,不再開口,心想道:「四人中,只有一人系女性,慧悟師伯所說的女人,除了她還有誰?」
他妄作斷語,並沒有想到果真紫陽真人是被她所殺,那慧悟大師又何必隱名不說了塵師太,而說那女人呢?
其實,紫陽真人是自己斷舌而死,並非為人所殺,不過慧悟大師因被那身罩白紗的女人擋住視線,未曾看清真相,因此誤會層出不窮,陽錯陽差,幾乎導致武林大劫。
此刻,紫虛道長把放在案上的「金龍赤火劍」拿給了仇恨,鄭重道:「這是你師父留給你的,看來劍內對你有很重要的秘密,你要好好保管。」
仇恨聞言一怔,雙手恭恭敬敬地捧過劍來,急忙低頭一看,只見劍鞘上寫著「欲知父母仇,盡在此劍中」八個蠅頭小字。
他一見之下,不由悲喜交集。悲的是恩師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自己的血海奇仇,喜的是父母血仇,即將知曉。
當下,急不待及一抽劍,但此劍早已被紫陽真人用「九陽神功」把它們熔黏在一起,他一連抽了幾次,用盡了力量,直到氣竭筋疲,仍然未能把劍拔出,不由氣得臉紅耳根,一聲不響,轉身就走。
紫虛道長搖搖頭,心想:「這孩子一切都好,就是個性太倔強,太高傲了。」
這時,尊住大師見此行事務已了,當下開口辭行,紫虛道長堅留不住,只好命人再度嗚鐘敲鼓,率同武當三代弟子,送至觀外,尊住大師與兩名護法僧,揮手別去。
這一日仇恨心裡很難過,一點飯也吃不下,一直把他自己鎖在房內。一到了晚上,山中松竹齊濤,他的思潮也隨著起伏不定,把他推人悲慘回億的深淵……
那時他才只有四歲,年紀雖小,但卻永遠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夜,那是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深夜,他從睡夢中被父親用棉花塞住嘴,丟進後院的枯並里,他沒有哭,他只感到人類太無情。等他被恩師從井中救起時,他看見的是溫暖的家,已經變成殘忍的墳場,一排一排;沒有首級的屍體,排滿了他日間還在遊玩的院子里,其中有祖父、有父親、女弟妹……祖孫二代,連同傭人、夥計,總共有一百多人。大門口,好幾丈高的兩支白天還掛著「威武鏢局」的大旗杆,自他離去的時候,卻已經被一個接一個血淋淋的頭,代替鏢旗掛著了。他沒有哭,他只感到一切都是血,除了血,還是血,將來他也要以血還血……
當天邊第一顆星星出現的時候,他開著窗戶,躺在床上,希望讓刺骨的寒風,把他的神經吹成麻木,他望著這第一顆星星,想著今後的行止……
當天邊最後一顆星星隱沒的時候,眾生復生了。在室外他撫摸著身旁的長劍,為將來自己染滿血跡的一雙手,感到高興地哭了,眼淚一滴又接著一滴,復跟著他的腳步,一步又一步,向著山下流去……
他——仇恨,現在開始仇與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