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繁燈似錦,城開不夜的洛陽,換成了與白天里迥然不同的另一個面目。
一些王孫公子,游手紈絝,開始了真正屬於他們的生活,當然,生意鼎盛的酒樓茶肆,柳巷青樓,絲竹管弦之聲,處處可聞。
時方初鼓。
鼎新樓座無虛設,喧騰之聲,有如鬧市。
在樓頭靠後窗的一個酒座上,坐了一個形貌俊逸的青衫書生。
這個青衫書生不知是吃飽喝足了,還是另有心事,停杯住筷,望著窗外隔巷的院子出了神。
隔巷便是洛陽城數一數二的青樓「留春院」,宮燈照耀下,可以看到驚燕叱吒,浮動在尋芳客的影子里,絲竹清歌夾著調笑,充斥在整個的空間。
青衫書生動了尋芳之念么?
他是誰?他正是「追魂劍」田宏武。
他並非嚮往紅燈綠酒,鬢影衣香,他沉溺在自己的思想里。
眼前的情景,使他想到了他最崇敬的一代義俠「宇內狂客」胡一奇。
胡一奇為了一個「義」字,冒險犯難,為「鳳凰庄」的血
案而奔走,他死了,死在「化身教」教徒的酷刑之下。
他曾對死者許過諾言,要替他尋回自幼失落的女兒。
沒有名,沒有姓,不知道長相,僅有的線索,是她背上有塊胎記,她母親出了家,收養她的王大娘也作了古。
據死者那心狠手辣的情敵「玉面貓」伍廷芳,被殺之前吐露,女孩已被他賣人了平康巷。
他看到了「留春院」便想到了這諾言。
青樓妓館,到處都有,胡一奇的女兒,究竟被賣到哪裡去了呢?
茫茫人海,不知道她的人,也沒名姓,到哪裡去找呢?
不能找遍每一個城市的每一家妓院,把每一個青樓女子掀起衣服來看?
「玉面貓」伍廷芳這一著夠毒辣,他偏偏在死之前說出這件殘酷的事來。
胡一奇死了,不會再有悲傷痛苦,但她那出了家未出嫁的媽媽,將永遠沉浸在痛苦裡,到生命的終站為止。
如果找不回來,無法安慰生者,也對不起死者。
即使找到了,經過這些年的摧殘,她成了什麼樣子?
也許,這朵可憐的小花,已經在風雨中凋謝了……
他不願,也不敢再往下深思,收回了目光,賭氣似的灌了一杯酒,一抬頭,像觸電似的一震。
他的目光像被什麼東西膠住了,再也收不回來了。
隔了三付座頭,一對碧綠的眸子,正射在他的臉上。
別的全不必看,單看這對眸子就夠了,不知道的人.頂多感到怪,知道的人,可就喪膽亡魂了。
「血秀才」,那不起眼的,死人面孔老學究。
他怎麼也會在這酒樓上呢?
田宏武雖然沒到喪膽亡魂的地步,但卻感到有些不自在,那種目芒、面色,即使是在最餓的時候,看了也會倒胃口。
收回目光,已經沒心情吃喝了,會了帳,離開酒樓。
到了門外,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然後混入人潮中。
那對碧綠的眸子,老是在眼前晃漾,畢竟「血秀才」並非尋常人物,他想忘掉他並不容易,因為有小廟那場糾葛,心裡總有個疙瘩。
走沒多遠,身旁一個聲音道:「直走,出城!」
田宏武扭頭一看,不由呼吸都為之窒住了,「血秀才」不知道什麼時候與他走了個並肩。
一個老秀才,一個俊書生,誰看了也不覺礙眼。
田宏武硬起頭皮道:「有何指教?」
「血秀才」冷冷地道:「不必多問!」
田宏武內心大感忐忑,到底是去不去?不去么,看樣子無法擺脫,去么,誰知道這魔頭安的是什麼心?
突地,他想起了被「血秀才」奪去的那破布包,「賣命老人」曾說那是假的,一定是被「血秀才」發覺了。
但他該去找江湖郎中,為什麼要找上自己呢?要不就是為了在小廟裡雙方互換的那一招……
顧盼之間,城門在望。
田宏武把心一橫,暗忖:「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身為武士,即使鼎鑊在前,也犯不著示怯。」
於是,他昂了頭,加快了步子,徑直穿城而出。
不久,到了人跡稀少之處,田宏武索性裝豪氣些,自動轉到路邊的溪畔柳蔭之下等候著。
「血秀才」冷聲道:「你小子還有點武士味道!」
田宏武淡淡地道:「好說!」
「血秀才」道:「老夫從沒說過三句以上稱讚別人的話!」
笑了笑,田宏武道:「那在下非常榮幸,尊駕要在下出城,有何指教?」
「血秀才」寒聲道:「你知道欺騙老夫的後果么?」
田宏武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強作鎮定道:「在下不明白尊駕所指為何?」
「血秀才」冷哼了一聲道:「你給老夫去找那假扮郎中的偷兒來。」
田宏武一愕,道:「在下與他只一面識,哪裡去找?」
「血秀才」冷冷地道:「老夫說出口的話.半個字也不會再更改了,要你去找人,你就得去找。」
這種橫來的人,還是真少見,田宏武聲音一冷,道:「這不是強人所難么?」
「血秀才」說:「強你所難總比殺了你好,是么?」
田宏武的傲性被勾起來了,頓忘生死利害,慍聲道:「尊駕講不講理?」
「血秀才」口裡發出一串刺耳的陰笑,道:「武林中還沒誰敢對老夫如此說話,數你小子是第一人,令老夫耳目一新,你再說一個不字給老夫聽聽看?」
田宏武把牙齒咬了又咬,最後還是迸出了一個字:「不!」
田宏武口裡進出一個「不」字,手已按上了劍柄,他無法想象「血秀才」的功力究竟有多高,也無法推測他將如何對付自己。
況且.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性格,威武不屈與匹夫之勇中間,很難做嚴格的分界了。
有的人善於應用機智,有的人固守一定的行事原則,見仁見智,但也是不能隨意下了論斷的。
「血秀才」單掌一亮,只那麼一亮,快如電光石火,田宏武拔出劍來,動作也相當不慢。
但由於拔劍不及亮掌的便當,而且,「血秀才」的動作在先,田宏武反應再神速,還是差了那麼一丁點。
劍甫離鞘,柔風已擊上田宏武的身來,柔風觸體,立即變為強猛無儔的勁浪。
「波!」地一聲。
田宏武像被電擊似的打了兩個踉蹌,眼前一黑,幾乎栽了下去,一股逆血,湧上了喉頭,他硬生生把它吞了回去。
「血秀才」為之一怔,想象中,田宏武該倒下去的,但他怎的仍挺立著。
也就在「血秀才」為之一怔的瞬間,田宏武突地攻出了那一招驚世駭俗的「飛瀑流舟」。
寒芒蓬射,乍現即隱,「血秀才」立刻連退了三步。
田宏武搶前一個大步,寒芒再閃……
同一時間,「血秀才」又亮了一次掌。
田宏武招式尚未用實,只覺怪風觸體,氣血倒流,再也使不上勁,劍勢在展開了八成之後,驟然滯住了。
就只差了一兩寸,夠不上部位,怪風像無數的冰刺,朝四
肢百骸里鑽。
他的劍垂了下來。
冷,奇冷,像臘月天里,失足跌進冰窟。
從腳到頭,全凍僵了,身軀在發抖,牙齒在打戰,此刻如果有一堆火,他會毫不考慮地跳進去。
這種森寒的掌力,是什麼功夫?
「血秀才」跨了一步,五指箕張,按上田宏武的頭頂,陰陰地道:「小子,老夫一收指,你的頭骨便粉碎了!」
田宏武努力轉動僵硬了的舌頭,吐出兩個字道:「抓吧!」此刻,生死已無足懼,要死,收緊指頭的那麼一剎那。
「血秀才」大聲道:「小子,你為什麼不表示恐懼?為什麼不怕?」
這話問得很新鮮,殺人,要被殺的人表示驚怖,這是種什麼心理,非要如此就不過癮么?
田宏武用力掙出一句話道:「沒……什麼……好怕的!」
「血秀才」陰側側地道:「如果老夫偏偏不抓死你,把你活活的撕成了數片,你看如何?」
田宏武抖戰著道:「反正……只死一次,管你……用什麼手段。」
「血秀才」道:「像你這般倔強的小子,普天下恐怕再找不到第二個!」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傳了過來:「閣下且慢動手!」
「血秀才」倏地收回手掌,冷聲喝道:「誰?」
聲音像是從小溪對過的樹林里傳來:「閣下如果殺了他,大事便壞了!」
田宏武已辨認出了是「賣命老人」的聲音,不由大感激動,他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呢?
他真的又準備替死么?在「血秀才」手下,他能死幾次?
要命的奇寒酷刑,似乎減輕了些,但他仍在發抖。
眼一花,「血秀才」突然消失了。
這份快法,簡直駭壞人,無疑地,他循著聲音撲向「賣命老人」,田宏武替老人捏了一把冷汗。
他立刻趁機以本身真元,迫出軀體內的寒氣。
不久,「血秀才」又出現在原位置,似乎他根本沒離開過。
田宏武心弦一顫,「賣命老人」已經遭到毒手了么?
心念未已,「賣命老人」的話聲又告傳來,位置沒有變:「血秀才,咱們談談條件如何?」
「血秀才」冷極地道:「老夫這輩子還沒跟人家談過條件!」
「賣命老人」道:「就破個例吧?」
「血秀才」目中碧芒亂閃,顯然現在他已經是氣急了,厲聲叫道:「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賣命老人」道:「是人,不是東西,閣下一定要知道的話,老漢是賣命的!」
「血秀才」窒了一窒道:「你說什麼?」
「賣命的!」
「你敢作弄老夫?」
「這個……老漢倒有自知之明,絕對不敢!」
「有話出來當面說……」
「可以,閣下答應在話沒說完之前,不下手么?」
「哼!老夫答應你。」
田宏武身上的寒氣,已被迫出了十之七八,他感覺還有點冷,但軀體不再不停的發抖了。
他很奇怪,「賣命老人」怎能躲過「血秀才」的飛撲?
月亮從鄰近地平線的一片烏雲中探出了頭,大地驟現光明。
一條人影,越溪而來了。
「血秀才」陰森森地道:「原來是你這個老小子作怪……」
「賣命老人」掃了田宏武一眼,然後才望著「血秀才」道:「閣下說過等話說明白了才下手的?」
「血秀才」道:「怕死就該遠走高飛!」
「賣命老人」嘻嘻一笑道:「賣命的會怕死,那豈非成了笑話,怕死便不做這門買賣了!」
「血秀才」的死人面上毫無表情,眉毛倒是動了動,道:「你為誰賣命?」
「賣命老人」道:「為老漢自己,衣食不周,活著也沒多大意思,老漢不偷、不騙,做生意得有本錢,想來想去,只有賣命!樂得享受些時,死了便拉倒,老漢的命,是賣與這位小友,做買賣講究的是信實二字,所以……」
「血秀才」道:「所以你準備陪他一道死?」
「賣命老人」道:「不,不,是替他死,他花錢買了條命,在生死之關時候得派用場。」
「血秀才」是魔中之魔,邪惡到了極點,但也被這千古未聞的怪事驚得發愣,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付多少代價買你的命?」
「賣命老人」像煞有介事地道:「不多,在沒派用場前管吃管喝,如此而已!」
「血秀才」道:「你的命就只值這麼一點?」
「賣命老人」搖頭道:「江湖人的命根本就不值錢,老漢這麼做,多多少少還撈回了一點點本。」
「血秀才」冷哼一聲道:「老夫面前別耍花槍,兩個都得死!」
「賣命老人」從容地道:「閣下可不能要他死,他死了,閣下的希望便會落了空啦!」
「血秀才」僵冷的麵皮抽了抽,道:「這話怎麼說?」
「賣命老人」道:「閣下所要的東西,只得到了一半,對么?」
「血秀才」眸中碧芒大盛,像土洞中露出的蛇眼,可怕極了,厲聲道:「怎麼樣,說下去?」
「賣命老人」一本正經地道:「那另一半,將來他可以得到,但目前他卻一點也不知道,閣下放了他,把另一半作為交換的條件,他將來如果得到之後,便會送與閣下,你看如何?」
「血秀才」一齜牙,道:「全是鬼話.休想老夫放過你們兩個。」
「賣命老人」從容不迫地道:「這全是實話,反正老漢是要死的人了,沒有理由說假話,再說,以閣下冠蓋天下的身手,要殺他還不容易,他能逃得了么?」
「血秀才」微微心動,道:「他到手之後肯交出來?」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賣命老人」鬼話連篇,真虧他想得出來。
「賣命老人」目光轉向田宏武道:「小友,你答應一句吧!」
田宏武期期地道:「要在下怎麼答應,別說到手,連東西是什麼都不……」
「賣命老人」唉了一聲道:「你真是泥古不化,老漢說過目前你是不知道,但將來,那一半東西又屬於你,你只應承就行了。」
田宏武想了想道:「好,在下應承!」
「血秀才」就地一挪步.道:「不成,現在就說出來!」
「賣命老人」搖頭道:「不能說,一說出來他就永遠得不到,他得不到閣下也跟著得不到……」
「血秀才」將信將疑地道:「得有個期限!」
「賣命老人」毫不躊躇地道:「一年之內必可得到!」
「血秀才」道:「好,這件事算告一段落,即使你全說的是鬼話,老夫也放過他,讓他多活一年,現在你說出『天不偷』那老兔子的下落。」
「賣命老人」驚聲道:「閣下為什麼要找他?」
「血秀才」道:「他那一半東西是假的!」
「賣命老人」道:「假的?唔!如果是假的,只怪他偷錯了東西,把廢品當作了真貨,找到他,他也變不出真的來呀?」
「血秀才」目芒一閃,道:「當今第一神偷,不會如此沒眼力,準是他動的手腳掉了包。」
「賣命老人」道:「很難說,這並非普通東西,誰都能看得出真假,因為誰也不曾先見識過,換了老漢,也是一樣。再說,那東西落入汪鬼的老二之手,然後又到『魔母』手中,兩次轉手,怎知道是誰掉包……」
「血秀才」獰聲道:「廢話少說,你只要說出了老偷兒的下落來,老夫自然會處理的。」
「賣命老人」苦著臉道:「那做沒本錢買賣的,晝伏夜出,居無定所,貓窩狗洞他全鑽,誰也說不出他的准下落。」
「血秀才」冷僵的臉皮子,又抽動了數下,陰聲道:「好,老夫遲早會找到他的,你既然說過替死,現在你自己說,想怎麼死法?」
「賣命老人」從容地道:「這就是老漢方才說的條件.第一,閣下在下手時給個痛快,別讓老漢我不死不活的多受罪。第二,請閣下慈悲賞個全屍,以免見了閻王時,五體不全,成么?」他說的輕淡極了,生像是在說著玩。
「血秀才」頷首道:「可以。老夫就破例給你個痛快,不損及你的屍體,準備好了么?」
「賣命老人」立即朝地上一坐,盤起膝來。平靜地道:「後事由小友料理,沒什麼遺言交代,閣下可以下手了!」
田宏武身上的陰寒之氣,已完全驅迫乾淨。
當然,他不能真的眼望著「賣命老人」替自己死,手中劍一橫,厲聲道:「不成,生死豈能替了,在下不接受。」
「賣命老人」翻起白多黑少的眼睛道:「你要砸老漢的招牌?」
田宏武不由啼笑皆非,人死了,不知還要招牌何用?
「血秀才」碧綠的目芒掃向田宏武,陰冷地道:「你也想陪他一路?」
田宏武沒答腔,功力已提聚到了十二成,他準備背水借一。
「賣命老人」急聲道:「小友,別糊塗,你死了誰收屍?你忘了『木客』『魔母』那筆帳沒人收了么?」
田宏武陡然醒悟了,這分明是在提醒他,他曾經代替自己在「木客」「魔母」手下死過一次。
看來「賣命老人」必然練有某種特殊功力,可以挨打詐死,難怪他提出條件,要「血秀才」給他全屍。
「賣命老人」又道:「閣下,可以下手了,再說一遍,閣下如果傷了他.希望便成泡影。」
「血秀才」嘿嘿一笑道:「你是急著投胎么?」說著,手掌微揚……
田宏武依然按捺不住,萬一事出意外,勢將負疚終生,手一緊,就待……
驀在此刻。
一個冷漠的聲音道:「血秀才,你是個十足的小人!」
「血秀才」放下了手掌,目注向了發聲之處,他困惑了,像這種的情況,他一輩子也沒碰到過。
一向他現身之處,別人逃命唯恐之不暇,從來沒有人敢直呼他的名號,難道不怕死的全在今晚集中了。
他沒開口,對方又發了話:「閣下食言而肥,令人齒冷!」
「血秀才」怒極而笑道:「朋友大概是吃了天雷豹膽來的,憑你這份膽氣,老夫不得不另眼相看,有種別躲著說話?」
「哈哈哈哈!」笑聲起自三丈外的柳陰下,一條濃色人影,不知是剛到,還是本來就站在那裡。
但剛才的話聲,似乎並不近,實在令人駭異。
田宏武在心裡暗叫了一聲:「影子人!」對方額角上那核桃大的肉瘤,是個極明顯的標記。
「血秀才」冷陰陰地道:「報上名號?」
「影子人」一字一頓地道:「影一一子一一人!」
「血秀才」聽了一窒,道:「沒聽說過……」
「影子人」道:「現在聽說也是一樣!」
「血秀才」冷極地一哼,道:「你指老夫食言而肥,什麼意思?」
「影子人」道:「三年前,泰山日觀峰頭,閣下放過了『日月雙劍』,親口說,不殺不怕死的人,有這麼回事?」
「血秀才」呆丁一陣,道:「不錯,但老夫定意要殺的人不在此限!」
「影子人」道:「閣下定意要殺這賣命的?」
「血秀才」取出在小廟廣場上奪自「魔母」手中的破布包,拋在「賣命老人」身前地上,道:「賣命的,找『天不偷』換回那真的,這是饒你不死的代價!」說完,才把目光掃向「影子人」,冷森森地道:「老夫定意要殺的是你!」
你字聲音未絕,人已撲了過去,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田宏武心弦隨之一震。
就在「血秀才」撲出的同時,「影子人」消失了。
像影子突然碰上光般的消失,如果是初次見識這景象的人,定以為那是鬼魅而不是人呢!
因為這種速度,已經超越了血肉之軀所能的極限。
「血秀才」在「影子人」原來佇身的地方滯了一滯,跟著急閃而沒,不知他是發現「影子人」的形跡追去,還是就此退身。
田宏武喘了口大氣?收了劍,道:「他還會回頭么?」
「賣命老人」道:「不會了,要碰他只有下次!」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
田宏武略顯激動地道:「前輩方才冒了奇險!」
「賣命老人」哈哈一笑道:「賣命當然免不了要冒險,那個什麼……『影子人』來得可正是時候。」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看樣子並非巧合,他是有心來的,前輩與他是否是素識的么?」
「賣命老人」搖頭道:「一面之識,談不上交情,也許,他
也為了這東西追蹤『血秀才』而來……」
田宏武笑了笑道:「要從『血秀才』手裡拿東西,豈非等於是在老虎的口裡拔牙一樣么?」
「賣命老人」道:「很難說,藝業各有專精,同時江湖道上鬥智第一,鬥力次之……」
田宏武故意試探著道:「小可以為『影子人』不速而至,用話阻止『血秀才』下手,是前輩安排的?」
「賣命老人」淡淡地道:「當然,你可以這麼想,是或否都無傷大雅,反正老漢少死一次!」話鋒頓了一頓,又道:「老偷兒這下子紕漏大了,『血秀才』說什麼也不會放過了他。」
田宏武目芒一閃,道:「前輩方才要小可答應『血秀才』,一年之內把另一半東西送給他,小可完全不明白,難道……」
「賣命老人」白眼一翻,道:「不來這一手,他會放過你?」
田宏武苦笑道:「到時沒東西拿出來該如何?」
「賣命老人」若無其事地道:「別杞人憂天,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年的期限還長著哩!」
田宏武搖了搖頭,道:「到了橋頭不直呢?」
「賣命老人」打了個哈哈道:「到直不了的時候再說,反正話是老漢說的,命是賣給你的,用不著擔心。」
田宏武無話可說了,基於好奇的心理,他俯身揀起地上的布包,即使是假的,他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東西。
解開布包,一看,不由驚呼出聲,所謂傳誦武林近百年的異寶,竟然是塊頭蓋骨,一塊人頭骨,算什麼異寶?
骨頭上,有些縱橫的脈絡圈點,似是地圖。
「賣命老人」接過了手去,仔細審視了一會兒,用手指沾口水一擦,圈形立時隨指而消失了。
「噫!」了一聲,「賣命老人」跑到溪邊,在溪水裡漂洗了一陣,然後用衣袖擦凈水漬。
迎著月光一照,「賣命老人」驚聲道:「虛者實之,實者虛之,老偷兒這一招夠絕,連老漢都騙過了!」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怎麼說?」
「賣命老人」四下一顧盼,低聲道:「這是真的!」
田宏武憷聲道:「真的?那『血秀才』為什麼說是假的?」
「賣命老人」點頭道:「這就是『天不偷』高人一等的地方,他知道風聲不幸被傳了出去,將招致極大的麻煩,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所以他要找機會讓人去奪,以轉移追逐者的目標。他又故意在骨頭上畫了圖形,使得手的人莫辨真假了。以他的神偷絕技,他可以再暗中偷回來,算盤是不錯,可惜碰上了一代魔王『血秀才』,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田宏武困惑地道:「這頭蓋骨算什麼寶?」
「賣命老人」把頭骨迎著月光:道,「你來瞧瞧!」
田宏武湊過去一看,只見骨頭內隱隱現出一些紋路,很淡,不仔細看,看不出什麼來的!
田宏武驚訝地道:「這是什麼圖形?」
「賣命老人」悄聲道:「藏寶圖,兩塊頭蓋骨合璧,才算.是完整的一幅圖,這一塊出現了,另一塊不知落入何人之手。據傳說,這兩塊頭蓋骨藏寶圖是春秋時代武聖『天極子』所留,八十年前,在新鄭附近出土,隨即失散,武林已經喧騰了幾十年……」
田宏武激奇地道:「誰判定是藏寶圖?」
「賣命老人」道:「出土時,是玉匣盛裝,匣上刻有『天極子』名號,並有按圖索驥,寶贈有緣八個字!」
田宏武又追問道:「出土之後,又怎麼失散的呢?」
「賣命老人」道:「詳情不得而知,傳聞曾掀起了一陣奪寶風波,在武林中也死了不少高手。但誰也不知道是落入何人之手,凡屬這類東西,都是不吉祥之物,所至之處,遍地血腥。」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並非物不吉祥,而是人心貪婪!」
「賣命老人」翹起大拇指道:「這句話有道理!」說完,雙手一合,把頭蓋骨拍成碎片,散了一地。
這-著,太出人意料之外,田宏武驚震地道:「前輩為何要把它毀掉?」
「賣命老人」反問道:「你想得到?」
田宏武怔了怔,道:「不想,小可毫無此意!」
「賣命老人」這才道:「這東西只有一半,便已送了好幾條人命,留著它,不知還要死多少人。再說,如果落在好人手中,可以說是追魂之物,如果不幸被邪道人物獲得,助長魔焰,罪可就大了,所以毀了最好。」
田宏武大是欽服,對「賣命老人」的為人,又深了一層認識,連連頷首道:「前輩是了不起的人,小可萬萬佩服。」
「賣命老人」嘻嘻一笑道:「算了,老漢不慣戴高帽子,這件事算完結了,忘了它吧!」
田宏武默爾了片刻,又道:「小可還有一點不明白……」
「賣命老人」道:「哪一點不明白?」
田宏武期期地道:「據『閃電手』說,這東西是『天不偷』得自大名江員外的府庫,江員外不是武林人,怎麼會保留這誰也不願多看-眼的死人骨頭?」
「賣命老人」白眼-瞪,道:「你怎麼知道江員外不是武林人?又怎麼料定他的上-代也是普通人?」
兩句話,使田宏武為之語塞,尷尬地一笑,道:「算小可問得多餘!」
「賣命老人」道:「本來就是多餘,別再念叨這樁事了,以免惹火上身。」
田宏武聳了聳肩,道:「小可還有話要問……」
「賣命老人」喘了口氣道:「你的問題可不少,毛病也不小,長話短講,快問吧?」
田宏武訕訕一笑道:「前輩賣命,當然是託言,小可想請問前輩何以獨對小可垂青呢?」
「賣命老人」一頓手中竹棍,道:「唉!什麼廢話,公平買賣,什麼垂青不垂青,你是想用話套住老漢,要老漢不再花你的銀子,是么?老漢明說,不成,除非你不再買命了,否則老漢花完了時照討,你是不是已經後悔了?」
田宏武真有些哭笑不得,此老故作瘋語,顯出不願吐露實情。
「賣命老人」抬頭望了望夜月,接著又道:「老漢得走了,要命的時候再見!」