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第二十五回

大戰神魔傅玉琪驚魂燕尾

不憤絕學邱三波羽天星筆

雙方在硬接一招之後,知是遇上勁敵,各存警覺,二人出招,也都是真傳絕學,只見杖影層層,笛風呼呼,打的激烈異常。

「陸地神魔」邱三波浸淫武事數十年,對長短兵器都曾下過一番苦功,近十年以自己年事日高,這才專制了一條蛇頭鐵杖,使人外表看起來,不過是老者行路支扶用的手杖,而不疑心其他罷了。二人鬥了三十餘合,邱三波火起,杖招驟變,右腕猛撤,握住杖尾,一面向前欺進一步,一面右手一搖蛇頭杖,蛇頭亂顫,形成了一篷斗大的杖花,直向傅玉琪前胸「鳩尾」「巨闕」二穴點去。

傅玉琪一見邱三波不用他正當的杖法與自己動手,卻將「楊家槍」的槍法使到杖上來,心知此招厲害,趕忙身子朝下一挫,左掌擊出一股罡氣,逼阻邱三波的追襲,右笛一招「神龍立現」一陣呼嘯,綻開三朵笛影,當胸護住「鳩尾」「巨闕」二處要穴。

「陸地神魔」邱三波杖演「楊家槍法」原是想給傅玉琪猝不及防,及見傅玉琪猛的一挫身軀,揮笛護住二大要穴,不由暗暗贊道:「好小子,果然不弱。」

他心中雖在暗暗稱讚,但身手卻不停頓,蛇頭杖一舉,突的改槍為棍,竟施出少林外家絕藝「羅漢棍」一招「怒打山門」帶起一股破空勁風,當頭壓下。

傅玉琪見邱三波的打法詭異,忽杖、忽槍、忽棍的兼施,實難估測下一招的變化,但他不愧是瞎仙傳人,雖然對敵尚欠經驗,可是卻很能把握住「穩」與「定」二個字,這時見邱三波一招「怒打山門」勢如山嶽般的罩壓而下,心裡暗自笑道:「好哇,你是存心向我賣弄來了,我倒要看看你會多少種打法呢。」

傅玉琪「南海朝佛」身形不變,收左掌,撤右笛,忽的一翻右腕,銀笛飛吐,疾如長虹瀉地,一招「倒轉陰陽」力逼蛇頭杖。

這一招在七十二式大羅笛中,實是精奧之學,除了凌厲之外,更兼具一種反常規的生克變化,令人莫測高深,同時還內含一種吸導引移之力,這原是當年「黃山一叟」精研無極、太極之學,從太極「粘」字訣變化而來。

「陸地神魔」杖觸銀笛,陡覺杖頭一軟,如擊敗絮,眼瞧沉甸甸的鐵杖,竟被那股無形的柔勁一帶,失去了准勁,再想用力抽撤,已是無能為力。

傅玉琪搶得先機,哪肯放過,左掌疾吐,五指突曲,猛向邱三波右腕脈門扣去。

邱三波鐵杖既為傅玉琪所制,又見他疾扣自己脈門,不禁驚怒交集,忖道:「我邱三波江湖闖萬兒,也不是一天,難不成今天能栽在你這名不見經傳的小鬼手中嗎?」他心念一動,惡念登生,八字眉一掛,三角眼微翻,口中罵叫道:「好厲害的娃兒!」人卻右手猛縮,左手倒拖蛇頭杖,身子往後一躺。

傅玉琪究竟吃虧年紀小,閱歷不夠,臨陣經驗尤其不足,見邱三波右手棄杖,身躺向後倒卧,竟不考慮,欺身仗笛,口中喝道:「你還不服嗎?」人已一躍而上。

「江南醉儒」一見傅玉琪貿然撲追「陸地神魔」心中大驚,一聲:「琪兒不……」底下話音尚未離唇,只聽那邊「陸地神魔」暴喝道:「來得好!」

就這邱三波卧倒的一剎那之間,他右手已探取出三根名震武林的七毒「燕尾追魂針」一見傅玉琪中計追到,倏然就地一滾,右手一揚,只見三點青紫色的光芒,分上、中、下三路疾飛而出。

傅玉琪撲追身勢原是衝勁奇速,及聽「江南醉儒」驚叫,再見邱三波揚手,這時才本能地想起伯父「聖手醫隱」陸天霖說的話,記起邱三波乃是擅打令人喪膽的歹毒暗器之人。

傅玉琪的動作、意念、「江南醉儒」的驚叫,邱三波的揚手施放暗器,幾乎是同一時間之事,儘管傅玉琪驚醒過來,但要想避讓已是大為不易,眼看三點青紫光芒堪堪直向傅玉琪「璇璣」「分水」「委中」上中下三處要穴射去,任憑傅玉琪聰-、機伶過人,一時間也無法閃讓開去。

就在這險象環生,間不容髮之際,突然間側面飛來一件黑物,盪開射向傅玉琪腿部「委中」穴的毒針。同時人影一閃,一股激蕩嘯風的罡氣,震飛射向「分水」穴的毒針,一支通體發黑的天星筆,輕輕一挑,已將直襲「璇璣」穴的毒針,砸得無影無?。

這突然而來,分別擊破三枚毒針,解救傅玉琪之危的,正是「江南醉儒」高鏡光。

「江南醉儒」擊落三枚七毒「燕尾追魂針」之後,天星筆向外一斜,逼止住邱三波的進襲,一面說道:「邱三波你也不害臊,你這馳名江湖的歹毒暗器,竟好意思拿出來對付一個後生晚輩,也就太不光彩了。差點兒害我窮秀才跟你賠上一隻破鞋子,唉!真是害人不淺。」說著向前跨了兩步,伸腳穿上鞋子。

原來「江南醉儒」一見邱三波「燕尾追魂針」乘隙出手,就知傅玉琪經驗不夠,絕無法避讓,情急之下,只得手足並用,右腳一踢,踢出一隻破鞋,擊開射向下盤的毒針。

「江南醉儒」笑眯眯的穿妥鞋子之後,望著「陸地神魔」笑道:「邱三波,聽你口氣,明明是沖著我窮酸而來,怎麼到頭來,卻只顧欺侮孩子們呢?」

「陸地神魔」吃「江南醉儒」一頓揶揄,一張長而無血色的馬臉,更加難看,森森的一陣陰笑,道:「你不要嘴上刻薄,數十年來久聞你『伏龍掌』和『天星筆』名震大江南北,今天既然有這等機緣,我邱某人少不得要領教幾招。」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笑道:「好說,好說,高某也久仰你七毒『燕尾追魂針』今天也該讓我見識見識了。」

「陸地神魔」道:「你我事情未了,今天我絕不用『燕尾追魂針』。」

「江南醉儒」道:「好,我也絕不施『伏龍掌』只要你能在三十招內保得不敗,我高某人願退出江湖,永不過問武林中事。」

「陸地神魔」接道:「我若在三十招內真的敗在你手,我邱三波掉頭就走……」

「江南醉儒」急道:「你走不得!」

「陸地神魔」不知「江南醉儒」是開慣了玩笑,不由一楞,道:「怎麼?」

「江南醉儒」道:「你如一走,咱們的事交給誰辦?」

邱三波皮笑肉不笑的一笑,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任那天下再大,我邱三波總能找得你就是。」

「江南醉儒」點頭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只要你有此豪興,我窮酸反正終日無事,到那時必定奉陪就是。」頓了一頓,又道:「話已說明,你就動手吧!」

「陸地神魔」不愧是老江湖,微一抱拳,道:「邱某恭敬不如從命,我放肆了,高大俠你請接招吧。」蛇頭杖呼的一聲,卷帶起一股勁風,一招「橫掃千軍」猛向「江南醉儒」中腰橫掃過去。

「江南醉儒」遊戲江湖,除了「伏龍掌」與「天星筆」法之外,尤擅機巧迅快的輕身功夫,這時一見「陸地神魔」杖到,既不避閃,也不用筆封擋,但見他挪步滑身,竟超越在杖風之前,兜了個大圈子。

「陸地神魔」這一杖,出手的是何等迅快,呼的一響,捷如電光石火,哪裡想到「江南醉儒」竟能跑在這電奔般的杖勢之前,邱三波闖蕩江湖幾十年,看得他實在不敢相信。一翻三角倒掛眼,就勢又是一招「枯樹盤根」一招過後,招勢不變,呼呼連掃三杖。

邱三波連環掃出三杖,在他想對方總該避讓了,同時一面睜大眼睛,凝注對方,看他究竟是用什麼身法閃避,他呼呼呼三杖同一時間連續出手,可是「江南醉儒」原地不動,連一寸也未移跨,甚至連上身也未見人家晃動,就這般輕而易舉的避開三招。

「陸地神魔」看的硬是不甘信服,心中忖道:「難道你這窮秀才,還會什麼邪法門不成嗎?」

他心中雖然這般在想,手中蛇頭杖,卻毫不遲疑,順杖勢一揮,杖演「野火燒天」似打似挑,當胸襲到「江南醉儒」哈哈一笑,右手緩緩一抬,天星筆已鑽進杖影的隙縫之中,直向邱三波「曲池」穴點到。

「陸地神魔」全力襲敵,也沒有料到對方那支天星筆竟會乘虛而入,而且這一進招,看似慢條斯理,緩慢無力,哪知還未觸及肌膚,早就有一股內勁刺到,心中不免大吃一驚,這時要退也沒辦法退,趕忙先運功閉住穴道,收回蛇頭杖,一沉一旋,想往天星筆上砸。

哪知「江南醉儒」不慌不忙,渾如無事一般,天星筆也竟向蛇頭杖上迎去,筆杖相觸,既沒有容邱三波封砸,也未施反架,只見他右腕翻抖,天星筆緊貼著蛇頭杖,縱出一圈連枝筆花。將蛇頭杖一絞,邱三波只覺得手中的蛇頭杖,竟是無法握持,持杖的雙手,也是微微一麻,蛇頭杖幾乎脫手墜地。

「陸地神魔」心中一怔,再看「江南醉儒」已收住筆勢,嘻皮笑臉的瞧著自己,邱三波仗著一支蛇頭杖與七毒「燕尾追魂針」縱橫江湖,雖然已連折幾招,心中哪裡就肯認輸,怪眼一翻,八字眉一聳,暴喝一聲,蛇頭杖一招「神龍望尾」左打右擊,分向「膺窗」「商曲」二穴攻去,這一招快速無比,蛇頭杖首尾兼用,使人防不勝防。

「江南醉儒」見邱三波施出殺手,微微一笑,天星筆招演「銀漢雙星」筆頭飛翻,柔中帶剛,似砸非砸,似封非封的化解過去。

「陸地神魔」正待撤招變招之際「江南醉儒」陡的左掌驟出,一翻掌,已握住杖尾,這一著神速絕倫,邱三波連做夢也未想到,只在收杖撤招之時,忽覺不對,再一瞧,方知杖尾已落在對方之手,兵器吃對方奪住,已就成了敗局,只是邱三波生性怪異,依然不肯服輸,馬臉一陣僵紅,猛加真力,往回一帶,哪知不加勁強奪還可,這一加勁,反震的力道更是猛烈,只覺雙手一軟,心氣虛浮,兩手便已失去控制之力,蛇頭杖幸被「江南醉儒」握住,如若不然,勢必脫手墜地不可。

「江南醉儒」雖然遊戲江湖,卻依然不脫讀書人本色,處處都兼顧「忠恕」二字,這時震雖是震退邱三波那馬臉上泛起的僵白之色,再看傅玉琪與貞兒睜睜的望著自己和邱三波動手,心想:「『陸地神魔』在江湖上也是有體面的人物,在後輩面前,還是多少替他留著顏面,免得使他做不得人。」

「江南醉儒」心存仁厚,雖是奪過蛇頭杖,卻不往裡帶,隨即又往邱三波手中一塞,自己卻又面含笑意的外移了一步。

「江南醉儒」奪杖、還杖、後撤,這幾個動作,不過是剎那間之事,投手舉足,快捷無比,根本就沒有讓傅玉琪和貞兒看到,但卻就是沒有瞞得過「玉蜂娘子」女兒龔小琬。

原來小琬純稚無邪,心裡一片平靜,何況在武學上更深得「千愚書生」寶-上的絕學,她一見雙方動手,只靜靜的在一側聚精會神的觀看,她心中既不氣惱,又無旁鶩,是以「江南醉儒」快捷的動作,她全看在眼裡,但她卻無法明了「江南醉儒」的用心,心裡只覺得奇怪,暗地裡「噢」了一聲……。

那裡「陸地神魔」雖是接過蛇頭杖,但一張長長馬臉上的氣色,反而更加難看,他沒有料到「江南醉儒」會這等仁厚,卻只道他存心戲辱自己,接過了蛇頭杖,再一看「江南醉儒」站在旁側微微含笑,心說:「你賣的什麼狂?」躍步揮杖,直攻過來。

「江南醉儒」一見「陸地神魔」來得橫蠻,心道:「你這怪物也未免太不識情趣了,我有心成全你的體面,你卻不知好歹,好罷,我總叫你輸得心服就是。」

心念一動,不再遲疑,天星筆一抖,正待迎擊蛇頭杖,突然縱身向後一躍,朗聲大笑道:「不要見怪,不要見怪,我窮是窮,可是還沒有窮到連禮也沒有的地步……」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江南醉儒」這一笑一說,弄得幾人都不知究里,尤其邱三波更感困惑,不覺撤回杖勢,望著「江南醉儒」道:「怎麼?你難道還要跟老夫故作玄虛,變什麼戲法嗎?」

「江南醉儒」一整臉色,道:「邱三波,你也太不夠江湖道義了,怎麼約了朋友來,也不出來相見,讓人家在一邊冷著,豈不說我窮人不講理嗎?」

「陸地神魔」臉現迷惘,正欲答辯,猛然同時響起了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山邊大岩石后,轉出來一僧一道。

二人年紀都在五十開外,那和尚手托銅缽,身軀肥大,那羽士背插長劍,手執拂塵,體格卻是十分瘦弱。

邱三波一見二人出來,面上陡露殺氣,但隨即平伏,鼻子里冷哼一聲。

這一僧一道未容「陸地神魔」開口,雙雙緩緩走過,合十,稽首對「江南醉儒」施禮,道:「打斷高大俠雅興,實是罪過,萬祈海涵。」

「江南醉儒」答道:「好說,好說。」

那道士又轉臉對「陸地神魔」道:「邱三波,你大約不會忘記貧道吧?」

邱三波冷哼一聲,臉上陰惻惻一笑。

那道士又道:「好,你既然還識得貧道,想來也絕不會忘了五年前之約,現在約期即屆,你到底如何打算?」

「陸地神魔」冷冷笑道:「老夫行走江湖,從來不失信於人,五年前之約,定當不會缺漏,你等怎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那道人也不發怒,應道:「你我之間,可用不到什麼小人君子的,只要你記得仙霞觀的幾位老朋友就是了,不過期限無多,你大駕何日光臨,最好能給咱們一個準期,也好迎迓。」

「陸地神魔」哼哼冷笑,道:「我邱三波一生作事,講究乾凈俐落,絕不喜歡拖泥帶水,仙霞觀之約,我也不想延擱,好者你們是老債,高大俠是新賬,新賬可以往後移一移,咱們改日再算,你們雜毛老道的舊債,則一定得作個了斷,我邱某人言出一句,這就陪你們同往仙霞觀赴約清債如何?」

那和尚念了一聲佛號,道:「邱施主快人快事,令人佩服……」

邱三波望了和尚一眼,轉臉對「江南醉儒」道:「高大俠,我因一筆債到期,必須前去,只要邱某人三寸氣在,咱們之間的事,總有機會就是……」

「江南醉儒」呵呵一笑,道:「好極,好極,我窮酸作事素來不喜打哈哈,今天索性讓你放心吧『玉崑崙』的女兒,確確實實是我收留,不過已為她找到了一處安身之所。」說到這裡,倏然住口,沉思片刻,又道:「唉!平生就是不會說謊,有話擱在肚裡不說出來,跟沒酒喝一樣難忍,乾脆實對你說吧!那孩子我已送到黃山『寒雲谷』『靜心廬』去了,我窮酸也打算到黃山小住,只要你半年內還在人間,你不妨到黃山來,我大概總還在那邊,保叫你趁心滿意就是,你說我的說法老實不老實?」

「陸地神魔」冷冷說道:「好,咱們就一言為定,我必到黃山來領教就是。」

那道人見二人交代已清,把拂塵一交左手,上前兩步,對「江南醉儒」稽首:「仙霞觀小道元貞子拜見高大俠。」

「江南醉儒」急急還禮道:「不敢不敢,原來是盛傳武林『七星劍』的高人,久仰久仰。」

元貞子謙遜道:「那不過江湖名,高大俠不要見笑了。」轉臉對那僧人望道:「這位是福建蒲田少林寺了緣大師……」

那僧人合十念了一聲佛號,道:「久仰俠名,幸會,幸會。」

元貞子歉然笑道:「這位邱施主因與貧道早有五年之約,因而有擾清興,罪過罪過。」

「江南醉儒」笑道:「道長說哪裡話來,一粥一飯,莫非前緣,凡事自有遇合,各結善緣,哪裡能說『有擾』二字……」說罷,哈哈朗笑。

元貞子招呼了了緣大師一聲,道:「善哉,善哉,好個各結善緣,高大俠,貧道等告辭了,大俠盛情,貧道代仙霞面謝了。」說完又一稽首轉臉望了邱三波一眼道:「邱兄,貧道帶路了。」拂塵一揮,領先行去。

幾人望著三人的身形消失,龔小琬迷惘的說道:「這幾個人倒真奇怪!」

「江南醉儒」喟嘆道:「江湖上的事,你們還不會懂啊!」

大家又說了幾句,這才上路,取道皖省,逕赴黃山。

這一日進入黃山,傅玉琪、貞兒小別歸來,對山上的一草一石,都倍覺親切,高興得跳跳蹦蹦。

龔小琬卻顯得有些緊張,因為她知道「虯髯神判」乃她生身親父,現在即將見到這位身受奇毒,既聾且啞的父親,見面后,真不知如何是好,是以每朝前走一步,她的心就更沉重,更緊張,也更悵惘……。

「江南醉儒」已看出她的心事,路上不斷的拿話勸慰,傅玉琪對她也多關懷,這時貞兒已因知她是「虯髯神判」之女,把心中一點疑忌,也澄慮得乾乾凈凈,所以小琬悵惘的心裡,也獲得不少安慰。

第二日便到了距離「白象崖」不遠之處,貞兒到底童心稚氣較重,一時高興,噘口一聲清嘯,峰谷回雲,裊裊繚繞,歷久不絕,不大工夫,只見山頂瀉下二點黑影,宛如天星墜地一般。

眨眼之間,二點黑影已到峰下,竟是大黑與小黑二頭黑毛大猩猩,貞兒又嬌叫了一聲,大黑與小黑就跟孩子見到糖餅一般,樂得飛奔過來。

大黑小黑一前一後來到幾人跟前,把顆巴斗大的頭,往貞兒身上,脅下直擦,張開大嘴,齜著牙,顯得萬分親熱,貞兒被它們弄得咯咯嬌笑不已。

兩頭黑毛猩猩,跟貞兒親熱了一陣,轉眼看著小琬,又蹺著鼻子嗅了嗅,翻著血紅的眼睛,齜牙裂嘴的望著她吱吱嗚嗚的低吼。

貞兒知它是見小琬是生人,所以才做出這種怪相,望著小琬笑了笑,道:「你不看這東西怪像難看,跟它處熟了,倒真聰明好玩呢!」

說著雙手在它們頭上輕輕摸撫了幾下,指了指小琬道:「龔姑娘是咱們家裡人,以後見了可不許再做鬼臉了,叫人看得你們這醜樣,都要嘔了。」

說的幾個人一齊笑了起來,大黑與小黑一見幾人在笑,竟也在一旁拍腿亂跳,也彷佛是極開心一樣。

「江南醉儒」用手朝前一指,道:「去吧,不要在這裡礙事了,快去報個信,就說我們回來了……」

這兩頭猩猩竟是領會得人的心意,吱吱喳喳的亂了一陣,大黑牽著小黑,轉頭就跑,它們高興得也不擇路,攀樹越嶺而去。

幾人先逕往「靜心廬」因二猩早回來報過信,二頭猩猩已在門外相候,剛跨進小圃,珊兒已出來相迎。

她見了「江南醉儒」恭恭敬敬的見過禮,又向傅玉琪、貞兒、小琬淡淡笑了笑,又對小琬看了一眼,然後低頭轉身向內緩緩走去。

幾人進內,靜心道姑迎出來笑道:「好一個斯文的讀書人,竟跑到我『靜心廬』干起拐帶人口的勾當來了……」

「江南醉儒」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你這老道姑真的不知好歹,你可瞧瞧清楚,我是拐帶你的人呢,還是來送人給你?」

靜心道姑一聽「江南醉儒」話因,知道話中有話,朝著小琬望了望,笑道:「你這窮秀才,可惡透了頂,明知我這兒『靜心廬』可就偏不讓我靜心,三番兩次的跟我添麻煩……」

靜心道姑話還未完「江南醉儒」雙手直擺嚷道:「慢來慢來,這帽子可不能往我頭上叩,我也不能領你這麼多的人情,這次我可是受人之託罷了。」轉臉對小琬道:「琬兒過來,叩見你師叔祖。」

靜心道姑一聽這種稱呼,便不由的怔了怔,迷惑的望著「江南醉儒」。

「江南醉儒」道:「進去再談吧!」

幾人入室之後,珊兒送過了茶「江南醉儒」這才將小琬的事說了一遍,並說「瞎仙鐵笛」的意思是想把小琬交給靜心道姑,以收默化之效。

靜心道姑聽得小琬身世之後,對她極為憫憐,不由得生出了喜愛之心,拖過她的手來摸撫,感嘆的噓了一陣,微微沉思了片刻道:「走,讓你見見你親父去吧!」

小琬聽靜心道姑提起見她父親,腦子嗡了一陣,臉上起了幾種變化,也不知是喜,是悲,還是緊張……。

靜心道姑向琬兒囑咐了幾句,領著幾人向「白象崖」行去。

不大工夫,那幾間茅屋便已在望,遠遠就見「虯髯神判」龔奇、「聖手醫隱」陸天霖、「金翅大鵬」方雲飛三人在草坪上,傅玉琪心道:「我啞師兄倒跟我大伯父和三叔處熟了呢!」

幾人又走了一會,已到坪前「聖手醫隱」等也住手迎了過來。

傅玉琪趕上前拜見了陸天霖和方雲飛,正待見「虯髯神判」猛然間「虯髯神判」跨前兩步,一把拖住了傅玉琪道:「你這孩子太淘氣了,害得我們好操心……」

傅玉琪在「虯髯神判」一開口之時,就驚異得睜大眼睛,張口結舌,只「哦」了兩聲,竟自無法說出話來。

要知道傅玉琪雖是「瞎仙鐵笛」羅乙真的徒弟,可是大都武功還是這大師兄所教,雖然兩人年齡相差甚多,可是這位大師兄對這小師弟卻是喜愛萬分,那一份愛,可以說是揉合了父、兄之愛,雖然別離時短,這時相見,兩人心裡的高興,依然到了極點。

傅玉琪猛然聽得大師兄開口說話,心裡是驚喜交集,卻獃獃的望著「虯髯神判」發愣。

這時不獨傅玉琪感到驚奇,就是「江南醉儒」也在一旁看的大感迷惑。貞兒快活得跑了過去,雙手抱住他的腰,嬌嚷道:「大師哥,好啦……」

靜心道姑嘆息了一聲,道:「這也難怪你得高興,就是你師父他回來,也一樣要喜歡得發瘋……唉,這全是你大伯父的辛勞……」

「虯髯神判」推開抱住腰身的貞兒,口中「啊呀」了一聲,伸手一指,向倚在「江南醉儒」身側的小琬喝道:「你是誰?你是誰?琪弟,她是誰?快告訴我……」「虯髯神判」驟見小琬,腦際閃掠過痛苦的往事,使他大感驚駭。

靜心道姑上前一步,安慰他道:「你且不要驚恐,有很多話讓我進去慢慢對你說。」說罷手牽著小琬,同進了茅舍。坐定之後,對「虯髯神判」道:「這孩子已得你師父准許,並把她交給了我,所以這事我自不能旁觀不問,凡事皆有命定,你也不必過於難受。」轉臉對小琬道:「來,孩子,這,這就是你生身親父,快去拜認吧!」

琬兒痴痴的望著「虯髯神判」伸手解下一塊白脂佩玉,雙手捧著,秀目中,淌下兩串淚珠,只叫了一聲:「爹!」口唇抖顫,便泣不成聲的跪拜下去。

「虯髯神判」一陣抖顫,見小琬手捧自己當年佩玉,跪在自己足下,臉上肌肉一陣痙攣,陡然喝道:「孽種!孽種!」猛的一抬右腳,直踢過去。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連「江南醉儒」、靜心道姑想救也來不及,小琬更是毫無防備,只聽「啊唷」一聲,已被踢出五六尺遠之外。

小琬心裡一陣酸痛,淚水像湧泉一般,汨汨流出,坐在地上惘然地楚楚的望著「虯髯神判」在抽噎。

這時「江南醉儒」、靜心道姑以及貞兒等,都已驚得離座起身,準備去扶小琬,霍的人影一閃,捷如石火「虯髯神判」已似瘋狂一般的直撲過去,雙手抱著小琬泣道:「孩子,可苦了你了……」說罷,嚎啕大哭起來。

這乃是一種骨肉天性,也是人間至情的流露。

「江南醉儒」讓二人盡哭了一陣,才將巫山之行的事,源源本本的說了一遍。

靜心道姑也把「聖手醫隱」如何採藥,如何替「虯髯神判」治療殘毒之事詳細說出。

小琬又取出「玉蜂娘子」留下的解藥,帶著淚盈盈笑道:「爹爹病既然好了,那這葯也不要了。」滿臉不知如何處置的茫然之色。

「聖手醫隱」笑道:「久聞令堂善解奇葯,此物或另有用途,姑娘暫且留下。」

閑話中,又談到巫山之事「金翅大鵬」方雲飛性子尤為豪爽,同時這段時日中,與「虯髯神判」相處得甚好,忍不住問道:「據高前輩說來,琬兒竟得到『千愚書生』老前輩寶-上的武學,那麼江湖上傳言她娘獲有寶-自是不假,不知龔兄是否知道內中詳情?」

「聖手醫隱」道:「這確是一段武林軼聞,龔兄果真知道……」

靜心道姑接道:「這不但是武林中一件大事,而且與我黃山有著極重要的源淵,你師父就為了要收回來那三冊東西,幾至廢寢忘食,我倒也想聽聽內中情形哩。」

貞兒是最愛湊熱鬧,一見連師父都如此說法,更是高興,在旁邊一股兒的催道:「大師兄,你說嘛,大師兄,你快說嘛!」

「虯髯神判」龔奇望著小琬,沉思半晌,才說道:「唉,這話說來很長……說出來還請二位師叔不要見責。」

「江南醉儒」一晃腦袋道:「你說罷,如果有什麼不便之處,你師父、師叔那裡,全有我窮師叔擔待了。」

「虯髯神判」道:「我師叔祖的三部寶-,與我黃山的關係重大,我自是知道,當年傳說這書相繼出世,風傳得活龍活現,當時我去找琬兒她娘時,雖說是年輕荒唐,但也另存一份用心。」

貞兒道:「大師兄一定是想找寶。」

「虯髯神判」點點頭道:「師妹猜的一點不錯,當時傳聞她獲有一部寶-,我心想!這書關係著幾位師祖以及黃山清譽,絕不能使它流入江湖,萬一為歹徒所持,勢必造成一場浩劫,再說,我瞧師父他老人家也耿耿不忘於這件事,是以我就存了這份心,打算能藉機將此書收回黃山。」

「虯髯神判」轉臉望著窗外,沉思了片刻,又道:「唉!哪知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從識得她之後,憑良心說那時環繞左右的儘是江湖一流高手,但她竟似對我特厚,一切大事無不與我商量,一切知心之話,無不跟我傾談,那時她外公。」指著珊兒道:「『東嶽散人』也獲得消息,曾三番五次的想謀取此書,那時我就問她,是不是確實獲得此書……」

琬兒睜大了秀目問道:「那麼娘說了沒有呢?」

「虯髯神判」嘆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你娘對我可說無話不談,她自然對我說了。」

「江南醉儒」搖晃著腦袋,道:「她對你可真是一片真心,倒實在難得,嗯!後來又怎樣呢?」

「虯髯神判」接道:「她告訴我,她實實在在是有這樣一部書,我就問她是從哪裡得來,她含羞的笑了笑,忸怩的沒有說,其實,我不問也知道,那時自然有人會奉承她,同時她手段既高明又……又狠辣,這書的來源自不好意思對我詳說,所以我也沒有追問,過了一個時期,我便很實在的跟她說明那本寶-與黃山的關係,希望她能給我,讓我轉呈師門,以贖罪於萬一,也可了一樁心愿……」

靜心道姑,望著「虯髯神判」微微點頭,道:「善哉,善哉,迷亂中能有此心念,也就難得了。」

「虯髯神判」羞澀的笑了笑,道:「師叔不見責,弟子已夠惶愧了……我將心意跟她說了以後,她考慮了很久,有一天她對我說,這部書確實精奧無比,她也知道武林中窺視此書的人是屈指難數,她想要我和她攜書偕隱,找一處人跡罕到的大山,或是遠走關外,苗疆,兩個人安安靜靜的享點人間清福,並共同研習寶-上的武學,當時,我被她柔情所困,心也有些活動,覺得江湖險惡,真不如雙雙歸隱的好,但是一想到師門恩重,又覺得如芒刺在背,此心難安,最後還是沒有答應。」

喝了一口水「虯髯神判」接道:「又過了一些時,有天夜晚。她告訴我,她已有了身孕,而且孩子是我的骨肉,當時,我說不出是快活,還是悲痛,但是一看她柔情似水,再細想她歷來對我的一份特厚的情意,心中真也很感動,所以我就取下這塊佩玉給她,一來是安慰她,二來也算給孩子祝賀之意,同時我對她說,如果生下來的孩子是男的,就把我的『奇』字加上側玉,取名『琦』若是生下女的,就將你的『婉』字換個側玉邊,取名『琬』……」說著,幾人都將目光注視著小琬,小琬彷佛若有所悟般的,輕輕的嗯了一聲。

傅玉琪因天性純厚,聽他大師兄「虯髯神判」如此一說,反覺迷糊,不禁怔怔的問道:

「這不是很好嗎?為什麼『玉蜂娘子』又要對師兄下毒呢?……」他陡覺說出「玉蜂娘子」

四個字,似覺不妥,臉上不由泛起了薄薄羞紅,對小琬瞧了一眼。

小琬睜大了一雙鳳目,宛似在聽說故事一般,幽幽地說道:「是啊,娘為什麼卻要給爹下毒呢?」

「虯髯神判」搖頭長長嘆息一聲,道:「當時,琬兒娘確有向善之意,只是江湖險惡,恩怨糾纏,利害困擾,總使人無法逃出事件,說起來也可以算是天命了。那時奉承她的大都是一等高手,但是這些人……唉,當然也得把我算上,這些人都是各懷用心,有的是醉心那部寶-,有的則是迷於美色,雖然明知她處事手段狠毒,可竟都沉迷不悟,這時見她身懷有孕,在行動上她自然有所忌憚,是以平日奉承她的人,一個個便露出原形,威逼軟誘,無不用其極,也是我憤於這些人的卑鄙無恥,手段下流,當時我見他們對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竟如此惡毒,不自主的便大為不平,憤然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當時我保護著她,與她聯劍出手,一夜之間連傷十七名高手,這一來,更激起那些人的恨忌,必欲剪除我二人而甘心,這時我們兩人是利害相關,休戚與共,除了同心合力拒敵以外,別無他想,於是只得雙騎遠走,但他們苦追不放,一路苦鬥衝殺,又連傷十一條人命,最後在衡山前陷入重圍,苦鬥三晝夜,力斃一十四位綠林豪客,就在這一場拚搏中,我身受重傷,承她之情,冒死相救,連夜逃出湘省,遠逸廣西,為我療傷治毒,二人廝守兩月,我才復元……」話至此處,望著小琬,浩嘆一聲,倏然住口。

貞兒看「虯髯神判」住口不說,忍不住追道:「唉!大師哥,你說的好好的,怎麼又不說了呢?你身體復元了之後,又怎麼呢?」

「虯髯神判」臉上抽動了兩下,慘然笑道:「男女之間,這個情字,實在微妙得不可思議,不論你多大的英雄蓋世,又想戡破此關,恐怕大不易為,又何況我呢?我們兩人經過這幾場浴血死戰,又經過這兩個月的廝守,竟然恩愛異常,真是像同命鴛鴦一般……」

琬兒聽到她父母恩愛之情彌篤之時,忍掩不住心頭的高興,天真的問道:「爹爹既跟娘這麼好,那麼……那麼……」她說到這裡,忽然覺得,為子女的總不能追問娘為什麼要謀害父親,所以「那麼,那麼」的說不出話來。

「虯髯神判」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聽我說,就在此時,我聽到風聲,恩師他老人家對我真是恩重如山,他一聽琬兒娘在江湖上這幾場震驚武林,駭人動魄,慘烈絕倫的搏殺,一時放心不下,便親自下山尋找於我,聞聽此訊之後,我內心感動萬分,當時我就跟她商量,要她出來,和我同求恩師,求他老人家准允我們的改過自新,哪知任我說好說歹,她總不肯答應,她說她什麼也不想,只想和我永遠歸隱,永不復出,過一種像平常人家的生活,就心滿意足了……唉,這時,我真大感為難,既不忍看恩師間關跋涉,千里相尋的恩義,又不忍拂她那份恩愛柔情,我苦惱得坐寢不安,她大概知道我終有一天會毅然離去,必無法永久得到我……她的性情原是狠毒、易怒、衝動的人,這時,她心裡想,既然無法得到我,就不如沒有我,她心裡雖是這等想法,可外面依然不露形跡,有一夜為我弄酒解悶之時,一時衝動,竟下了奇毒,我中毒之後,她瘋狂一般的大笑,叫我走,並且爽快的說,她已在酒飯中下了毒,如想解得此毒,只有她獨制的秘葯,只要我能心回意轉,願意跟她長相廝守,可以隨時找她,到那時,再慢慢為我療毒,她說完之後,竟像瘋獸一般向山林里奔去,這時我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茫然若失的離開了她……唉,轉眼就是二十年前事,我竟似作了場惡夢一般……」說著兩道眼神,痴痴的瞪著,心裡湧起的往事,勾引起無限的感慨。

諸人沉靜了片刻,傅玉琪道:「師兄既中了她的獨門奇毒,怎麼我大伯父能醫好了呢?」

「聖手醫隱」陸天霖道:「這也是機緣巧遇,我對治療你大師兄的毒,原本一點也沒有把握,但在無意中,竟使我觸機生慧,替他醫好劇毒,其實這並非我之德能,其中又蒙靜心老前輩力助,說起來也算龔兄該早脫苦海而已……」接著,便將自己如何發現「虯髯神判」

神情可疑,如何注意,如何思索用藥,如何觸機想起「迷迭香」如何採藥,如何療傷的情形,說了一遍,大家頓時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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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笛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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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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